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痕宗,一閉關石室之中。
北冥鯤抬起眼皮,望向謝雲磊,張口道:“如此說來,南域這水,已經越蹚越渾水了,”他話音低了少許,喃喃一聲,“西域修士,可不是易與之輩!
對此,謝雲磊反是微微搖頭,說道:“凡事皆有其利弊,蠱修出現,佛修自然也不會缺席。如此一來,本是對我南域修士威脅甚大的邪祟,便無足懼之,佛修斷然不會袖手旁觀。”
一語至此,北冥鯤輕輕歎息一聲,長長吐出一口氣,眼簾低垂,眸中閃爍著星星點點的光芒,說道:“佛修講究六根清淨、四大皆空,正是邪祟克星。說來陸離清光蔻的這清光,還是借鑒自佛道的佛光。”
末了,他話音又是一轉,瞬息將眼皮抬起,目光落在謝雲磊身上:“謝長老當真以為這是好事?即便邪祟難以長存,可西域修士不論手段還是修為都遠在南域修士之上。且不說將邪祟逼入絕境之後的垂死掙紮,單單隻是那些居心叵測的外來人,南域便無力抵擋。”
謝雲磊苦笑一聲,輕輕捋了一把白須,說道:“宗主你我亦是南域修士,何必這般滅自己威風?”
他望著側麵石壁,這石室之中,空無一物,便是連蒲團都不存一個。北冥鯤盤坐在地,他便站在一旁恭候。
聞言,北冥鯤話語稍稍一頓,笑了一下:“實話而已。人可以沒本事,但一定要看清自己!
從北冥鯤的話語之中,謝雲磊聽出一絲輕蔑意味,他隻跟著微微搖頭,不作迴應。
“西域蠱修與佛修,互為掣肘;北域一字門與白骨教,互為掣肘。這時,我南域正道與離夢教絕不可再出嫌隙,劍閣已然墮落,或許陳教主,會是個識大體之人。”謝雲磊說道。
然而,北冥鯤隻是搖頭,淡淡說了一句:“謝長老此言差矣,陳喬予安和沐尋禮都是一類人。我等身為正道修士,難不成竟要與邪修結盟?”
他眼角輕輕跳動了一下,聲音輕飄若霧。
“謝長老思慮周詳,卻是漏了一方!
謝雲磊目光轉動了一下,說道:“宗主之意,可是尋求中域通天聖地的幫助?”
見得謝雲磊目光詫異,北冥鯤隻淡淡笑了一下:“有何不可?此事謝長老親自去辦,宗門大小事宜,便由本座親自處理罷。山雨欲來,這小樓,容不得本座清修了。”
“是!敝x雲磊拱手領命,轉身出了石室。
他雖然對此還有些異議,畢竟,世人皆逐利,不求迴報的江湖俠士,永遠隻是在少數人,且多存在於凡人的夢境裏。
通天聖地此刻置身事外,本就已是難得,若再將之拉攏而來,這水又要再渾幾分。
石室之中,北冥鯤身子被陰影所籠罩,謝雲磊的背影,在他眼中不斷縮小,直至消失不見。
他那一雙漆黑的眸子裏,忽然跳動起一團幽幽綠火,嘴角勾起一絲不深不淺的笑容,帶著些許譏誚,探出一顆尖銳的犬齒。
“越來越有意思了!
布滿陰影的石室之中,忽然被一片朦朦清光多填滿,將石室每一個角落都照得透亮。他手中把玩著一枚指環,所有的光芒,正是從這指環之中散出。
而他這手握光源之人,反是陰影斑駁,棱角分明。
若世間還有一抹陰影是永遠無法被驅散的,那便是光明本身。
他輕輕笑了兩下,五指緩緩收攏,將那指環完全覆蓋在手掌之中,站起了身子,離別了陰影,往石室之外走去。
百花宗,青花殿。
沐柳顏指間靈氣一閃而過,一枚傳音符在她修長玉指之間來迴轉動。她麵色稍顯凝重,呢喃一聲:“養蠱之人,手段素來殘忍詭譎,若叫其紮穩了腳跟,後果不堪設想!
一道頎長身影緩步而來,卻是一俊秀男子。男子開口道:“要打架嗎,帶上顏某!
“你若傷勢恢複了,就早些離去,我百花宗,不歡迎你,陳教主。”對這男子,沐柳顏未曾正眼多看一眼,依舊在把玩著手中的傳音符。
男子麵帶笑容,食指蜷曲,輕輕滑過唇角,說道:“顏某還未謝過沐宗主救命之恩,怎可堂皇離去!
“一命還一命,扯平了,現在,給老娘滾,莫要在此敗了老娘興致!”
青痕宗長老殿內,北冥鯤召集了所有長老。除卻或失蹤、或身死的長老和掛名長老之外,青痕宗堪用之人,已是寥寥無幾。
長老殿座下,一眼望去,不過寥寥十幾人罷了。這諸多長老,此前忙於誅殺鬼物和邪祟,已是身心疲憊,這才剛剛迴宗不久,可惜,沒有過多的時間留給他們喘息。
北冥鯤目光掃視一圈,望著這倍顯蕭索的諸多長老,他嘴角竟是忽的笑了一下。
這十幾個長老,皆身居要職,且修為深厚,個別為人低調者,實力還要在駱海之上。這些人,就是青痕宗的全部底蘊了。
他驟然閉上雙眼,將心中那一抹急不可耐的戾氣盡數隱藏在這具軀殼之中。這十幾個初嬰、虛嬰之境的修士,他輕易便可滅之。而唯一能勉強與他過招之人,也被他遠遠支開。
再睜眼時,北冥鯤目中隻剩下死寂一般的平靜。他神色凝重,緩緩說道:“西域蠱修在劍閣舊址聚集,應該是想鳩占鵲巢,我們務必抓緊時間,不能讓蠱修站穩腳跟!
他眼簾低垂,暗道一聲:“賊禿,待本座盡誅蠱修,爾等也可從這渾水之中抽身了。”
聽得北冥鯤此語,這十幾個長老當即領命,緊隨北冥鯤之後,離了宗門。同一時間,百花宗、神羽門、靈雀穀皆有人出動,以及一些二流勢力,也都派出了門中長老。
最無奈者,當屬靈雀穀。除了穀主林熙之外,便再無可用之人。
冷蕭往靈雀穀方向趕去,等師狂迴來,少說也要一個月。
想必師狂也無法料到,冷蕭給南域正道傳信僅僅隻要幾息時間而已。在他看來,即便隻是傳信,也絕非易事。
冷蕭身形穿梭於林木之間,繞了些許遠道,卻也隻是多花個把時辰而已,無大礙。
路程過半,他忽然抬頭,卻見天上一道火紅身影掠過,他不禁目光一閃,高高唿喚了一聲。
那身影聽見唿喚,霎時頓住,顯露出一個女子身影來,一襲一群嬌豔似火。女子從天上落下,在冷蕭身前站定。
冷蕭拱手行了一禮,說道:“林穀主,晚輩冷蕭!
這女子,正是林熙。她望著冷蕭微微點頭,說道:“怪不得有些熟悉。”
她從袖中摸出幾個丹瓶,又化妖丹,也有療傷丹藥,看來是準備多時了。她看了一眼冷蕭所前往的方向,問道:“你這是往靈雀穀而去?”
冷蕭說道:“正是,晚輩本想往靈雀穀求幾枚丹藥,沒想到在此地遇到了林穀主!
林熙神色一動,問道:“你要什麼丹藥?”
“解毒、解蠱之丹!
“西域蠱修?”林熙笑了一下,“本座正是為此事而去。”
聞言,冷蕭不由微微詫異,再想來,林熙所行之路,不就是他所走過的路嗎,二人一來一往,皆連兩端而已。
他頓時問道:“林穀主蠱修恐怕早有準備,不宜輕舉妄動!”
“北冥宗主已經通知了各大宗門,集結圍堵,拿下一個蠱修,應當不是難事。蠱修素來孤僻,應當也不會有幫手。”
自幾日前冷蕭離開劍閣之時,他心中便有猜疑,以那些蠱修的謹慎,不可能讓他和時耀這般輕易逃離,其中定有蹊蹺。
所以他轉告謝雲磊之時,也叮囑了一句。未料,這才短短幾日,北冥鯤早已經同各大宗門做好了商議。
他阻攔不下林熙,唯有作罷,林熙也應聲說自會小心。
冷蕭眉頭緊皺,目中閃過一絲疑慮。他低語一聲:“宗主,你究竟意欲何為?”
此時此刻,應當以不變應萬變,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占據地利之勢死守,而不是這般莽撞的胡亂衝殺。
蠱修,隻是眾多居心叵測之人的其中之一罷了。
若他心中所料非虛,隻待南域正道大宗與蠱修交手之時,這消息便會流傳出去,繼而,各大宗門岌岌可危。
再是,蠱修既然這般輕易讓他和時耀離去,想必是胸有成竹,要放長線,釣大魚。西域蠱術,有以人養蠱之說,修為越高之人,對蠱蟲的好處越大。
且蠱蟲噬人之後,也會一定程度的反哺給主人,乃是一條鋪滿鮮血的修行捷徑。
“南域強者已是不多,絕對不能再有折損。”
冷蕭目光一閃,此事即便通報了時耀也是無用。時耀手下堪用之人,大多派給了鬼頭陀,而他與鬼頭陀也有約,不會參與這一場紛爭。
至少,不能有過大的動作。
他當即調轉了方向,往陰山而去。
半日之後,他已是在陰山腳下,隻身形一掠,便飛上了山巔。
分神修士速度雖快,可元嬰修士若想在半日內匯集於劍閣,也是癡人說夢,他至少還有一日左右的轉圜餘地。
這陰山之上所散發出來的寒意,縱然是他如今的修為,也為之一顫。此山陰氣天成,從某一方麵來說,也算得上一件先天靈寶。
若有大能者,直接將此山煉製成寶,威力定能驚世。且此山所成之寶,不是鬼修聖物,便是鬼修克星。
所謂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不外如是。
那陽眼早已看不出陽眼的樣子,顯得黯淡無光,對鬼物早已沒了拘留之力。
他一步落了下去,身形隱沒在了平地之上,沒入山體之中。
眼前驟然一暗,景色變幻,已是身處於陰山內部。
果然不出他所料,這陰山得天獨厚,可說鬼修聖地,即便是靈智混沌的鬼物,也會依著本能循來。
若有大機緣者,有朝一日能開了靈智也尚未可知,隻是即便開了靈智,也不再是生前的那一人了。
他才剛落下,便能察覺到黑暗之中有無數雙眼睛落在他身上。這幾年,南域又不知有多少修士之魂,帶著怨念而不散,成了孤魂野鬼。
隻等他站定,他前方緩步走來一道身影,本是隱沒在黑暗之中,一身衣袍,好似比這天地還要黑暗。
“你來作甚。”
眼前之人,正是朱無道。
冷蕭後來了解過,鷹爪朱家,也算是一個大家族,勢力遍布江湖五域,其中在西域的勢力最弱,不值一提。而在中域的勢力最強,可與一流宗門相當。
即便如此,已朱無道這般修為,在家族之中也應當是頂尖之輩,不知為何,卻淪落至此。
“無道前輩,別來無恙!
他話音才落,朱無道身邊一左一右走出兩道身影。洪成武位於其左,便是冷蕭之右。
“原來是你這小娃娃!”
冷蕭恢複了容貌,自是不難辨認。雖有幾年未見,可幾位也都不是健忘之人。
洪成武審視冷蕭一眼,忽的驚疑道:“你竟已入得元嬰修為,這才幾年,你莫不是修了甚麼邪道之法?”
對此疑問,冷蕭隻一笑而過,此也不過隻是洪成武的一句笑談而已。大道朝天,總有得天獨厚者,能夠一步登天。
他修行百載,曆經磨難,卻是被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兒給推了前浪,心中不免有些唏噓、有些吃味。
流鶯走到冷蕭身邊,素手在冷蕭肩上滑過,俯身對著冷蕭輕輕嗅了嗅,說道:“你這身上,好重的妖氣。”
“無甚奇怪的。妖族作亂,各大宗門束手無策,隻能以最笨且見效最慢的方法,往妖族之中布下暗子。”朱無道淡淡說了一句。
隻隨口一語,卻一語中的。能修行之今者,又有哪一個是愚蠢之人?
洪成武咧嘴笑了笑:“小子,你要利用我等,怕是要失望了。你也瞧見,我等修為低下,不過隻是在這渾水之中,摸兩條小魚罷了!
朱無道抬起手臂,擋在了洪成武身前,洪成武當即止住了話語。這三人,當年心中隻想著將對方吞之而後快,現如今,相處的倒也融洽。
這南域之鹿,群雄共逐之?刹徽撌呛稳俗贤踝搽y有他們的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