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體小說網 - 好看的網路小說排行榜推薦,免費小說在線閱讀網

    羅淑英一徑離開西安府,她曾經(jīng)迴家一遭,卻是在晚上人靜之時。她幾乎踏遍了家中每一間房子,卻沒有人是她認(rèn)得的。四十年來的變遷,老的都逝世,而年輕的也衰老了。加之在睡眠中,她更認(rèn)不出那些人的樣子。不過,從廳堂上掛著舊日字畫,卻證明這兒依然是以往的羅家。


    她在一對年老夫婦的房間中,拿了不少銀子,以作為路上盤纏。她很疑心這對老夫婦是她的兄嫂,可是,她終於沒有叫醒他們。


    不久,她由一些江湖傳說中,追尋到鍾荃的下落,便一徑追到京城。她沒有在客店歇宿,這是一來她身上的銀子有限,二來她不想和那些凡夫俗子說話。於是她順腳走進(jìn)一座極寬敞的後花園中,其中享謝樓閣,也不知有多少。但隨意在一座沒人居住的閣樓上歇腳。哪知這裏正是和坤相府的後園。


    這天晚上,她先到萬通鏢局走一遭,卻沒有探出什麼。


    迴來時,忽見前麵一條影子閃過,忽然已出去老遠(yuǎn)。


    她被這位夜行人身手之快,觸動了好奇心,立時施展輕功,銜尾而追。一直在西城那邊,那人影在一處屋宇隱沒,她連忙追上窺探。


    隻見那是一座大宅的偏院,小廳上燈火猶明,一聲清脆的下棋聲傳進(jìn)耳中,那兒赫然有三人,兩個坐著的正在下棋,一個麵色血紅的老者,灰白的頭發(fā)鬆鬆散散,相貌甚是堂皇威武,雖然是坐在圈手椅中,但仍顯見身材極是魁偉。


    另一個卻是個三旬左右的文人模樣,眉宇清秀,兩邊額角極深,顯然是喜作深思之士。


    那站著的人最是年輕,一襲長衫,一柄折扇,使人但覺儒雅風(fēng)流。可是那雙黑白分明的俊眼中,卻隱隱有一種威棱光芒。


    她知道這站著的少年書生,便是所要追的人。此時一見他竟是這種裝束,而且年紀(jì)又是這麼輕,不由得大為駭異。


    眼光移到那位紅麵老者臉上,心中猛然一動,洱想道:“這老人麵紅得異乎尋常,似是中了天地間某種奇毒光景。哎,他動作之間與及勉強(qiáng)收來住的眼神,顯然是精氣已竭,隻怕過不了今晚。”


    中年秀士苦思良久,舉手拍子,叮地微響。那紅麵老者忽然豪邁地大笑道:“這一下妙絕天下,我這一絕,已得傳人了……”


    那位中年秀士起身恭謹(jǐn)?shù)厥┝艘缓汀<t麵老者轉(zhuǎn)麵顧視,後麵的少年書生連忙繞出前麵,朗聲道:“師父,陵兒在這兒……”


    紅麵老者點點頭,道:“今晚你來得正好,否則咱們恐怕沒有見麵的機(jī)會了。


    少年書生和中年秀士都不敢做聲,似是早知道他言中之意。


    那紅麵老者依舊那麼豪邁地宏聲道:“我生平所為,悉隨心之所欲,僅可稱快一時。可是,當(dāng)我做完那些事之後,痛快之中,仍然不免有空虛之感。想不到臨終之時,眼見兩種絕技有了傳人,方知道這才是真正的快事他的豪氣把那中年秀士那種智者股的光芒,以及這少年儒雅威棱的風(fēng)度都淹沒了。但也隨即變得疲倦似地靠在背椅上。


    剩下的兩人,失措地對視一眼,竟沒有半句說話。


    “記得二十年前,我獨自踏踏來到京師……”他的聲音較為低沉,似乎是因為緬懷當(dāng)年之事,以致豪氣頓減:“那時候表道才是十七八的小夥子!”他的眼光,掃向那中年秀士。


    這位名喚袁道的中年文士應(yīng)了一聲是,他又道:“虧得你父親好眼力,我便一直留居在這裏,直至今日,迴想起來,我一生予取予攜,榮與辱都是各走極端,有這麼的下場,可算是得天獨厚。”


    歇了一下,他忽又奮然道:“我素來不慣作退一步的說話,你們此刻聽了那些話,也許會十分驚異,難道我也像那些凡夫俗子般,落在人之將死,其言也善的第臼中麼?嗬嗬……”


    少年書生輕輕地叫聲師父,道:“你那局棋,不下了麼?”


    紅麵老人像是沒有聽到少年書生的話,忽又將魁偉的身軀坐直,宏聲道:“我剛剛在想,那一代天驕的成吉思汗,當(dāng)他瀕死之際,會有什麼感情和遺言……”


    話一出口,頓覺豪氣飛揚,須發(fā)俱動,神態(tài)威猛之極。外麵窺看的羅淑英差點兒曖地叫出口來。這刻,她心中已知魁梧的紅麵老人,乃是她從未見過麵的師兄朱五絕。她推想到這位棋琴書畫加上武功,稱絕天下的師兄,定是中了無可救治的劇毒,故此有這種臉色和這番臨終訣別的說話。


    朱五絕豪氣斂處,扼腕慨歎一聲,道:“陵兒你已得了我武功之絕,足可橫行天下,你的身世,袁道尚未知道,停會兒可以告訴他,否則將來你們難免誤會,因為袁道崇尚德術(shù),見你大開殺戒,便不免會生出嫌隙。其實,在這舉世滔滔,眾人皆醉的時世,任何人都可以率性而行。我是主張一個人應(yīng)該完全將世俗用以束縛性靈的枷鎖都除掉,自由地發(fā)展其人格,結(jié)果怎樣,便是怎樣……”


    袁道嘴唇囁嚅一下,似是想反駁,可是終沒做聲。


    朱五絕又道:“我的五樣絕技,兩種已有傳人。另外書畫兩道,世間盡有天縱之才,不必理會。隻有琴的一項,恐怕會自我之後,終成廣陵絕響。”


    毒書生顧陵倏忽入房,轉(zhuǎn)眼出來廳中,手裏抱著一麵古琴,龜紋隱隱,古雅可愛。他將琴放在棋杯上。朱五絕定睛看在這張玄天琴歇了好一會兒,才伸手輕輕一撫。


    琴竭流轉(zhuǎn),隨風(fēng)飛揚,雖然隻有數(shù)聲,但外麵的羅淑英聽得呆了,但覺心魂直欲隨著琴韻飛上雲(yún)間。前塵影事,陡地兜上心頭,不禁熱淚滿眶。


    嘣地一響,琴弦盡斷。


    朱五絕楸然不樂,對琴道:“你何必再示兇兆,我何嚐不知道啊,琴經(jīng)所謂:眾弦俱絕,人琴共亡。果真不誣,果真不誣……”


    他舉目一瞥袁道,說:“此琴係為古昔在隱雨巖控鯉升天的仙人琴高所遺,價值連城。


    然而方今天下更無人能配撫弄此琴,適才此琴已示兇兆,欲隨我於泉下,局勝浩歎……”


    袁道肅然道:“正該如此,此琴若被凡夫所辱,毋寧與師父同為玉碎。”朱五絕縱聲長笑一聲,伸掌一拍,幾上的古琴,化為片片碎裂。


    羅淑英被他這一下驚醒,收迴自家迴腸蕩氣的思潮,暗自忖道:“這位師兄邁絕古今,在這臨終之際,兀自豪情萬丈,不減昔日,與弟子們談笑從容。這世間上還有什麼能夠阻嚇?biāo)模侩b不知他所中的劇毒,有沒有什麼解救之方?若有,我將不辭關(guān)山風(fēng)塵之勞,為他求取……”


    這封,她忽然動了現(xiàn)身相見之心,當(dāng)年她師父玉蕊仙人,乃是暗中將太清門秘錄授與朱五絕,是以朱五絕算得是太清門別傳弟子。


    可是,她還未曾有所行動之時,廳中的本五絕已霍然起身。


    袁道和毒書生顧陵肅然並立,神情上微微顯現(xiàn)得淒惶。


    來五絕拍拍身上衣服的皺紋,倏然轉(zhuǎn)身而出,將要踏出廳門之際,忽然迴睨兩人一眼。


    那兩人肅立不動,但神色上的淒惶不安,卻已掩飾不住。


    朱五絕嗬嗬一笑,道:“大丈夫視死如歸,你們何必作兒女之態(tài)?我此歸道山,也是人生必經(jīng)之路。你們須記取今日之事,以作他年的榜樣……”


    他再舉手作別,然後走出廳於。


    歇了一會兒,廳中的中年文士袁道輕輕唱道:‘順父此去,也不知理骨何處,思之令人淒絕。”


    毒書生顧陵奮然道:“師父一代夫人,脾院當(dāng)世,豈能臨死遺屍場上,全無氣慨,臨別之言,教人深省……”


    廳外的羅淑英,早已朱五絕離開之時,跟著走開。


    這時她已知道來五絕乃是趁著尚有餘力之際,自己遠(yuǎn)覓僻靜之地,以作理骨之所。她感染到來五絕那種對死神仍不屈服的大丈夫氣慨。這使她滿腔熱心沸騰,一時覺得人世上種種磨難,在這位豪情的師兄之前,似乎都微不足道。


    她不能暗隨師兄行跡,因為她既已知道朱五絕乃是不願在床第之間死去,而給別人以無力對命運抗?fàn)幍娜鯌B(tài)。這樣,她焉能再現(xiàn)身,使得來五絕臨死也無能達(dá)成這願望?夜已敲過四更,她在萬籟俱寂中,迴到閣樓上。她在朱五絕離開之後,心中一動,忽又趕迴先前那地方,細(xì)聽毒書生顧陵對袁道說出他的身世之後,她才悄然而返。


    她尋了兩晚,仍不見鍾荃下落,結(jié)果卻出乎意料地,在後園中發(fā)現(xiàn)了他的蹤跡。


    那時,正好毒書生顧陵,使出獨步天下的道家罡氣,要將鍾荃擊斃於掌下,她發(fā)出一掌將他擋住。但顧陵跟著又發(fā)一掌,這使她大為不滿。故此她使出長輩的派頭,硬約束那毒書生頗陵不得再輕易使用她摘傳之道家罡氣。


    毒書生顧陵從那博通古今的朱五絕口中,早已得知太清門的來曆,是以明知美貌婦人乃是他的師門尊輩。這時羅淑英才知道那朱五絕竟是早已識破那本秘錄來曆。


    她同時也大感意外,因為鍾荃不但練有初步的先天真氣功夫,而且在劍術(shù)上的造詣,的是匪夷所思。竟能將她傳授的攔江絕戶劍,使得發(fā)出嘶嘶之聲的真碰弓伯來。這境界本來極難到達(dá),必須本身功力已臻化境,加上奇佳的天賦,才能夠達(dá)到這一地步,是以她也不免為了這天下無雙的攔江絕戶劍法之得傳而欣喜不置。幾乎想立刻將最後那第七招正反合空的一劍傳授給他。


    當(dāng)時,她將鍾荃帶出相府,連夜出了京城。


    鍾荃認(rèn)得她乃是那山穀中的白發(fā)美婦,那時候他叫她做姑姑,而且還蒙她傳授了大招十八式的攔江絕戶劍。顯然對自己甚有好感。可是此刻她卻麵凝寒霜,而且不準(zhǔn)他叫她做姑姑,隻好改口學(xué)那老愛小毛的口吻,叫她做大小姐。


    兩人的腳程何等快速,天亮之時,已奔出三百餘裏路。


    天色一亮,兩人不便再這樣奔馳,便在一座廟之前停步。


    鍾荃的輕功,自然還不及這位武林奇人,因此一路上拚命故盡腳程,此刻,禁不住已稍稍喘息,額上微沁出汗珠。


    羅淑英當(dāng)先入廟,隻見廟內(nèi)一個人睡在地上,厚厚的被褥,將整個身軀包括頭也包裹住,卻露出預(yù)門上的發(fā)會。


    她不經(jīng)意道:“把這人扛到後麵的小溪揮掉……”


    鍾荃吃一驚,道:“這人是此處的廟祝呀,而且,天氣又冷……”


    她臉色一流,道:“你敢不聽我的話麼?”


    鍾荃屹然直立,倔強(qiáng)地道:“我沒有意思要違抗你,也知道隻要你一舉手,我便立成商粉。可是,我自問沒有對你做錯什麼事,而且這廟視也沒有開罪別人的地方,你可以用強(qiáng)力將我生命奪去,但不能迫我心中願意或不願意做某一件事……”


    他自己也驚異起何以能夠侃侃而談,流暢得完全不像以往響言的習(xí)性。其實他心中早已反複想過許多問題,但總無法解釋一路上何以她會對自己這樣,不但拒絕了自己稱謂她為姑姑,而且態(tài)度之冰冷,宛如將要置他於死地。


    但這刻他的態(tài)度,正是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守誌的老話。


    鍾荃自幼在昆侖山上,久受諸位大師範(fàn)陶,已經(jīng)形成一種外和內(nèi)剛的性格,尤其許多善惡的觀念,更是牢不可拔。


    他的心中,隻懸慮著一件事,便是秋月?lián)蹘熀妄R茲去救治陸丹,不知結(jié)果如何。但此事是已經(jīng)決定的了,無論自己在與不在,也不能改變事實。這時他隻好將個人之事拋於腦後,僅在奇怪這位美貌婦人,何以會這樣對待他。這種行為,不免令他灰心和反感。因為當(dāng)日他實是誠心為她做了些事。


    至於劍法,那不過是碰巧學(xué)來,並非因要學(xué)劍法而為她做那些事。


    羅淑英冷笑一聲,道:“嘴巴上說得變好聽的,可是……”


    鍾荃麵色毫不變動,也不開口分辯。


    她道:一我自從為了一句誓言,將自己禁煙在那山穀的山屋中,整整過了四十個年頭,然而,你這可惡的小畜牲,卻把我迫了出來,小毛也因你而餓死。我真看不出你這種人,還會講究什麼仁義。”


    鍾荃乍吃一驚,神色變動,問道:“我?guī)至耸颤N事?”


    地道:“你殺了鄰穀那位資穀主,是麼?人家每隔十日,使命人送一次糧食用品來,四十年來如一日,也不肯教我知道此事。這樣的人,你卻把他殺死,小毛因此餓死木屋中,這不是等於你間接殺死小毛。而我因小毛之死,不得不毀諾出屋,你還不知自己幹下什麼事?”


    鍾荃不覺怔住,他哪能知道其中有這種連鎖關(guān)係。事實上,他也不想殺死賀固,隻因賀固的外門功夫白骨羅到功太過明毒厲害,迫得自己不得不以未練成的股若大能力去遮擋,那種先天真氣,無堅不摧,能發(fā)而不能收,因此將賀固擊斃。


    他也料不到上行孫賀團(tuán),竟是這麼一位人物,能夠為別人效勞了數(shù)十年而不求當(dāng)事人所知。這才是真正的英雄胸襟啊,他不由得極度後悔和歉疚殺死這麼樣的人物。


    於是,他的麵色由灰轉(zhuǎn)白,極是難看。


    羅淑英舉棋不定地沉吟一下,她正在疑惑這外表誠樸的少年是否表露出真情來。若是真情的話,那麼他之殺死賀固,必是另有內(nèi)情,並非以前所想象的偽君子。


    但忽然間,她又覺得這種誠實的德性並不可貴,這好像是個累贅,常常使人有束手縛腳的苦惱。


    於是她仍然輕蔑地哼一聲,拋開剛才的思想。重複仔細(xì)地打量這少年人一眼,然而,這少年臉上那種磊落的神情,與及挺直的身軀所表示的堅定意味,使她一時沒話可說。


    又歇了一刻,她道:“你雖然表示得很堅定,並且對殺死賀穀主之事侮疚,可是他終是死了,再也不可複生,至於你,也未必硬得過我的酷刑。你信不信……”


    鍾荃暗中打個寒噤,他知道道家玄門,甚多稀奇怪異的法子,尤其她的太清派,更是玄門中最厲害的一派,武林中各派本也有不少阻毒的手法,能使人苦不可當(dāng),但求速死。她乃是太清派的媳傳掌門人,所施之手法,自然更加厲害。


    低並不想威迫你。”她又道:“我隻要你知道一件事,便是普通人所認(rèn)為對的觀念,對我未必適用。即如你方才違抗我的命令,隻因為我的命令太以殘酷無人道,故此你寧死不從。這本是丈夫氣慨,男兒本色,可是對我而言,卻不適合,你最好明了這一點……”


    鍾荃聽了,茫然點頭。她這番話,未嚐不是道理,但卻是有點兒太過玄妙的道理,可把他弄得有點兒混淆,似乎許多事情無從推論了。


    羅淑英得意地微笑一下,似乎是甚為欣賞這些自創(chuàng)的道理。


    霎時間,她自己也安心了。自從她在迷魂穀禁煙了四十年,她已不屬於這個世界,然而,她總未能夠安心地超然於人世之上。如今理論上既有所根據(jù),便能夠安心了。


    她舉頭四看,這座廟宇因為年久失修,其中一個角落竟然坍崩,露出個大缺口,神龕上供著的三清神像,都?xì)埲标惻f不堪,蛛網(wǎng)處處,敗葉滿階,十分荒涼光景。


    這樣子的破廟,又是在人跡罕至的曠野,還有個廟祝,倒是件奇事。不過,她沒有理會,卻認(rèn)為這廟祝大是冒讀神靈,也不收拾一下各處,罪已該死。


    她道:“我已是另一個世界的人,操有這世上人們的生殺之權(quán),你可明白?”


    鍾荃連忙搖頭道:“我一點兒也不明白,作越說就越糊塗。”


    她不悅地哼一聲,卻聽鍾荃又道:“除非你已不在這天地之中,否則,總是和這天地渾然一體,可是你卻否認(rèn)這道理。”


    羅淑英秀眉徽蹙,慍道:“小孩懂得什麼?你試試幽居四十年而不出屋半步的滋味。”


    鍾荃努力地搜索以往累積的學(xué)問,打算發(fā)揮一下自己剛才的主張,可是,他終於被迫放棄這企圖,因為他確實無能為力。


    要知羅淑英幽銀空穀達(dá)四十年之久,不免心理有點兒變態(tài),關(guān)於事物的是與非,往往因時間而改變。再說她雖然認(rèn)為自己已非世俗之人,乃是超乎現(xiàn)世的。殊不知凡是不滿現(xiàn)實的人,究其本身已是現(xiàn)實的累贅。因為同一個天地產(chǎn)生了現(xiàn)實,也產(chǎn)生了她本身。她如何能將自己從渾然一體的天地分割出來?有如我們將自己的肢體分割開?當(dāng)然鍾荃無法說出這番道理,指出她僅僅是不滿現(xiàn)實而已。


    她變得嚴(yán)厲地道:“現(xiàn)在我命你將那廟祝擲在廟後的澳中。”


    鍾荃但覺自己許多觀念都崩潰了,那是不但在理論上無法站得住腳,而且,根本上也無法抗拒強(qiáng)權(quán)暴力。


    他悲哀地歎口氣,走過點廊下,一下子將那廟祝連人帶被扛起來,腳尖微一用力,已飛縱出廟去。


    廟後的小溪離這廟大約有半裏之遠(yuǎn)。羅淑英等他出了廟後,立刻便攝神靜慮,傾聽動靜,她這一留上神,可以察知周圍數(shù)裏內(nèi)的動靜。


    鍾荃一徑飛躍到半裏外的小溪旁邊,忽然心上掠過一個念頭。


    “唉,不管怎樣,胡亂殺人到底不對,即使她有權(quán)這麼幹,但我可不能做幫兇呀!若給師父知道,豈不大大傷心?我不如悄悄將這人放了,另換塊大石擲下溪中充數(shù)……”


    眼光一瞥,正好瞧見不遠(yuǎn)處有塊大石頭。


    他這刻卻不知道廟中的羅淑英,這位一代奇人正以無上玄功,傾聽著他的一舉一動。當(dāng)他停步思維,羅淑英已經(jīng)知道了,並且猜疑他有這種企圖,立刻施展出無上輕功,宛如禦風(fēng)般飛來。


    不久工夫,她已經(jīng)無聲無息地來到他身後數(shù)立之外,察看著他的動靜。隻要鍾荃一違背她的命令,便立刻發(fā)出道家罡氣,將他粉身碎骨。


    危機(jī)四伏,存亡一發(fā),鍾荃倏然雙手舉起長形被包,高舉過頂。


    她失望地吐口氣,收迴那弩張劍拔的勢子,暗忖道:“這少年果真誠實不欺,心口如一。既沒有違背我的命令,可不便此刻殺他。”


    隻見鍾荃雙手一扔,撲通一聲,將手上的長形被包扔在溪中。


    裹住的棉被在水中忽然鬆開,被中的人倏地浮現(xiàn)出水麵。


    她的眼力何等銳利,已瞧見那頂會,正是如假包換的那廟祝。立刻如響斯應(yīng),翻身飛縱迴廟。


    這裏鍾荃還躊躇溪畔喃喃自語道:“廟祝啊,你別怪我太狠,把你已絕氣多時的屍身擲在水裏頭。換作我是你,也願意將無知覺的臭皮囊,換迴話人的苦難……”


    原來當(dāng)他想到要暗中放掉的那廟祝時,立刻便發(fā)覺肩上的人有異。他將這廟祝扛在肩上,無論如何,即使沒有醒來掙紮,也應(yīng)柔軟垂下,但這刻肩上的人仍然硬邦邦地直挺著,簡直是具僵了的屍體。


    當(dāng)下伸手一探,觸手處冰冷如石,毫無半絲生氣。這才知這廟祝依然躺在被窩中之故。


    於是他便決定將這屍體擲下溪去,隻因他是個心胸豁達(dá)、極為人設(shè)想的老實人,反正人已死掉,擲在溪中還不是所差無幾?殊不知此舉部救了自己一命,亦不可謂不險了。


    他迴到廟中,隻見羅淑英盤膝坐在供案前的地上。


    曙色已侵入廟中,晚風(fēng)刮得階前的敗葉,發(fā)出枯燥的聲音。


    她們?nèi)坏刈⒁曋粡垰埲~隨風(fēng)移動,直到那殘葉吹到階邊,再也不能移動,她的眼光也定在那裏。


    鍾荃在階上坐下,離她不遠(yuǎn)。


    他覺得這幾個時辰的盡力奔馳,比之廝殺整天還要疲累。當(dāng)下雙手托腮,肘子擱在膝頭上,努力鬆弛一下。心中不由得想起那匹變得神駿非常的黃馬來。


    他將以後的事完全撒開不想,因為他這時感到,自己已經(jīng)失去自由。以後的事,全都不由自主了,何況許多事情,都是他無法得到答案的。


    心上忽然湧現(xiàn)起陸丹的倩影,禁不住悵們地歎口氣。


    “她也許趕得及救活,但也許已經(jīng)死了。唉,這人生是多麼變幻無常啊”他歎口氣,又癡想道:“若果她還在世上,而我能夠永遠(yuǎn)和她在一起的話,即使要備受無數(shù)苦難,才能得到這美滿的結(jié)局,我也願意……”


    側(cè)麵的羅淑英被他歎息之聲驚動,轉(zhuǎn)眼注視著他,發(fā)覺了那種落寞的神情。


    她不滿地?fù)u搖頭,輕輕道:“秋天又到了,然而你這年輕人懂得和遭受過什麼?也學(xué)那些飽受風(fēng)霜的人般,無端嗟歎。”


    她隨即將視線移開,仍然用輕輕的聲音念道:“少年未識愁滋味,愛上層樓,愛上層樓,為賦新詞強(qiáng)說愁。如今識盡愁滋味,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餘韻嫋嫋,楚楚動人。在她這時候,果然是欲說還休的心境,是以這首詞,份外能夠感動自己。


    這一剎間,她已流露出女性的溫柔,使得鍾荃不知不覺地對她同情起來。但心中仍然否認(rèn)她所誦上半闊的詞中之意。因為他已認(rèn)為自己懂得了愁的滋味,並非是如她所說股強(qiáng)說愁。不過,他也已原諒她的錯誤,他自個兒也是到現(xiàn)在才感到墓地已經(jīng)長大,從而體味出所謂愁的滋味。


    她大概是太久沒有和別人談話,因此產(chǎn)生一種說話的欲望,不管所談的是什麼,她也願意談?wù)劇.?dāng)然,這也是基於她認(rèn)定這少年的確老實可靠,才會撤消了從原始至今人類仍有的疑懼本能。


    她道:一我在那石屋中,已看過四十次秋天的落葉,那種滋味,並非僅僅一個愁字,便說得盡。”


    鍾荃忍不住道:“作為什麼要獨個兒住在那屋子裏呢?而且一直住了四十年這麼長久,我真想不透……”


    她傲然昂起臉,對著簷邊的天空,更為明亮的曉色,將他美麗的麵龐映得更清楚動人,尤其那對秋水般的眸子。


    “我和你一般年輕的時候,我也不會懂的。至於現(xiàn)在呢,我卻可以驕傲了。”


    她中肯地把以往的事,扼要地敘述一遍,廟外的秋風(fēng),掠過曠野大地,發(fā)出寂寞的聲音,一似是為她敘述這淒涼遭遇時的伴奏。”


    鍾荃聽完之後,無言地低下頭。他心中完全被她這種偉大的情操而充滿感動之情,也為了這種堅定互信的愛情而神往不已。


    她是這麼久未曾叫過袁文宗的名字,此時雖然是對著這青年人敘說當(dāng)日之情,但每當(dāng)她提起文宗這名字時,便宛如瞧見他含笑仁立在麵前,但那瀟灑的身影,轉(zhuǎn)眸幻滅,她流下兩行珠淚,沾濕了襟油。


    最後,她以冷酷的聲音,將結(jié)論說出來。那便是她有所懷疑青田和尚沒有去找到袁文宗,告訴他這迴事。她要查明白這件事,假如是這樣的話,她便要將青田和尚淩遲處死。而且毀壞天下寺廟,殺盡佛門弟子。用血果來補(bǔ)償青田所種下的惡因。


    鍾荃與佛門有極深的關(guān)係,當(dāng)時不覺為之毛骨驚然,但當(dāng)他想到自己的性命,也是危於疊卵之時,隻好輕嗟一聲,不說一詞。


    這一聲輕嗟,卻使羅淑英驚訝不置。她露出詫異之色,道:“怎麼?像昆侖弟子,何以不挺身而起,隻歎息一聲了事?難道還會同情我的遭遇而不反對這種做法?”


    鍾荃當(dāng)然不是這意思,可是要他詳細(xì)深入地分析,卻也辦不到,隻好苦笑一聲。


    她沉思了一刻,便攝神定慮,調(diào)息唿吸,行那道家無上坐功。


    鍾荃本也想坐坐,可是,當(dāng)他一想到命在須臾,似乎大可不必多此一舉,立刻便放棄這念頭。


    這刻,他宛如那些臨死之前的人一般,心中既空空洞洞,卻又似有千言萬語,倒把那顆心兒吊上半空,不上不下的,甚是奇特而難受的滋味。


    他懶得去迴憶往事,又不願心中空洞無所歸依,不覺有點兒煩躁起來,猛可站起身,踱出廟外。


    放目曠野茫茫,青綠的顏色中,夾有不少枯黃,尤其是許多樹木,挺著光禿的枝幹,在秋風(fēng)中搖額不休。


    他哺南道:“樹猶如此,人何以堪咳,真?zhèn)人何以堪?”


    順腳而走,不覺到了廟後半裏外的溪畔,岸邊的溪水,都靜止不動,許多落葉漂浮在上麵,每一片的形狀和遭遇都是十分相似,然而,看起來卻像各有各的打算,彼此絲毫沒有半點兒休戚相關(guān)之意。


    他不由得聯(lián)想到人生的種種現(xiàn)象。自古以來,多少的苦痛是一再地發(fā)生在這世上。甚至於在同一人的身上,同樣的痛苦會發(fā)生兩次或兩次以上。至於同時或同地而不同人的可怕遭遇,更是常有所聞。然而,人類具有萬物僅無的智慧,何以不能從累積的經(jīng)驗中,尋到有效的辦法,將痛苦從這世上連根鏟沒?為什麼就讓這種種不同的痛苦,一再地在世間發(fā)生滋蔓?就像這些水麵上的落葉般,各不相幹和漠然地在互看淒涼的下場。那當(dāng)然是因為沒有智慧的緣故。然而人們?yōu)槭颤N不那樣彼此關(guān)顧愛護(hù)地好好活過一生呢?“我寧願像莊子所謂‘魚相噓以濡,相濕以沫,不若相忘於江湖!’我和她一樣遭受人世痛苦的折磨,本應(yīng)彼此關(guān)懷才對。可是她當(dāng)然不會這麼做。


    但即使她育這樣做,我也毋寧沒有這種痛苦折磨後的關(guān)懷。”他悄悄地想著。


    他想得太多了,有些是超乎他理解之上的。譬如論到痛苦,這兩個字眼看起來簡單,實際上卻是一個極難解釋和給予價值的東西。粗糙地說,人生若除了痛苦這因素,恐怕便沒有努力奮發(fā)以解除痛苦的地步了。


    一株垂柳在溪邊迎風(fēng)搖擺,軟垂的枝條上已經(jīng)隻剩下稀少的葉子。但在風(fēng)中飄拂時,仍是那麼搖曳生姿,甚是動人。


    他又勾起早先的感慨,輕輕誦道:“昔日種柳,依依漢南,今著搖落,淒愴江潭,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溪中央的水溫柔地流著,帶走了無數(shù)落葉,也帶走了韻光。


    陸丹的倩影兜上心頭,使他迷仍地歎口氣,但隨即便消失了。另一個女人的影子,代替了陸丹的位置,那便是和師父大惠禪師(鐵手書生何涪)苦戀的華山木女桑清,她的遭遇自然要比陸丹的深刻得多。


    眼前清澈的溪流,使他想象到當(dāng)日桑清在騰王閣上,眺望茫茫大江的神情。


    他記得師叔常常用一種們?nèi)蝗羰У纳袂椋髡b著她所贈的詩:“柔腸百結(jié)誰能會?一拗情無曆劫身,萬水千山歸去也,從此蕭郎陌路人……”


    師叔那英俊的臉上,說不出是多麼奇異和複雜的表情,那時候他茫然無知,總算了解一點兒。


    “這是誰作的詩啊?”一個清冷的聲音,在背後傳來。他吃一驚,是誰能使他毫無覺察地來到身後呢?扭頭一瞥,隻見羅淑英就站在身後三尺之遠(yuǎn),秀眉微顰,眸子中帶著感情地瞧著他。


    他老老實實說出來。這時,當(dāng)然也不驚訝她能夠會令自己不察覺的這迴事了。


    她道:“奇怪,作本來淳樸的麵上,這刻似乎閃動著複雜和深刻的表情,難道你能夠體味這中間複雜和深刻的表倩。難道你能夠體味出這中間的悲哀麼?我是深刻的體會。”


    他道:“我想能夠的,因為我並非完全沒有碰上和愛過女孩子,可是,僅僅是曇花一現(xiàn)的緣會,也落個從此蕭郎陌路人的下場。她這刻是生是死,我仍不知道。同樣地,我之生或死,也未能確定……”


    她嗯了一聲,輕輕道:“你也很吃過一些苦頭了,是麼?那位女孩子是誰呀?”


    “便是峨嵋派的,姓陸名丹,第一次我遇見她時,便是在你那兒附近,後來又見兩次,一共隻有三次……”


    “啊,我知道是誰了。算起來她說得上是我徒孫輩呢,可是你縱然有情,人家對你又怎樣呢?”


    鍾荃囁嚅一下,無法將他替她治傷時的情形赤裸地描述出來。最後隻好擺擺手,借以增強(qiáng)話意,一麵道:“她一定和我一般……”


    羅淑英陪了一聲,解開紮頭的絲巾,雪白的頭發(fā)垂拂下肩頭。


    她款款走到溪邊,彎下腰肢,先將水麵聚住的枯葉撥開,然後從水麵瞧瞧自己的容顏。


    “要是這樣,那就值得追念了。啼,瞧來我仍和四十年前沒大改變,除了這頭白發(fā)……”她自言自語般說著,前兩句話是接方才的話題,後兩句則是另開話柄。


    鍾荃仔細(xì)地瞅她一眼,李然道:“大小姐你的確很美麗,比我所見過的女人都要美麗許多……”


    地橫波嫣然一笑,露出雪白整齊的貝齒,風(fēng)韻極是動人。神色間很是開心。


    “我知道你說的是真話,你不會騙我的。”


    她又將頭發(fā)紮起來,繼續(xù)道:“我每逢臨水自攬容顏,總是垂下這頭白發(fā),好讓我別忘了那四十年的歲月,別自己哄騙自己,於是,我才能夠維持對這世上的恨意,以及青田騙了我的恨意。”


    她歇了一下,又道:“其實青田倒是真愛我的,想不到小毛也這樣。”鍾荃開始放大膽子.評論道:“他們都應(yīng)該會愛上你的,你的確太美了。”


    她流波顧盼了一眼,卻沒有做聲,因為她總不好意思說些為自己捧場的話,心中卻受用得緊。


    “不過,對於青田大師之事,你最好從好處想,我個人則不肯相信他會這樣做。假使袁大相公另有別故而不來時,他也會來向你報訊的。”


    “但願他是如此。”地答了一句。歇了一刻,她的神情又變得焦躁不安起來,顯然她推想假使是這樣的話,豈不是證明袁文宗的無情?她揮手道:“你也迴廟吧,別到處亂跑,省得惹出殺身之禍……”


    鍾荃默然隨她迴廟,直到踏進(jìn)廟門,才省悟她言中之恩,乃是說倘若他再亂走的話,被她疑為逃跑,當(dāng)時立下煞手,豈非惹來殺身之禍?心頭不覺一陣驚然,但跟著也放寬了許多,因為這樣也同時證明她在短時間內(nèi)不會殺他。


    到了晚上,他們又複起程。羅淑英已決定直奔西安府的興教寺。因為青田和尚駐錫何處大概隻有佛祖曉得。可是記得最後一次得到消息,乃是在西安府的興教寺獲得袁文宗的行蹤。是以一開始便徑奔興教寺,反正腳程極快,到時如無頭緒,再往別的地方去也一樣。


    這時,羅淑英急的倒是要證實袁文宗究竟何故沒來找她。她的自尊心大受損害,因為鍾荃認(rèn)為青田和尚不會騙她,等於是說表文宗並非如她所想股愛她。


    為了自尊心,這世間不知出現(xiàn)了多少無謂的悲劇。這次卻挽救了鍾荃一命。雖則其中或多或少也關(guān)係到鍾荃曾與陸丹相愛之故。


    鍾荃一路非常沉默,簡直不再說話。一來他自己的性命毫無保障,已像垂死的人差不多。二來陸丹不知生死。三來許許多多沒辦完的事,使他也為之煩惱,諸如求劍、失鏢等。


    羅淑英也陷在自己默思之中,並不和他談話。


    那天的早上,他們已到了西安府外的興教寺。這寺中的老方丈,已非昔年的淨(jìng)法大師,而是他的弟子無住大師,年紀(jì)也在六七旬之間。他曉得這件事的始末,隻因這是鍾荃打著昆侖的旗號與及昔日殺金蛇驅(qū)怪物一段關(guān)係來詢問,便照實說道:“四十年前,倒是有一位俗家名家喚作袁文宗的同門法名圓通。他雲(yún)遊四海,半年後歸來。家?guī)煴敬鹊揭钊崭嬖V他關(guān)於一位青田師兄留下的話。可是次晨起來時,這位圓通師弟已經(jīng)死了,天靈蓋完全碎裂,身上也血肉模糊,簡直不像個人,這樁事正擬報官備案,那青田和尚忽然來到,製止了報案之舉,親手將圓通師弟焚化,那骨塔至今尚供在後麵塔裏。”


    鍾荃獨個兒在方文靜室中大大發(fā)征,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她正在靜室外麵的廊上相候,這消息要是她知道,保管方今天下沙門之禍,比之前代三武之禍還要悲慘,這件事可怎麼辦呢?”


    嘉然間靜室木門大開,風(fēng)聲一拂,隻見羅淑英玉麵凝霜,眉寵殺氣,兀立在室中。


    老方丈無住大師輕啊一聲,卻聽她冷冷道:“你這寺中召集全寺僧侶的信號是怎樣的?”


    無住大師為她冷冷的容色所懾,脫口道:“鳴鍾三響,全寺僧徒都在大雄寶殿之前候命……”


    “好。”她簡短地應(yīng)一聲,用下頷向鍾荃挑一下,示意他去辦。


    鍾荃走出靜室,神魂有點兒不附體地躍上鍾樓。也沒有什麼時間讓他再想了。當(dāng)當(dāng)當(dāng)三下催魂鍾聲,散布在全寺每一角落,霎時間,隻見各處人影幢幢,飽袖飄飄,齊向大華寶殿的方向走去,他仿佛還看見當(dāng)日殺金蛇時曾經(jīng)見過的知客僧無本。


    大雄寶殿中,那盞長明燈依然柔和地灑下微弱的光線,佛像前香煙嫋嫋,一派安詳和穆的氣象,並未有所稍減。


    可是在佛祖之前,那羅淑英正揪著老和尚無住大師的衣服,如拎小雞地站在那兒。


    她厲聲道:“你剛才所說,都沒半字虛言吧?快說!”


    無住老和尚額聲道:“老衲豈能打誑,全是實情啊!”

章節(jié)目錄

閱讀記錄

劍氣千幻錄所有內(nèi)容均來自互聯(lián)網(wǎng),繁體小說網(wǎng)隻為原作者司馬翎的小說進(jìn)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司馬翎並收藏劍氣千幻錄最新章節(jié)

主站蜘蛛池模板: 定远县| 监利县| 科技| 黔西| 万安县| 陆河县| 茂名市| 桑植县| 新丰县| 临颍县| 武鸣县| 浦县| 阳信县| 合肥市| 乐清市| 闵行区| 五大连池市| 若尔盖县| 克拉玛依市| 疏附县| 汉中市| 武夷山市| 涡阳县| 西畴县| 大城县| 浠水县| 家居| 台前县| 龙川县| 扎囊县| 铜山县| 麻江县| 太谷县| 浠水县| 蒙山县| 河北省| 九龙县| 霸州市| 太仓市| 漳州市| 汉寿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