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仲隨著那鑄劍堂弟子前去取劍,問起單師伯去向,那弟子道:“師父領著一群弟子去挑水去了。”
方仲奇道:“鑄劍堂用水還需下山去挑麼?”
那弟子道:“這你便不懂了,醴泉水用來飲用那是一流的,要說淬火便差些,所以要到白河去挑。剛才你見到的那十爐上等鐵水,便需用白河的水去淬,才能打造上等兵刃。”
方仲訝道:“這一次鑄劍,便要用十爐鐵水?”
那弟子道:“那倒不是,掌教真人昨日頒下法旨,要鑄劍堂多煆寶劍,有待急用。所以師父才領著一幫弟子才去白河挑水,留我們在這裏冶鐵。依我看不久恐有有大事發生。”
方仲道:“什麼大事?”
那弟子道:“工欲行其事,必先利其器。鑄劍堂庫存之劍本來足夠敷用,卻要再打兵刃,你說是為了什麼。”
方仲驚道:“師兄是說這些兵刃要用來廝殺?”
那弟子道:“對了,不過和誰動手我便不知。”
方仲暗暗心驚,雖然世道不寧,動手難免,可是誰願意見到刀光劍影血肉橫飛,想起曾經見過的打鬥殺戮,自己或許也要同他們一樣瘋狂,就不由得一陣陣心悸。
那弟子來到一座石砌大屋,門上寫著劍房二字,那弟子伸手推開一道庫門,說道:“這些都是好劍,師弟進去拿一把吧。”
方仲探頭朝裏麵一看,昏暗的房中盡是木質兵器架子,也不知有多少兵刃擺在那裏,自己該拿哪一把才是。那弟子道:“你進去挑一柄,我在門口等你。”靠在門外等待。
方仲進門,從過道裏往一排排的劍架上觀瞧。首先入目的是兩排銅劍,從劍身細長直到劍身粗厚,由小到大排列,有些劍鏽跡斑斑十分古舊,有些劍依舊鋥亮如新,青銅、黃銅各色劍質都有。方仲挑了一把拿在手中,掂了掂,覺得太短太笨,又放迴架子上。
過了前兩排兵器架,來到第三排架子,隻見這排架子上全是精鐵長劍,劍光閃耀,冷氣嗖嗖,讓人心生寒意。長劍也是從小到大排列,越是朝裏,越是巨大笨重。精鐵長劍足足占了五列,屬它在這間房內占得最多。方仲邊看邊讚歎,覺得每一柄都好。不知不覺走到最後一把鐵劍前一看,那劍大的比屋頂橫梁小不了多少,兵器架放不下,直接靠在那裏。方仲伸手一推,動也不動,咂舌道:“這把劍難道是擺設,要不然有誰使得起來?”搖搖頭,走到後一排劍架之上。
這一排上金光爍爍銀光閃閃,竟然都是金質、銀質劍身,即使不是金銀打造,也是十分貴重。更有的在劍身、劍把之上鑲嵌了珍珠玉石,美觀之外更顯貴重,實是難得的好
劍。方仲拿了一把長劍試手,覺得輕重適宜,長短也都中意,偏偏它是金色的,自己一介普通弟子,沒理由拿這樣一把金劍出去招搖。歎息之餘,把劍放迴架子,繼續往裏走。
這最後一排居然樸素無光,昏暗之下不知是何材質鑄就,大大小小,排列的整整齊齊。方仲凝神一看,發覺這些長劍模樣還算入眼,既然排在第四列,當是比金劍銀劍還貴重了。順手拿起了一把劍身纖瘦的長劍,卻覺入手輕輕,如同如物。方仲心道:“這樣又輕又細的劍,隻怕一碰便斷了。”把劍放下,隻聽篤的一聲,聲音傳來非金非鐵,倒似木頭發出的。
方仲走到這列劍架中間,拿了一把略大點的劍,仔細觀瞧,果然是木頭雕成的,方仲喜道:“原來是木劍。”自己把玩木劍倒也有些經驗,這普通之物,想不到這劍房裏頭也堂而皇之的把它擺在架上。試著舞了兩下,順手是順後,稍嫌輕些,這劍暫不放下,繼續往下找。順著這排架子一路看過來,那些劍一把把變大,形狀花樣也是各有不同,走到最後,眼前出現一柄劍身寬闊的大木劍,劍身與劍架都結了張蛛網,灰塵凝結,可知塵封已久。那劍幾乎沒有劍刃,隻有打磨光滑了的劍身,連劍尖也是圓的。在那劍身靠劍柄的地方,刻得有字,似乎是個‘乾’字,凹刻後用朱砂塗過,露出一點暗紅。方仲心想這樣一把沒開刃的木劍難道是練劍用的麼?隻手握住劍柄,用力一提,豈知入手沉重,幾乎不動分毫。
“咦?”方仲奇怪這樣一把劍又不是堪比橫梁的巨鐵劍,居然也如此沉重,舉都舉不起來。他把另一把木劍放在一旁,伸兩隻手去提那把木劍,一使勁,果然舉起了少許,尚未離架,猛覺劍身一沉,又要落下。方仲連忙運氣去提,這次用力急了,把真氣都灌輸到了雙臂之上,隻聽“哎喲”一聲,木劍舉起的同時,對麵卻有人輕唿。
方仲想不到竟然有人躲在這把巨木劍劍架之後,也吃了一驚,往後一仰,那把舉起的巨木劍便向身後的劍架砸去。方仲心叫不好,這要被大家夥一砸還得了,那架子上都是些金劍銀劍玉劍,砸壞了哪一把都賠不起,本就注滿了真氣的雙臂更是急催,都湧往手掌處,務必穩住了這把巨木劍。忽然雙臂一震,真氣狂泄而出,都往手中木劍泄去,那巨木劍受了方仲真氣,暗紅色的“乾”字一閃,竟似有劍光發出。方仲一驚更甚,忙收真氣,隻覺那瀉出去的真氣在劍身轉了一圈重新又迴到了手中。方仲長籲一口氣,緩緩把巨木劍放下。愕然驚覺這劍也不是很沉重了。直到
這時才有功夫去看躲在這劍架之後的那人。
那人身穿道士服飾,頭發有些淩亂,斜插了根木簪,稀疏的胡須微微花白,年紀已不小,見自己被人發現,輕聲道:“噓……不要吵!”
方仲仔細一打量此人,發覺這道人修為和自己差不多,看身上打扮也是個外門弟子,這般年紀卻還留在昆侖做個外門弟子,修行之路基本無望了。一怔之下輕聲道:“這位道長,你怎麼躲在這裏?”
那道人側耳傾聽了一會兒,鬆口氣道:“貧道為什麼不能在這裏?為什麼你也在這裏?”
方仲道:“我是來拿劍的。”
那道人道:“你什麼劍不好拿,卻拿這一把,不是故意為難我麼?”
方仲啞口無言,隻得道:“我……我……不敢為難道長。”
那道人笑道:“這就是了,你拿了什麼劍本來不關我事,可是嚇到了我,就是你的不對。”
方仲心想這人有些不講道理,分明他躲在這裏,反說自己嚇到了他,自己也不認識他,還是好聚好散,把靠牆的一把小木劍拿了,道:“我劍也拿了,這就出去了,不打擾道長。”轉身要走。
那道人喚道:“慢點走,讓我看看你拿了什麼劍。”
方仲聞言一喜,想到此人躲在劍房之中,自然對寶劍十分熟悉了,當知哪把劍是好的,迴頭道:“道長識劍嗎?”
那道人把胸脯一挺,輕笑道:“何劍吾不識。”
方仲正要他說這句話,指著左右劍架道:“那麼請道長說一說,哪一柄劍是比較好的,弟子就拿哪一柄。”
那道人傲然道:“劍好不好,不能單看貌相,還得看質地。有些劍光圖漂亮卻不結實,一打就斷那有屁用;可是有些劍結實是結實,卻又笨又重又不好使,那還不如拿把大板斧來得直接,所以隻有那些質地上乘使用舒適的,方是好劍。”
方仲佩服道:“道長說得有理,可是又該怎樣判斷那些劍質地上乘使用舒適呢?”
那道人道:“凡是好劍,必具三點:劍質均勻,筋骨健全,脈絡通暢,便如人之一唿一吸都有序可循。無主之劍,雖筋骨已全,卻脈絡不暢,無法發揮劍的應有威力,隻能以劍質取勝;有主之劍,便如修身練氣,周天運轉,把原本不暢的脈絡打通,這劍便有了靈性,劍主越是修為高深,這寶劍也是威力越大,甚至超出它劍質所限。這三點之中,脈絡是頭等重要的。”方仲頭一次聽說劍也如人一般有脈絡之說,看他說得頭頭是道,更是佩服的五體投地。
方仲手捧木劍道:“請道長看一看這劍的脈絡如何?”
那道人笑嘻嘻接過來,撫摸了一會,道:“可惜是把木劍,筋骨
雖有,劍質卻差了,這脈絡麼,試一試便知。”單手握住劍柄,閉眼運氣,振了兩下,又睜目道:“這是無主之劍,脈絡未暢,一般一般。”伸手遞給方仲。
方仲失道:“那弟子另換一柄,尋個脈絡通暢的。”把木劍放迴劍架。
那道人搖頭道:“你不用找了,這裏的劍都是無主之劍,脈絡未通的。”
方仲愕然道:“都是不通的?”
道人道:“這些劍一鑄就便放入劍房之中供人挑選,從來不曾用過,怎麼會通呢?”
方仲道:“那些通了的劍呢?”
道人道:“通了的劍不是在劍主手中,便是被收藏了去,絕不會放在這個都是無主之劍的劍房裏頭。你要想有絕世好劍,不是靠自己修來,便需旁人送你一柄脈絡已通的長劍,除此二途,別無他法。”
方仲道:“那弟子恐怕隻有自己修煉一途了。”重又拿起那柄木劍,自言自語道:“卻不知劍的脈絡是怎樣通的?”
那道人道:“你的真氣這麼充沛,劍的脈絡易通的很。隻要你把真氣灌注於劍身之上,來迴運轉,這脈絡是遲早會通的,不過這劍以後的成就,還看你自己的修行高低了。雖然如此,卻不如我的法門巧妙,若是我來打通劍的脈絡,瞬息即定,更能變出許多花樣來,這個你便萬萬不如了。”
方仲好奇的道:“哦?有這種捷徑?”
道人麵露得色的道:“這是本道爺多年鑽研才想出來的方法,可不輕易示人。”雖然這樣說,卻把方仲手中的木劍搶了過來,反指著方仲道:“一柄好劍應該怎樣?”
方仲猶豫的道:“一柄好劍應該削鐵如泥,切金斷玉,不傷分毫。”
道人搖頭道:“眼光狹隘。這劍分做幾等,你所說不過是柄難得的利劍而已。其後尚有靈劍、寶劍、神劍之分。一柄靈劍,應當淩駕於劍質之上,鋒芒未露,劍氣傷人,隨手一揮,無堅不摧,靠的不是劍的本身,而是借劍施展的劍氣。靈劍小成,集氣如束,傷人於十步之內;寶劍小成,劍氣如虹,百步之內取人性命;若至神劍,劍氣有形無質,如真如幻,能長能短,收發自如,方圓裏許,都在劍氣之下。隻有到這般境界,才可說得上是一柄絕世好劍。不過好馬配好鞍,空有寶劍而自己修為不夠,那也是無法發揮寶劍之威的。”
方仲道:“道長認為好劍的分別就在於劍氣的施展上了,可是這與修為高低有關,急也是急不來的。”
道人笑道:“若劍絡已通,略一運氣便能發出劍氣,難道也是急不來的麼?”一手拿劍,一手掌心向上,隻見掌心之中緩緩有一團白霧升起,越積越厚,最後凝成一
個氣團,這真氣外放卻不散去,已是煉罡期才有的本事,可是觀此道人明明還隻是停留在凝氣期的樣子。
方仲訝道:“道長這氣凝於外的本事怎麼做到的?”那道人臉色發紅,已然無暇與方仲說話,自顧把木劍橫到氣團之上,奇事發生,掌心中的那個氣團竟然慢慢隱入到劍身中去了。方仲張大了口合不攏來。
氣團消失,道人長出一口氣,抹了一把麵上冷汗,喘氣道:“行了,此劍脈絡已通,更能發出劍氣來,一柄凡鐵已成靈劍。你拿去試一試,可不是假的。”剛才這一施展,似乎耗盡了他大半的真氣。
方仲接過木劍,略一運氣,果覺真氣下行,毫無阻礙的湧入劍身,把劍尖對著地麵,一催力,啪的一聲,一團劍光從劍尖冒出,打在了地上,把鋪著的青磚打斷兩快。方仲雀躍道:“真的可行,道長的本事真是了得。”
道人聽到誇獎,頓時眉飛色舞,嘴角都咧到耳根,露出口內兩個折斷門牙的牙根,稀疏花白的胡須在兩旁一抖一抖,竟然十分歡喜,似乎也不知道有多久沒聽人稱讚過他,笑嘻嘻的道:“你想學麼?想學我便告訴你,你可不要告訴別人。”
方仲連忙點頭,那道人道:“其實很簡單,你把真氣聚在掌心不收不放,讓它按你意念所控,布成形狀,另一手貫氣於劍身,再讓二者接觸,順勢把劍與自己連成一體,周天運轉,這左手氣團自然就順著右手寶劍融入劍內去了,簡不簡單?”如此運氣之術,就是煉罡期的弟子隻怕也無法做到,對道人而言似乎是很簡單之事,讓方仲聽得愕然無語。況且此人施展之後一副心虛氣喘的模樣,怎麼樣都不算是很高明的樣子。
方仲有些懷疑地道:“隻怕此法不大靈光。”
道人聽方仲說此法不靈光,恐怕這難得的賞識之人就要失去,情急之下用力一拽,把本就稀疏的胡須又扯下兩根,搖頭道:“我的方法百試百靈,豈會不靈光。凡是我開不了的劍要麼是廢劍,要麼就是有主之劍,不過若對方一時不查,被我此法強行灌注之下,卻可趁機奪了過來。”
方仲道:“可奪旁人寶劍?”
那道人道:“不錯,不過這有主之劍也分幾種,若是一般長劍,用我此法百試百靈,可輕易抹去旁人印記奪為幾用。若是寶劍,隻要不被人祭煉後收入體內,也大有機會一試,至於神劍之類,貧道還沒有見過,但若你修為夠高,說不定可行。我這法子雖然霸道,也算另辟蹊徑,好過慢慢修來。你……你還學不學?”深怕方仲覺得這方法缺陷太大,不願再學。
方仲道:“道長肯教,弟子便肯學。”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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