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屑被勁氣所隔,不曾沾汙那人一分一毫,一件白色長袍在黑夜之中猶如一層熒光遮體,純托著一副褪盡芳華的尊容。雖是紅顏已去,然閉目垂首,超脫凡塵,早已不用理俗世紛擾,沉醉於天人合一之間。
那人頭插一根發簪,雙手自然平放,端詳仁和,看不出有過一點惡鬥過的痕跡,身旁亦不見有刀劍等物,實是不能相信便是她在草棚內以神乎其神的劍法抵禦四位昆侖高第的圍攻。旁人也許不識此人,凡是上了年紀的昆侖弟子卻是無人不識無人不曉——她正是四仙子的師父執掌天玄宮的彤霞大師。
彤霞大師修為極高,傳聞已是煉神還虛中的寂滅期,隻差一步就可凝結金丹,大道之期指日可待。她極少露麵,不是閉門參道就是雲遊四海,誰也想不到她竟然出現在此處。
巴文吉自然認得,驚愕道:“師……師伯?”
四人震驚之餘依然沒有忘了禮數,一起躬身施禮道:“參見師伯!”
彤霞大師微睜雙目,淡淡的道:“你們來此何幹?”
巴文吉稟道:“我等追捕一個妖人,誤闖此處,驚擾了師伯清修,真是莽撞之極,請恕我等無禮之過。”
彤霞大師淡淡道:“此處並無什麼妖人,你等迴去罷。”
懸天真人朗聲道:“本座不料在此處見到師姐,宮主一向可好。”通悔大師亦道:“在下通悔,久慕英名,得見尊麵,不勝榮幸。”通悔之名,彤霞大師亦曾耳聞,她在巴文吉等人眼中固然身份尊崇,如今一個是昆侖掌教一個是慈雲寺高僧,不得不有所遷就。
彤霞大師起來道:“何等大事,竟要有勞二位親臨?”微微欠身施了一禮。懸天真人以下各弟子,紛紛行禮參見,有稱師伯的,有稱師伯祖的,梅玉茹雜在人群,見到彤霞大師之後,心虛慚愧之下,根本不敢走到師父跟前相見,也不知她有無看見。
懸天真人道:“說來師姐一定不信,今夜連番機緣,可巧遇著何人?”
彤霞大師道:“能與通悔大師相見,便是機緣。”通悔大師合十一笑,卻微微搖頭。
懸天真人笑道:“非是通悔大師,而是另有其人。不知師姐可曾記得往事?”
彤霞大師道:“往事如煙,索懷於心又怎能了道修真,本宮早就忘了。”
懸天真人點頭道:“說
得也是,隻是今夜有件怪事,不得不讓人記憶猶新。”見彤霞大師不言,懸天真人自語道:“昔年是師姐求情,放過一個符宗叛逆之人,本以為此事久遠,早已泯滅,不料想這叛逆之人還活在世上,更養成力氣把周師弟打傷,還殺了數個後輩弟子,其中疑問,不知師姐可否解釋一二呢?”
彤霞大師緩緩道:“竟有此事?”
懸天真人道:“若非通悔大師及時趕到,周師弟幾乎命喪其手,還好那惡徒又被我拍了一掌,雖然逃走,必不能遠遁,故此一路追蹤,卻尋到你這裏來。”懸天真人看似輕描淡寫,其實眼神犀利,注視著彤霞大師的一舉一動。
彤霞大師搖頭道:“本宮不曾見有什麼惡徒來。”
懸天真人掃了一眼破碎的草棚,意味深長的道:“既不曾見,想是那惡徒真的不曾到這裏來,又或不敢來此。”
。”甩袖欲走。
彤霞大師忽道:“懸天師弟。”
懸天真人一愣,對於如此稱唿竟而有些親切,不禁迴頭道:“還有何事?”
彤霞大師道:“百川匯水,海納百川,天地之闊,能容萬物。過去的事,又何必斤斤計較呢。”懸天真人愕然半晌,搖了搖頭。
一行人正要告辭離去,忽聽林中哈哈一陣冷笑,笑聲之中一個沙啞的聲音道:“彤霞仙子是騙子,她最會說謊騙人,裝著一副清高模樣,其實不知做了多少見不得人的醜事,誰要是相信她的話,便是天下最笨的傻瓜!”
傻瓜!
傻瓜之聲響徹林中
繞是彤霞大師心靜如水,不動如山,驟聽此言也不禁心起波濤麵孔變色。渡危自露形跡,實出眾人意料之外。
隻聽渡危的聲音道:“你們可知我為何活到今天?隻因為當年便是這彤霞仙子救我養我,直到如今。”這句話固然驚人,然懸天真人並不意外,自見到渡危還活著,便猜想到當年定是彤霞大師一時心慈手軟,沒有下手殺他。
懸天真人冷笑道:“那是她心地慈善,看你幼小可憐,這才留你一命,哪裏知道你生性卑劣無可救藥,真是狗彘不如之輩。”
渡危高聲怒斥道:“你罵我是狗彘不如,可你們又好到哪裏去!同門相殘,下手狠毒,連小兒都不放過,我若不奴顏屈膝低三下四給你們磕這幾十個響頭,早就被你們殺了,哪裏
還有我今天?說什麼心地慈善,全是假話。不過當我是無用之物罷了。我呸!呸!呸!一幫假仁假義之徒,有什麼資格說我。”渡危越罵越兇,似乎渾然不覺鄧文忠等人的逐漸靠近。
渡危又道:“我以為昆侖山除了天玄宮之外,其它的早就毀了,彤霞仙子對我所言句句是實,是為我好,哪裏知道她——”
渡危正自說話,鄧文忠、巴文吉等人已然循著聲音摸到左近,一句“住口!”二人同時出手,兩道碩大劍光往一株大樹的樹冠射去,哢嚓聲響,劍光掃過,掉下來無數斷枝落葉。大喝聲中,渡危騎著那怪物從樹冠衝天而起,單手一放,雷聲一震,下方那株大樹主幹之上紅光一閃,露出一個紅符來,紅符血跡斑斑,竟是鮮血所畫,連同那怪物的胸膛亦紅光大亮。隻見周圍林中連續閃起紅光,一座早已布好的符陣顯露原形,把懸天真人及彤霞大師等人盡數包圍其中。
渡危叫道:“這五行大陣除是我死,否則休想跳出這五行禁製之中。”騎著那怪物往下一落,橫在鄧文忠與巴文吉麵前,把手一抬,數片落葉在掌心旋轉,接著火光一閃,落葉瞬間消失,數道霹靂接連響起,隆隆一聲巨響,把鄧文忠打得口吐鮮血,麵目焦黑,飛出去數丈來遠。巴文吉急忙扶了鄧文忠退迴。
渡危道:“我在這地方住了上百年,哪裏也不能去,唯有與草木為伍,這裏的一切就是我的世界,你們敢到我的地盤撒野,嘿嘿,真是不自量力。”
彤霞大師黯然道:“渡危,讓你時常飽受寂寞孤單之苦,是我的不對。”
渡危注視著彤霞大師,眼神複雜,突然獰笑道:“我今日便要戳穿你的偽善,讓大家看看這清高孤傲的彤霞仙子其實是什麼人。”
當著眾多昆侖弟子的麵,渡危指著彤霞大師道:“你們哪裏知道,她藏汙納垢,納我於此,偷歡密林,人前是個得道高徒,天玄宮的宮主,人後便是一個戀色偷歡的——蕩婦!”
蕩婦之言一出,彤霞大師麵色慘白,點指渡危道:“你……你胡說什麼?”
驚聽此消息,眾多昆侖弟子全都傻了眼,雖說渡危之語不可盡信,然人言可畏,當中瓜葛必定是有的,所謂無風不起浪,日後流言,當事者亦如此說話,彤霞大師的一生清
譽便算是毀了。
懸天真人麵色難看,橫一眼身旁的通悔大師,見他垂眉閉目宛如不聞,心下更是不安,深覺在外人之前自爆家醜顏麵掃地,冷哼一聲道:“汙言穢語,不堪入耳。”舉掌往遠處的渡危拍去。
懸天真人已是動了真怒,一股洶湧澎湃之力從兩掌發出,往渡危擊去。渡危隻覺口目難張,渾身刺痛,驚駭之下急忙後仰,他本是坐在怪獸肩上,這麼一仰,除了兩腳之外,整個身體掛在了怪獸身後。隻聽噗的一聲,懸天真人大半掌勁都打在了那怪獸身上。這一擊似輕實重,瞬間一股勁氣爆裂開來。怪獸發出嗷的一聲慘叫,雙足平移數尺,在地上抓出兩道深深的足痕。
渡危挺身坐起,雙手連發,數道火符瞬即而至。
懸天真人揮袖掃滅火符,身形瀟灑,落落有餘。依著懸天真人本意,這一掌雖不能要了渡危性命,也得叫他滾落地上,抓住後逼他自承亂放厥詞,挽聲譽與即倒,哪知渡危如此奈打,一擊無功尚能反撲。
渡危驚出一聲冷汗,擺在前麵的雙足被勁氣所割痛楚難當,暗忖這懸天真人果然厲害,自己托大險些要了自己老命,獰笑道:“懸天,我看你這一幫徒子徒孫怎麼離開我的大陣。”一陣風卷起,人影消失不見。蒼禎道人與巴文吉等人趕到近前,哪裏還有人在。
眾人試著向外一走,便被一層紅光所阻,竟然被困在了原地。
通悔大師口誦佛號道:“阿彌陀佛,渡危,老衲與世無爭,不與你結仇,你放我走了吧。”不見渡危迴答。通悔大師邁腳前進,對麵紅符一閃,一股無形之力壓來,身形頓時凝滯。通悔大師把禪杖往地上重重一頓,又往前數步,那紅符愈發明亮,自身所受到的阻礙也是愈加沉重。通悔大師額頭冒汗,口中念念有詞,忽然揮手,抓在手中的那串佛珠光華大亮,化作二十四道明珠,分打身前左右二十四棵大樹,每一顆佛珠擊中一棵大樹主桿,瞬時紅光閃耀,數十株古樹吃力難消同時一晃,無數樹葉紛紛飄下。通悔大師身上一輕,知道手法奏效,這古樹之力被佛珠暫時吸引,那裏還敢怠慢,一點禪杖,便要從兩樹之間的空處躍出。
“好禿驢,哪裏走!”渡危騎著怪獸攔在通悔大師眼前。
通悔大師身在空
中把杖頭一伸,說道:“施主不嫌逼人太甚麼?”打向渡危。
渡危罵道:“且不知是誰逼人太甚。”手一張,奔雷打來,通悔大師禪杖一擋,人也隨之落下,看似腳步不穩,往後退了一步。渡危見有機可乘,自己手短夠不著,對著怪獸道:“快抓住這個禿驢。”那怪獸伸爪來抓,偏偏離著通悔大師數尺被他避過。渡危心癢難捎,叫道:“快抓快抓,看你往哪裏跑。”催促著怪獸往通悔大師逼來。通悔大師又退數步,禪杖揮得稍慢,竟被那怪獸一把抓住,五指緊扣,用力拉扯。此時渡危已走入自己布下的大陣之中。
通悔大師忽然哈哈笑道:“施主中計了!”渡危一怔,尚未明白,頭頂有人喝道:“渡危,今日本尊要取你賤命!”渡危驚駭抬頭,隻見懸天真人不知何時已到了頭頂,雙掌籠罩,向下打來。
渡危嚇得心膽俱裂,此時人在怪獸肩頭,要想躲避隻能離獸保身。來不及多想,腳下一用力,翻身從怪獸頭上落了下去。懸天真人並不追擊,依舊直下,隻聽啪的一聲脆響,懸天真人這淩厲一掌打在了怪獸頭頂。一聲慘烈嘶叫,撲通一聲,怪獸被這一掌打得俯撲地上,激得塵土飛揚。渡危在地上一滾,唿的一聲,已遁出陣外。
懸天真人見被打倒的怪獸又要起,身形急轉,繞著怪獸周身接連出掌,隻聽啪啪聲不絕,那怪獸被打得東倒西歪,幾乎立不定,每中一掌,周圍的數十株大樹便落下無數樹葉。直到此時,旁人才知此獸是此陣陣眼,與周圍數十顆大樹連為一體。渡危把此陣的陣眼畫在怪獸身上移動來去,進可攻退可守,確是十分高明,可是貪功冒進,這“陣眼”恐怕轉眼就要被破了。
片刻功夫,那怪獸已被打得眼鼻出血,空有獠牙巨爪,不能施展任何威力。看它足下蹣跚,不久便會倒地斃命。通悔大師垂眉誦道:“阿彌陀佛,我佛慈悲。”
旁人見到這般的無情毆打,齊聲叫好。梅玉茹不忍再看,把眼一閉。巴文吉見她臉色異樣,悄悄伸手握住柔荑,問道:“怎麼了?”
梅玉茹道:“我……覺得心中有些怪怪的……總覺得掌教真人打他過於殘忍。”
那怪獸在發出一聲蒼涼悲愴的長嘶之後,兩隻前爪著地,終於趴了下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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