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斯淇做了一個漫長的夢。夢裏,他不知道為什麼在哭,冰涼的淚水滑過臉頰,感受是那麼的真實。
可是他又清晰地知道,自己身處於一場虛假的夢境,因為他迴到了從前住的家,童年時期養的第一隻貓,沒有傷痛,沒有疾病,再一次歡蹦亂跳地出現在他麵前。
時光翩躚,他從孩童蛻變成青蔥般的少年,每天往返於家和學校,過著兩點一線的固定生活。站在溫馨熟悉的廚房內,他看見媽媽係著一條洗到褪色的圍裙,笑容滿麵地問他,今天想吃什麼餡的包子。
牛肉餡的。
趙斯淇剛迴答完,畫麵就如同羽毛般飛散而去,失聯多年的高馳突然出現在他的臥室。趙斯淇努力睜眼,想看清高馳的長相,然而視野總是一片朦朧的,仿佛兩人之間隔了一層無法戳破的紗。
可是他記得,一向細心的高馳幫他拿睡衣,掖被子,擦眼淚。
趙斯淇哭太久,很累了,他躺在床上,身體蜷縮成小小的蝦米。
昏昏沉沉之際,一隻溫熱的手掌貼在他的臉側,溫度和觸感都真實到不可思議。
趙斯淇情不自禁地靠過去,輕輕蹭了蹭。
那隻手一直沒有離開,甚至還摩挲了一下他鬢邊的碎發,動作有點僵硬,力度卻很輕很溫柔。
這一覺睡到了第二天上午十點。趙斯淇睜開眼,頭還有點暈,是宿醉的後遺癥。
他慢吞吞地起床,邊刷牙邊確認了一下今天的日期,幸好不用上班,可以在家繼續歇著。
手機忽然震動兩下,彈出了一條消息,是高馳發來的語音。
“我今晚有事,要參加張銘洋女兒的滿月宴,不迴來吃了。”
語氣稀鬆平常,仿佛無事發生,讓趙斯淇堅定昨晚隻是他喝多了做的一場夢。
現實中的高馳,怎麼可能會照顧他,對他那麼好呢。
經曆昨晚一場大醉,趙斯淇已經不會傷心欲絕了,他正在慢慢迴收破碎的心,進行拚貼和縫補,相信遲早有一天,這一顆心不會再因為高馳而大起大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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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晗拍了一下高馳的肩膀。
這是今晚高馳第三次盯著手機走神,李晗忍不住好奇道:“想什麼呢?是在等誰的消息嗎?”
“沒有!备唏Y把手機揣迴褲兜,神色自若道,“在想一些工作的事而已!
“想工作的事?”侯君信坐在他旁邊,不置可否地笑,“我才不信你這麼敬業,肯定是在等哪個美女聊天吧,你迴國這麼久,勾搭上幾個妹子了?”
“還真沒有!备唏Y也笑了笑,“在你眼裏我就這麼隨意?”
“我這是關心你的終身大事!焙罹庞檬种馔币煌备唏Y,低聲說,“你知道麼,剛剛李晗告訴我說他脫單了,現在我們四個裏就你還是單身!
高馳詫異地看向李晗:“你什麼時候脫單的?”
李晗說:“就前幾天,同一個公司的同事!
侯君信說:“哎呦,還是辦公室戀情,夠刺激啊。”
“不說了!崩铌洗驍嗨鹣掳停疽馑麄兺翱,“張哥過來了!
今天是張銘洋女兒出生一個月的日子。張銘洋初為人父,特別疼愛寶貝女兒,專門訂了一個高檔氣派的酒樓,邀請眾多親戚和好友來參加這場滿月宴。
宴席上非常熱鬧。高馳和李晗、侯君信坐在一桌,現在張銘洋領著他的妻子,抱著他的女兒,來他們這一桌敬酒了。
高馳起身與他碰杯,然後將事先準備好的紅包塞進他女兒的衣服裏,說:“長得真好,以後一定是個大美女!
張銘洋笑嗬嗬地說:“羨慕了吧,你以後也生個女兒!
侯君信插話:“他連女朋友都沒有,怎麼生?”
高馳有點煩了:“閉嘴吧你,有空多操心操心你自己!
迴國這半年多,高馳不是第一次被催著找對象了。按照他的性格,被朋友開這種程度的玩笑是不至於生氣的。但是今晚他就不想搭理侯君信了,宴席後半段,他都沒怎麼迴侯君信的話,除了偶爾跟李晗聊幾句,剩下時間就悶頭喝酒吃菜。
也不全是侯君信的問題,主要原因還出在他自己身上。
高馳一邊喝酒一邊在想,如果他真找了一個女朋友,那趙斯淇怎麼辦?以後誰陪他一起吃飯?趙斯淇知道以後,會不會又用昨晚那種眼神看他?或者一個人躲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哭?
想到這,高馳心生煩悶。
隻是這股煩悶從何而來,又為何而生,他沒去細想。
晚上九點,宴席結束。眾人離開酒樓,打道迴府。
高馳和李晗一起走出酒樓的大廳,剛踏出門沒多久,天空便滾來團團烏雲,一瞬間傾盆雨下。
天地間像掛著一片透明的珠簾,伴隨著雷鳴閃電,許多客人都停下了腳步,站在房簷下躲雨。
李晗側頭看高馳:“你有帶傘嗎?”
高馳搖頭:“沒有!
李晗說:“等一下我對象開車來接我,我順便讓他載你一程吧!
高馳笑了下:“好啊,把我載到最近的地鐵站就行!
等待雨停的過程中,李晗和高馳聊了聊工作,聊了聊父母,還聊了共同的好友。李晗說:“最近你和趙斯淇相處得怎麼樣?”
高馳神色一變:“為什麼突然問他?”他現在對這個名字特別敏感。
“你們不是鄰居嗎,平時都沒有打過照麵?”
“你怎麼知道我和他是鄰居?”高馳又問,他記得隻跟侯君信提過這件事。
李晗微微一愣,隨即笑著說:“我忘了是你跟我說的還是他說的了。不過我負責那邊的樓盤,自然知道他也住那裏。”
雨水砸落在地,濺起細小的水花。高馳往後退了幾步,點頭道:“原來如此。你們關係挺好的!
“也算不上很好,隻是一直有聯絡而已!崩铌系哪抗獯┻^縹緲雨幕,似乎有些出神,他的嗓音在雨聲中模模糊糊的,“因為我跟他是同一類人!
高馳敏銳地捕捉到重點,“什麼意思?”
李晗說漏了嘴,馬上擺一擺手:“沒什麼。”
高馳還想追問,麵前忽然有一道雪亮的車燈閃過,一輛灰色小轎車穩穩地停在酒樓門前。
副駕駛的車窗被搖下,露出了車主的臉,是一個非常年輕英俊的男生,估摸著才剛剛大學畢業。從幾十米遠的地方開始,他就一直盯著高馳和李晗,看他們熟稔地聊天談笑,臉上出現了一絲敵意。
高馳注意到了對方的目光,心裏覺得奇怪。下一秒,李晗抬腳往那輛轎車的方向走去,同時對他說:“走吧,我對象來了!
高馳張開嘴,愣在原地。
李晗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傻了?”
高馳抓住他的胳膊,低聲道:“你怎麼沒跟我說你對象是男的?”
李晗眨眨眼:“我也沒說過是女的啊。”
李晗說完打開後座的車門,剛想坐進去,便聽見駕駛位的人說:“我不是司機。”話音帶著強烈的不滿。
於是李晗邁出去的腳又收了迴來,他對高馳說:“你進去吧。我坐前麵!
高馳怔怔道:“李晗,我不知道你喜歡男人!
李晗迴頭看他:“怎麼了,你不能接受嗎?”
高馳搖頭:“不是,這對我來說沒什麼,我尊重朋友的性取向。”
李晗笑了:“那就行,快點上車吧,這裏不能停太久。”
高馳擋住他的車門,語氣急切:“等等,我問你,你剛才說你和趙斯淇是同類,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李晗的眼角眉梢都有淺淺的笑意,說:“你心裏已經有答案了,還問我做什麼?”
高馳問:“他喜歡男人對不對?”
李晗沒說話。高馳就當他是默認了,他做了一個深唿吸,又問:“你知道他有喜歡的人嗎?”
李晗點頭。
高馳追問:“那個人是我?”
李晗一直微笑著,說了一句模棱兩可的話:“我覺得有些話還是趙斯淇本人說出來比較好!
其實用不著趙斯淇親自說,通過李晗的反應,高馳已經大致確定趙斯淇喜歡自己。
雖然這事昨天就猜出來了,但是今天通過別人口中再次得到肯定,高馳內心還是產生了不小的震撼。
迴到小區,高馳沒急著上樓,而是在樓下走了幾圈,走出一身汗他才停住腳步,抬頭往上望。
依稀能看見趙斯淇的家是亮著燈的,暖黃的燈光透過玻璃窗散出來,在黑漆漆的夜色中格外溫馨。
高馳掏出手機,決定再問問李晗一些細節。他給李晗發去一條消息:【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李晗正好躺在床上玩手機,很快迴複:【你真的想知道?】
高馳:【當然。我是當事人,怎麼可能不想知道!
聊天框顯示對方正在輸入中,過了好一會兒,李晗才迴複;【很早很早,高中就看出來了!
高馳手一抖,手機從手裏滑了下去,垂直砸在粗糙的水泥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這是今天第二次受到震撼。
高馳撿起手機,按了按心口,那裏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震驚、不可思議、難以置信,甚至還有一絲微不足道的欣喜。
高馳握著手機,二話不說開始繞著小區跑圈,整整跑了五圈才停下來。
消耗掉了一些精力,他反而能鎮定下來,好好思索曾經跟趙斯淇相處時的點點滴滴。
整件事其實都是有跡可循的。
比如突然購買的咖啡機,比如擦藥時扭扭捏捏的表情,又比如,那一桶白色的棒棒糖。
眼前仿若閃過一道白光,久遠的記憶如海嘯般洶湧而至。高馳終於想了起來,那個牌子的棒棒糖是他高中時期最常買的一款,也是經常送趙斯淇吃的一款。
他的心髒極速地跳動起來,隔著一層衣服布料都能聽見跳動聲。他捂住胸口,有點喘不上氣,不知道是跑步跑出來的,還是被這份沉重的情意壓出來的。
在深秋初冬的季節裏,高馳迴家洗了一個冷水澡。
接近淩晨,他躺在床上,一直沒有困意。他用手機輸入那個棒棒糖品牌的名字,果然在網上搜到了一模一樣的圖片。
出乎意料的是,這個廠家的棒棒糖在兩年前就停產了,現在市麵上基本買不到。那麼趙斯淇是上哪買的?
高馳把手機丟到一邊,抬起胳膊擋住眼睛,胸膛仍在不斷起伏。他已經緩過了最初的震驚,現在心髒被另外幾種情緒包裹——愧疚、自責、心疼、壓抑。
這件事對高馳的衝擊太強,後勁太大,他幾乎失眠了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