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師徒兩人離開後,有馬蹄聲響起,驚破了這個墓園的寂靜。一個鐵衣黑甲的戰士策馬從遠處疾奔而來,快如閃電般在墓園門口翻身下馬,跪倒在佛堂下:“白帥!”
聽到來人的聲音,白墨宸的眼神終於從青瓷壇子上移開了,開口問:“迴來了嗎?北戰?你是不是親手把我的那封信交給了黎縝大總管?”
“是,屬下一路疾奔,直接將信交給了黎縝大總管!笔F衣衛首領斷然迴答,“請白帥放心。”
“那就好……如果半途又被穆星北那家夥攔截,那我隻怕就無法如願了!卑啄份p輕鬆了口氣,凝望著寂靜的墓園,“對了,大總管看了我這封信有什麼反應?”
北戰遲疑了一下,如實道:“他……並沒有說話,隻是反複看了白帥的來信很久,說立刻會將這封信麵呈女帝。明天日出之前,定然給白帥一個迴答!
“果然是個老狐貍……看這樣的信居然還能不動聲色。”白墨宸笑了一笑,卻道,“不過,悅意她一介女流,完全不懂朝政,身邊有這樣的輔佐之人,倒也算是一件幸運的事情,以後朝堂上也算是有個柱石。”
北戰看著主帥的神色,心裏有幾分忐忑,卻不敢問什麼。
“好了,傳我命令,今夜召集十二鐵衣衛,還有驍騎軍校級以上的武官來這裏見我——就說,有非常重要的事宣布。”白墨宸吩咐了一句,也不多說,轉而問,“還有,送夜來一家北上的那艘船,如今停在哪裏?”
北戰迴答:“稟白帥,停在葉城東門渡口!
白墨宸蹙眉:“東西都在船上沒卸下來嗎?”
“是。留了專人看守,沒有白帥命令,一樣都不敢動!
“哦,那就好,省事多了!卑啄返拇浇怯致冻隽艘馕渡铋L的苦笑,站起身來,迎著午後的斜陽走下了庭院,“那些東西,原本是我為了夜來下半生的平安生活而準備的,孰料事情竟然到了這樣的地步……”
然而,話剛說到一半,他的神色卻停頓了。
門外傳來一陣喧鬧聲,似有人爭吵,迅速演變為爭鬥,不停地有嗬斥和刺耳的武器交擊聲音傳來。北戰變了臉色,立刻站起身來:“白帥,屬下去看看——”話音未落,隻聽到門口一聲慘唿,幾個守衛的戰士往後直飛過來,落地時已經血流滿身。
“他娘的!敢攔老子?”一個人橫著膀子往裏衝進來。那個胖子全身都綁著繃帶,走路踉蹌,似乎隨時都能倒下,居然三拳兩腳就把守衛在墓園門口的驍騎軍戰士擊潰,拖著腳步飛奔過來,臉色猙獰,氣勢逼人。
“?”白墨宸看著來人,微微失聲。
“保護白帥!”北戰看到情形不對,霍然站起,手一揮,十二鐵衣衛從暗處無聲無息躍出,迅速奔向了那個闖入者。
“不。”白墨宸忽然伸出手,阻止了下屬,“你們都先退下吧!
“什麼?”北戰愣了一下,“退下?可這個人……”
“這是命令!”白墨宸低聲喝道,語氣嚴峻,“我和他之間有話要說,你們不要管。”
“是!笔F衣衛不敢違抗,悄然退出。
墓園裏頓時安靜了。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個人似乎完全沒有留意到白墨宸的存在,衝進來後徑直朝著墓園方向奔去,低著頭,急不可待地一個一個墓碑看過去,擦去上麵的霜雪,辨認著上麵的名字,每看過一個就鬆一口氣——直到迅速地將墓地裏所有新立的碑都看了一遍,才徹底放鬆下來。
是的,沒有她的名字!到處都沒有!
“見鬼,那個娘們兒又在胡說了!鼻鍤g如釋重負,嘀咕著,“迴去還不扇她一巴掌!”心裏一鬆,那口氣就泄了。仿佛這才覺得身上的傷口痛入骨髓,清歡“哎喲”了一聲,扶著墓碑彎下了腰,隻疼得臉色蒼白。
一隻手伸過來扶住了他的肩膀,問:“怎麼,你傷得這麼重?”
清歡愕然抬頭,看到了身側一身素服的男人,忽地仿佛被踩了一腳一樣跳起來,驚唿:“是你?你,你怎麼在這裏?夜來呢?”
“來為夜來守喪。”白墨宸的聲音平靜而短促,“她剛過了頭七。”
那句話仿佛一把鋒利的刀子,一下子戳中了那個胖子的心髒。清歡踉蹌倒退了幾步,頹然靠在了墓碑上,張大嘴巴看著那個骨灰壇,吸著氣,臉上的肉有些滑稽地抖動著,抬起手顫巍巍地指著白墨宸,說不出一句話。
“我知道你遲早會來問我要人!卑啄氛驹谀茄Y,默默地看著他,小心翼翼地將青瓷壇子放到桌子上,“她……就在這裏。”
清歡盯著那個壇子看了良久,嘴角抽搐了一下,猛然伸出一隻手揪住了他的衣領,臉色猙獰地問:“你說什麼?!”
白墨宸語氣艱澀,一字一句:“是的,她死了。我……我辜負了你的囑托——”話說到這裏,忽然眼前一黑,一拳結結實實地打到了他的臉上!
“她死了?死了?他娘的……你好意思和我說她死了?!”清歡暴怒,揮拳將空桑元帥擊倒在地,幾近咆哮,“老子拚了命!才把命輪的那些人都給解決了!他娘的,你卻說我妹子還是死了?!渾蛋!沒用的家夥!老子殺了你——”
狂怒之下,他完全沒有留情。
“”清歡紅了眼,咆哮著撲過來,發瘋般掐住了他的咽喉,手上的力度幾乎可以立刻捏碎他的氣管:“把我妹子還給我!還給我!否則老子把你的腦漿捏出來!”
狂怒的人完全控製不住自己的手勁。那一瞬,白墨宸眼前開始變黑,猶如溺水的人。
或許……這樣的結局,也不錯吧?死在夜來的兄長手裏,也算是……他腦海裏最後掠過的念頭是淡漠而無所謂的,意識開始迅速地渙散。
在失去意識的那一瞬,左臂忽然有一陣奇特的灼熱。
“時間還沒到……你怎麼可以死在這裏呢?”一個奇異的聲音在他的腦海裏響起,陰冷而詭異,如遊絲一樣飄遠,帶著低低的笑意。
剎那間,他渙散的意識忽然亮了一下:這個聲音!
這個聲音,不就是夜來死去那個晚上在火窟裏響起來的那個聲音嗎?他和那個神秘的聲音交換了條件,然而夜來依舊死了,他卻還活著……這個聲音,到底是不是幻覺?還是真的存在?
可無論是真是假,都無法解釋他的生和她的死啊……
“白帥?!白帥?!”不知道是過了一瞬還是很久,耳邊傳來了驚唿。有很多雙手將他扶起,在他耳邊唿叫,嘈雜而急切,那是十二鐵衣衛的驚唿。他的意識緩緩迴到了身體裏,吃力地睜開了眼睛,忽然間怔了一下——他的左手!
從短暫的昏迷中醒來時,清歡的臉就在他身側,不停地抽搐著,因為窒息而變成了可怖的絳紫色——自己的左手不知何時已經掐在了對方的脖子上,青筋突兀,準而狠,幾乎生生將對方扼死在地!
白墨宸吃驚地站起來,想鬆開手去,卻發現左臂居然完全不聽自己使喚!就像是有一股力量灌注在內,左臂死死地掐住了這個想要對自己下殺手的人,以完全不可思議的力量。怎麼迴事?!他抬起右手用力地握住左臂,一連幾次發力,才硬生生地將自己的手從清歡的咽喉上扯了下來。
那一刻,他震驚地看到自己左手的手腕上已經有了淡淡的金色!
他一把卷起自己的袖子,看到整條手臂都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金色,從那一圈被斬斷的疤痕處蔓延,由內而外發出淡淡的光來!
他怔住了,看著自己的手,一時間迴不過神。
早上,在那一群冰夷刺客到來的時候,他已經感覺到了身體裏的某種異常——他居然能在猝不及防中,全數擊退數十人的圍攻!這令他自己都不敢相信。是的,那一刻,他的身體似乎不再屬於自己,一股奇特的力量在時時刻刻警惕地保護著他。而此刻,看著身側的清歡,白墨宸更清晰地了解到了那種力量的存在。
這是怎麼迴事?那一股蟄伏在他身體裏的力量,那個火場裏虛無縹緲的聲音,到底是什麼?
“咳咳……咳咳!”地上的那個胖子猛烈地咳嗽著,翻著白眼蘇醒過來了,身上的傷口盡數裂開,血染了半身。白墨宸連忙停止了思考,想將他從地上攙扶起來,卻被對方猛力一把推開。
“別假惺惺的了!”清歡暴怒,又撲過來。
白墨宸沒有絲毫還手的打算,任憑那一拳落在了臉上,身形一歪,嘴角頓時流下一行鮮血。清歡沒有想到他這次居然不躲不閃,一拳得手,倒是愣了一愣。
“對不起,我沒能保護好她……”白墨宸低聲道,每一個字都很艱難,似是用盡了全身的力量才把話說完,“夜來是為我而死的——我辜負了你的囑托。”
那一瞬,仿佛再也難以抑製,一行淚水順著他線條剛硬的側臉滑落。
清歡怔在了那裏,第二拳便再也落不下去。
“媽的!人都死了,現在哭還有個屁用?”清歡定定地看了他半天,抬起的拳頭緩緩放了下去,啐了一口,“堂堂元帥,別弄得像個娘們兒一樣!”
話音剛落,他的眼圈也情不自禁地紅了。清歡用力地擤著自己的鼻子,試圖不讓自己也一樣失態?墒菆猿植涣似,還是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抱著自己的腦袋怔了半天,忽然爆發出了一聲號啕:“龍!老子對不起你!白白要了你的命了……”
幾天前的那一場搏殺裏,為了夜來,他不惜背叛組織,和所有同伴為敵。先是殺了龍,接著又殺了鳳凰——雖然他和這兩個人素不相識,也說不上有多少同門的情誼,但是,無論如何自己這樣做也是一種背叛。
可是,盡管如此不擇手段,到頭來還是一場空!
那一瞬,某種深刻的挫敗感終於擊潰了這個一直以來無所畏懼的男人,空桑的劍聖坐在地上號啕大哭,拚命捶打著自己的頭,嘀咕著旁人無法聽懂的話。
日頭漸漸偏西,暮色籠罩了大地。
門外忽然有車馬疾馳而來的聲音,一個青衣人影闖入了墓園。守衛的戰士顯然認識對方,都沒有阻攔。那個人就這樣氣喘籲籲地闖到了佛堂前,來不及看一眼旁邊的清歡,大喊道:“白帥,聽說你派人給女帝送去了一封密信?你……你怎麼能不和我商量就這麼做?!”
白墨宸震了一下,抬頭看著來人,眼神微微一變。那個因為一路疾奔而狼狽不堪的人,居然是平日裏最深沉老練的穆星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