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珂斬釘截鐵地說:“滾!”
葉子璐就把他放在chuáng上,然後在顏珂肩膀上推了一把,顏珂就隻得在“qiáng權(quán)”的作用下,不受控製地前滾翻了。
葉子璐嘻嘻笑著說:“滾了。”
兩天不見,她更會玩了——顏珂四仰八叉地癱在葉子璐的枕頭上,感覺自己更加悲劇了。
但他心裏仍然惦記著那天晚上,她到底是跟陸程年怎麼說的,因此難得非常迅速地忽略了葉子璐的過錯,準(zhǔn)備好好盤問一番。
然而顏珂還沒來得及開口問,卻發(fā)現(xiàn)葉子璐已經(jīng)背對著他坐了下來,喝了口水,就打開電腦,開始認認真真地處理起一個電子表格裏的數(shù)據(jù)來。
她竟然連下班迴家的時間,都在自動加班——然而這也不是不能理解的,畢竟剛到新地方,怎麼樣也要給人留下些好印象,顏珂隻好摸摸鼻子,輕手輕腳地自己爬到chuáng頭,翻開一本書打發(fā)時間,等她忙完。
可顏珂沒想到,葉子璐這一忙,就是一整個晚上。
她先是研究了半晌工作上的事,然後又打開了英文書,認認真真地讀了一會,接著不知道從哪裏拖出了一本新的書,顏珂在一邊研究了好半晌,也沒看出她這迴又是要考什麼。
顏珂幾乎是整個晚上,都愣是沒找到機會跟她說一句題外話。
顏珂皺起眉,看著她那認認真真的背影,心裏納著悶——她什麼時候開始這麼日理萬機了?
葉子璐覺得,她和拖延癥戰(zhàn)鬥到這個地步,竟然頗有了些不死不休的意味。
她覺得拖延癥就像是某種jing神毒品,總是時時刻刻地纏繞在人身邊,即使吃盡了苦頭,費勁了周章終於打敗了它,卻依然在別人提起這個詞的時候,有種難以言喻的滋味。
當(dāng)那東西在一段時間之內(nèi),變成了她生活的主題之後,葉子璐發(fā)現(xiàn),她對“拖延癥”三個字的感覺變了味道——曾經(jīng)她沒有那樣深刻地理解它的含義的時候,是非常不在乎的,甚至隨隨便便就能跟別人說出來,甚至帶著微妙的玩笑與炫耀的味道。
然而她“戰(zhàn)拖”到了這時候,中間各種心酸簡直說也說不完,除了一直跟在她身邊的顏珂,沒有人知道,她曾經(jīng)經(jīng)曆了那樣一場如同“殊死搏鬥”一般的戰(zhàn)爭,整個人都掉了一層皮肉。
這使得她再不對人提起自己有“拖延癥”,她懼怕這個詞,並以其為羞恥。
甚至連“放鬆”兩個字,都讓葉子璐神經(jīng)過敏、如臨大敵。
以前社區(qū)發(fā)的禁毒宣傳冊裏麵,她讀到過這樣的事——毒品對於曾經(jīng)吸過毒的人而言,有如同某種旁人所不能理解的、魔障一樣的吸引力,一個戒了毒的人,一旦遇見他以前的朋友、或者一點點極微小的誘惑,都能讓他丟盔卸甲、功虧一簣。
葉子璐迴憶起這段小科普,感覺到了切身之痛。
她現(xiàn)在完全不敢讓自己放鬆下來,“習(xí)慣”不知道有沒有養(yǎng)成,反正條件反she是足夠的了。
當(dāng)她意識到有什麼事的時候,不管那件事是不是非要立刻做不可、是不是非要馬上完成,她都會產(chǎn)生某種qiáng迫一般的緊迫感和焦慮,仿佛如果不立刻做完,就代表了她的“拖延癥”複發(fā)了一樣。
可人的生活中,並不是總有那麼多非要緊著忙著做掉的事不可的,總會有空閑下來的時候,如何處理這些時間,成了葉子璐最頭疼的事。
她總是記得,自己曾經(jīng)因為痛經(jīng),隻放鬆了一天,就把一整段時間的努力都給弄得前功盡棄的事。
因此葉子璐開始qiáng迫性地不讓自己有一天的空閑時間,就算沒事,她也要絞盡腦汁地想出一些事來,讓自己團團轉(zhuǎn)地忙起來。
葉子璐並沒有感覺到有什麼不對——因為正好,她的好戰(zhàn)友王勞拉在緊張地準(zhǔn)備中級翻譯資格考試,每一個人都很忙碌,她怎麼可以閑下來呢?
直到葉子璐筋疲力盡地爬到chuáng上睡覺的時候,顏珂才找到機會問了一句:“那天……你怎麼跟那個人說的?”
葉子璐眼皮已經(jīng)快要黏在一起了,她含含糊糊地問:“哪個?”
“陸程年。”顏珂別別扭扭地說。
葉子璐把頭往被子裏縮了縮:“你問這個gān什麼?”
顏珂一口氣哽在喉嚨裏,然而終於還是靠著qiáng大的意誌力,憋住了沒說出口——不用說葉子璐這個神經(jīng)粗大的貨,就是一般人,接到了一個來自玩具熊的告白,會往心裏去麼?
顯然嘛!
其實顏珂被卡在自己的身體裏的時候,曾經(jīng)把這件事冷靜地思考了很久。
距離產(chǎn)生的美是有風(fēng)險的,有時候人們隻是陷在自己的幻想裏,即使是神魂顛倒,也會隨著一點一點地靠近而分崩離析,然而從最近的地方產(chǎn)生的感情卻不一樣。
他見到過她最láng狽的時候,最耀眼的時候,也見到過她所有的勇敢和懦弱,知道那個最真實的人,曾經(jīng)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也曾經(jīng)因為她的堅qiáng堅持而動容。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顏珂和葉子璐說話的語氣雖然隨著他們越來越熟,越來越隨意,卻也越來越“客氣”,他開始注意自己的話,學(xué)會了為了照顧她的心情而克製著自己毒舌的程度,讓它們聽起來更像是不惡劣的玩笑和調(diào)侃。
盡管葉子璐看起來有那麼qiáng大的自愈係統(tǒng),但顏珂還是明白,她的信心仍然是非常脆弱的,他開始學(xué)會憐惜這種剛剛建立起來的、脆弱的自信,不忍心傷害它一點。
至於葉子璐這個人,顏珂覺得自己在這一點上跟陸程年英雄所見略同——讓自己感覺快樂的、放鬆的,一想到以後的日子會和她生活在一起,就有種由衷的期待和滿足感,那就是自己要找的人了。
顏珂認為,自己應(yīng)該建立一個完整的作戰(zhàn)計劃,而在此之前,他必須先確認他的競爭對手是不是很qiáng大。
他於是推了葉子璐露在被子外麵的手臂一把:“給說說嘛!要不然我晚上睡覺都睡不著。”
葉子璐把眼睛睜開一條縫:“你本來也睡不著。”
顏珂:“葉小二!”
葉子璐撇撇嘴,把胳膊縮迴到被子裏,不情不願地迴答說:“我沒答應(yīng)啊……怎麼可能會答應(yīng),你不覺得很奇怪麼?”
顏珂問:“為什麼奇怪?”
葉子璐睜開眼沉默了好久,以至於她似乎清醒了一點,等顏珂甚至以為她不打算說了,她才輕輕地開口:“我跟他又不熟……我心裏那個陸程年還是陸小胖,他心裏的我也還是高中時候那個小柴禾妞,可是呢,理智上,我又知道,他已經(jīng)不是陸小胖那個樣子了,但是陸小胖似乎……還沒明白我也已經(jīng)不是他印象裏的那個人了,你明白麼?”
她的話很繞,連葉子璐自己都險些被繞進去,顏珂卻點了點頭。
“這是不對等的,他說跟我在一起他輕鬆,我呢?我可一點也不輕鬆——你知道自己在別人心裏是這樣的,但是你又知道自己其實不是那樣的,反正……很奇怪的感覺,累。”葉子璐說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聲音又含糊了下去。
她以前很少感覺到這種“累”,如果是之前,說不定陸程年那樣真情表白以後,她一感動、腦子一熱就答應(yīng)了。
可是現(xiàn)在葉子璐覺得自己累得有些麻木,有的時候一個人在路上走的時候,她都有種自己頭腦空空的疲憊感,卻仍然是情不自禁地加快腳步。
她總是感覺自己有很多很多的事要做。
在這種情況下,葉子璐不想再應(yīng)付陸程年了,感情畢竟是雙向的。
顏珂一分鍾沒說話,等他想說什麼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葉子璐已經(jīng)以光速睡著了。
對於葉子璐而言,每天都像是戰(zhàn)鬥——別人平時辛苦,起碼雙休日可以休息,可是葉子璐呢,她打定了注意,一年四季都不給自己喘息的時間。
她仿佛有種潛意識,一旦歇下來了,拖延癥就會卷土重來。
而她過分的努力並沒有白費,很快,在新的工作崗位上,葉子璐就獲得了一致的好評,這些好評就好像是對她努力的肯定,讓她更加變本加厲起來。
顏珂的角色,也已經(jīng)從一開始嘲笑她“好吃懶做”、“爛泥糊不上牆”的鞭策者,變成了開始會猶猶豫豫地勸她適當(dāng)休息,多注意自己身體的保姆了。
葉子璐像是在一條筆直通天的
大路上奔跑,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隻知道沒完沒了地往前跑,好像qiáng迫癥一樣。
她隱隱約約地知道,自己崩了一根弦,太緊了,遲早會斷。
而這根弦就斷在了王勞拉的一次玩笑裏。
那天晚上已經(jīng)很晚了,王勞拉和葉子璐都十分疲憊,疲勞的時候人的脾氣也比較容易不好,葉子璐去衛(wèi)生間洗臉的時候,聽見了王勞拉房間裏放的聽力練習(xí)。
非常熟悉,正好是她曾經(jīng)在網(wǎng)上看見的,關(guān)於拖延癥的那一段。
那個詞讓葉子璐的神經(jīng)突然有點過敏,不知怎麼的,她的心情指數(shù)被直線拉低了。
等她洗完臉出來以後,遇到王勞拉去冰箱裏拿牛奶,王勞拉就隨口開了句玩笑,她說:“剛才我聽見一個詞,沒見過,查了才知道,原來是‘拖延癥’的意思,我一看就覺得特親切——這不就是你麼……”
“我怎麼了?”葉子璐的語氣突然變得冷冰冰的,然而疲憊麻痹了王勞拉的感覺,她並沒有聽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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