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經(jīng)周折,冷蕭終究還是入了留仙。
隻苦笑道當年為入留仙而隻顧修為,不攻仙術(shù),如今修為雖還入眼,卻並無拿得出手的仙術(shù),與人鬥法不免也要落了下乘。
青年人名喚賈方,童子名為賈逸,正是賈方之子。賈方今年三十有二,修為便已至實嬰,尤其擅長離火之術(shù),意念一動,蒸海焚天。
賈方為人倒也和善,並未要求冷蕭做什麼髒累活計,念冷蕭一番歲數(shù),總有些閱曆,便在賈逸身旁做個陪讀,賈逸所修習(xí)的典籍,冷蕭也可修習(xí)。
尋常孩童,自是尋找年歲相仿之人一同玩耍,而賈逸卻不然,足一日夜,拉著冷蕭竟無半刻放鬆,欣喜之意不似作假,仿佛隻冷蕭一個玩伴而已。
而賈方將冷蕭接迴府中之後,便未曾露麵,不知所忙何事。府內(nèi)除卻三五下人之外,顯得冷冷清清。
冷蕭不禁心生憐意,能與一個老頭玩到一塊兒的孩子,想必是過慣了孤單的日子。更莫說,冷蕭還是時刻尋找時機、心不在焉的老頭。
天未亮,賈逸便鑽出了被窩,溜出了房門。拗不過賈逸,冷蕭並未住在下人廂房內(nèi),便住在賈逸隔間。賈逸腳步雖輕,卻也瞞不過冷蕭。
終於分開,冷蕭心中稍鬆。原本以為,入賈府,不過是做個下人,總有空閑。再不濟,夜半三更時,也能偷摸進那草場之地,傳送迴下界。
未曾想,成也賈逸、敗也賈逸,整個人,完完全全被賈逸所拖住了。
此時,不知賈逸所為何事離去,對冷蕭而言卻是不可多得的機會。他立刻翻身下床,並未走門,直接從窗子翻了出去。
再過一麵牆,便可出此別院。順林蔭小道一路而去,有下人裝束在身,正經(jīng)腰牌在側(cè),想必無人攔阻。
正翻過牆,地上泥土鬆軟,嫩草拔尖;假山綠樹搖擺,紅楓綠柳,交相點綴。仙家之地,總免不了如此一番景象。修煉之餘,心神倦怠時,也可得一刻安閑。
可如今這般走去,心中卻是無端有幾分寂寥,無形壓迫而來的寂寥。常年生活在這樣一個環(huán)境之中,忍耐力差些的,隻怕要悶成一個呆子了。
冷蕭走了幾步,忽然停住了。目光朝藏書閣望去。留仙藏書閣大大小小,不知有幾,反正兩個巴掌總是數(shù)不過來的。
偌大仙門,驚才絕豔之人幾多,不斷有超絕仙術(shù)被創(chuàng)出,再存進藏書閣之中。
賈方年輕有為,所任之職,正是這離一閣司監(jiān)。
離一閣所藏,九成以上都是火行之術(shù),與賈方倒也相輔相成。正因職位之便,有此一閣仙術(shù)相輔,賈方修為才一日千裏。
“賈逸?”
方才那離一閣傳來爭辯之聲,正有賈逸在其中。如今天未透亮,行人無幾,正是他離去的最好時機。
眼看楊柳低垂,柳葉颯颯,輕輕柔柔如情人手;流水潺潺,清清冷冷如舊時月。
他看了一眼腰牌,大大的一個“賈”字。
離一閣前,五六孩童將賈逸圍在中間,亦有一個幹瘦男子皺眉捏著賈逸。
賈逸一身修為倒也不弱,縱然雙拳難敵四手,也不至這般無力,全因這幹瘦男子一力製服。
“賈司監(jiān)之子。擅闖離一閣乃是重罪,你身為司監(jiān)之子,莫非不知?又是天未透亮,行蹤鬼祟,實非正人君子所為,更是罪加一等!”幹瘦男子麵無表情,隻以刻薄的法令紋對著賈逸。
賈逸冷哼道:“於管事,你既認得小子,便該知,司監(jiān)借書,不過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幹瘦男子淡淡應(yīng)道:“所言非虛。若賈司監(jiān)親自取書,於某斷然不會阻攔半分;若你手持司監(jiān)令諭,於某同樣不會阻攔半分。再不濟,你也該登記姓名,留下章印,以做借據(jù)。”
他字字緊逼:“現(xiàn)如今,你既無司監(jiān)令諭,又未曾留下章印,鬼祟來,匆匆去。這便不是借,而是偷盜了。”
有孩童麵露譏嘲,指著賈逸大笑道:“堂堂司監(jiān)之子,原是個雞鳴狗盜之輩,好笑、好笑之極!”
他才是說完這句話,聲音忽然噎住,整個人跌飛了出去,臉上多了一個鮮紅掌印。
幹瘦男子驀然迴頭,便見一老者緩緩走來。老者身子並不比他強壯,微微佝僂著,仿佛走兩步都要花費極大的氣力。一頭長發(fā)簡單束著,黑中夾著白,形成了死氣沉沉的灰色。
人不可貌相自是真的,誰也無法料到一個其貌不揚的人究竟能夠爆發(fā)出何等的力量。可這老兒竟身穿下人服飾,總不可能是哪個老怪閑來無事體驗人生來了。
幹瘦男子臉色一厲,怒道:“你這老兒,好生無禮,安敢在於某麵前出手傷人?你可知,你方才所傷何人?”
冷蕭淡淡說道:“老夫不管這小兒何人,童言無忌,若是孩童間戲說兩句,老夫管不上,可侮辱司監(jiān),便是千不該、萬不該。”
師長幾多,總是職權(quán)更能壓人。雖然賈方隻是個司監(jiān),卻也是能鼻孔朝天的角色了。若不然,借書時賈方故意刁難,豈非因此而誤了修行?
“且方才,於管事分明能夠阻攔,卻故意不出手,又是意欲何為?”
冷蕭本不打算久留此地,出口自然不留情麵,說得幹瘦男子麵上青一陣、白一陣。眼看那跌在地上的孩童目中有憤恨之意,連他也一並恨了進去,不由一陣頭大,恨不能一掌斃了冷蕭。
賈逸先說眼睛一亮,卻又由喜轉(zhuǎn)憂,連忙拉住冷蕭,說道:“老頭你且閉嘴,莫要惹惱了於管事!”
“遲了,這老兒已是惹惱了於某!”
眼看這幹瘦男子行事百般顧慮,手腳放不開,想不到手底下倒也有幾分實力,直逼冷蕭。
賈逸麵色慘白,看了冷蕭一眼。他有賈方撐腰,自然不必多慮,可冷蕭不過下人之身,頂撞管事,即便被死了,傷人者也判不了多大罪名。
他氣勢剛剛湧起,忽然散去。冷蕭與賈逸身前,燃起一簇火苗,凝聚成一個人影來。
“便是惹惱了你,又待如何?”
賈方冷冷掃了幹瘦男子一眼。男子一時語塞,隻道是:“令公子違背了規(guī)矩,縱是司監(jiān),恐也不好徇私……”
“你既知賈某是司監(jiān),當知,這離一閣,由賈某一人做主。而你,不過是個小小管事,做好你份內(nèi)之事便可!”
經(jīng)賈方冷眼一掃,幹瘦男子渾身一顫,再無話說。
“你今日失言,受賈府下人管教,賈某便不再追究。若有下次,賈某必定登門拜訪,前去討杯茶喝。”
你被冷蕭打了一掌的孩童,被賈方氣勢所懾,一時說不出話來。又覺羞憤,若不是幹瘦男子手快,想必又要惹禍。
眼看三人背影,這孩童怒道:“於叔,這賈方好大的派頭,便連個下人也敢這般對我,來日還不得騎到我張府頭上來?”
幹瘦男子苦笑:“張公子且先忍一時,張師長正處於風(fēng)口浪尖上,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可不能再生事端了。”
“我……大丈夫能屈能伸,我便忍他一時!”
賈方本在公務(wù)之中,正是被冷蕭喚來。他看了賈逸一眼,搖頭道:“你勤奮自說好的,若要借書,來為父這裏取一道令諭便可,何須如此生事。”
賈逸垂了頭,低聲說道:“孩兒知父親繁忙,本想著,這般小事,便不打擾父親了。”
賈方輕歎一聲,摸了摸賈逸的頭,又是匆匆離去了。火苗一落,不知賈方使了什麼手段,便從冷蕭麵前生生消失了。
待賈方走遠,賈逸忽然眼望四周,原本正大光明,此刻倒真顯出幾分鬼祟來。他兩眼瞇成一條細縫,笑著,從懷中摸出十本大書,一股腦塞進冷蕭懷裏。
他說道:“不知老頭你所修之道,五行仙術(shù),都給你搜羅齊了!”
冷蕭微愕,說道:“給我?”
“正是!你昨日裏明明心不在焉,想來對留仙傳承心心念念。修行之人,還能想什麼呢?除了仙術(shù)便是修為了。”
他揚著頭,隨意的說著,似將一切都看穿了般。
冷蕭笑了一聲:“你倒是鬼精。”
賈逸仿佛極為歡快,連又說道:“近日你不必陪我,也不必做雜活,且將內(nèi)容快快記下,死記硬背也好,七日後便要歸還的!”
他鄭重告誡了一聲,便歡快蹦跳著離去了。
冷蕭摸出大書一看,最後的足兩指,最薄的也有一指厚。足十本,竟全是為他選的。
“金木水火土,五行之術(shù),還真是齊全了。”
以冷蕭悟性,粗粗看了幾眼,竟晦澀非常,似懂非懂,卻又深陷其中,不可自拔。正如賈逸所言,對於修行之人而言,心心念念之事,除卻仙術(shù)便是修為了。
他忽然合上了書,喃喃一聲:“倘若看了,欠下的便更多了。”
他此刻心心念念的事,可比仙術(shù)還要重要啊。仙術(shù)誠可貴,又豈能與人性命相較呢?
典籍編排精致,看來也是此中精品,這孩童,倒也舍得,對一個初見不過兩日之人,便如此拱手奉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