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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有五天時間考慮。”畫不成留下一句話,轉身離開。


    殿閣中隻剩下了木葛生和柴束薪兩人,天色已然黑透,微冷的寒風刮了進來,空而冷寂。


    柴束薪渾身都在抖,他一把抓住木葛生的手,“他剛剛說的是什麼意思?”


    “……你很清楚。”木葛生道:“又何必問我。”


    國運——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陰陽交替,此為一國之祚。


    從薑太公的《乾坤萬年歌》到諸葛亮的《武侯百年乩》,李淳風的《推背圖》,劉伯溫的《燒餅歌》……遍數曆朝曆代,推演興亡者不在少數。


    易分國運,以天道推人道,預言虛盈。


    但凡事都有代價。


    身為諸子之一,柴束薪很清楚算國運會有怎樣的後果——這是天算一門的絕學,亦是山鬼花錢所能推演的最大卦象之一,它甚至是一個禁術。


    千年以來,諸子七家經曆數場朝代更迭,卻隻有不到五人算過國運。


    卦象一出,算者身殞。


    這是要磕命的。


    木葛生站在原地,沉默良久,低聲道:“我去看看老二他們。”


    當夜,柴束薪客居的閣樓內,燈火通宵未歇。


    柴束薪披衣散發,書桌翻倒,銀針撒了一地。


    他想盡了辦法,除了求蓬萊用藥救人,沒有別的出路。畫不成給出五天期限,五天一到,就是墨子和無常子的死期。


    藥家醫術傾世,然而他卻束手無策。


    柴束薪一拳砸在牆上,鮮血直流,他很久沒有戴過手套了,往日精心保養的手指傷痕密布,結出了一層握槍的繭子。


    他想過硬闖,強行奪藥救人,但且不論他和木葛生都有傷在身,寡不敵眾,墨子和無常子都在對方手上,一旦輕舉妄動,後果不堪設想。


    他甚至想過放棄,幹脆讓墨子和無常子都死了算了,以那兩人的本事,魂歸地府也能大鬧酆都,並非沒有後路。但他也能想到木葛生絕不會同意——曆代無常子死後的結局都是個謎,木葛生不會拿烏子虛的性命冒險,而鬆問童一旦殞命,則意味著墨家傳承徹底斷絕。


    墨家斷代、陰陽家嫡係血脈斷絕、而他身為靈樞子也命不久矣——這是誰都不敢看到的後果,意味著諸子七家正在走向不可挽迴的消亡。


    柴束薪甚至有了一個模糊的猜測,這是畫不成設下的兩難之局,賭他們不敢不救墨子和無常子,因為一旦諸子紛紛殞命,蓬萊將一家獨大。


    諸子七家互為製衡,這是決不可出現的危局。


    直到天色破曉,柴束薪看著滿室狼藉,突然感到一股發自內心的冷意。


    ……他居然還在這裏瞻前顧後。


    說到底,諸子七家未來如何,已經與他無關了。


    “哎,你們聽說了嗎?前幾日門主那邊來了客人。”


    “我看見了,真是難得。”


    “門主已有多年不曾待客了。”


    清晨,幾名童子在山路上灑掃,其中一名童子身旁跟著一隻白鶴,“最近怪事兒可真多,不知誰膽大包天,拔了百年靈鶴的羽毛,長老都快氣瘋了,卻被門主壓了下來。”


    “還說呢,我昨天看見門主親自帶著一位公子,乘鶴下山去了。”


    眾人議論紛紛,竹葉沙沙作響,其中一人突然壓低了聲音,神色帶著點神秘,“你們知道嗎?劍閣那邊的燈連著亮了三天。”


    “劍閣?那不是劍修的地方嗎?”有童子詫異道:“劍閣道險峻難過,想上山至少要三天,誰吃飽了撐著到那邊去?”


    對方露出幾分得意,“我看見的那個人,從山底走到山頂,隻花了不到一天。”


    “別是你做夢看花了眼。”有人明顯不信,“如今的劍閣弟子大多在外遊曆吧?山頂還有人住?”


    “你別說,還真有人。”一名童子突然想起了什麼,“當年門主帶迴來的那位,如今就在劍閣修行。”


    “你說的是……林師叔?”


    柴束薪已經在門前站了三天三夜。


    這是他想到的最後的辦法,如今隻有門裏的人能幫他。


    銀杏齋主座下大弟子——林眷生。


    林眷生是木葛生的師兄,二人同樣出自天算門下,木葛生常說師兄之能勝他數倍,如今隻有林眷生能幫他算這一卦。


    劍閣崢嶸而崔嵬,柴束薪看著眼前高聳入雲的閣樓,山巔積雪千年不化。他一路走來,這已經是山上的第三場雪。


    他站在門前,睫毛上沾滿冰霜,但依然挺拔如鬆,紋絲不動。


    他抬起手,再一次敲響閣樓大門。


    “柴束薪求見。”


    與此同時。


    木葛生跳下白鶴,看著熟悉的街道,“我倒是沒有想到,您居然這麼堂而皇之地進了城。”


    “陰陽家已事先設下結界,但維持不了多久。”畫不成淡淡道:“事不宜遲。”


    他一甩拂塵,平地風起,在岔路口卷開一陣濃煙,一個深不見底的洞口露了出來,陰陽梯豁然大開。


    洞口周圍圍著層層紅線,紅線正中捆著一張朱色大鼓,發出低沉轟鳴——正是太歲儺鼓。


    木葛生看著不遠處,微微有些出神。


    片刻後青年一撩衣擺,跪了下去,朝大鼓磕了三個頭。


    接著他站起身,扭頭看向畫不成,“長生子莫要忘了之前的承諾。”


    畫不成點了點頭,“這是自然。”


    木葛生掏出一枚山鬼花錢,神色逐漸凝重,“開始吧。”


    與此同時,蓬萊,大雪紛紛而落。


    劍閣之上,大門“吱呀”一聲打開。


    劍閣中佇立著一座高臺,由青石和玄鐵搭建而成,其上布滿深深劍痕,溝壑縱橫。


    高臺上有一間小亭,亭中紅爐煮茶,對方朝柴束薪微微側身,“請。”


    柴束薪看著眼前的青年,對方腰間佩劍,青衣高冠白雲履,正是一別多年的林眷生。


    故人身形容貌絲毫未改,甚至神色也帶著昔年的俊逸溫和,隻是換了一身蓬萊裝束。


    “我不是來喝茶的。”柴束薪啞聲道,他在門外站了太久,寒氣入肺,連聲音都變得冷澀。


    “我知道。”林眷生倒了一杯茶,“劍閣極寒,你接下來還有很多事要做,不能凍壞了身體。”


    說著將茶杯遞給他,“你是醫者,自然明白我說的話。”


    柴束薪沉默著接過茶杯,茶水入口,溫潤迴甘。


    林眷生和木葛生泡茶的手法極像,但前者無疑嫻熟很多。


    柴束薪喝完了茶,放下茶杯,開門見山道:“我來是有一事相求。”


    他簡單敘說了事情經過,林眷生安靜地聽完,道:“我雖在劍閣,但外界之事,也略知一二。”


    “……算我求你。”柴束薪低聲道:“可否幫他算這一卦。”


    “靈樞子,你和天算子的緣分,沒有這麼深。”林眷生輕歎:“這是天算一脈的命理,你身為局外之人,已經牽扯太多了。”


    “我心甘情願。”柴束薪搖搖頭,“不是靈樞子對天算子,隻是柴束薪對木葛生。”


    林眷生沉默片刻,道:“我幫不了你。”


    “為何?”


    “我如今是蓬萊中人。”林眷生道:“靈樞子,你脫離藥家的事已經在七家內傳開了,我佩服你的決絕。但容我一言,人心中都有一桿秤,諸子七家和天算子之間,你做出了選擇。”


    “你有選擇的權利,他人亦然。”


    茶水煮沸,白雪紛飛,林眷生看著遠處群山,道:“當年在銀杏書齋,師弟每每犯錯,我總是幫他遮掩。”


    “但這一次,不是小事。”


    “諸子七家有規,離經叛道之人,不可袖手放縱。”他將佩劍放在桌子上,“有錯當罰,長生子已經給出了最溫和的做法。”


    “說到底,誰也不再是莽撞少年了。”


    不知過了多久,柴束薪才道:“……木葛生是你師弟。”


    林眷生輕聲道:“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柴束薪從山巔下來時,已是第四日深夜。


    他路過鬆問童的房間,房門打開,剛好遇上提著燈籠出來的木葛生,對方端著藥碗,“你去哪了?”


    柴束薪搖了搖頭,“我沒事。”


    “我迴來後一直在找你。”天色太黑,木葛生看不清對方的臉色,“老二剛剛睡著,這裏不方便,我們去別處談。”


    “你什麼時候迴來的?”


    “今天下午。”


    “墨子醒了?”


    “……嗯。”


    兩人進了木葛生暫居的別院,房間中擺著一張大桌,花錢散亂。柴束薪站在房間裏,看著桌麵上的古舊銅錢。


    木葛生找來一隻匣子,將花錢胡亂收起來,“怎麼著,是不是沒見過這麼多枚山鬼花錢?可惜一個子兒也花不出去……”


    柴束薪:“我數過了,一共四十八枚。”


    木葛生動作一頓。


    “用山鬼花錢做成山鬼鎮,並非易事。”柴束薪澀聲道:“你曾經說過,山鬼花錢中藏有浩瀚之力,但能發揮出多少卻是根據持有者的能力而定。”


    “別小看人啊三九天。”木葛生“啪”地合上木匣,“今非昔比,我能耐可大了。”


    “你拿什麼換的。”


    “……”


    “你重傷未愈,想要完全催動山鬼花錢的力量,隻能強行去換。”柴束薪嘶啞道:“你拿什麼換的?”


    木葛生裝傻裝不下去了,歎道:“看破不說破,你心知肚明,又何必問我。”


    柴束薪隻覺眼前陣陣發黑,他死死地攥著拳,竭力保持清醒。然而他在雪中站了太久,又情急攻心,劇烈地咳嗽起來,猛地吐出一口血。


    木葛生被他嚇著了,手忙腳亂去倒茶,“三九天你沒事吧?你別嚇我啊!”說著將茶杯塞到對方手中,“你別急,先喝口水緩緩。”


    柴束薪觸碰到木葛生的手指,他在雪裏站了三天,寒氣入體,早已渾身冰涼。然而和木葛生的體溫比起來,他的手居然是暖的。


    茶杯摔碎在地,水花飛濺。


    柴束薪低聲道:“你換的是壽數。”


    “你什麼都算好了——用一半的壽命注入山鬼花錢,做成山鬼鎮;剩下的一半用來算國運,是麼。”


    木葛生沒說話,隻是重新倒了一杯茶,塞進他手裏,“你先喝水,冷靜一下。你的臉色很差,老二老三都躺著,你不能再有事了。”


    柴束薪有一瞬間想要抓著眼前人大吼,他想說應該保重的是你!這本應是我說給你的話!


    但他什麼都做不了,隻能死死攥著手中的一杯茶。


    他無法告訴木葛生一切,說你的命是我換來的,甚至因此牽連了太歲烏孽,而你卻用這壽命做成了山鬼鎮,置陰陽梯中萬千冤魂於不顧,你還要去算國運,讓之前種種看起來都像是個笑話。


    但他什麼都不能說,否則難以想象木葛生會有什麼反應。


    自始至終,發瘋的都隻該有他一個。


    數日以來,無力感始終糾纏著柴束薪,如今終於爆發了,他身心俱疲地想,他們付出至此,到底是為了什麼?


    木葛生是軍人,他本該在戰場拋頭顱灑熱血,即使戰死亦慷慨以赴。如今卻要困在這方寸之地,為了某些古老得幾乎腐朽的東西、為了某些不知所謂的枯玄,抽筋拔骨,熬幹心血,最後還被人指著脊梁稱為悖逆之徒。


    他們從出生起就被捆上某種東西,所謂的諸子之位,所謂的家族傳承。


    這一切到底有什麼意義?


    “三九天?”木葛生看著沉默不語的柴束薪,懸心吊膽地試探,“你沒事吧?你別嚇我啊?”


    柴束薪霍然抬頭,脫口而出:“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木葛生沒聽懂,“跟你走?去哪?”


    “去哪都可以。”柴束薪語速飛快,“去戰場、去國外、去找你父親、或者隨便別的什麼地方,隻要你想,我們可以完全擺脫這一切。”


    “以你我之能,隻要有意隱姓埋名,七家不可能找得到。你想做什麼都可以,去打仗也好,過平靜的日子也罷,或者繼續到國外留學,我們可以一起去看涅瓦河畔的雪……”


    木葛生愣住,看著眼前滔滔不絕的柴束薪。有那麼一瞬,他內心深處微微動了一下,仿佛對方說的話都成了真,他們真的放下了一切,然後遠走高飛,做個平凡的普通人,度過安穩寧靜的一生。


    然而那並非他的初衷。


    若他真想逍遙半世,當初就不該歸來。


    木葛生歎了口氣,拍了拍對方的肩,“柴束薪。”


    這是他第一次這麼稱唿對方。


    柴束薪抬起頭。


    “生前事,身後債,下有年幼,上有長輩,家中爛賬數筆,出門還有國破山河。”木葛生輕聲道:“我大概能理解老三的處境了,真的不容易,很不容易。”


    “雖然老三未必在意,想來我終歸欠他一句抱歉。”他頓了頓,話音一轉:“但,身為銀杏書齋弟子,沒有人會選擇逃避。”


    “一人做事一人當,當初把兄弟們牽連進來,親兄弟明算賬,人情債算不清了,人命總得還上。”木葛生笑了笑,伸出手:“你該把東西給我了。”


    柴束薪:“……你怎麼知道的?”


    “我在燈下看到你的時候,你肩上還殘留著落雪濕痕。”木葛生道:“你去了劍閣。”


    臨走前,林眷生給了柴束薪一樣東西。


    木葛生在一旁坐下,“天算門下有一條門規,一旦新任天算子繼位,同輩的師兄弟都會被逐出師門。”


    “但是被逐出的弟子並不意味著從此不可推演天算之術,相反,為了幫助弟子們謀生,師門都會贈予一枚山鬼花錢。”


    “這枚山鬼花錢並非傳自上古,但也是當代墨子所製,堪稱鬼斧神工。”


    他看著柴束薪,“如今我隻有四十八枚山鬼花錢,不足以算卜天命,既然你去了劍閣,缺失的那一枚,想必師兄交給了你。”


    他笑了笑,朝柴束薪伸出手。


    柴束薪沉默許久,掏出山鬼花錢,放入木葛生手心。


    “我是真沒想到你居然會去找師兄。”木葛生輕歎:“你不了解師兄,他雖然慣著我,但事關原則,師兄永遠站在諸子七家的立場上。”


    立場不同,談何對錯。


    一別經年,迴憶之前種種,都是泛黃的舊事了。


    木葛生笑了笑:“不說這個了,今夜還長,我有東西給你。”說著彎腰從桌下端出一隻瓷盅。


    打開來,氣味熟悉而陌生,花花綠綠的食材中橫臥著一隻鯉魚。


    “紅棗洋蔥錦鯉湯。”木葛生道:“迴城的時候我順路去了一趟你家,池水還沒幹,不少鯉魚還活著。”他頓了頓,又補了一句,“你這迴可別讓我賠錢了啊。”


    “我一直都想說。”柴束薪啞聲道:“你做飯真的很難吃。”


    “你也太不給我麵子了。”木葛生無奈道:“能不能有點情懷,我們當初認識,還是因為這一碗湯。”


    “一年、兩人、三餐、四季——春天要做蓮蓉青團,夏天要釀酸梅涼湯,秋天要喝黃酒配蟹,冬天要有火鍋圍爐。”


    “下雪的時候,帶一串燈籠椒去找老二,他會做很絕的蘸料。”


    “什麼時候想起我了,就吃一品鍋。”


    “咳,你說咱們認識這麼久了,也沒什麼機會說說心裏話。”木葛生撓了撓頭,“你這人太正經,倆大老爺們兒,有的話說出來也挺難為情。”


    說著他又笑了笑,“不過如今倒是無妨了。”


    “在下木將軍府,天算門下,木葛生。”


    木葛生起身,深深長拜。


    “與君相逢,此生有幸。”


    次日,木葛生起卦,以四十九枚山鬼花錢為媒,卜算國運。


    七日後,卦象現世。


    與此同時,天算子歿。


    殞命蓬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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