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臺上積著雪,列車還沒有開過來。
柚子在穿梭的人群中立著,不像是要乘車,也不像在等著什麼人。
遠(yuǎn)處,逐漸有車燈的光照過來,車輪與鐵軌的摩擦聲劃開了寂靜的夜空。
柚子隨著湧動的人潮漫無目的的走著。
一隻小手輕輕拉住了柚子的衣角。
柚子低下頭來,小手的主人是個5、6歲的小女孩,頭發(fā)蓬鬆,眼睛卻亮得嚇人。
“走丟了嗎?”柚子彎下腰來對著女孩笑了笑。
女孩搖搖頭,忽閃著大眼睛,不言不語地望著她。
“你想讓我?guī)湍銕质颤N嗎?”對於孩子柚子一向很有耐心。
女孩奶白的小手指著臺,喉嚨裏發(fā)出顫抖的聲音:“.......那裏。”柚子的目光跟隨著小手的方向看去,普通的臺上人流匆匆,上一班地鐵剛剛開走,軌道裏空空蕩蕩。
“那裏?”“那裏。”女孩的聲音一下變得堅定,如同在空蕩的軌道裏發(fā)出震鳴的金屬,“有人偷了我迴家的車。就是那裏。”“偷?!”柚子瞪大了眼睛,望著巨大的地鐵通道,“地鐵嗎?”柚子喃喃地說。
“我迴不了家了。”女孩垂下了眼睛。
“你知道你家地址嗎?雖然你迴家的車被偷了,但我們可以走路迴家哦!”柚子轉(zhuǎn)過臉,故作輕鬆的問道。
“不,我迴不了了。”女孩幽幽地抬起頭,“你也一樣。”
柚子全身的汗毛忽然豎起來了。偌大的地鐵人來人往,她卻感覺不到一絲活物的溫度。
荒涼、落寞、孤寂。簡直是撞鬼了,柚子驚慌地想。
女孩忽然掙開柚子的手。
下一班地鐵開過來了,黃色的燈光照射在圓形的空洞的隧道裏,軌道金屬摩擦發(fā)出哀鳴。
女孩瘋狂地向前跑,散開的頭發(fā)在風(fēng)中張揚(yáng),她開心地大笑,嘴裏喊著“車又來啦!姐姐我迴家啦!”縱身一躍,車身吞滅陰影,巨響淹沒哭泣。
柚子覺得兩眼發(fā)幹,覺得心裏的一塊忽然空了。
“我......迴家了......”眾生萬象,天地萬音。
找不到迴家燈盞的孤魂在空中飄蕩。
柚子摸摸自己的胸口,早已沒了熱度和跳動,她悻悻地對著空氣笑了一下,朝出口走去......(未完待續(xù))
(已續(xù)待完)
柚子從夢中醒來,不知道什麼時候,對角線位置坐了一個男生。他用一個貼著膠帶的筆記本電腦打著字,劈裏啪啦的聲音異樣的平穩(wěn)。
柚子抱起書本,匆匆離開。
冬天光禿禿的樹杈再也無力遮擋霧霾過濾後同樣無力的陽光。一隻純黑色的貓懶洋洋的躺在椅子上,四腳朝天的姿勢顯得非常沒有風(fēng)度。柚子看到它,情不自禁的走上去摸了摸它的肚子。
喵!貓叫了一聲。
柚子也學(xué)著它喵了一聲。
“你會說話?”貓說。
“弄得好像第一次見麵一樣。”柚子聳了聳肩,坐在貓旁邊。
“我又夢到那個女孩了。這次是在車。”柚子首先打破了沉寂。
“喵。”貓叫了一聲,翻了個身。
“她說地鐵是她迴家的車,被偷了。她還說我們都迴不了家。”
“喵。”貓又叫了一聲,揉了揉臉。
“最後車開來的時候她跳下去,消失了。這次,我完全感覺不到自己的心跳。”柚子沒有在意貓的態(tài)度,繼續(xù)說下去。
“喵。”貓叫了第三聲,“田浩老師是不是剛講過弗洛伊德。”
“對啊。”
“這麼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夢,或許是你小時候的某種遺憾吧。”如果貓臉上有字,那現(xiàn)在大概就是寫了一臉的無所謂。
“我寧願接受你是我的子人格。”柚子白了它一眼,抬頭看著灰蒙蒙的天空,“我都已經(jīng)接受了會說話的貓,為什麼不接受自己是個活死人呢?”
貓扭頭看著柚子,綠色的瞳仁裏映著柚子黑色的長發(fā),
“誰知道呢?”
柚子沉默了。身邊一對情侶在低聲交談中走過,女孩戴著明顯大了一號的手套,凍得微紅的臉蛋泛著
燦爛的笑容。男孩手揣在衣兜裏,衣服被胳膊上掛的粉色電腦包壓得有些歪。
柚子看了看自己慘白的手指,即使塗了化妝品,依然能看出一絲絲青紫。
“我要去沁園散步,”貓起來,慢慢走開,“期望逢著一個星零花一樣的母貓。”
柚子勉強(qiáng)笑了笑,沒有接話。
(再續(xù)待完)
柚子一個人在長椅上坐了很久,直到一個老人經(jīng)過。
“你坐這不冷?”老人關(guān)心的問,說話間帶著點柚子熟悉的方言口音,“這裏是不是第二教學(xué)樓?”
“是。”柚子迴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天已經(jīng)黑了。點點星光灑落人間,彎彎的月牙像一把架在不知道誰脖子上的鐮刀,靜悄悄的不發(fā)出一絲聲響。或許,就是來帶走這位老人的吧。
柚子偷偷瞄著老人臉上的皺紋,心裏猜測著老人的年齡。
“我大孫子在這裏上學(xué),我來看看啊,來看看……”得到了柚子肯定的答複後,老人欣慰的笑了一下,顫顫巍巍的坐下。
柚子沒有再接話,眼瞼半垂下來,盯著地上的一個裂縫。
“爺爺?”一個略帶些驚喜的聲音傳來。
柚子下意識地偏了偏頭,瞥見剛才那個打字的男生抱著書包匆匆跑出來。
“您大老遠(yuǎn)來了也不跟我說一聲,都這麼晚了……”老人起身,在男生關(guān)切的話語中,步履蹣跚地離開。祖孫兩人的背影被白得發(fā)青的燈光拉長,漸行漸遠(yuǎn),在柚子的眼裏模糊成了一大團(tuán)黑影。
一滴冰涼的淚水落下,柚子抬手小心地抹了抹眼淚,生怕蹭花了臉上的偽裝。
冬天夜裏的風(fēng)應(yīng)該會涼得刺骨吧。
柚子這樣想著,看著路人抱著肩膀、把衣服裹緊的樣子,有點像被捉上岸後瑟瑟發(fā)抖的蝦。
擦幹眼淚的她被自己的想法逗得笑出了聲。
於是,柚子起身整了整衣領(lǐng),故意敞開風(fēng)衣,迎著入懷的冷風(fēng)走進(jìn)了黑暗中。
枯黃的葉子與同樣憔悴的枝杈互相拉扯,仿佛堅守著海誓山盟的情侶一般緊緊牽住彼此,卻又
在冷風(fēng)中慢慢分離,最終葉落歸塵,寒枝獨(dú)傲,留一隻懶散的黑貓靠在與它毛色相似的黑夜身上,沉沉睡去……
(何時能完)
柚子也生過病。
那是在她還不叫柚子的時候。具體是叫西瓜還是桃子,那不重要,總之那時她就已經(jīng)是一個活死人了。
按常理來說,活死人不會生病,可那天柚子的確病倒了。她的身體忽冷忽熱,所有關(guān)節(jié)都好像是被串在竹簽上慢慢炙烤,烤得她疼痛難忍,卻偏偏渾身發(fā)酥,連叫喊的力氣都沒有。
她已經(jīng)做好了再次死亡的準(zhǔn)備,一雙清亮的眼眸緩緩閉合。眼睛再睜開時,她看到了一隻黑貓,和被黑貓爪子裏的銀針紮成了一隻刺蝟的自己。
一隻黑貓,用針灸,救了一個死人。
繞過食堂,北麵有一片未被征用的空地,這也就成了柚子的療養(yǎng)院。柚子經(jīng)常背靠著牆壁,坐在食堂的陰影裏發(fā)呆,黑貓就坐在她對麵看著她,淺綠色的瞳仁裏是一種說不出的妖冶。
都說貓看著你,是在確認(rèn)你是否活著。換句話說,是否可食用。
不過柚子一點也不擔(dān)心自己會被貓啃去一塊,就像貓一點都不擔(dān)心柚子會告訴別人它會說話,還會針灸。
這是屍體與黑貓的秘密。
柚子的怪病在黑貓的迴春妙爪下很快痊愈。開學(xué)的那天,黑貓曬著太陽,不經(jīng)意的問了一句:“今後,有什麼打算嗎?”
柚子一時語塞。
她已經(jīng)忘了過去,忘了迴家的路了。
好在,活死人是不需要什麼固定居所的,就像流浪的黑貓一樣。
於是,校園裏就多了一個有黑色長發(fā)的女生,和一隻純黑色的、愛曬太陽的貓。
(續(xù)點什麼)
黑貓在校園的各個角落漫無目的的走著,像以前一樣,但也有一些不同。
它走得很慢。
它很老了,老得自己都不知道這是第幾年。
但它記得,這是第九次。
黑貓臥在沁園一棵灌木的陰影裏,冷風(fēng)吹過,一絲絲涼意侵染著黑貓老去的
身體。它強(qiáng)睜著不知道什麼時候渾濁了的雙眼,看著麵前的男孩。
男孩手裏拿著手機(jī),提著兩份奶茶在沁園門口,和黑貓一樣被冬夜的涼意包圍。
黑貓記得自己見過這個男孩。
是柚子正在旁聽的心理學(xué)專業(yè)課上?還是夜裏連廣場舞大媽都不在了的操場跑道上?大概這些都不重要,至少及不上滿月時為了遏製狼化,磕壞了電腦,還差點砍了手的場麵來的驚悚。
男孩是個狼人,離群索居的狼人。
但這並不是他在黑貓眼中如此特殊的原因。
他出生時,黑貓在場。那是黑貓第一次看到屬於狼人的,溫柔的一麵。即使嬰兒突然一口咬住父親粗糙的皮膚,那種溫柔也絲毫沒有褪色。
他捕獵時,黑貓在場。表麵文弱的他,在黑夜的掩護(hù)下完美的詮釋著狼人傳承了千百年的狡詐。從沒有一個獵物成功逃離過他的追捕。
直到他的家庭被獵人摧毀。黑貓在場,無法阻止。
那一晚,男孩守在父母被燒得不成樣子的屍體旁邊,像今天一樣感受著冬夜的涼意。
那一夜之後,男孩沒有發(fā)覺身邊多了一隻黑貓,黑貓也沒有再看見過男孩捕獵。是為了逃避血腥的刺激嗎?黑貓不知道。
狼人融入人類社會其實稱不上困難,畢竟它們隻要注意剃毛,平日裏與人類也沒什麼區(qū)別。在這個霧霾橫行的城市裏,狼人強(qiáng)健的唿吸係統(tǒng)和大條的神經(jīng)甚至還是一種畸形的優(yōu)勢。
黑貓驚訝於他對獵食欲望的壓抑和對人類生活的適應(yīng)程度,也就在他身邊留了下來,看著他從獨(dú)自流浪,到被老人收養(yǎng),一年後考上大學(xué),在這裏遇到了柚子。
其實這已經(jīng)是男孩關(guān)注柚子的第二年伊始。
你們的交集……黑貓像一個想托孤的家長一樣思考著這個問題。
男孩最終抬起了頭,不經(jīng)意間瞥到了陰影裏的黑貓。他衝它揚(yáng)了一下手機(jī)發(fā)亮的屏幕,“喵”了一聲,轉(zhuǎn)身消失在漫漫的黑夜裏。
“你會說話?”黑貓的最後一句話,終究沒能說出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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