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本體的質(zhì)問，這一次射手座沒有拒絕。他的後頸彈開一個接口。他將一根收據(jù)線插入那個接口中，然後將另一頭扔向向山。


    本體將那數(shù)據(jù)線的另一頭插入自己手腕內(nèi)側(cè)的接口。


    恢宏的內(nèi)力已然接管一切。


    【全流程自檢，1%……3%……7%……18%……】


    【驗證流程自檢無誤。開始進行權(quán)限驗證】


    射手座關(guān)閉了義眼，落在海底。


    但他卻透過本體的義眼，看到了一件事。


    烏賊們圍了過來，身上的光影流轉(zhuǎn)。


    這是他們的歌。這是他們的告別。


    射手座告訴過他們，隻要自己主動拋出數(shù)據(jù)線，那就代表一切順利。他也將完成使命，並匯入自己本來的生命之中。


    下一次見麵，他還是他。他將以另一個麵目來見這些生死之交的朋友。


    烏賊們或許誤解了什麼。射手座心想。這不是死亡。


    【需要去告別嗎？】


    這句話直接出現(xiàn)在了射手座的思考之中。是本體傳來的話。融合已經(jīng)開始了。自己已經(jīng)開始從本體那裏下載了用於自我更新的數(shù)據(jù)。而自己的記憶文件上傳與轉(zhuǎn)寫也即將完成。


    本體說道：【反正也不差這一點時間。】


    【我就是你。】射手座說道：【沒有必要再去告別了。我依舊在，隻是存在於一個更大的我之中。】


    本體說道：【我們是一個人。】


    【是啊。】


    【如果你拒絕這個流程，我們可以中斷他。】向山說道：【咱們交換一下必要的情報，從此就當(dāng)兩個人，當(dāng)兄弟處也行。我知道此時此刻自己會有什麼心情。人類曆史中的向山已經(jīng)夠多了，多也不多你這一個。】


    【完全沒有必要。就像你說的，人類曆史中的向山已經(jīng)太多了。】射手座思考了一小會，道：【雖然我是你，但我同時也是一個ai。人類是漫無目的地誕生於世的，而ai則生來就具備自己的使命。】


    【你的ai具備學(xué)習(xí)機能。你可以自己找到新的生存意義。】


    【對我來說，如果不匯入另一個更大的我的生命之內(nèi)，我最重要的使命就不算圓滿完成。“向山”或許會為這個ai而感到遺憾，但ai卻不會為ai而惋惜。權(quán)衡之下，我認為最優(yōu)秀的選擇依舊是這個。】


    【這樣麼。】


    【當(dāng)然，也不是沒有遺憾就是了。世界還很大。即使身為一個ai，我也還能在去做很多事。但是，相較起來，我已經(jīng)被賦予的使命，我已經(jīng)獲得的生存意義，也絕不能被放棄。我們本就是一個人。或許做那件事的時候，承載這意識的不是芯片中的電子，而是神經(jīng)之間的火花。這具義體也早已廢棄。但那依舊是我。】


    【嗯，行吧。這件事上你比較有發(fā)言權(quán)。你來決定就好。】


    【把這件事記下來。以後研究ai的社會學(xué)、人類學(xué)意義，說不定有用。】


    【忘不了的。】


    終於，進度條已經(jīng)走滿。更新開始了。


    兩個向山已經(jīng)開始同步。


    但在開始之後，已經(jīng)被寫入緩存的最後一個想法，才開始執(zhí)行。


    【但是說到底，有句臺詞，真的早就想說一遍了。】


    【啊……什麼梗啊？】


    射手座義體執(zhí)行了預(yù)讀取的最後一個行為。


    “我不想走啊。（idon''twanttogo.）”


    他是這麼說的。


    然後，就仿佛是電視機突然按下關(guān)機鍵一般。


    然後，向山的內(nèi)心迸發(fā)出了兩種完全不同的情緒。


    一種是羞恥。


    就好像那種看到了絕癥的診斷書，跟朋友巴拉巴拉講了自己幹的所有缺德行為，再跟暗戀的人一通深情告白，再代表同事痛罵狗上司一頓，製造了許多煽情場麵，最後醫(yī)院發(fā)來通知，說診斷書拿錯了一樣。


    他媽的說得那麼鄭重，但體感上卻隻是“從那具機體裏突然轉(zhuǎn)換到這具義體裏”一樣，“隻是換了個位置”！


    隻是換了個位置，就說了如此多的煽情話，如何能不羞恥？


    但另一半?yún)s是悲愴。這種感覺，就好像真的失去了什麼一樣。


    記憶無縫橋接，大腦與芯片最後的想法卻是南轅北轍，仿佛被悲傷的悲劇與最可笑的喜劇混合在了一起一樣。


    向山甚至忍不住抱住了腦袋。


    半晌，他才自言自語。


    “這個係列ai的約格莫夫成分還是太重了，有毒。我才沒那麼喜歡老太太裹腳布一樣的英國科幻劇好吧……”


    ——而且我比較喜歡世紀(jì)初版本的第五六七季，就算跟我說第四季經(jīng)典臺詞我也……呸！這絕對是汙染！


    射手座的機體這才看向烏賊們。他從身後摸出一個顯示屏，對著烏賊們說道：“好了，朋友們，還是我。就像這樣，新的我。把數(shù)據(jù)拿來吧。”


    射手座其實是做了兩首準(zhǔn)備的。真正重要的情報。他提前從自己的記憶庫中分離了出來，交給烏賊保存。


    這樣的話，即使本體二話不說同化了自己，也沒法取得那些最有意義的情報。而烏賊們也多少有了一點點交涉的餘地。


    雖然這一點點餘地，也必須依賴向山本人的操守。雖然會搶奪的本體無疑很屑。


    但是，隻要自己這個願意站在烏賊這邊的向山匯入了本體，或許本體……多少會有一點改變吧。


    而這也是射手座向山所說的使命。


    作為ai，射手座向山在被寫出來的時候，就被賦予了兩個“目的”。“扮演向山”與“帶著射手座機體與本體匯合”。而他通過深度學(xué)習(xí)機能，自己獲得的第三個“目的”，則是“為了這些烏賊，爭取每一個智慧生命應(yīng)有的權(quán)利”。


    而這三個目標(biāo)，都需要他匯入自己的本體。


    是的，射手座認為，隻有這個曾與烏賊站在一處的向山匯入了本體，本體的向山才能真正理解那些烏賊的立場，才能保證不存在對哺乳類的偏私。


    即使他說著“我不想走”，但ai就是ai。他擁抱著自己與生俱來的使命。


    阿魂警惕的看了射手座幾眼，依稀覺得熟悉。他揮動腕足，然後離開了。


    不同於鯨類，烏賊缺乏在海中遠程溝通的本領(lǐng)。這些槍烏賊的社會性，甚至都是芯片所賦予的。有些事他們隻能這樣親力親為。


    很快，向山拿到了一枚存儲設(shè)備。


    讀取記憶之後，向山逐漸明白了一切的原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