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了吧。”
衛(wèi)顏玉做出了她的選擇。
不過身旁眾人無人敢動手,皆是猶猶豫豫的相互看著。
雖然許承文已經(jīng)背叛了許家,但他畢竟是衛(wèi)顏玉的兒子、許家唯一的嫡係血脈。
很明顯,沒人願意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
幸好前者本就已奄奄一息,隻要放任不管,估計用不了多久的功夫自己就會死去。
“母、母親......”
突然,一個微弱的聲音於嘈亂的廝殺聲中斷續(xù)響起。
“孩、孩兒......錯、錯了......”
“救、救救我,母、母親,救我......”
“......”
血色的月光下,衛(wèi)顏玉轉(zhuǎn)身看著痛苦掙紮的許承文。
她藏於袖中的手幾次想要伸出來,但最終卻還是變成了冷漠的一句。
“我曾給過你機會。”
“我、我......”
許承文哀嚎著一點點爬到衛(wèi)顏玉腳下,血淚混雜的仰頭哀求。
“母、母親,我、我不想死,不想死......”
“......”
衛(wèi)顏玉沒有說話,也沒有再挪開視線。
她隻是這樣默默注視著如同一灘爛泥般的許承文,眼神中的情緒似乎無比複雜,卻又好像空無一物。
嗷嗷待哺的嬰兒,牙牙學(xué)語的孩提,躊躇滿誌的少年,風(fēng)華正茂的男子......
如醒時入夢,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幅幅畫麵,耳邊似有陣陣聲音迴蕩。
“哇!哇!!”
“娘,先生今天誇我聰明呢!”
“娘!娘!孩兒六十四脈全通!日後肯定可以成為一個絕世高手,到時候絕不會讓你和爹爹受丁點委屈!”
“母親,這玉佩是我親手雕的,還請道長加持過,定可保佑你平安!”
“孩兒今後定加倍努力,隻求早日為母親分憂!”
“......”
血染水寒風(fēng)似刀,此時有子不如無。
腳下的哀求聲越來越小,許承文的眼神也從不甘變得絕望。
衛(wèi)顏玉就這樣眼睜睜看著後者的生機一點點流逝,直到徹底沒了氣息。
作為一個母親,她或許可以原諒許承文犯下的一切過錯。
但作為許家現(xiàn)任家主,為了許家上下幾百口人命,抑或說冀州數(shù)千萬相信許家的百姓......她卻必須要許承文死。
“......”
“夫、夫人,公子他已經(jīng)......”
有人輕聲提醒一句,衛(wèi)顏玉迴過神來,記憶中的身影支離破碎。
四顧茫茫,盡是鮮血與巨響。
她沉默了很久很久,等再次開口時,語氣中已然沒有了絲毫感情。
“帶著這些人的屍體,隨我上城牆。”
......
“唿啦!唿啦啦!”
冀州城外,將臺。
繡著金龍的纛旗迎風(fēng)招展,仿佛旗上之龍都活過來了一樣。
寧永年背手站在臨時搭建的高臺之上,眉頭緊鎖,對整個戰(zhàn)場的局勢毫不關(guān)心,視線裏隻有那扇緊緊合起的城門。
玄鐵澆築,摻雜了暗金與曜石。
雖然與數(shù)丈厚的城牆相比要薄很多,但這樣一扇城門即便任由二品高手來隨意轟擊,想要破開也最起碼需要數(shù)個時辰的功夫。
因此強攻肯定不現(xiàn)實,隻能智取。
按照此前謀劃,此門應(yīng)該在一刻鍾前就被打開,然後禁衛(wèi)軍中的精銳會一湧而上,直接打冀州軍一個措手不及。
可為何直到現(xiàn)在南城門都沒有絲毫要開的跡象?
戰(zhàn)場局勢瞬息萬變,沒有任何謀劃能做到分毫不差的地步。
但如今相差的時間未免也太長了,不由得寧永年不心生懷疑。
是許承文反悔了?
還是被發(fā)現(xiàn)了?
從許承文之前的種種表現(xiàn)來看,此子並非愚蠢之輩,行事應(yīng)當(dāng)不會有紕漏。
而朝中唯一一個知道此事的許家細作,項世淵,也早已永遠閉了口。
那麼問題究竟出在了哪裏?
寧永年的眉頭越皺越深,直到身邊的李懷忠突然輕聲提醒道:
“皇上,城牆之上情況有變......”
“嗯?”
寧永年聞言定睛望去,下一刻臉色便瞬間陰沉到了極點。
隻見那原本激戰(zhàn)正酣的南城門之上已沒有了紅色的人影,放眼看去盡是密密麻麻的黃甲。
毫無疑問,是冀州軍突然加強了這側(cè)的守勢,強行蕩空了一片城牆出來。
不過單是這樣其實並沒什麼。
真正令寧永年會有如此劇烈反應(yīng)的......是那十幾個被高桿高高掛起的人影。
四肢無力低垂,渾身盡是血跡,明顯都已經(jīng)死的不能再死了。
而最中間那具屍體的腦袋還被繩子吊起,似乎是有意在給自己看......
既是預(yù)料之外又是意料之中,正是許承文。
“哢嚓!哢嚓!”
寧永年紋絲未動,但將臺周圍的木欄卻寸寸崩裂。
他強忍住心頭怒火再仔細看,然後就發(fā)現(xiàn)了站在許承文屍首之下的那個女人。
女人腳下是仍在奮力向上進攻的禁衛(wèi)軍,左右皆有火光炸裂。
不過她卻對這一切都熟視無睹,隻是平靜的遙遙向這邊看來。
“衛(wèi)顏玉!”
寧永年心中嘶吼咆哮,目光陰冷,如利箭一般直射過去。
兩人的目光於戰(zhàn)火中對撞半空,雖然都不能看清彼此的表情,其中裹挾的情緒更是大相徑庭......
但有一點可以確認。
那就是至此開始,兩人都已不會再給對方和自己留任何一條退路。
直到一方盡滅。
“周將軍......”
幾息之後,寧永年突然扭頭看向身邊一個穿著金紋黑甲的男人。
男人名為周曉,官拜鎮(zhèn)西將軍,本是這次平叛大軍的主將。
“皇上!末將在!”
“......”
“南城門不會開了,鳴鑼收兵吧。”
不管怎麼樣,寧永年一直都保持著冷靜思考的能力。
如今謀劃已經(jīng)失敗,那肯定不能再一股腦的強攻,必須要等後續(xù)部隊到了之後再做打算。
“是!末將遵令!”
周曉本就覺得不能這麼打,因此當(dāng)即抱拳應(yīng)聲,轉(zhuǎn)身躍下帥臺去安排收兵之事了。
而此時隨著一陣?yán)滹L(fēng)吹過,寧永年心中的情緒也已逐漸重歸平穩(wěn)。
今夜之戰(zhàn)隻打了半個多時辰,雙方將士的死傷雖多,但放到整個戰(zhàn)局中隻是九牛一毛之?dāng)?shù)而已。
謀劃了這麼久,最終卻沒能一舉拿下冀州城無疑有些遺憾。
不過這才剛剛開始而已......
深吸一口氣,又抬眼向城牆那邊看了一眼。
可就是這一眼,卻讓寧永年再次愣住了。
隻見衛(wèi)顏玉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麵殘破襤褸的牙旗,旗上雖滿是血跡,但正中的“寧”字卻分外明顯。
一點火光亮起,緊接著開始蔓延,眨眼間便將牙旗盡數(shù)吞沒。
這火遠看很小,卻好像又很大。
衛(wèi)顏玉並不清晰的麵龐映在火光中,即便烈焰將她的衣袖燒盡,將她原本白皙的手臂灼的血肉綻開也沒有鬆手......直到牙旗上的“寧”字在火焰中變成一片片翻飛的黑灰。
飛灰隨風(fēng)蕩起,撞在仍掛在高桿上的許承文的屍體上,粉身碎骨。
寧永年此時已看不見冀州城,看不見廝殺的戰(zhàn)場。
他隻是仿佛看見了無數(shù)的新鬼被烈焰燒得衝天而起,然後在陰間晦澀的、永不見天日的暗空中盤旋,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