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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橋因失血過多而倒在空中走廊上。唐希跟警衛(wèi)們隨之趕到。


    “死了麼?”


    “不知道,看起來好像沒有氣息了。”一警衛(wèi)猜測道。


    此時,雨幕中走出一個巨大的身影,足足有十米多高。它像掉進(jìn)下水溝的海綿,全身黏糊糊的。


    “這是什麼?”


    “是深沼妖怪!”趙翰驚愕道。


    深沼巨人逐漸向空中走廊逼近。


    “它怎麼會在這?它不應(yīng)該是在森林裏的麼?”唐希百思不得其解。“快撤離!”


    隻見深沼巨人(拉帕努)揮舞的雙臂,捶打胸口,轟轟作響。肥圓的肚子裂開一條細(xì)縫,是一張嘴。它朝他們方向吼了一聲。玻璃頓時被震破,連同外麵的雨一起掉在地板上。


    “快退後!”


    “咦兮兮~”深沼巨人繼續(xù)怪叫著,口氣中夾雜著令人生厭的腐臭。


    “是銀幻。”


    忽然,銀幻在對麵出現(xiàn),正奔向宋橋。


    “是他把這個怪物引導(dǎo)這裏來的。”唐希不假思索地說。


    “沒事吧!”銀幻拍打著宋橋的臉。宋橋沒有反應(yīng),像老鷲般低垂著頭。“沒事吧?”銀幻再次唿喊。宋橋依舊沒有撐開雙眼。銀幻將手指置在他的脖頸上的動脈,宛如按在隨時可能崩斷的琴弦上。肌膚中滲透著冰涼。銀幻努力將他扶起。


    深沼巨人像強(qiáng)力的推土機(jī),向這邊邁來。一眨眼的功夫,它就把空中走廊劈成兩半。唐希他們慌亂中退迴到樓體當(dāng)中。而銀幻則背著宋橋,順著深沼巨人濕滑的手臂滑到地麵上。


    唐希在懸邊上,半晌沒說話。他需要時間來冷靜下來。眼前,空中走廊無複存在,相依多年的樓梯終於失之交臂。這是亞當(dāng)堡建造以來最有侵略性的入侵。忽然,深沼巨人將頭轉(zhuǎn)向他們。“快跑!”話音剛落,巨大的手臂從天而降。樓麵至上而下遭到損害,石頭軲轆地滾到地麵上。


    深沼巨人由於長時間浸泡在沼澤裏,眼睛已開始退化。它隻能通過運(yùn)動的變化來辨別獵物。所以,盡量保持不動是最好的防禦。但不一定絕對的安全,因?yàn)樗梢酝ㄟ^氣味來辨別獵物的方位。它們通常是生活在沼澤裏,很少會到陸地上來,因?yàn)殛懙氐膸衷飼屗鼈兊钠つw感到痛癢。不過,這場大雨卻成為它出家旅遊的好機(jī)會。置於茫茫的雨中,宛如在沼澤裏自在。它根本不需要擔(dān)心痛癢。唐希感到不安。因?yàn)榧词瓜掠辏钫泳奕艘埠苌贂疥懙厣蟻恚吘拐訚刹攀撬嬲摇K鼈兏静恍枰半U外出,它的出現(xiàn)一定意味著些什麼。唐希不知道,但是擔(dān)心著。現(xiàn)在,有個更深的問題出現(xiàn)了。那就是究竟有多少深沼巨人像它一樣趁下雨外出了。假如是家族活動,那規(guī)模猶如軍隊(duì),勢必對亞當(dāng)堡造成致命的打擊。不過,他左顧右盼一下,目前隻發(fā)現(xiàn)一隻深沼巨人,但還是不能掉以輕心。


    撲空後,深沼巨人很是不悅,從兩腮中噴射出黏液。其中一個還粘在銀幻腳上。


    “不好。”銀幻說。


    深沼巨人毫不客氣地把手揮過來。銀幻及時咕嚕翻身,滾到牆角邊上。由於震動很大,宋橋忽然醒來。他抿著眼,嘴裏依舊掛記著海蓮。雖然他終於開始說話了,但銀幻看來,他還是個沉浸在模糊中的病人,隨時都有可能死去。


    銀幻盯著他泛白的臉,說:“我會救你的。”


    “海蓮,海蓮。”宋橋神誌不清地嘟嚷著。


    “我會救你的。”銀幻扯下一塊布,將宋橋受傷的脖子包裹住。“他一定有辦法救你的,相信我!”真的能救活他麼?銀幻自己也確定,雙手因害怕開始抖動。因?yàn)樗螛虻那闆r太糟了。他盡量忍著,但動作還是變得不利索。普通的包紮,他需要很長時間才能完成。他再次撫摸宋橋的臉,這時更加冰冷了,宛如真實(shí)可切地觸摸著一塊冰塊。後來,宋橋又不說話了,陷入很沉的睡眠,但心跳還在跳。


    深沼巨人拖動著它巨大而沉重的雙腳,水窪的草地上到處都是它掉落的黏液。它發(fā)現(xiàn)了銀幻他們。


    銀幻背起宋橋繼續(xù)奔跑。


    深沼巨人緊追不舍,仿佛要像踩死螞蟻那樣才心滿意足。


    銀幻扭過頭。“不見了?”


    另一邊,餘光中晃出一個陰影,立馬將視野壓得很低。銀幻意識不妙,急忙往另一個方向奔跑。


    深沼巨人跳得很高,幾乎跟樓底持平。落地時,再次地動山搖。


    宋橋的頭側(cè)得很歪。“沒事的!”銀幻安慰道,嘴裏包含猛烈襲來的雨水。他拚命奔跑,也來不及背上生命的凋零。我這是在背著一具冰冷的屍體麼?銀幻不斷這樣想。自己急喘的唿吸聲都快要掩蓋這該死的雨聲了。


    這樣奔跑不是辦法,肯定會被追上的,銀幻心想。


    一支冷箭忽然射落在銀幻的眼前。迴頭看,警衛(wèi)們出現(xiàn)在殘破的樓體上。他們手裏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家夥。仔細(xì)一看,是弓弩。接著,他們朝深沼巨人身上射了幾箭。由於距離跟雨水的阻力問題,箭沒射多遠(yuǎn)就掉下了。即使射到深沼巨人身上,也起不到作用。它黏糊糊身軀宛如澆了麻油的藤甲,堅(jiān)固無比。隻見箭沒堅(jiān)持多久,就軟綿綿地滑落了,真是不給力的偉哥。


    無力的蒼白撐麵起麵頰,宋橋頭深埋在銀幻的背上。


    銀幻覺得需要放下他了。他看了看樓體裏的警衛(wèi)。他們已經(jīng)蓄勢待發(fā),隻等深沼巨人靠近。“我得放下你了。”銀幻抱歉道。宋橋依舊疲然無力地沉睡著。“我很快迴來,我很快迴來”銀幻低嚷著,希望宋橋能夠聽見,至少要挺過生死關(guān)。


    銀幻眼索著情況,發(fā)現(xiàn)旁邊有輛馬車,十分華麗,而且上麵沒有人。恰好門又開著的。銀幻二話不說把宋橋送進(jìn)馬車。剛上去,馬車就開始跑動,似乎受過專業(yè)訓(xùn)練,知道往哪裏走。既然這樣,銀幻也覺得省事不好。銀幻鑽出車廂。深沼巨人已來得跟前。


    慶幸,馬跑得快。深沼巨人落腳時,它已逃開。


    深沼巨人不悅的張開它肚子上大嘴,嘔吐出駱駝屎的味道。令它更不悅的是,身上的奇癢。


    第一次正麵仔細(xì)觀看這個龐然大物,銀幻覺得有點(diǎn)似曾相識。“是夢中那個!”忽然他有了這樣的想法。仔細(xì)觀來,這隻還是有點(diǎn)不同,比夢中的還要魁梧一些,雄壯一些。


    銀幻穿過它的胯下,往迴跑。深沼巨人很快跟上。


    “他們來了。”一警衛(wèi)說。


    “準(zhǔn)備好!”唐希下令道。


    頓時,機(jī)械聲錚錚作響。所有人精神緊繃。


    “還不行,等靠近一點(diǎn)再射。”


    唐希調(diào)整唿吸,指揮著。


    “再靠近一點(diǎn),再靠近一點(diǎn)。”


    “它快來了。”


    就算唐希不說,他們也知道,因?yàn)樯钫泳奕司薮蟮哪樥@個方向奔跑,宛如鐵壁般,不可抵擋。


    能阻止它麼?每個警衛(wèi)都心存疑慮。能射死它麼?還是被它撲個滿采?震感越來越近,手上的弓弩發(fā)出吱呀的聲響,隻等發(fā)號施令的一刻。


    “它來了!”唐希再次把嗓音調(diào)大,仿佛想告訴銀幻,趕快躲到樓梯下麵安全的地方。雖然他很頑固,至少這一刻,他認(rèn)為巨人跟銀幻是沒有關(guān)係的,否則銀幻也不會冒著生命把它引到這裏來。有時,他也會壓低憤怒,做個公私分明的人。


    “準(zhǔn)備了!”唐希舉起一隻手,高喊著。所有人進(jìn)入作戰(zhàn)狀態(tài),眼睛死死地盯著前方。一張巨臉漸漸浮現(xiàn),越發(fā)清晰。隨著有節(jié)奏的震動,他們的心撲通撲通地響。


    風(fēng)雨搖擺中,銀幻像落單的水手,正在波濤洶湧中尋找船隻。抬頭看,一個黑暗殘骸映入眼簾。嵩高的艄樓勾勒出堅(jiān)定不移的骸體,桅桿已雨幕分辨出清晰的界限,殘缺的甲板上佇立一個人,他高舉著手,宛如漆黑中的燈塔。這是來自風(fēng)雨中的幽靈船。


    “放箭!”一個不是唐希的聲音響起。


    幾個過於緊張的警衛(wèi)禁不住衝動,扣下扳機(jī)。


    箭已離弦,不得不發(fā)。


    幾支短箭穿過雨幕,飛向巨人。三支成功射入深沼巨人體內(nèi),使得它疼痛不已。有支還險些射中銀幻。


    這下激怒了巨人。它大聲怒吼。


    “這是誰下的命令!?”唐希指責(zé)道。


    “雨聲太大了,我不小心聽錯了。”扣下扳機(jī)的警衛(wèi)主動承認(rèn)錯誤。


    “我是問誰下的命令!?”唐希繼續(xù)咆哮著。


    “是我。”身後亮出一個聲音。


    迴頭看,是趙翰。


    “是你!”唐希憤怒不已。


    “是我。”


    唐希揪住他的衣領(lǐng),差點(diǎn)就往他臉上揮上一拳。


    “警衛(wèi)長,你還是等下再罵吧!那個巨人正往這個方向過來。”


    唐希依舊揪住趙翰的衣領(lǐng)不放。“為什麼要這樣做?”


    “因?yàn)槟鞘亲詈玫臅r機(jī)。”


    “萬一射到”


    趙翰打斷他的話。“警衛(wèi)長,有時你要學(xué)會心狠一點(diǎn)。”說著,他掙開唐希的手。“那時下令是最準(zhǔn)確的決定。”


    唐希當(dāng)然知道那是最好的時刻,但是趙翰沒有跟他商量過,就擅自下令,這是對他的不敬。


    “一派胡言!”


    “是我下令叫他放箭的!”人群中響起一個奇特的聲音,仿佛自然中夾雜著一股抑揚(yáng)頓挫,格外與眾不同。


    一個捧著鳥籠的老人中人群中走出。氣氛一下子變了樣。每個人都熟知這個人,並且心生畏懼地稱他為“嬴徵院長”。幾乎沒有人敢跟他對視超過五秒鍾,仿佛他能奪走你的靈魂。


    “是我下令的。”嬴徵重複道,明顯是有意幫趙翰脫罪。他瞥了趙翰一眼,抿出一條飽滿的笑容。


    “嬴徵院長。”唐希說完後,便不作聲。


    大家都保持沉默。既然嬴徵這樣說了,就是不是,也變成是了。他的話就是法律。


    嬴徵將鳥籠交給旁邊一名警衛(wèi),從容地走上前。籠裏的蜥蜴騷動不安,鼓動著腮翼,身體變深紅,著實(shí)把警衛(wèi)嚇到了。


    “不錯的預(yù)判!”這種讚許似乎隱射出嬴禎喜歡殘酷的一麵。


    嬴徵在前頭,深沼巨人似乎不敢再靠近,甚至還有點(diǎn)害怕。


    “感謝你的讚揚(yáng)。”趙翰連忙道謝。


    “你很有前途,我們那邊正需要你這樣的人才。”


    “過獎了。”趙翰有禮地彎了九十度躬。“我也希望能為你效勞。”


    嬴徵得意地摸了下下巴,發(fā)出輕微胡渣摩擦過的聲音。


    “我會向威登提出申請的。”


    “感激不盡。”趙翰再次鞠了個躬,顯得賣力誠誠。


    “剛才你說了句什麼來的?”嬴徵將手指放在太陽穴,裝作迴憶的樣子。“什麼要學(xué)會心狠一點(diǎn)。聽起來,挺順耳的。”


    嬴徵有意說給唐希聽。唐希不敢反駁,隻能默聲。


    “人啊!有時就要有‘寧可錯殺一千也不能放過一個’的決心。”嬴徵語速一轉(zhuǎn),忽然下令。“放箭!!”


    所有人都沒反應(yīng)過來,箭就已經(jīng)發(fā)了。這難道就是夏娃廷的處理方式?幾百人在一個人震懾下,通過條件反射做出行動,說出去都沒人信。但這的確真實(shí)發(fā)生過,而且無一虛發(fā)。此時,他們離想象中夏娃廷又進(jìn)了一步。嬴徵的忽然到訪,正如一本活生生的教科書,教會他們什麼才叫做真正的恐怖,什麼才叫有令必行。他抬手舉足之間,仿佛淩駕在所有人之上。他對待所有人都一副倦容。你們害怕的表情,他已百看生厭。誰能滿足一下他的喜悅?或許隻有眼下這件樂事。


    箭如飛蝗,雨麻不間。


    銀幻迅速跑到深沼巨人身後。可是,如此龐然大物也禁受不住這樣迅猛的強(qiáng)攻,瓦然倒下。瞬間,深沼巨人變成一隻箭豬。


    銀幻以為死定了,沒想到會陷入到深沼巨人的後背裏。故意是深沼巨人啟用應(yīng)急方案,將身體變成泥濘般柔軟。因此,銀幻才得以生還。


    深沼巨人起來時,銀幻像釘板一樣緊貼在它背上,隻露出一個腦袋來。深沼巨人開始蠕動身體,像山體滑坡那樣將身上的刺退出來。銀幻要不斷攀爬才能不被下降的淤泥給覆蓋住,跟身陷沼澤沒有兩樣。周圍充斥難聞的氣味。


    銀幻使勁地爬,可是雙腳行如真空,無底而艱難,隻會越陷越深。不一會兒,他整個人陷入到深沼巨人的身體。黑暗中,銀幻猛然抓到一個支點(diǎn),長長的,硬硬的。忽然,它動了起來,像昆蟲運(yùn)動支腳那樣挪動起來。有生命?心想。


    接著,周圍的淤泥旋動起來,將銀幻帶入到更深一層的黑暗。在這裏,多了一種無法描述的粘稠液,以及上下挪動的巨大藤蔓。它一直抽打,盤纏,擠壓,折磨著銀幻,弄得他絞心力竭。當(dāng)他快要放棄時,深沼巨人卻將他與體內(nèi)的臭蟲一同噴射出來。這下,他才明白那是它的圓皮大肚下的舌頭。


    “還將我的馬車給偷走了。”嬴徵將嘴抿成一條直線,流露出一絲的不悅。


    銀幻被甩得很遠(yuǎn)。由於有厚實(shí)的泥土作為護(hù)盾,他才能無傷落地。安全後,他艱難地從軟泥中爬了出來。隨之,一個黑色物體也從泥土裏鑽了出來。它有堅(jiān)硬的甲殼,多肢,前頭還有鉤牙,兩個大嘴隱藏在腹下。它將身體蜷縮成球,之後就一動不動了。


    仰起頭,一道火光穿過雨幕,朝夏娃廷方向直飛過去。一會兒便消失不見了。


    “你為何來此?”唐希問。


    “我為涅燕而來。”嬴徵說著便把頭又轉(zhuǎn)向外麵。“看來,我來的時間不妥,它剛剛飛離。真是不好彩啊!看來又要迴夏娃廷一趟,真是勞累!”


    “你辛苦了。”趙翰阿諛道。


    “能為我準(zhǔn)備一個新馬車麼?”


    “沒問題。”


    趙翰隻顧著巴結(jié)嬴徵,卻把院長的事情給忘了。唐希不耐煩地說:“威登院長中毒了。”


    “哦?”剛開始時,嬴徵還有點(diǎn)驚訝,後來又恢複一副倦態(tài)。


    “現(xiàn)在還昏迷不醒。”


    “有這樣的事?”嬴徵搖了搖頭。“隻怪他平日少了防人之心才,才落得如此下場。”


    基默大步流星趕來。


    “院長沒事吧?”唐希急忙問。


    “已經(jīng)沒事了。”看到他大汗淋漓,應(yīng)該費(fèi)了不少勁。


    “既然沒事,那就太好了。”嬴徵噓寒一下,拿迴鳥籠,準(zhǔn)備打道迴府。“要不要跟我前去?”走時,他忽然問了句。


    “夏娃廷麼?”基默問。


    “自然。”嬴徵的眉毛微微往上翹。


    “好的”基默答應(yīng)。


    這讓趙翰很不爽。他百般討好,卻比不過一個剛剛出來的醫(yī)生。基默幾乎不靠努力便可得到嬴徵的賞識。想到這裏,他更加來氣了。迴頭再看一下嬴徵,似乎不把剛才的事放在心上,趙翰宛如得到一張遙不可及的空頭支票。


    雨繼續(xù)下。


    深沼巨人宛如瘦了一圈。迅猛的雨水將它身上的淤泥層層往下扒,一個可稱為有皮膚的肉體漸漸顯現(xiàn)。它猛然一躍,像保齡球那樣在草地上滑行,正向銀幻這裏撲來。銀幻起身逃跑。它撞在水池的邊沿的上,一個泥鰍翻越,撲進(jìn)水池裏,頓時激起兩米多高的水花。它張開肚皮上的大嘴,將池水一飲而盡。它變大了。準(zhǔn)確來說,應(yīng)該是變腫大了,像個吸滿水的海綿。接著,它發(fā)出獨(dú)有的叫聲。它跑到一處,拚命捶打著地麵。整個地麵為之震動。


    馬受驚,停滯不前,原地打轉(zhuǎn)。


    一道閃雷又在半空中炸開。短暫的閃光刺痛馬的眼睛。它瘋狂地跑進(jìn)園林。車輪撞擊到路邊的疊石,卡在疏通水道裏麵。


    深沼巨人敲破地麵,隨之掉了下去。下麵是汙穢不堪的水槽。這正是它理想的天堂。一瞬間,它又變成渾濁不堪的大怪。由於剛才吸足了水麵,現(xiàn)在它可以盡情地與骯髒結(jié)合在一起。它猶如繈褓的嬰兒,陶醉在束縛的搖籃裏。


    銀幻將宋橋從車廂裏抬了出來,摸下麵孔,像石頭般堅(jiān)硬,下顎無力地垂下。銀幻將他抱上馬,解開馬與車廂部分,往夏娃廷方向騎去。


    “是你啊?”忽然,宋橋說話了。


    “啊?”銀幻遲了兩秒才反應(yīng)過來。“你醒了?我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雨聲依舊很大,老虎也失威。


    宋橋淺淺地笑了下。“你沒事就好。”


    “你別說話。”銀幻緊緊攥住宋橋的後背,防止他從馬上摔落。“你身體很虛!”


    “是麼”宋橋半開玩笑地笑了笑。“外麵?又要被禁閉了麼?”隨後,他幹咳兩聲,連聲音都走了眼。


    銀幻看到濺落在腳上的鮮血,痛苦地說:“求你別說話了!”


    前麵,華容道的城門剛剛打開。曼荼的馬車剛剛進(jìn)去,不過很快就要關(guān)上。銀幻必須爭分奪秒。


    (二)


    “隻要把他(銀幻,指的靈柩體)跟附柩體(指的是孟蠱)分離開來就行了。”崎戮說。


    “這樣他就一無是處了。”浩八說。


    “沒錯。”瓏西說,“這下,他就變成一個普通人了。”


    “沒想到,他竟然拿人當(dāng)作‘精神的陪葬品’。”崎戮揪起昏迷過去的孟蠱,仿佛在思考些什麼。“真是想也不敢想!”


    “是啊,想也不敢想。”瓏西小聲重複道。假如換作他,他肯定是不敢試的。這點(diǎn),他是可以肯定的。


    “嗬,竟然還給他成功了。”崎戮歪嘴嗤笑,放下孟蠱。


    “那主體在哪?”浩八問。


    “不知道。”崎戮陷入短暫的沉思。“或許死了,或許還活著,又或者”


    浩八跟瓏西等著他把最後一點(diǎn)講完。


    “藏了起來。”


    “藏了起來?”


    “像冰封一樣。”崎戮說,“等待蘇醒的時刻。”


    “死了不是更好?”瓏西問。


    崎戮搖了搖頭。


    瓏西繼續(xù)說:“這樣他就無比強(qiáng)大了。恐怕連我們?nèi)齻都打不贏他。”雖然很不情願,但他還是說出了事實(shí)。


    “不。”崎戮說,“事情一定沒這麼簡單。要不是,他們就不會費(fèi)這麼大勁把浮檀羅給偷出來了。其中一定有什麼秘密。”


    瓏西聽其有點(diǎn)道理,自然信了。


    “我們趕快行動吧!”浩八提醒道。


    “沒錯。趁煉赤不在,他又昏迷不醒,以我們?nèi)酥Γ隙馨阉蛛x開來。”


    (三)


    眼皮跳了。這是意味著不祥麼?


    正有所想,銀幻身體開始抽搐,稍有不慎,宋橋差點(diǎn)就掉了下去,幸虧及時拉住。


    宋橋浮起開玩笑的微笑。“不必費(fèi)勁了。我知道自己的情況。”聲音像磨砂過的唱片。


    “我?guī)闳ヒ娫帯!?br />

    宋橋心想,不必了。什麼袁軒,根本不認(rèn)識。“不必了。”


    銀幻驟然使不出勁來,虎牙疼得厲害。再堅(jiān)持一會,再堅(jiān)持一會,孟蠱。這樣的希望在銀幻的內(nèi)心迴蕩著。可是,這不是孟蠱跟他能控製的。力量的喪失,說走就走,沒有商量的餘地。他連同宋橋一起摔落在地。


    “我不是故意的。”銀幻說。


    “沒事,已經(jīng)感覺不到疼痛了。”


    “這一點(diǎn)都不好笑。”


    “是麼?”宋橋自笑。“告訴你,剛才我見到我的妻子了。”


    “你一定在說謊。”銀幻難受地說。雖然很殘酷,但是事實(shí)。銀幻並不想隱瞞他,他的妻子已經(jīng)死了。他看見過許多死於幻覺的報道了,他們大多分不出現(xiàn)實(shí)與虛幻,在毒品的作用下,他們在死的那刻一直停留在烏托邦世界裏麵。


    “嘿!醒醒!你還活著!”銀幻拚命拍打宋橋的冰冷的臉。“你還活著!你會沒事的!一切會安好的!”幾下下去,宋橋的臉有所迴色。銀幻露出珍貴的微笑。於是,他繼續(xù)這樣做。


    可是,宋橋根本沒聽進(jìn)去,繼續(xù)自言自語。“我看到她穿婚紗的樣子依舊是那麼的動人。”


    “嘿,你醒醒。”


    接著,宋橋說了一大串關(guān)於他婚禮的情景,雙眸陶醉在迴憶當(dāng)中。


    “一切會安好的。”銀幻不知道這句話是用來安慰誰的。假如三言兩語能救活生命,那還需要醫(yī)生幹嘛?所有的死亡都滾蛋去吧!


    “我?guī)闳ヒ娫帯!便y幻抱起宋橋,準(zhǔn)備上馬。忽然,宋橋身體有了大的反應(yīng),全身開始抽搐。抖得厲害,連銀幻都晃了起來。


    “我知道我快不行了。”


    “別說了。”


    銀幻將韁繩捆住手臂,防止馬逃跑。可是,連連的雷聲跟閃電把它嚇得不行。它奮力拉扯著銀幻。可是,銀幻不會丟棄宋橋的,即使手臂勒得很痛。


    雨水滴落在宋橋的臉上,銀幻看出這痛苦還是眼淚,生命在他懷裏搖搖欲墜。宋橋不動彈地溢出一口血來。


    “我是不是不應(yīng)該把你帶出來。”銀幻指責(zé)道。


    “聽我說。”宋橋握住銀幻的手。他知道自己聲音中混有雜音,所以靠近來說。“聽我說,沒人會預(yù)計今天的天氣。天氣總會捉摸不透,有時晴天、有時陰天、有時雨天。這都不是人可預(yù)測的。再加上,我挺喜歡雨天的。淅淅落落,總能清洗心中的不悅。”


    銀幻側(cè)著臉聽。


    “或許是老天在懲罰我。”


    “不是這樣子的。”


    “定是。”宋橋迴光返照後,變得十分的性情,總說些莫名其妙的話。“它在懲罰我。所以下了這場雨,想洗掉我身上的汙穢。毒品就像惡魔,從裏麵壓榨我的靈魂。它毀了我和我的家庭。”宋橋?qū)⒖諝馀c雨水一同吸進(jìn)肺裏,然後繼續(xù)說。“她死後,我一直不能原諒自己。”說著,他哭了。“我是個懦夫,徹頭徹尾的懦夫!她死後,我原本想自殺的。當(dāng)?shù)朵h直指喉嚨時,我卻害怕了。這完全違背了我的想死之心。不要問我為什麼,我也不知道。”他咯咯地笑了起來。“為了心裏過得去,我想必是上天想讓我在悲痛中度過餘生。真是可憐的人生!為了逃避責(zé)任,我謊稱自己有精神病,還吸毒品。所以我被送到這裏來了。”他裝作自然咯咯地笑了幾聲。“其實(shí)還是處於自私。當(dāng)時年少輕狂的我總想著報仇,總想衝破這堵高牆。可是,在這堵高牆裏麵待久了,報仇的心也不那麼強(qiáng)烈了。忽然一天,它就不見了,像小鳥一樣飛走了。那天晚上,我頭一次睡得這麼踏實(shí)。”接著,他像個小孩般傻笑著。


    看著宋橋用最後力氣說話,銀幻不忍打斷。


    “生命終歸是一個簡單的選擇:要麼死,要麼活。人總在生死疲勞中尋找自我的救贖。有人痛恨高牆,有人則圍繞著它生活。隻是不同人有不同的選擇罷了。自從我進(jìn)來時,我就意識到自己會死在這裏。這裏就是我的歸宿。我心如止水,不刻意追求死法。怎麼死,對我來說都一樣。銀幻,聽我說。”宋橋無力地嘟嚷著。“你不屬於這裏。有機(jī)會你就離開這裏。外麵的世界更加精彩!”


    銀幻沉默地點(diǎn)點(diǎn)頭。


    “好了,有句話我想對外麵的人說。”


    “你說。”


    “假如你有機(jī)會出去的話,希望幫我傳到。”


    “我會的。”


    接著,宋橋在銀幻耳邊說了幾句。


    “我知道了。”銀幻點(diǎn)點(diǎn)頭。


    “太好了。我已滿足了。兄弟,我要走了。”最後,宋橋完全發(fā)不出聲來。銀幻隻能通過讀唇語來理解。


    銀幻幫他把撲克牌拿出來,放在他手上。宋橋衝他笑了笑,然後嫻熟地把牌飛到半空。短短片刻,他似乎很滿足。他靜靜地看著,嘴唇裏冒出“真美,就像櫻花”的唇語。


    “它來接我了。”(唇語)


    銀幻心想,或許是他天堂裏的妻子來接他了。他像困乏的貓一樣瞇起眼,等待死亡。死亡的最後半分鍾,他並不安樂,在是痛苦中迎接死亡的。他全身抽搐,宛如通了電。銀幻不忍看到他痛苦的樣子,用手按住他的眼睛,口中默念著悼詞,一直到他“安靜”下來。半分鍾後,銀幻知道他去了另一個世界。


    雷鳴交加。銀幻木訥地看著死去的宋橋,感覺若有所失。放鬆韁繩,馬忽然跑動起來。他被馬拉著奔跑。一路上,他像個死物一樣,拖著後麵,任憑風(fēng)吹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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