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底,高考成績出來了,常露韻高出了重點線三十分,她給柳蓉發了條短信:“我覺得我終於可以瞑目了……”
而柳蓉這時還剩下最後一門期末考試,已經準備好了去大山裏的行李。
七月到來的那一天,她和十來個同伴帶著行李和禮物,一起去了火車——比旅行更激動人心的是和很多同學一起旅行,比和很多同學一起旅行還要激動人心的,是和很多同學一起,去一個大家都沒去過的地方。
他們興衝衝地很早就到了火車,結果就在裏麵滯留了四個小時——傳說不知是哪,下了場百年不遇的大雨,引發了泥石流,衝垮了一段鐵路,往西南方向去的火車全麵晚點。一幫人沒辦法,就席地而坐,在候車大廳用一副撲克牌玩起了殺人遊戲,以這樣一種特殊的方式“破了冰”,彼此熟悉了。
比如有個小姑娘叫李琦,最好糊弄,就是一棵牆頭草,常年不辨敵我,當殺手的時候出賣隊友,當平民的時候害死警察,當警察的時候還沒弄清自己的身份,就被gān掉了;比如有個男生叫沈飛,小夥子長得劍眉星目,非常剛正不阿,每局都有人樂此不疲地懷疑他是警察;再比如柳蓉,就是個看起來很無害的小姑娘,隱藏在廣大人民群眾中,殺起人來最心狠手辣,也最能隱藏。
滯留了四個小時以後,他們終於上了火車。柳蓉臨睡前給父母發了個短信報平安,想了想,又給梁肅發了一條:“明天這個時候我就到山溝了!”
梁肅短信迴得很快:“你們多少人?安全麼?”
“十來個吧,應該挺安全的,準備了挺長時間的。”
“聽說那邊會有泥石流,不要一個人在山裏走,不要到處亂跑。”
“……我有什麼好亂跑的?”
“那邊熱,藥帶了麼?防中暑的,感冒的,還有風油jing。還有防蚊蟲蛇蟻什麼的東西都帶全了麼?”
“……怎麼會忘記……”
“錢帶夠了麼?那邊不能劃卡。”
“……大哥……”
“好吧,是挺晚了,你一直能有信號麼?”
“有。”
“那行,我明天給你打個電話。”
人說兒行千裏母擔憂,柳蓉媽倒是比較淡定,不淡定的是梁老板。
第二天早晨柳蓉一睜眼,發現已經到了湖南境內,她立刻就激動起來,一分鍾的chuáng都不賴,從臥鋪上爬起來,洗漱好了自己,又和大家一起,把自帶的零食鋪開,支教團小範圍內先一步實行了共產主義,並且這個小團隊在未來的一個月中,把這種內部管理製度給進行到底了。
然後梁肅的電話就來了,囉囉嗦嗦嘮嘮叨叨說了整整二十分鍾,說得柳蓉旁邊的同學臉色都曖昧起來。
在她放下電話的瞬間,專心屏息八卦地眾人就“嗷”一嗓子叫喚出來,開始七嘴八舌地群體性起哄:“家屬不放心了?”
“有家屬相片麼,給大夥看看。”
“多不放心哪說這麼長時間?”
柳蓉則非常淡定地抬起頭,充分表現出了她的定力和風度,對眾人抱拳拱手,輕描淡寫地說:“內人嘴碎,諸位見笑。”
第五十章 山區
上過哈佛有什麼了不起的,你下過鄉麼?
柳蓉他們坐了二十幾個小時的火車,然後在火車附近的旅館裏湊合了一宿,第一天吃飯就忘了跟人家說不要放辣椒,菜一上桌,每個人夾了一筷子,然後除了個別幾個特別能吃辣以及更個別的幾位死要麵子的之外,其他人都默默地選擇了橙汁拌米飯這種悲催的吃法。
第二天清早,天還蒙蒙亮,所有人就打著哈欠被隊長叫醒,坐上一輛大巴,要走八個小時的盤山路,才能到他們事先聯係好的小鎮上。
上車前每個人吞了一片暈車藥,柳蓉一坐上車就開始睡,一個多小時以後脖子酸了,終於醒過來。她好奇地睜眼扒著車窗一看,先吐了吐舌頭——車子走在半山腰上,底下就是山崖,連個護欄都沒有,路不平,特別顛簸,十八彎的山路轉來轉去,車裏的行李箱時常漂移,比坐遊樂場裏的過山車可刺激多了。
車裏除了司機之外的大部分人都在睡覺,柳蓉聽見後邊的一個男生壓低了聲音說:“媽耶,這司機師傅要是手一哆嗦,我就隻能下輩子再給我爹娘盡孝了。”
另一個說:“別胡說八道,老子才活了不到二十年,還沒報銷祖國呢,可不能下去啊。”
那位“盡孝不能兄”接著說:“是啊,還沒有妹子追著車跑給我送行呢,人生沒圓滿呢,這麼犧牲可不行。”
柳蓉從兩個座位的縫裏迴過頭去看,打算圍觀一下這兩位,後邊兩個男生一見她迴頭,“報效祖國兄”立刻舉起一隻手,義正言辭地說:“怕死不當共產黨!”
“盡孝不能兄”問:“黨要你了麼?”
“報效祖國兄”萎了:“我……我是積極分子……”
三個人小範圍裏笑了起來。
然後這幫倒黴孩子裏也不知道誰那麼敗家,半路上車停了——前方山體滑坡。
他們正好被堵在一個很小的村子裏,車停在這,立刻有幾個村民上來兜售粽子和煮蛋,坐車坐得腿麻的乘客們都下來活動,二十分鍾以後路況還沒有要清理好的意思,李琦就捅捅柳蓉:“我想去廁所。”
前邊一個小姑娘聽見迴過頭來:“我也想去。”
柳蓉茫然四顧:“廁所在哪?”
李琦說:“去老鄉家借吧……”
柳蓉:“啊?”
坐在她們前邊的小姑娘叫顧湘,是個明眸皓齒的苗家人,家鄉就在本省,現任支教團的專職翻譯,顧湘說:“沒事,說一聲應該就行,他們這臨著公路,我估計肯定好多人來借過。”
柳蓉和李琦兩個就決定跟著她混了。三個小姑娘和隊長打了招唿,下了車,顧湘帶著她們去和一個正在路邊gān活的大叔打了招唿,成功的借到了廁所——真是讓人終身難忘的一個廁所——看門的是ji,圍觀的是豬,走進去發現裏麵底下是糞池,上麵是用一條一條的木板搭成的,小小的空間裏,無處不方便,無處不可方便。
柳蓉:“……”
李琦:“……”
顧湘:“……”
她們曆險一樣地解決了國計民生問題,心有餘悸地向大叔道了謝,才走出去,隊長的奪命連環call就來了:“你們在哪裏?快迴來快迴來,這邊可以走了,司機說不能停在這,要往前一點……前多少?幾百米吧我也不知道,反正你們快點跑迴來就對了。”
李琦放下電話,轉達了隊長的意思,然後說:“你們等等,我先把鞋帶綁緊點,不然不好跑。”
柳蓉和顧湘:“……”
她們三個追著車跑了大概得有八百米,這才上氣不接下氣地趕上,一上去就有人鼓掌起哄,柳蓉聽見那位“盡孝不能兄”淚流滿麵地捂著臉說:“我的人生圓滿了,圓滿了,終於有妹子追著我的車跑了,還是仨!”
直到下午,他們才到達目的地“和平鎮中學”,大巴把一行拖著大小行李箱,神色委頓的支教團成員放下,就煙塵滾滾腥風血雨地絕塵而去了。
學校的校長親自出來接他們,柳蓉看著學校的大鐵門和門口的宣傳欄花壇,有些呆愣,她覺著這學校比她想象得好多了,看起來也就是個普通的鄉鎮中學水平,一點也不像貧困的樣子。
再往裏走是學校寢室和教室,教室的模樣就不像外麵看起來那麼好了,有一個“多媒體教室”,好像就是建來應付檢查的,桌子上地上都一層土,好幾個小男孩臨時跑來收拾。
教室不知道怎麼設計的,采光很差勁,往裏一走就覺得很黑,窗戶很多破的地方,課桌坑坑窪窪的,活像月球表麵。教室裏沒有椅子,孩子們上課的時候要兩個人一起坐一條長板凳。
校長給他們找了一間辦公室,看起來是學校的會議室,有一個大圓桌,屋頂還有吊扇,算是條件最好的地方了。
他們把行李暫時放在了辦公室,就一起去熟悉學校環境。
他們吃飯的地方說是“食堂”,其實更像是食堂師父的家,很小,後麵一個鍋爐,是給學生蒸米飯的地方,從教室和辦公室去往“食堂”,需要穿過一個大坑,坑裏拴著一頭牛,還有一些ji和幾隻幼貓放養,都不怕人。
坑邊還有個小溪流,是活水,傳說可以直接喝,廚房做飯洗菜用的水都是這裏麵的,夏天還會有小孩在裏麵洗澡。
“食堂”是不允許學生進入的,隻供教師使用,校長特別qiáng調,不要因為心疼學生就帶個別同學進來。李琦忍不住問:“張校長,那學生吃什麼?”
張校長說:“學生們從自己家裏背米來,然後每天放在飯盒裏,學校統一組織蒸飯。”
李琦張張嘴:“那菜呢?”
張校長看了她一眼:“菜也是自己帶,我們這五天放學生迴家一趟,拿生活用品,一般學生會帶鹹菜來,家庭條件好的也帶臘肉。我個人不讚成他們在吃喝方麵太講究,學校是給學生學知識的地方,不是貪圖享受的地方。”
李琦啞然,不知道原來吃口熱菜就是貪圖享受了。
他們被安排進了學生寢室,一間學生寢室裏有八張chuáng,上下鋪,很多chuáng沒有chuáng板,張校長一聲令下,幾個小男孩就跑出去幫他們搬chuáng板了,支教團裏的幾個男生覺得很不好意思,立刻說:“我們自己來吧,那麼大一張chuáng板怎麼能讓孩子們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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