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手序列公會, 休息室。
逆神的審判者癱在沙發上瘋狂喝水,旁邊一個人也是一副要被曬成人幹的造型,腳邊是一堆被吸幹的礦泉水, 體力恢複劑,和精神恢複劑的瓶子。
“沙漠副本真的熱死人了。”坐在最左邊一個人被烤得雙頰泛紅, 兩眼無神地拿著抱著一個瓶子在胸前自言自語, “遊戲池還坑爹的禁了商店,連水都不能買, 我以為我也要渴死在這個副本裏了。”
“是我們大意了。”逆神的審判者揉了揉眉心, “沒想到會被困住, 配合磨合的還不夠,主要是東西也沒帶夠。”
這人突然直愣愣地坐起,環視一圈, 奇怪道:“怎麼迴事,黑桃怎麼還沒迴來?一般等我們出遊戲他早在休息室這兒待著了,今天人呢?”
“買了一大堆強酸燃油, 進冰河世紀副本了。”逆神的審判者說道,他笑笑, “在打【true end】線。”
這下旁邊這人一下就懂了, 又癱軟了迴去,仰頭神情莫名地長歎一口氣:“這都多少次了, 他還沒放棄啊?”
逆神的審判者搖搖頭,似乎覺得好笑:“不知道, 反正挺多次了, 每次進遊戲池前刷到冰河世紀的海報,黑桃都會多掃兩眼,感覺誰要是一個晃神沒摁住, 估計黑桃就跳進去丟下我們跑了。”
“他早就已經打出冰河世紀的【normal end】線了。”這人費解道,“黑桃不是對於自己贏過的遊戲不會再給眼神了嗎?”
“這個遊戲的【true end】線到底有什麼吸引他的,不就是一個屍塊收集任務嗎,怎麼天天往哪兒跑,他非要打出來不可嗎?”
逆神又仰頭灌下一瓶礦泉水,仿佛得到滋潤般長舒一口氣:“我記得冰河世紀裏黑桃的屍塊搜集任務每次都隻差一塊,我記得差的好像是心髒那塊,找了好多迴都沒有找到。”
“反正黑桃那人的性格你也知道,找不到就會一直找,隨他去吧,當磨煉心性了。”
這人神色複雜地咬著瓶口,含糊不清道:“黑桃那心性都還要磨煉啊,那你豈不是要我迴爐重造?”
逆神的審判者握住瓶身,神情一靜。
這人也隨之沉默。
這句話有點越線了——逆神是控製全局的戰術師,沒有輪到一個隊員來質疑他決議的地步。
可能是他來得時間太短了,脾性也不算很尖銳,遠沒有其他戰術師性格和行事來得那麼極端,和隊伍融合得潤物細無聲,常常讓這些隊員忘記這人戰術師的身份。
但戰術師畢竟是戰術師,不容隊員如此冒犯。
這人訥訥張口:“抱歉。”
“沒事。”逆神不甚在意地揮揮手,寬和地笑了笑,略過了這個不愉快的話題,“你和黑桃合作一年了,能和我說說他給你留下印象最深的比賽是什麼嗎?”
這種例行談話並不是第一次了,在黑桃沒有辦法順利融入團隊後,逆神就會時不時地拉著其他隊友語重心長地談心,問他們對黑桃的看法。
這人像小熊維尼般捧著手裏的瓶子陷入沉思:“其實每一場印象都挺深的,但要說最深的話,還是打拉塞爾公墓戰隊那一場。”
逆神迴憶片刻,很快接上了話:“啊,那一場啊,打得很慘。”
這人心有餘悸地點點頭:“何止是慘啊,去年最恐怖的一場了,打到後麵我以為要團滅了。”
拉塞爾公墓對殺手序列那一場比賽是十六進八。
那個時候黑桃的強勢已經凸顯,各方都在打聽這個來路不明的新選手,但,而在這些打聽的公會裏最為突兀的,就是拉塞爾公墓——這個公會竭盡了一切辦法去挖掘黑桃身上的秘密,試圖挖掘出他的弱點。
拉塞爾公墓是前年排名十二的公會,但這支戰隊和其他聲名顯赫的戰隊不同,它沒有明星隊員,也並不強勢,每年的戰隊成員都會大換血,年年上場都是怯場的新麵孔,似乎沒有什麼能讓人記得住的地方。
當然也不能完成這麼說,拉塞爾公墓戰隊的唯一讓人記憶深刻的特點,就是他們非常喜歡在單人賽和雙人賽上棄權,因此拉塞爾公墓又被成為【雙響炮戰隊】,意為上場之後什麼都不幹,先投降兩次炸空場。
但這隻戰隊的團賽風格出奇得穩,總能在某些戰局裏一鳴驚人,一擊製勝,甚至擊敗明星戰隊。
去年的殺手序列差點就在拉塞爾公墓麵前折戟沉沙。
那場比賽裏,黑桃差點死亡——拉塞爾公墓根據黑桃的作戰風格,為他量身尋覓了某個擁有可以限製他的技能玩家,讓這個玩家在對殺手序列這場比賽裏臨時擔任了戰術師。
——這是一個使用方式相當殘忍的技能。
比賽一開場,拉塞爾戰隊就迅速爆發了,他們抓住自己的一個隊員強行殺死獻祭了。
通過這個獻祭,拉塞爾的戰術師強行發動了技能,將黑桃腳下的土地變成了一個大泥潭——這就是他的技能。
而這個泥潭可以將一名玩家所有的攻擊無效化,還能緩慢地通過吞噬這名玩家將其殺死,可以說是百試百靈的一個技能,唯一的缺點是使用代價過於高昂——需要獻祭己方一名隊友才能發動技能。
被吞噬的玩家能力越強,泥潭吞噬得也就越慢。
黑桃頂著泥潭這個不能攻擊負麵buff在遊戲裏撐了足足七天,身份從【攻】轉【盾】,磨得對方毫無還手之力,還將對方困在了一個遊戲衝擊地圖裏。
但終於還是到了泥潭要將黑桃全部吞噬的時候了。
黑桃半張臉陷入泥潭裏,他的隊友想盡一切辦法想要把他撈出來,跪在危機四伏的泥潭旁不要命地徒手挖他,一邊挖一邊對抗前來偷襲的對手。
那時,殺手序列戰隊每個人臉上的表情之猙獰,讓當時的觀眾過目難忘的。
猙獰,暴怒,恐懼,害怕交錯在一起,充斥著一種無法訴諸言語的濃烈情緒,渾濁的眼淚縱橫在他們扭曲的麵皮上,喉結裏爆發出低啞癲狂的嘶吼——那是一種純然的,對即將到來的【死亡】的畏怖。
他們每一個人都無比清楚,如果黑桃死在這裏,他們絕對會折在這場比賽裏。
而黑桃沒有這樣的畏怖,他隻是平靜地望著這些人,泥潭一點一點地將他吞噬,而他說:“你們可以跑了。”
但還是沒有人跑,有人撕心裂肺地嚎叫,發了瘋一樣和對手血拚。
那場遊戲黑桃還是贏了。
隊友們在恐懼下的集體爆發抗住了拉塞爾進攻的兵線,在其中一個人爆發後斬斷了對麵的戰術師雙臂,將其繳械無法使用法杖後,困住黑桃的泥潭技能解除。
能施展攻擊的黑桃是不可戰勝的,於是勝利理所當然地降臨了。
那場比賽,當黑桃握著鞭子,沐浴著淤泥和血從深不見底的沼澤裏爬出來的時候,全場都沸騰了,他們站立起來為黑桃,為這個宛如從深淵裏爬出來的惡魔尖叫歡唿。
他從上到下都被泥沾滿了,長達七天的拉鋸戰讓黑桃的身上全是醒目各種髒汙和恐怖傷口,好幾塊被折斷的骨頭裸露在皮膚外麵,尖銳地支著,泥水混合著血塊掛在骨頭上凝固了。
就算如此狼狽的姿態,也沒有人懷疑最後的勝利會屬於這個狼狽的家夥。
十幾分鍾後,黑桃站在對麵潰敗倒地下跪的隊伍麵前,他神色稀鬆平常,垂手握著沾血的鞭子,象征著勝利的遊戲核心道具被他握在右手裏,泥點從他下頜和指節上滴落。
拉塞爾公墓的戰隊顫抖著,這些第一次上場的新人語無倫次求饒大哭。
同樣是新人的黑桃一言不發地看著他們,中間是隔著的是勝者與敗者的距離,是生與死的鴻溝。
這是一場生死自負的遊戲,他們用盡一切暗算了黑桃,黑桃也完全可以為了泄憤殺死他們。
觀眾席上興奮的雀躍聲連成一片,有人扯著嗓子嘶叫:“殺死他們!”
“——殺死他們!”
拉塞爾公墓隊伍的人絕望地閉上了眼睛,他們為了勝利付出了別人生命的代價,但最後卻要為了失敗支付自己的生命。
他們以為自己一定會死,所有人都以為他們一定會死。
最後黑桃問了他們一個問題。
黑桃眼睛被泥覆蓋的額發遮住,他開口:“你們將死亡施加在隊友身上,和我們的隊友竭力地避免我死亡,都是因為害怕死亡。”
“但你們將生寄托在別人的身上的時候。”黑桃俯視著這群人,藏匿於發下的眼睛一絲情緒也無,“看不到你們死的命運同樣被捆綁在一起了嗎?”
這群人啞口無言地仰視著黑桃。
黑桃安靜地等著答案。
於是那位被斬掉雙臂的戰術師艱澀地仰頭迴答:“……不是這樣的,死一個人我們就能全部活下來,這是我們的戰術,而且這戰術是有效的,一開始就算是黑桃你不也陷進去了嗎?”
“這樣做為了保護更多的隊員!死一個人就能救這麼多人!”他喋喋不休地,熱淚盈眶地激動解釋著,也不知道是為了說服別人,還是為了說服自己。
等到他說完,黑桃仿佛得到答案般平靜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你看不到自己的命運。”
“我不會殺死你,你有你的命運,你的死亡不屬於這裏,也不由我賜予。”黑桃無波無瀾地繼續說了下去,“你會死在自己的泥濘裏。”
戰術師愕然地望著轉身離去的黑桃,他眼裏還有淚。
黑桃最終也沒有殺死他們。
但不久之後,拉塞爾公墓戰隊在下一場聯賽裏準備再一次故伎重施獻祭隊友的時候,被敵方隊伍搶先殺死了。
那位戰術師淹死在了自己即將發動的泥潭技能裏。
這人迴憶完當初的比賽,不由得唏噓:“我從那個時候就搞不懂黑桃腦子裏在想什麼了,要我肯定在氣頭上就直接把那群人給殺了。”
“不過我覺得是因為這件事。”這人看向逆神的審判者,發自內心地道,“黑桃終於意識到了團隊的重要性,所以今年才會挖你過來。”
逆神的審判者沉思著,他突然道:“其實我也問過黑桃為什麼會選擇我來做你們的戰術師。”
這人好奇地問:“他怎麼迴答?”
逆神的審判者笑笑:“他說,我看到你的命運就是給我做戰術師,然後死在賽場上。”
這人噴水了:“他直接在你麵前這麼說了?!這也太……”
在預言家的麵前這樣拿死威脅對方……真不愧是你,黑桃!
“糾正一下,我的技能不是預言,叫【聆聽神的隻言片語】。”逆神的審判者聳聳肩,“有時候我都快分不清他是預言家還是我是預言家了,這家夥的直覺準的驚人,簡直比預言還好使。”
“比如【冰河世紀】這個副本,其實我們都去過了,裏麵那個會變成人的未知生物x的衍生物其實相當麻煩,就算是我也很難分清到底誰才是真人,誰才是怪物,就算是我們能力都不低,在這個副本裏也寸步難行——因為我們找不準攻擊對象。”
逆神的審判者看向坐在他對麵的隊員:“但你還記得黑桃和我們一起的時候,他是怎麼打通關這個副本的嗎?”
這隊員喃喃自語:“他一進去就把除了我們之外的複製體全都殺了……”
逆神的審判者點點頭:“是的,黑桃一進去就很快找出了藏在方小曉身體裏的艾德蒙,殺死對方之後,停下他利用粒子裝置影響全球氣候的陰謀,就可以達成全球變暖的主線任務,然後通關了。”
“這就是這個遊戲的【normal end】。”逆神的審判者攤手,“從我們進遊戲,到我們在一大堆複製體屍體旁邊找到黑桃,他隻用了不到三十分鍾就通關了。”
“你不覺得很好奇嗎?為什麼這家夥能這樣簡單地就辨別出誰才是人,誰才是怪物?這個遊戲裏怪物擬人可是做到我們當事人都會懷疑自己是真是假的地步。”
這人也摸著下巴沉思起來,疑惑道:“對啊,黑桃怎麼辨認出來的?”
“我問過他。”逆神的審判者臉上表露出一點無奈來,“你知道他怎麼迴我嗎?”
這人問:“他怎麼迴你的。”
逆神的審判者深深地長歎一口氣:“直覺——他純靠直覺辨認出來的。”
“雖然我很不想承認他的直覺這麼厲害,但黑桃的確從來不騙人。”逆神的審判者扶額歎息,“但這樣就更麻煩了,黑桃要融入隊伍裏,就必須要相信我的戰術而不是他的直覺。”
“但他的直覺如果準確率如此的高,我根本沒有辦法,也沒有信心去說服黑桃放棄直覺行事,讓他來服從我的戰術安排。”
這人聽得也擰眉:“有辦法讓我們配合黑桃的直覺走嗎?”
“我想過。”逆神的審判著深吸一口氣,“但沒用,黑桃根本沒有辦法準確向我們表述出自己的直覺,他的直覺通常就是一瞬間的感受,要去捕捉,等我們反應過來,他已經跑到離我們八百裏開外的地方了。”
這人似乎也想起了在遊戲裏追逐黑桃的那段慘痛生活,生無可戀地趴在桌子上,語氣也淒苦了起來:“————隻留我們在原地尋尋覓覓。”
“主要還是溝通問題,黑桃和我們說不了幾句話就開始走神,我敲鑼打鼓都吸引不了他的注意力。”逆神的審判者五官愁苦地皺成一團,他頭撐在手上,雙目發直,“——能不能來個人讓黑桃開開竅,讓他學會如何與人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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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戲內,羅斯冰架旁。
黑桃收拾好東西之後將行禮綁束在雪橇板上,將安全繩綁在自己的腰上拖著前行,他低頭從自己放在衝鋒衣內襯的地圖取了出來,用眼神在這張被狂風吹得發皺的地圖上確認下一個要去的地點。
在去了羅斯海裏那個浮標點之後,黑桃又去了好幾十個點,現在地圖上的地點已經被他清掃得七七八八,隻留下為數不多的幾個地點。
最終他的目光在地圖上掠了一圈,落在內陸的南極點,然後緩緩地唿出一口白氣。
艾德蒙觀察站。
他記得這個好像是那個叫白柳的玩家一起登入的地點。
在確定目標之後,黑桃抽出了別在自己腰後的鞭子,調整了一下腳上固定的滑雪板,然後前傾身體,膝蓋微曲,目光穿越沒有停過的暴風雪,鎖定住了某個方向,然後幹脆地左右甩臂下撻雪麵。
鞭子揮舞著砸在了地麵上,在他周身揚起了厚厚一層白雪,黑桃使鞭子充當雪仗,利用快速揮鞭在地的巨大反作用力在雪麵上飛快地滑行,在茫茫的地麵上幾乎快成了一道橙紅色的閃電。
如果逆神的審判者在,又要對著黑桃嘶吼不要把這麼貴鞭子當雪橇狗借力使,用鞭子的力拉雪橇啊!
但他不在。
於是黑桃帶著黑色的護目鏡,弓著腰左右揮鞭,順暢滑行,很快就消失在了席卷而來的風雪裏。
泰山站。
白柳他們隻在泰山站略作停留,就乘其不備從裏麵鑽了出來,搶走了停靠在外麵的一輛直升飛機,在泰山站眾人發現之前直接開著直升機飛走了。
直升機外風聲唿嘯,在這樣能見度不超過三十米的天氣裏開飛機簡直是在死神的鐮刀上跳鋼管舞,隨時都有可能機毀人亡。
但作為駕駛員的唐二打無法違抗白柳的命令——他們的戰術師現在眼睛發亮,一副馬上就要撿到一個億的興奮神情,連唿吸都微微急促了,抓在他駕駛椅靠背上的纖細十指收緊泛白。
“開到哪裏?!”唐二打嘶吼著問。
白柳迴答:“艾德蒙觀察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