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海棠首先動容道:“幫主如此豪情,屬下願以一己之生命來支持幫主的辦法,請幫主示下。”
淩雲微微一笑道;
“其實我所說的不是所謂辦法,而是一種行事的決心,司空慕容假如真會變得如始平所雲,我對她別無良策,她如為私人的恩怨來找我,我一個人跟她解決,她如向丐幫尋事,我集全幫之力與他相抗,她敢與天下人為難,我就會同天下武林同道聲討她。”
這番話更是豪氣四溢。
陰海棠與嶽鎮江一起恭身道:“屬下等聽幫主指示,粉身碎骨在所不辭。”
淩雲笑著擺擺手道:“謝謝你們!始平!你怎麼樣?”
雷始平微笑道:“我的辦法隻是茍且偷安之計,並非是我心中所願,假如你隻是我一個人的丈夫,殺了我的頭我也不肯把你讓出去。”
淩雲一怔道:“始平!你這是怎麼說?我不是你一個人的丈夫,難道還……”
雷始平笑道:“你是我的丈夫,但你也是丐幫的掌門人與武林的盟主,你的生命關係著很多人,我若是替你決定了,豈不是顯得太自私了。”
淩雲心中忽地一動,了解到雷始平的弦外之音。
雷始平的意思是假如他以一個人的力量,能打動司空慕容,使她不敢與天下為敵,那豈不是更好,因而默然無語。
雷始平知道他已經想通了,乃輕歎一聲道:“雲!你還記得在武當後院的痤情園中你我初次見麵的情形嗎?那時你也是不肯要我,後來逼不得已才答應了。”
淩雲聽她提起往事,臉上不禁一紅,想到自己先答應與雷始平成親,也是怕她去找武當生事。
現在鬥轉星移,又將麵臨到這種情形了,可是這幾年江湖曆練,武學陶冶,他已不是從前的淩雲,淡淡一笑道:“今非昔比。”
雷始平心中還是感到很安慰,口中卻道:“你的武功固然進展得多,可是司空慕容也不比我……”
淩雲笑道:“始平!你弄錯了我的意思,所謂今非昔比,不是指你我而言。”
雷始平微怔道:“我們結縭以來,你心中所想的事不用開口我都能猜到,今天連你說出口的話我都會聽不懂。”
淩雲神色微莊道:“我說今非昔比,乃是指我現在的身分而言,從前的我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人物,我的行動影響不到別人,今天我代表整個武林道的尊嚴,絕對不能再做那種事了。”
雷始平呆了一呆,目光停留在淩雲臉上,心中微微泛起一陣哀愁,這個男人可以說是她一手塑而成的,仙霞嶺論劍,丐幫就任掌門,都是她極力鼓攬播弄而成,可是她現在發現她把淩雲塑得太完美。
不平凡的際遇使淩雲心底人性中最莊嚴的一部份引發了起來,他開始變得神聖了,一言一行,都交成為知下的表率,與他比較起來,自己反而顯微不足道了。
也不知是高興還是悲哀。
雷始平的眼中浮滿了淚光,輕輕一歎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
這原是一句古詩,敘述一個年青的少婦,為了貪慕虛榮,鼓勵自己的丈夫出去求取功名,結果落得獨守空閨,虛拋春光,淩雲雖然並沒有離開她,然而他們之間已經有一道無形的藩籬將他們隔開了。
淩雲自然不了解她心中所思,更不明白她何以會突然傷心落淚,念出那兩句莫明其妙的詩句。
當著丐幫的部眾,他也不能盡在這個話題上談論,因此迴頭向陰海棠道:“陰長老,關於撤除流鶯部的事……”
陰海棠笑道:“門中之事,幫主可以全權處理。”
淩雲連忙道:“話不是這麼說,我總希望能得到你的諒解,因為我見過她們的生活情形,實在太過於不堪。”
陰海棠正容道:“撤除流鶯部雖然使本幫在刺探消息上有所不便,可是丐幫得了幫主這樣一位領導人才,也沒有必要去了解那麼多的閑事,屬下想除了流鶯部之外,更將屬下所兼理的柳鶯部也改變方式,不再在書寓中活動,一部份轉入其他部門,另一部門改作辦街賣唱。”
淩雲微怔道:“這是幹什麼?”
陰海棠道:“書寓中雖以琴歌娛客,上書寓的人多半還是抱著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心思,丐幫既然要成為天下的名門正派,自然不應再有那種損辱威信的行為,今後淨衣門中,將全是售技不售色的行業。”
淩雲十分高興地道:“那自然是太好了。”
陰海棠顯得很激動地道:“屬下以往剛愎自用,才招致門下弟子橫生異心,差一點引來覆門的慘禍,若非得幫主仁義感化,屬下將百死莫贖,成為幫中千古罪人。”
淩雲忙擺手道:“過去的事不用提了,今後隻希望各位同心協力,合作無間,重光吾幫。”
汙衣與淨衣兩門弟子在嶽鎮江與陰海棠的率領下同時躬身齊道:“謹遵幫主訓示,祝幫主壽與天齊。”
淩雲也迴身答禮,然後向查大媽道:“將鐵缽令獻上。”
淩雲接在手中,高舉過頂,向四下朗宣布道:“大家看好了,鐵缽令上玄功記載已為人消滅,今後這令缽上再無秘密,不致啟人覬覦之心,將對本幫說來雖是一種損失,我卻認為是本幫之福,各位可明白我的意思?”
嶽鎮江怔了一怔才道:“屬下知道。”
淩雲微笑道:“嶽長老不妨說說看。”
嶽鎮江又想了一下道:“鐵缽令雖成了一件尋常普通之物,卻因此可以發揮它真正的價值,世世代代,成為丐幫的信符,再無被人搶奪之虞。”
淩雲點頭道:“嶽長老的話對極了,一個門派的令符信物代表它無上的尊嚴,要想使這種尊嚴永垂不朽,全在乎人心的信仰,而不在乎它的價值,各位都知道當今武林諸大門派中以那一家的曆史最悠久?”
嶽鎮江道:“自然是少林武當兩家。”
淩雲又問道:“近百年來以那一家聲勢最盛?”
嶽鎮江想了一下道:“六十年前以九華劍派聲勢最強,幾乎有席卷天下之勢,可是他們很快就式微了。”
淩雲含笑問道:“嶽長老知道其中原因嗎?”
嶽鎮江搖搖頭道:“九華劍派起如狂風,衰如電逝,卻無人得知其原委。”
淩雲輕歎了一聲道:“這個原因我倒是明白的,不妨說給大家聽聽,九華劍派以數十之眾,兩三年間,駕臨於各家門派之上,完全是仗著一套精奇無匹的劍法,而那套劍法就刻在一雙玉璧上麵,那雙玉璧一塊記載的劍法傳與門下弟子,另一塊卻歸掌門人保存,記載幾招更精的劍法,結果九華掌門人張九如得暴疾身亡,他門下九個弟子為了爭取那塊玉璧,自相殘殺,最後隻剩下三個人,堅持不讓的結果,將那塊玉璧掉下懸崖跌碎了,從此劍招失傳,九華又因樹敵太多,門人被仇家剪屠殆盡,因而衰微。”
嶽鎮江怔然道:“幫主怎麼知道得如此清楚?”
淩雲歎道:“我原先出身武當,家師叔上一下凡就是九華門人,因為避仇投入武當,獻身三清,我幼時得一凡師叔教導頗多,最深刻的就是這個教訓,大樹易遭斧柯,荊棘因無用而得保生,少林與武當也是大門派之一,那兩家的信符一為白石如意,一為桃林古劍,不過先人手澤,並無特殊價值,所以能一脈相傳,以迄於今。”
陰海棠動容道:“屬下也明白了,丐幫以前所以不和,也是因為鐵缽令上的玄功秘錄,使大家起了爭奪之心。”
她見嶽鎮江啟口欲言,忙一笑道:“嶽長老不必多心,掌門一職例由汙衣門擔任,起意爭奪者自然都是淨衣門中的弟子,可是鐵缽令上已無秘密,今後自然也不會有那種情形了。”
嶽鎮江倒有點不好意思。
淩雲一歎道:“丐幫曆任幫主中不乏英才,如何想不透這個道理,貽下無窮後患,實不相瞞,我接任幫主之後,已經有意將上麵的秘錄毀去,隻是因為我非丐幫出身,怕引起你們的誤會,現在由佟尼代勞了,倒是免去許多麻煩。”
嶽鎮江屈膝跪下道:“幫主真知卓見,實非常人所及,今後鐵缽令不朽,丐幫千秋,俱是幫主之功。”
淩雲用手扶起他道:“嶽長老,我還有一件重要的事宜布,請你先把鐵缽令接過去。”
嶽鎮江惶然推辭道:“這是幫主的信物,屬下不敢接受,而且屬下也無權接受。”
淩雲笑道:“你先拿著,我自有道理,你知道我的事情很多,不能全心全力來處理丐幫中事務,所以暫時授權給你,請你以鐵缽令為令,督導全幫弟子。”
陰海棠略有異色,卻沒有表露出來。
淩雲又笑道:“我不想改變丐幫的規列,所以這個決定隻是我在世之日有效,你督導幫務以兩年為限,兩年後轉交淨衣門陰長老攝理幫務,使兩門都有一個機會。”
陰海棠怔了一怔道:“那幫主呢?”
淩雲道:“我有生之年,始終為丐幫一份子,等我死後,你們可以另作規定,那就不在我的權限之內了。”
大家都是一陣默然。
淩雲又道:“現在鐵缽令隻是一個尊嚴的象征,兩年後若是有人把持著不交出去,不僅我不饒他,另一門可以不再受鐵缽令的約束。”
嶽鎮江肅容雙手接過鐵缽令恭身道:“屬下遵命,可是屬下僅隻攝理幫務,重大事故,還是由幫主決定。”
淩雲道:“我在的時候,自然可以替你們拿主意,我若不在,鐵缽令就是至高無上的權力象征,凡是幫中弟子有不遵指令的,概以叛幫之罪論處,陰嶽二位長老都是極佳的領導人選,相信定能體會我的意思。”
嶽鎮江與陰海棠同聲道:“屬下絕不辜負幫主的期望。”
淩雲點點頭道:“那我就放心了,林長老。”
林玄鶴已經替張方遠包劄妥當,聽見招唿後,連忙上前恭身道:“掌門人有何指示?”
淩雲道:“令郎的消息打聽出來了嗎?”
林玄鶴道:“犬子目前尚不知下落,不過他隻要不死,一定會跟屬下取得連係的,那時屬下立刻稟告幫主。”
淩雲道:“不要找我,你向嶽長老連絡好了,鐵缽令在他手中,對於幫中一切事務都應由他處理。”
林玄鶴點點頭,然後問嶽鎮江道:“嶽長老,假如玄功秘錄的拓本確是在小兒身上,請問如何處理?”
陰海棠也望著嶽鎮江,因為是他第一次執行幫務,倒要看他如何處理,嶽鎮江笑笑道:“那你就將拓本逕交陰長老,請她在熟記秘錄後,把拓本燒了。”
陰海棠愕了一愕道:“這又為什麼呢?”
嶽鎮江道:“陰長老在兩年後也須接長幫務,自然需要功力上加強一番。”
陰海棠連忙道:“這不行,玄功秘錄隻有幫主才能過目,小妹怎敢僭越。”
嶽鎮江道:“我們的掌門人是淩幫主,可是淩幫主絕對不會對那點功夫感興趣,而且兄弟認為曆來掌門一職由汙衣門擔任,實在有欠公允,淨汙兩門所以無法精誠合作,這也是一重阻礙,淩幫主規定掌門一職由兩家互輪,才是公允上策,依兄弟之意,這個辦法不妨一直施行下去。”
陰海棠剛要反對。淩雲已笑道:“陰長老,現在嶽長老是鐵缽令的持有人,他的話就是命令,你除了接受之外,別無反對餘地。”
嶽鎮江也笑道:“陰長老如欲有所措施,等兩年後再行宣布,那時兄弟除了俯首聽命之外,也沒有反對餘地了。”
陰海棠感動地道:“嶽兄的盛情,小妹感激無狀,可是玄功秘錄乃本幫祖師所遺,不應由小妹一人獨享。”
嶽鎮江道:“汙衣門李飛虹長老已蒙雷老祖宗傳授得部分玄功心法,陰長老學成之後,不妨指示她一二,這樣我們兩門都有一人學過玄功秘錄,也不怕絕技失傳了。”
淩雲高興地道:“對!假如林子久身上沒有玄功拓本,陰長老可以跟始平研究一下,將雷祖師所授的功夫學成以光大吾輩。”
嶽鎮江又正色道:“不過陰長老得到拓本之後,一定要將它毀滅,掌門人指示極為正確,麝以香殺身,象因齒殞命,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吾人當引這為誡。”
陰海棠莊容道:“小妹謹領所教,不過還有一件事請示,言必中與管不死二叛賊身死,星相遊方二部總監人選懸缺候補,請嶽長老示下。”
嶽鎮江笑道:“這是淨衣門的事,陰長老自行指定就是了,兄弟卻不敢越權。”
陰海棠正色道:“嶽兄此言不見外了,淨汙二門隻是衣著不同,此外再無差別,嶽兄身掌鐵缽令,指定總監乃是一件大事,怎可推托到小妹身上。”
嶽鎮江一皺眉道:“兄弟對那兩部的人一個都不認識,如何指定法?”
陰海棠苦笑道:“那兩門五結以上弟子都已為二賊誘使叛幫,被幫主按幫規處置殆盡,隻剩下一個林子久,忠心耿耿,可是他隻有四結資格……”
嶽鎮江道:“那就升他為七結弟子,暫時統禦兩部。”
林玄鶴連忙道:“這不行,嶽長老殊恩提拔犬子,兄弟十分感激,然而幫規升遷,絕無一跳三級之理。”
嶽鎮江一歎道:“林世兄這次建功至鉅,連升三結並不足以酬其功,若不是怕他與道長相齊,兄弟還想升他為八結長老呢,丐幫弟子千萬,能及他者得有幾人?”
林玄鶴又推辭道:“嶽長老因功及賞,兄弟自然不敢置喙,可是本幫用人唯才,犬子武功有限,難當大任。”
陰海棠也是一歎道:“林道長不必推辭了,除了令郎之外,實在也找不到更佳的人選了,我們以前就是犯了用人唯才的毛病,才造成言必中與管不死那種叛徒的進身之階,今後用人,還是以德性為主。”
林玄鶴低頭道:“陰長老指示極是,可是武功不足者,當此重任,萬一有緊急任務交給他,豈非誤事。”
陰海棠想了一下笑道:“反正我的柳鶯部也要收攤子了,把我兩個六結的侍女撥給他作為臂助吧,她是我親自教出來的人,武功上也勉強過去了。”
林玄鶴呆了一呆,才異常激動地打了一個稽首道:“多謝陰長老,老朽受恩深重,隻愧無以為報。”
陰海棠謙遜地還了一個萬福道:“道長不必客氣,這是令郎憑自己的忠心義膽爭取來的,我不過是就事施賞,當不起你的感激。”
淩雲哈哈大笑道:“照各位此刻所表現的合作精神,丐幫中興重光,指日可望矣。”
陰海棠連忙道:“這都是幫主偉大人格的感召。”
淩雲搖搖頭,正色道:“道義原本存在人的心中,我隻是將它們啟發出來,如何善用人心,啟發良知,正是身居領袖者的責任,小及江湖,大至廟堂,都是一個道理。”
大家都默然受教,尤其是嶽鎮江與陰海棠,二人的臉上顯出一片肅穆,他們日後都要負起重振丐幫,領袖門眾的責任。
淩雲的話,對他們的意義更為深長。
忽然遠處有一個人鼓掌的聲音傳來,眾人抬頭驚望,卻見二王子從一叢矮樹後走了出來,老遠就拱手笑道:“淩大俠這番議論,使兄弟心折無已,當終身奉為圭臬,銘石勒金,以為鍾鼓。”
淩雲一怔道:“殿下怎麼又來了?”
二王子笑笑道:“兄弟知道江湖幫會集會,闖入實為大忌,所以一直不敢過來……”
雷臺平冷笑一聲道:“丐幫在這兒商量內務,並不是想聚眾造反,殿下實在用不到步步為營,監視不懈。”
二王子陪笑道:“淩夫人言重了,在下雖然身掌捍衛京畿之責,對各位並無猜忌之心。”
雷始平立刻道:“那殿下又來做什麼?”
二王子笑笑道:“在下為了一件事前來通知淩大俠。”
雷始平尖刻地道:“是殿下的要事還是拙夫的要事?”
二王子聽她句句相逼,不禁臉上微現慍色道:“事情與我有關,與二位也脫不了關係。假如淩夫人認為我的來意不善,我立刻告退,天大的事,我一個人也擔得起。”
淩雲恐怕雷始平再出言衝撞了他,連忙道:“殿下倒底有什麼見教?”
二王子淡淡地道:“賢夫婦出城之際,差一點撞了一個小女孩子。”
雷始平一笑道:“我就知道是為了這件事,那個小女孩子的功夫很不錯,我們就是放馬急衝,也不見得能傷了她,殿下拿這件事來責備我們,不是太明顯了嗎?”
二王子呆了一呆,沉息片刻,才冷笑一聲道:“淩夫人以為這是我故意安排的?”
雷始平微笑道:“我沒有這樣說,不過那兩匹馬是殿下所贈,偏偏又發生了那件事,似乎太巧合了一點。”
二王子盡量壓製自己的不悅,冷冷地道:“我贈馬的用意是對淩大俠表示敬意,老實說,憑那兩匹馬,就是當真踩死了朝中一品大員,也都沒有關係。”
雷始平微笑道:“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況騎在馬上是兩個平民,殿下這話不是太藐視法紀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