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城地方不大,關於寧家的閑話卻不少。
尤其是寧家二房,二爺就是個不著調的,二夫人崔氏又是個極厲害的,對丈夫是五天一大打,三天一小打。按理說這樣的人家,女娘應該不好嫁。
可沒奈何寧家從前朝起,就是個美人窩。
當年崔夫人就是衝著寧二爺的臉嫁過來的,現如今也有無數的小郎君願意罔顧不靠譜的外父外母而求娶寧家的女郎。
王相平隻見過呦呦一次,不過一次也夠了。縱然這小女郎據說就是個鄉野村婦,他也願意認了。
可他願意,未必表示呦呦就恨嫁到這種程度。
蘭姐兒不要的,她也不要。
她隻看見那個人,就飛也似的拐彎跑了。
遠處,玄衣年輕人遠遠看著,也跟著拐了個彎,跟著走了。
一路跟,竟然是跟丟了人。
而這小女娘去的地方,也委實驚人。
義安堂原是城裏月氏家祠,前朝動亂的時候,月氏滿門皆滅宅邸都化作了灰燼,祠堂也荒蕪了。這就有好心人在此開了善堂,後來繼續動亂,善堂開開關關,愈發破敗不堪了起來。這十年來就做了城裏的義莊,路上的餓殍,湖裏的浮屍,街頭鬥毆不知道哪裏來的遊俠兒的屍身,總歸是沒人認領的屍體都放在這兒,蘇州城裏三個縣各自出一筆銀錢定時拉到城外荒地裏處置了。
這小娘子到這放死人的地方幹什麼?
這蘇州府也是有意思,義莊竟然就在城中心,一條深深的巷子裏,除了義莊,竟然還有兩戶人家,巷子盡頭就是義莊,義莊門口邪門地竟然種著兩棵極大的槐樹,如今樹葉盡落隻顯出一樹崢嶸枝丫,看著怪滲人的。正因為滲人,所以這樣的地方應該不會有人。
可他們分明看見在他們進來之前,有幾道人影在巷子裏閃過,而且閃進了旁邊一戶人家。
李瑾微微點頭,示意親衛過去看看。
小光就帶著兩個人前去那小女子消失的房子敲門。
開門的是個老媼,一頭花白的頭發,兩眼昏花。隻做聽不懂小光說的官話。一口蘇州土話,嘰裏呱啦,被小光一瞪,這才消停了。
不過還是一口咬定家裏就她一個老婆子,並沒有旁人。可小光是什麼人?一手拎住了老婆子的衣領,便將她拎到了一邊。一腳就跨進了門檻。但見院子裏那個漂亮的小娘子帶著兩個半大的小子,插著腰站在院子當中,這就被堵了個正著。
隻見這小娘子十四五歲的樣子,頭上鬆鬆散散的纏了個雙螺髻,身上穿著粉紅的八麵裙,外麵罩著水紅的小襖,那小臉白生生的,簡直用眼睛都能看出水來,大眼睛小翹鼻,櫻桃小口就那麼一點點,蘇州寧家的四娘子,竟然早上偷錢,下午就跑到這鬼氣森森的地方來,果然十分可疑。
小光板起臉還未問話,那小女娘卻是先聲奪人,突然閃身往那老媼後麵一藏,“胡嬢嬢,有壞人!”
叫得小光眉頭一皺,“亂嚷嚷什麼?官府尋你問話!”
卻沒想到那小女孩兒接口的也極快,“你說你是官府的你就是啦。一夥外鄉人,兇巴巴的,誰要信你?”
軟糯糯,又嬌蠻蠻,竟是頂著兩個男人都是一愣,小光沒想到這小女娘裝腔作勢的本事這麼厲害,不由得冷笑。“我們抓今天早上偷錢的人。”
隻見那小姑娘霧蒙蒙的桃花眼一瞪,“什麼偷錢的人?你不要嚇唬人,不要亂說話呀!”
繼續把那老媼背後躲得更深些,“胡嬢嬢,快叫胡爹爹迴來抓他們,這幾個外鄉人看著不像好人!”
“小弟先衝撞引那人與你爭執。你賣弄風騷擾亂他們的心神。再讓這個大點兒的趁亂偷了他們的錢袋。如此合作無間。不是第一次玩這種把戲了吧?”小光毫不留情地戳穿。
那小娘子也就不再裝嬌怯無辜。眼神一飄。“既是官府的人就該知道法度。所謂捉奸拿雙。捉賊拿贓。你說你看見我偷錢了。苦主呢?賊髒了呢?我今早兒個就來探訪胡嬢嬢一步都沒出過門。大約是你眼睛不好認錯人了吧。”
曉光自幼跟著李瑾,聖京裏也是橫著走的。當真沒有見過如此潑皮無賴的小娘子。不由得怒道,“你這個胡賴的小娘皮。”
“你又是哪裏來的胡撇撇?管得著你姐姐我嗎?”
“光護衛,你收拾不了這樣的小潑皮,還是讓我們兄弟來吧!”趙勝和趙武不比小光是李九郎的親兵,他們可是武德司的人,專門從京裏趕來伺候李九郎的。他們原是一母雙胞,齊齊擠進門來個飛起一腳踢開了胡媼,雙雙朝呦呦抓來。
看他們進門的樣子呦呦就知道今天這事兒要糟,心裏罵了一萬句娘西屁,一邊轉身要跑,一邊從脖子上撩起穿雲哨含在嘴裏就是狠狠一吹!頓時一聲極尖銳的哨鳴就在小院中迴蕩了起來。
那刺耳的聲音,震的所有人頭皮一麻。不由得心神一蕩,丹田裏那口氣就怎麼也提不起來。也就是這一瞬間。
呦呦順著牆邊搭著的竹竿就竄上了屋頂,緊跟著他的就是抱著羅羅的阿歲。
偷了東西被人堵了門,不跑更待何時?師父別的本事她都學得稀稀拉拉。唯獨這逃跑的本事,她向來是十分精通。
要是隻有她和阿歲,她倒有七八分把握,就此鑽入後巷跑路,可今兒不是還帶著胖胖的羅羅嗎?阿歲隻得13歲,抱著羅羅跑的就有些慢。
而且他們今天遇到的都是狠人。兩塊飛蝗石忽的飛出。一塊兒打在阿歲的腰上,一塊兒朝著呦呦的小腿就去了,呦呦閃身避過,卻一腳踩在屋簷的青苔上。一個倒栽蔥就掉到了巷子裏。就地一滾,滾了一身的汙泥。
太喪了。今天小娘這是要完!
正準備爬起來。突然眼前多了一雙靴子。
靴尖兒是個黃澄澄的麒麟。線條勾勒簡單,卻好生精致靈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