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勞拉本想裝作沒看見他,匆匆離開的,結(jié)果宋成梁大概還是認(rèn)為她沒看見自己,於是一個箭步,跨上了路邊的石頭雕塑上,擺了一個仿佛馬上要chui衝鋒號的造型,以俯瞰整個街道的架勢大開大闔地叫喚說:“勞拉!勞拉!”
王勞拉假裝不下去了。
她心情沉悶,覺得自己沒了上進(jìn)的希望,此時正在自bào自棄中,這股子自bào自棄,已經(jīng)混成這樣了,也就沒什麼好矜持的了。王勞拉的自bào自棄促使她穿過了馬路,坐上了宋成梁的車。
宋成梁沒想到,自己居然這樣就被佛祖眷顧了,興高采烈地開著車揚(yáng)言要帶王勞拉吃頓好的——王勞拉聽了興趣缺缺,宋成梁所謂的“好的”,充其量也就是到海鮮大酒樓那邊,吃一肚子水貨跟肉,實在是叫人反胃都來不及。
宋成梁從她反常的態(tài)度上,推斷出王勞拉的研究生計劃一定是又泡湯了。
他自我解嘲地歎了口氣,從後視鏡裏看了她一眼:“沒考好吧?我就知道,考好了你就是‘上等人’了,哪屑於上我的車呢?”
王勞拉沒想到連宋成梁這種她平時最看不起的人也來看她的笑話,眼圈都紅了,倔qiáng地把目光挪動到了車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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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成梁憂鬱地從鏡子裏瞧了瞧自己,認(rèn)為自己的長相……可能是有點夠嗆,可那有什麼辦法呢?就跟大家生來有男女似的,有些人生來就比別人醜一點,女的還能自己捯飭捯飭,但他一個大老爺們兒,橫不能每天早晨起來也描眉畫眼、對著鏡子沒完沒了吧?
他一直覺得,男人,醜一點沒什麼大不了的。他有錢有事業(yè),公司裏那麼多女的上趕著想嫁給他,他都看不上,好不容易屈尊降貴地看上了一個王勞拉,還讓她瞧不上了。
宋成梁忽然歎了口氣:“小花啊,你說說看,你到底是看不上我哪呢?”
關(guān)於這個話題,王勞拉有一肚子的話要控訴,還沒等她組織好語言,想好從哪開始,宋成梁就繼續(xù)開了腔:“對,我承認(rèn),我是醜了點,可我又不靠臉吃飯,有什麼義務(wù)比別人好看呢?你看,咱倆出身也差不多,都是外地人,條件也差不多,我醜,可我有錢,你呢,你倒是長得俊,你有錢麼?沒有吧?這多般配啊!
王勞拉覺得自己受到了侮ru,因為這個又挫又傻的土大款在自己跟他之間畫了個等號,她感覺自己像是一隻無辜的白天鵝,被潑了一碗泥水。
憋了半天,她終於開了口:“咱倆人生觀不一樣,過不到一塊去。”
“人生觀怎麼不一樣了?”宋成梁納悶地說,“哎,你別這麼抽象,舉個例子!
“比如我要是有錢了,肯定會拿錢gān一些有價值的事,就算不提升自己的品味,好歹也把餘錢拿去投資,”王勞拉別了宋成梁一眼,坦白地說,“反正不會給你似的,把自己鄉(xiāng)下的那個破小二樓裏麵哪哪都弄上還白玉,把死人的墳頭修得跟清東陵似的,你還真當(dāng)你自己成了土皇帝啦?”
宋成梁聽了,卻並沒有動怒,他隻是思考了片刻,就問:“所以你覺得,有錢以後,拿去買字畫比給爹媽修墳更高貴、更有品味是吧,通過這一件事,就能把人分成三六九等了!
王勞拉啞然。
宋成梁嗤笑一聲,輕輕地?fù)u了搖頭:“得了吧,你也就這點思想深度了。我聽人說過,你暗戀那個叫什麼梁驍?shù)男“啄,你拿他?dāng)標(biāo)桿,看不上這個也看不上那個,王小花我問你啊,你怎麼不反省一下,為啥人家品味高的都看不上你,隻有我這個‘品味低’的能看上你呢?”
王勞拉的臉“騰”一下就紅了,bào躁地拉著車門,衝他大聲嚷嚷:“我要下車!停車!”
宋成梁不緊不慢地把車慢慢地往路邊靠去,嘴裏卻沒閑著,他繼續(xù)說:“我坦白,我看得上你,一方麵覺得你長得不錯,一方麵剛才我也說了,咱倆門當(dāng)戶對,我沒打算娶個龍城丫頭,那是給自己找媽,一個個都那麼難伺候。你呢,也別太不識好歹,我有時候真不知道,你們這些女的的優(yōu)越感都是從哪來的,有點自知之明有那麼難……”
他沒來得及把這個感慨說完,因為王勞拉沒等車挺穩(wěn),就摔上了車門,大步跑了。
顏珂再一次在小熊身體裏醒過來的時候,就發(fā)現(xiàn)自己在光線暗淡的衛(wèi)生間中,被人泡在了水裏。
他望著yin森森白慘慘的衛(wèi)生間牆壁,身邊矗立的巨大馬桶,以及高高懸掛的淋浴噴頭,終於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濺起了臉盆裏洗衣粉泡沫無數(shù)。
他就弄明白了,這是讓葉子璐給“洗了”。
顏珂怒不可遏,心說這見鬼的死丫頭不洗衣服不洗chuáng罩,連內(nèi)褲都一買買十四個,兩個禮拜集中處理一次,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就把他個洗了!
這不是閑得蛋疼是什麼?!
他於是氣運丹田,大吼一聲:“葉子璐,你給我滾出來!”
十分鍾以後,濕淋淋的顏珂被葉子璐從水盆裏撈了出來,她習(xí)慣性地伸手就要擰gān,被顏珂堅決地製止了:“走開走開,別隨便給我卷成麻花,我又不是練瑜伽的阿三!”
葉子璐沒辦法,也不能任憑他滴湯,隻能找來一層一層的餐巾紙,裏裏外外地把顏珂包了幾層紙吸水,又找來chui風(fēng)機(jī),一通狂chui,這才把半濕不gān的顏珂掛起來,用夾子夾在了衣架上。
顏珂本意是想抗議一下來著,結(jié)果一看見葉子璐的臥室,就愣住了。
半晌,他嘴裏才蹦出一句:“那個……小姐,我是不是走錯房間了?”
窗明幾淨(jìng)——除了窗明幾淨(jìng)這個詞,顏珂簡直想不出要怎麼形容,chuáng單被罩煥然一新,總是充當(dāng)雜物擺放地的寫字臺也被收拾gān淨(jìng)了,書本紙小擺設(shè)整整齊齊,chuáng單被換過了,堆積在椅子背上的衣服都洗了,顏珂忍不住說:“你居然連玻璃也擦了?地板還打過蠟了?”
“怎麼可能?”葉子璐頭也沒抬,“叫了個鍾點工,chuáng單拿出去洗的,不過衣服和東西是自己收拾的。”
顏珂眼尖,看見她竟然又把先頭放棄的職業(yè)資格考試課本拿出來了,在一邊寫寫畫畫,好像個高中生按照思路做複習(xí)筆記一樣。他竟然有些難以相信起來,昨天還那樣死豬不怕開水燙、準(zhǔn)備破罐子破摔的人,今天竟然就làng子迴頭了?
“呃……今天是幾幾年幾號?你你你還是葉子璐麼?這是地球?還是某個表世界的裏世界?”
葉子璐淡定地喝了口水:“等我看完這章跟你說。”
她側(cè)對著顏珂,半長不短的頭發(fā)攏到了身後,屋裏隻有翻頁、寫字以及顏珂身上的水滴滴答答地砸進(jìn)下麵接著的盆子裏的聲音。
一室靜謐。
傍晚的陽光斜斜地穿過她的窗子,照she到chuáng單上,她那懶人chuáng桌不知道被收到了什麼地方去,筆記本電腦也被擦過了,放在寫字臺上。
甚至連原來那些滿屋子亂貼的標(biāo)語、亂塗亂改的計劃便簽,以及都不知道從哪裏找來的狗屁不通的各種勵誌宣言也全都不見了。
隻有桌子角上,剩下了一個三十二開的帶日曆的記事本。
顏珂幾乎有些錯覺,仿佛他一眨眼的功夫,這個姑娘變成了另一個人。
這個小小的臥室就像是一個人的心,那些粘附的、沒有多大意義的東西全部都被處理gān淨(jìng),準(zhǔn)備放進(jìn)新的東西,就像人體新陳代謝,要替換掉那些變老的細(xì)胞一樣。
第31章 爬起來
葉子璐從那個鄉(xiāng)下鬼屋迴來以後,就把整個屋子給打掃gān淨(jìng)了,她坐在那裏,隱隱約約地像是抓到了一條線。
她突然發(fā)現(xiàn),一個人的生命,即使再豐富多彩,也總歸是有一條主線的。
那個時候,顏珂不知道出了什麼問題,小熊眼睛裏的光芒不見了,變成了兩塊呆呆的塑料。
她隻能自己獨自一人,默默地想了很多的事。
有些是顏珂說的,有些是自己明白、但不願意承認(rèn)的。
老人總是說,“人貴有自知之明”,然而一個人,又怎麼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呢?隻是有時候,心裏裝著太多的東西,重要的都被壓在了最底下,常年積壓,真真假假地浮起一層垃圾。
葉子璐天還沒黑的時候,就送走了鍾點工,掐著二十分鍾的時間,把泡著的衣服拖出來洗了,她發(fā)現(xiàn)做這些事的時間其實那麼短,洗一件衣服不過十分鍾,那看起來如同狗啃一般的髒亂差房間,快手快腳地整理完,抬頭一看表,也隻過了半個小時。
半個小時,連一集普通長短的劇集也看不完,充其量掃完一篇半長不短的小說,刷幾個網(wǎng)頁,爬個帖子,迴複幾句話……而已。
舉手之勞——真的是舉手之勞。
甚至看一章的書,做上幾頁習(xí)題,也不過四十幾分鍾的光景。
她明白了顏珂那句話——什麼時候,做一件事情成了條件反she,不做就不舒服,就是養(yǎng)成了一種新的思維方式和生活習(xí)慣了。
這件事不用你有多麼的聰明,並不需要解決複雜的方程,想出什麼驚世駭俗的模型。
也不用你有多麼的堅qiáng——不用在大太陽下麵曬得鹹魚gān一樣拉纖,沒有人用竹簽子紮在你的手指上。
它隻是需要一點點的堅持。
葉子璐把她爸的七寸黑白小遺像放在了書架上其中一層,找出了一張紙巾擦了擦上麵的塵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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