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散開，尋找熟識前賢大能留下的石刻。


    裴合很快便看見一位劍道前輩的留言：一簫一劍平生意，負(fù)盡狂名五百年。


    兵武不分家，蕭野找到一兵家大能的豪言：吾，萬人敵也！


    身為法家弟子的大魏九皇子曹鑿空，則找到法家先聖的名言：聖人不法古，不脩今，法古則後於時，脩今則塞於勢。


    郭楠君找到一句，明顯出自女子大能的話：殺盡天下負(fù)心人！


    農(nóng)家少女許葳蕤，則在一位農(nóng)家先賢的遺言下駐足：此生無所求，唯願稻下乘涼，穀滿人間。


    蘇穀雨小姑娘，意外看到第十代祖師爺?shù)墓P跡：紫氣東來，霞光西去，聖人已矣。


    胖道士張一冠對這摩崖石刻不感興趣，一直留遠(yuǎn)處，打量著這座雖已殘缺，卻依舊屹然聳立的萬古雄關(guān)。


    半妖少年林蔚，守著黑棺，哪兒也沒去。


    李往矣看到一句佛偈：要識三千與大千，不在微塵外。


    正猜測這佛偈來自佛門哪位高僧，忽然聽到小芊君大喊：“大師兄，東華山神主娘娘也到過這裏，這兒有她的留言！”


    他不由走了過去。


    畢竟東華山神主，正是他此次下山將拜謁的對象。


    能於此地遇上她留下的石刻，也是一種緣分。


    他來到小芊君身邊，往巖壁上看去，果然看見了東華山神主的署名，內(nèi)容隻有十四個字：


    海到盡頭天作岸，山登絕頂我為峰！


    這十四個字字跡俊秀而遒勁，寫得酣暢淋漓，恍惚間似乎能看見一位神采飛揚的女子，於摩崖前運指如飛，一筆而就。


    想到這位東華山神主，如今乃是北止戈洲神道第一人，位居一洲絕巔之上，她確實配得上這句“山登絕頂我為峰”。


    “大師兄，神主娘娘怎麼會來這裏呀？這麼說石龜爺爺豈不是至少三千年前，就開始洄遊了？”小芊君好奇問道。


    李往矣點點頭：“老龜洄遊的時間，比這還要久遠(yuǎn)。”


    倏爾他眉頭微挑，麵露訝異。


    “大師兄，怎麼了？”


    “這條石刻，還有道韻殘留。”


    “道韻殘留？這可是三千年前留下的！”


    小芊君眼睛眨巴，很是驚訝。


    李往矣摸了一下她的頭，微笑道：“你且等一下。”


    “嗯？”


    小芊君有些茫然，卻見大師兄青衫微蕩，浩然之氣流轉(zhuǎn)，已然施展【天人感應(yīng)】大神通。


    【天人感應(yīng)】一出，李往矣瞬間與天道交感相合，身影變得飄忽不定。


    下一瞬，他直接消失於原地。


    “大師兄！”


    小芊君驚叫，把蕭野、裴合、林蔚、郭楠君、蘇穀雨都驚動了。


    甚至連遠(yuǎn)在城門處的胖道士張一冠，聽到動靜，也第一時間趕至。


    “小芊君，你大師兄去哪兒了？”蕭野關(guān)切問道。


    小芊君把情況說了，蕭野、裴合、蘇穀雨都十分驚異。


    崔幼麟、曹鑿空、曹嘉寧、趙鐵衣、許葳蕤幾人後麵過來，知道這事後也非常驚奇。


    隻有胖道士張一冠，並不意外。


    畢竟當(dāng)初李往矣在遠(yuǎn)古戰(zhàn)場遺跡裏，追了他大半天，他什麼神通術(shù)法都用上了，也甩不掉。


    姓李的做出任何事來，他都不會覺得奇怪。


    崔幼麟、曹鑿空、許葳蕤等人，卻不禁感歎【天人感應(yīng)】不愧是儒門最有名的大神通之一，果然神奇超凡。


    李往矣年方弱冠，便悟得這門大神通，別說是北止戈洲，隻怕連文運最為昌盛的中土神洲，也沒有幾個儒門天驕能與之相比。


    蕭野卻安慰道：“不用擔(dān)心，你大師兄一會兒就會迴來。”


    小芊君點頭：“嗯嗯！”


    她相信蕭野，更相信大師兄。


    ……


    伴隨一陣光陰漣漪流轉(zhuǎn)，一道青衫身影憑空浮現(xiàn)。


    李往矣發(fā)現(xiàn)自己來到了一處城樓上。


    抬眼望去，所見之地依舊是夜晚，天上仍舊掛著多輪明月，而明月之外，則依然天穹撕裂、大地破碎。


    他還在碧落天那輪明月上。


    隻不過，他由城下摩崖石刻處，來到了雄關(guān)城樓之上。


    緣由也很簡單。


    城樓飛簷處，正有一位白衣少女，恬靜而坐，眺望遠(yuǎn)方。


    猶豫了一下，他禦使輕風(fēng)，飄向飛簷。


    “在下李往矣，冒昧而至，打攪了！”落定後李往矣作揖道。


    白衣少女側(cè)頭，看了他一眼，清聲道：“無妨，公子且坐，隨意就好。”


    李往矣於一丈外坐下。


    看了一眼遠(yuǎn)處破敗的天地，又轉(zhuǎn)過頭來看向少女。


    少女一身白衣，氣質(zhì)清麗出塵，夜月下，卻又給人一種溫柔明媚的感覺。


    少女察覺到李往矣在看她，卻不在意，反而問道：“敢問公子，從何而來？”


    李往矣想了想，決定如實迴答：“三千年後。”


    “三千年後……原來我已在這裏看了三千年。”


    李往矣心裏湧現(xiàn)一抹古怪。


    毫無疑問，眼前這位白衣少女，正是三千年前於巖壁上，留下“山登絕頂我為峰”的東華山神主雲(yún)暮色。


    沒想到，她當(dāng)時那麼年輕。


    看這麵容、氣質(zhì)，也就十七八歲，三千年前所留石刻，卻仍殘存道韻，不愧是能登臨一洲之巔的東華山神主。


    “公子也是隨太虛老龜洄遊而至的吧？”


    “是。”


    “看過這座破碎天地後，有何感想？”


    “人間很好，必不使其至此。”


    “必不使其至此——想來這碧落天曾經(jīng)的聖賢、大能，乃至世俗凡夫們，也是這麼認(rèn)為的，可它卻還是變成了這般模樣。”


    飛簷之上，一時有些寂靜。


    半晌後，李往矣問道：“姑娘可知是何等力量，毀滅了這座天地？”


    少女雲(yún)暮色搖搖頭。


    她站起身來，眺望天穹撕裂處那一具具漂浮著的神佛仙聖的屍體，又看向破碎大地上斷裂的祖脈、幹涸的大江、如山的屍骸。


    聲音飄渺道：“當(dāng)年碧落天之繁盛，遠(yuǎn)勝人間，若碧落浩劫降臨人間，當(dāng)如何處之？”


    李往矣很想隨性說“天塌下來，自有高個子撐之，吾不憂也”。


    但麵對這白衣如雪的少女，話到嘴邊突然改口，道：“天地有聖人，斯世可挽天傾。”


    “天地有聖人？你是說至聖先師，佛祖，道祖？抑或是三教百家其他大聖人？”


    “不是。”


    “那是何方神聖？”


    “人人皆聖，眾生一心，自然無物不破，無劫可敵。”


    少女雲(yún)暮色睫毛輕眨，似在沉思。


    李往矣問道：“姑娘有此之憂，可是預(yù)見人間浩劫將臨？”


    少女雲(yún)暮色再次搖頭：“我隻是當(dāng)年隨老龜洄遊而至，見此天地，以身代之，有所感懷而已。”


    李往矣微愕，他還真以為是大劫將至，原來是少女憂天。


    白衣少女見他這反應(yīng)，清聲道：“碧落天與人間皆為一方大天地，碧落天既毀，人間未嚐無憂，或許若幹年後即有浩劫降臨。”


    “當(dāng)然，也或許永遠(yuǎn)不會到來，是我庸人自擾。”


    李往矣輕搖折扇，閑散望天。


    太過遙遠(yuǎn)的事情，現(xiàn)在想來也無用。


    白衣少女見他這清逸閑散的模樣，忍不住問道：“你應(yīng)當(dāng)知道我是誰吧？”


    “我是由雲(yún)姑娘所遺道韻而來，自然知曉姑娘是誰。”


    “那三千年後，我還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