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花山通利逢怪 宴南村正遇源流 花山的鞍部吞噬了斜照,殷紅的餘光像是鮮血沾染在兩山張開的嘴唇上。 韋通利即是甫從花山上逃下來的一個遊俠。據他自述,他們家先前,可比如今闊得多了!道是祖上會些法術,降得妖魔,收伏了皇宮禦花園裏成精的蟾蜍,敕封作了個天池元帥。 一朝天子一朝臣,老皇爺崩了,又多年無邪穢作祟,鳥盡弓藏,這個所謂的天池元帥嘛,自然是不怎麼叫得響了。 到了韋通利這一代,實是不如何奢遮,以至於他要提著禦賜祖傳龍探爪——也就是村民稱的釘耙,遊到此處賣那降妖的本事。 以上是他自己所述,是否屬實也不得而知。他丟了些解數,真個便如流星般,眾村民也就信了他。卻說花山上有隻青蛙精,神通也為廣大,四時奪掠,更要吃人。今日見那胖漢講得著實了得,也不預他是個不識起倒的夯貨,老的少的,一發款待了送他上山。 其實不知是福是禍,這漢子倒也不曾得了便宜一走了之,當真掣了釘耙,收拾齊整,徑上花山去了。你看他怎生打扮:頭戴鐵襆頭,身披皂青氅,腰束一條烏黑蛇皮帶,手綽一柄鑌鐵降妖耙。 但見他一拐一拐上了山路,是有些本事,弄得身輕,一路縱躍上山,一盞茶功夫,已沒入密林之中。韋通利使耙築開荊棘,一路掃蕩了三四裏路,愈近那山中愈覺妖氣濃鬱,不由得氣為之窒,端的有些手軟。 那夯貨心下懼怕,打起了退堂鼓。這退堂鼓尚未見打得十分響,四周卻起了旋風,林中霧隱處發起黑氣來。那旋風卷起枯枝爛葉,來得甚急。自看不清處驀地滾出一物,謊的通利跳開幾步,舉起釘耙著力築去,築個正著。定睛看時,卻是段枯木。那通利早鬆了筋節,冷汗淋漓,唬得手軟腳麻,拖
了釘耙向來路逃命去也。 這漢子撞開灌木,一路逃下山來,氅子下擺被割破成碎布條,春風吹拂,擺蕩起來竟爾有些元帥的風采。 看他一路耙,耙出條逃命路來,下得山去,已是山吞落日,巒噬金烏。 通利見天色已晚,好歹撿了條性命,不由長舒一口氣,登時坐倒在草上,把那釘耙抱住,沉沉睡去。 這廂通利睡了,那廂南村村民卻又心下惴惴,怕通利遭那魔毒手,又懼那魔複仇,搶掠傷人,恨不得點頭喚出扶桑日,吐氣吹散滿天星。 盼得蟾宮緊閉,雲開日明,南村便糾集了二三十個青壯,向花山去接韋通利也。徑去數裏,隻見那漢睡在草地上,一身盡是刮傷,頭臉也是血痕,正抱著釘耙在那裏夢周公哩! 當下有膽大的,提桿棒去戳了一戳,把個側臥的夯貨翻動,仰麵躺著。那夯貨實是不識起倒,打個滾,又睡去了。早有領頭的鄉賢上前詢問道:“壯士,壯士?昨日煉魔如何?”那夯貨聽真,就揉一揉眼,見這眾人圍繞,嚇得慌忙跳起,掣住釘耙。鄉人見了這陣仗,也都退了幾步。 韋通利看是鄉人,便又鬆了氣,耙頭點地,向那鄉賢道:“老丈,原來是你等,端的把我唬出魂來。”那鄉賢忙道:“驚動壯士,萬萬不該,還望恕罪!蓖ɡ麛[擺手道:“不敢當,不敢當! 那鄉賢又問降魔情事,通利心知事做拙了,卻道:“那魔頭著實有些神通。昨日我上山與它交戰,它見我這釘耙利害,不敢直攖其鋒,即弄個風法障目要逃,被我趕上耙住,奈了三兩合。那廝鬥我不過,使個散則成氣逃去了。我在那山中不熟,四處找尋不到,便即下山來了! 那鄉賢喜道:“壯士真個有本事!快延請至村中相饗,再作打算。”那通利弄個嘴臉,笑道:“包在灑家身上,此去定拿來你看
!北阌杀娙藫碇,發南村吃席去也! 這群村民一路喜不自勝,隻道尋得降魔法士來,今後可不再受妖魔毒害。韋通利一路聽了那些吹捧,也有點飄飄然,竟忘了那花山上的心驚肉跳。 自清晨行到紅日當午,村民把他擁到村中。那鄉賢引通利到自家安置,教人設酒殺雞,備好筵席。又備好衣服短打,給通利換了。那韋通利好說嘴,走花弄水地自吹自擂,說能南山擒虎,北海降龍,村中少年都把他圍住,纏著要他露本事。通利正是得意之時,便到院中空地上不分上下使了幾路耙,唿唿生風。使得發了一身汗,停了耙,通利又道:“我這耙一靈真性,耙住妖魔搗鬼窩,相持取勝有何難?若非那蛙精遁逃得快,早遭我降伏了!”眾人盡皆喝彩,卻聽得院門口一人笑道:“欺世盜名,愚弄鄉人,你有什麼本事?你們請他降妖,不如請我。” 通利聽了這話,一張麵皮漲得通紅,惱他當眾揭穿,便向門口張去?茨侨耸莻矮壯結實的漢子,提著一根黑不黑青不青,五六尺長短的鐵杖,墨色上衣繡有一隻插翅猛虎。 通利拄著釘耙,高聲喝道:“你這廝好不曉事,老爺在此降妖伏魔,造福一方,你沒來由卻誣我欺世盜名。來來來,我與你走一路看,看你有什麼手段!”那漢子瞪眼道:“我看你夯又蠢,不知哪裏來的野路子,見識既短淺,本事又微薄,不知爺爺的名號!” 韋通利咬緊牙關,漲得青筋暴起,隻是不識那漢來曆,倒也不敢輕舉妄動,兀自嘴硬,罵道:“我把你個賣兒鬻母的醃臢潑皮,你有什麼名號,輒敢來撩撥灑家!你來,你來,有什麼大名便報上來!”這漢子定,指指自家身上的虎繡道:“爺爺生來隻好武,四海有名插翅虎。曾將筱河雞怪收,更與屍魔把命賭。乾坤有名能降妖,九幽震動開天府。衝撞相持總取勝,任你
騰挪變化無窮盡,命喪黃泉魂歸土!” 韋通利哈哈笑道:“你不要說嘴!你那模樣,卻是個與人做大餅的!蹦菨h子道:“怎地卻是做大餅的?”通利道:“你那搟麵杖,打不得妖怪,隻好與人做大餅!”這漢子怒火衝得三千丈,提起鐵杖道:“我這器械名譽大,打中魂散頭迸花。諸般兵器擋不住,著頭一下滿身麻!你那柄鋤田種菜九根齒,隻好當作鏽釘耙!” 韋通利口齒不及,隻好道:“你這名聲值得什麼?我祖上:煉魔收怪法力大,先帝升我天池帥。禦賜釘耙為印節,頗為皇家除弊害。昨日入山降蛙魔,交鋒賭鬥無勝敗。那魔其實有手段,化風不見唯山在。你要冒名逞勇去,喪命不須把我怪!”這漢子瞥他一眼,橫擔鐵杖道:“你這廝是也不識我插翅虎夏梟,我便與你走一路看,看我有沒有這煉魔收怪的手段!”說罷猱身而近,舉杖便打。韋通利吃了一驚,也不打話,慌忙拿釘耙架住。二人就在那空地上賭鬥,鄉人都各自離了空地觀看。那鄉賢聽得院內聒噪,忙出來看時,卻見韋壯士正與一個漢子相持。那漢子骨壯筋強,虎背熊腰,正與韋壯士不分勝負。這鄉賢便問來曆,卻說是個行腳的路人,從筱河到此,鄉人好客,便引他同來吃席。鄉賢聽知大喜,心中有了打算,揮揮手教鄉人各自迴去。 鄉賢即上前高則聲道:“兩位壯士好本事!一般上下無高低,且停手先用些酒飯,慢慢聽我計較如何?”二人正鬥到分際,聽得真切,便即同時喝一聲:“且住!”各自跳出圈子。鄉賢上前攙住通利,又向夏梟道:“壯士真個有手段,不如兩家罷鬥,用些酒飯,聽我計較計較。”夏梟束一束腰帶,做個揖道:“承蒙老丈招待了。”唯有那通利不忿,恨恨地坐下,自顧自吃將起來。那鄉賢看了,便扯住夏梟去一同坐地,向通利道:“韋爺
本事精強,今日老漢是開了眼界。夏壯士武藝高,與韋爺正是對手。冤家宜解不宜結,不如二位釋去前嫌,我鄉裏招待酬謝,一同上山降妖,也有個照應。正是說:單絲不線,孤掌難鳴,二位切莫推辭!蓖ɡ南掳迪胱约赫F下海口,其實降不得妖,是進退兩難,不如帶上幫手,鬥得過,一發享譽,鬥不過,也有個陪死的。當下便轉了臉色笑道:“老丈之言甚切,我隻要夏兄弟做個陪伴,截那妖魔去路,好教我一頓耙死,隻是不知夏兄弟意下如何?”夏梟聽得此言更怒,罵道:“你是個什麼東西!要我來做陪伴,截去路?隻怕你遭了妖魔毒手,還要我費力氣相救!蓖ɡ溃骸澳阋材写,我自幼捉坎填離,頗有些手段,那江州道南的成精銀蛇,也不曾弄得我過,在我九齒耙下降。今日量那區區蛤精,何足道哉?” 夏梟篤一篤鐵杖,道:“我在筱河時,曾一杖送那公雞精輪迴,曾與屍魔賭鬥取勝,名滿江湖,你算得什麼?要去便去,隻是要我做副手,定是不去!蓖ɡ曹浟吮臣,輕聲軟款道:“也罷,是做兄弟的不是了,我便央你與我同去降妖,共享酬勞如何?”那夏梟耳順,聽得這般說,也就鬆了麵皮。三人推杯換盞,吃得酒酣耳熱,鄉賢又把那湊集的銀兩分贈二人。直耍子到日頭西斜,各自安頓睡了。 這一覺直睡到夜半,通利腹中酒化為尿,把他憋醒。就從床上爬將起來,摸摸索索向門外去解手。忽聽得門外細細碎碎有些聲音,通利便留了心,輕輕推動窗扇,從窗縫中張望,隻見四五個漢子在那馬棚中說話。通利忽覺不安,暗暗摸將過去,貼著院牆躡到馬棚外。聽得中有一人道:“胡大哥是這般說,我也不反對了。既妥當分了金銀,還是這樣幹好。”又聽一人說:“隻程老二省得,我便放心。待謀了錢財來,都是大家有益!甭爜肀闶呛蟾缌。
(本章完)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