窸窣細(xì)響，透過入袂草，透過地麵，傳達(dá)到冷蕭耳畔。這聲音由遠(yuǎn)及近，在冷蕭跟前停了下來。


    “方才那姑娘是誰？”


    寒月問了一句，卻久久沒有得到迴應(yīng)。冷蕭閉著眼睛，唿吸均勻，仿佛睡熟了一般。她目光落在冷蕭頸間，三日前與懿宮主交手所留的傷口還沒愈合，一道狹長的血痂稍顯猙獰。


    她俯身蹲下，冷蕭能夠感受到一縷幽香撲鼻而來，他竭力的屏住唿吸，卻阻止不了這氣息的湧入。


    冷蕭感受到脖子上傳來一絲冰涼的觸感，不禁縮了一下，睜開了眼睛。他說道：“你手冷。”


    寒月手指就這樣停頓在半空，不收也不近，說道：“怎麼不裝睡了？”


    “被你吵醒了。”


    他話音落下，寒月的手直接貼在了他頸上。冷蕭躺在地上，無處躲避，抬手落向寒月的手腕，卻又頓住。


    “我徒兒，時(shí)靈曦。”


    寒月收迴了手掌，袖口輕紗垂落，掩去了一雙玉手。她手掌冰涼，即便收迴了手掌，冷蕭頸間依稀還能感受到一絲涼意。


    寒月開口問道：“你對她做了什麼，小姑娘哭著離開的。”


    冷蕭聞言，不由坐了起來。和寒月距離太近，險(xiǎn)些觸碰到一些非禮之處。他心知，寒月自是不會編造出這些話語來調(diào)侃他，頓時(shí)苦笑道：“她入門第一天就觸犯了門規(guī)，我也並未責(zé)怪她，怎會哭著離去？”


    “那可怪了，她方才離去時(shí)的神情，可是恨不得殺了你。”寒月說著。


    冷蕭微微皺眉，搖頭說道：“許是趕巧想到了別的事，未必與我有關(guān)。江湖紛亂，何人心中沒有一段愛恨情仇？”


    “你心中的愛恨情仇是什麼？”寒月追問。


    這一問，卻叫冷蕭為之一愣。後麵三字，他都有解答，可唯獨(dú)這第一個(gè)字，讓他既熟悉又陌生。


    他微微搖頭，寒月說道：“我的愛恨情仇都是你。”


    “矛盾了。”


    “物極必反，說不準(zhǔn)哪一日，愛而不得就成了恨。”寒月平平淡淡的說著，與這拂過臉頰的風(fēng)一般輕輕吹著。


    冷蕭不言，寒月便自顧說著，笑著：“恰是這愛而不得的十年，是我最為歡喜的十年，原諒師姐，有些貪心。”


    二人初次見麵的時(shí)候，冷蕭如何也想象不到，有朝一日這個(gè)冷若寒冰的女子口中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寒月的手再度從袖中伸出，朝著冷蕭頸間探去。冷蕭才要躲避，卻因她一句“別躲”，就真的沒有再躲避。


    她嘴角顯露出一抹淺淺笑意，手指落在冷蕭傷口之上，卻又有些心疼。懿宮主出手詭異，傷口即便結(jié)痂了，卻還隱隱散發(fā)著一絲絲黑氣。


    她從袖中取出一個(gè)小瓶，探指取出一些膏狀物，敷在冷蕭傷口之上。這血痂便已肉眼可見的速度脫落了下來，露出一道新鮮的血肉，在陽光下泛著晶瑩的亮點(diǎn)，似能滴出水血來。


    這樣的畫麵，並不討人喜，反是讓人有些毛骨悚然。


    隨著寒月手指每一次落下，冷蕭頸間便能傳來一絲涼意，仿佛在傷口上貼了一塊冰。


    寒月藥還未敷完，傷口已是漸漸結(jié)痂，卻並未有一絲好轉(zhuǎn)，依舊散發(fā)著似有若無的黑氣。她不由驚道：“這是師傅精心煉製的藥膏，竟也無用？”


    冷蕭笑容平靜，淡然道：“師姐不必?fù)?dān)憂，皮肉小傷，不日便可痊愈。”


    寒月握著藥瓶的手指緊了緊，卻並未說出一句話來，隻靜靜望著冷蕭。許久，她才說道：“冷蕭，我能不能時(shí)常來看看你？”


    “你已經(jīng)來了。”


    寒月的麵上似有些淺淺的歡喜，冷蕭卻又說道：“師姐，如今你我還是以修行為重，莫要被兒女情長所牽絆。”


    她點(diǎn)頭起身，笑著說道：“好。等你哪一天可以被兒女情長所牽絆了，一定要告訴我。”


    她轉(zhuǎn)身離去，卻止步問道：“我當(dāng)年送你的玉佩……”


    “扔了。”


    “我知道了。”寒月的聲音顯得有些落寞，腳步不快，短短一段路，走了很久，卻等不來一聲挽留。


    出了藥山，寒月迎麵與楚天闊碰上。她讓開幾步，楚天闊也追來幾步，擋住了她去路。


    “楚師兄可有事？”


    楚天闊望著寒月，微微愣了一下。在寒月麵上，很少出現(xiàn)情緒化的波動。盡管寒月話語冷淡，他還是從其中聽出了些許不耐。


    囁喏了一下，他隻是笑著說：“無事。”


    他這兩字才出口，還未完全飄落，寒月的身形卻已經(jīng)下百丈之外。


    楚天闊麵上的笑意收斂，眼神一瞬間陰鬱了幾分，迴過頭望向藥山，顯露出一抹憎恨之意。他原本是來藥山取幾味藥材，這刻卻不想取了，在冷蕭麵前，如同接受施舍。


    寒月走後，冷蕭伸手按在傷口之上，傷口又重新結(jié)了一層粗糙的血痂，他呢喃一聲：“愛，情。”


    異人的手段本就詭異，更莫說懿宮主成名已久，名頭還要在謝雲(yún)磊之上。縱然她不用這秘術(shù)，謝雲(yún)磊也不會是她的對手，遑論冷蕭。


    傷口久傷不愈，他身為虛嬰修士，恢複能力已是極強(qiáng)，卻也隻能在傷口之上形成一塊血痂，不能真正愈合。


    且這一處傷口始終散發(fā)著黑氣，不知是何毒素，無法去除，卻也不擴(kuò)散，隻是猶如附骨之蛆一般黏附在那裏。


    冷蕭本想前往靈雀穀尋求幫助，卻又擔(dān)心是懿宮主刻意而為，引誘他離宗。


    他麵前浮現(xiàn)出一麵水鏡，拉下衣領(lǐng)，鎖骨邊緣生出了一個(gè)暗紅色的斑塊。


    “屍斑。”


    他皺了眉頭，隱隱覺得對這壽數(shù)將近之人才有的癥狀有些熟悉，卻又說不出熟悉在何處。


    今日清晨，他隻覺皮膚上有些發(fā)癢，才是發(fā)現(xiàn)生出了一塊屍斑。除了有些癢之外，這屍斑也並未對他身體造成什麼影響，他卻不敢小視。


    一如這黑氣，隻是讓他傷口難愈，卻又無端讓他出現(xiàn)了屍斑。倘若置之不理，下場定然好不到哪裏去。


    猶豫片刻，冷蕭起身，向時(shí)靈曦囑咐了一句，便離開了藥山。他還是決定前往靈雀穀，這一句，來迴怕是要兩個(gè)多月。


    將時(shí)靈曦一人留下，又怕時(shí)靈曦趁著他不在的時(shí)間再打迴眸井心的主意，便將仇雁笙找來，督促她練劍。反正仇雁笙的徒弟也都拋棄了他。又有反悔想重新拜師之人，他也不屑於收了。


    一個(gè)月後，靈雀穀。


    山穀外，原本稍顯空蕩已荒蕪，如今已是變成了一片綠地，有零零散散的花朵點(diǎn)綴。看來靈雀穀也從未停止過建設(shè)，不知這十年來，門中弟子修為幾何？


    冷蕭沒有仗著靈雀佩直接闖入，畢竟以他男子的身份，還是有些失禮。他在穀外喚了一聲，不多時(shí)便有一女子走出。


    這女子身穿靈雀穀普通的弟子服飾，大體為白。麵容冷蕭頗為陌生，並未見過。


    此人顯然也不認(rèn)識冷蕭，見冷蕭還算有禮，也和善的問道：“公子前來，所為何事？穀中休整，已經(jīng)多年不醫(yī)外客來。”


    冷蕭抱拳道：“在下冷蕭，勞煩姑娘通報(bào)一聲，在下有一事要麻煩穀主。”


    她看了冷蕭一眼，麵容稍顯嚴(yán)肅，說道：“公子稍等。”


    不多時(shí)，她又快步而來，麵上帶著歉意，說道：“抱歉，譚長老說穀主很忙，不見外客。”


    冷蕭不由苦笑一聲，看來如今自報(bào)姓名也不管用了。他手中捏著一枚玉佩，說道：“還要?jiǎng)跓┕媚镌偻▓?bào)一聲。”


    女子一見靈雀佩，麵容頓時(shí)恭敬了幾分，雙手將靈雀佩交到冷蕭手中，又仔仔細(xì)細(xì)的打量了冷蕭幾眼，說道：“公子請。”


    她伸手示意，讓冷蕭走在前。冷蕭微微點(diǎn)頭，穿過陣法，進(jìn)了穀中。眼前美人如畫，來去悠然。唯一稍顯不和諧的是，人人眉間都氤氳著一縷愁緒。


    一麵容嚴(yán)肅的女子由遠(yuǎn)及近，眼神劃過冷蕭，落在接引冷蕭的那個(gè)女子身上。


    “怎麼迴事，不是讓你打發(fā)了嗎？”


    “譚長老，這位公子的身上有靈雀佩。”那女子話語間，將“靈雀佩”三字刻意咬得重了一些。


    “原來如此，妾身靈雀穀外事長老譚麗，見過公子。”譚麗一聽冷蕭有靈雀佩，態(tài)度便有了一個(gè)極大的轉(zhuǎn)變，冷冰冰的麵上顯出一絲笑容。


    隻是這笑容生硬，強(qiáng)做姿態(tài)，反倒讓人心生不自在。她繼續(xù)說道：“穀主早有吩咐，凡持有靈雀佩之人，直接迎入穀中，無需稟報(bào)。”


    冷蕭微微欠身：“在下尋穀主有一事相求，不知現(xiàn)在可否一見？”


    譚麗走到冷蕭身邊，說道：“這是自然，冷公子隨妾身來。”


    她才伸手請迎，冷蕭走出半步，卻忽然停住了腳步。緩緩轉(zhuǎn)頭，對上那此前來迴通報(bào)的女子一雙稍顯驚恐的眼睛。


    這女子一手正按在冷蕭後背之上，靈氣湧動，可冷蕭便如同無事人一般，神情未有一絲變化。


    “姑娘，這恐怕不是待客之道。”


    冷蕭話語落時(shí)，一手輕抬，輕易握住了譚麗的手腕，將她才湧起的靈氣給震散了。


    譚麗雖然身為外事長老，修為卻僅僅隻是金丹而已。一個(gè)宗門之中盡是年輕一輩，修為的斷層便顯露了出來，沒有數(shù)十上百年，難以恢複昔日繁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