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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名和尚風塵仆仆,離開了昆明近郊羅漢山的麵壁思過之所,一路朝行夜宿,趕來此間。


    全心期望他大師兄,當今聖僧無住大師,為古家孤兒脫胎換骨,使其保全性命,以贖先前自己不察之過。


    是故,當小舟一靠山腳巖岸,他便邁步上山,徑往大師兄無住大師閉關(guān)參禪之所,飛馳奔去!


    普陀山背陰之處,一疊樹色蒼翠的絕同之間,疏落地散生著數(shù)十株參天古鬆,鬆下野花含笑,開得正盛。


    周遭雖有刮耳蟬唱,卻悄無人聲,有不勝空寂之感!無名和尚僧袍飄然,懷著古家孤兒疾奔至此,他倏而止步不前,遊目四顧,低念一聲佛號,道:


    “三年一別,不想名山依舊,老鬆吏盛,撫今思昔,能不慨然!”


    低徊一陣,隻見他仰頭向這絕壁高處一望,又自說道:


    “三年來,貧僧雖有寸進,但大師兄佛法淵深,如今必定猛進不已,較之於我,真又如皓月之比晨星了!”


    言訖,僧袍寬袖微微一抖,飄身數(shù)丈,奔向一條沿崖蜿蜒而上的羊腸小徑。


    這時,無名和尚已然踏上那小徑狹窄的石級,忽聽鬆籟之中,傳來一聲佛號道:


    “阿彌陀佛一師叔請留法駕!”


    無名和尚麵色一怔,袍袖拂處,飄身下階,當下也宣一聲佛號,沉聲問道:


    “崖下哪位比丘在?”


    隻聽一陣-萃之聲過後,人影晃處,自一片蔓生的藤葛之間,緩步走出一個三十上下的僧人來。


    行至無名和尚之前,躬身合十,頂禮參見道:


    “弟子曇摩,午課未畢,不想師叔法駕忽然蒞臨!”


    無名和尚擺手命起,隨道:


    “曇摩,一別三年,我看你越發(fā)地靈臺澄澈了——大師兄這三年來可好嗎?”


    那曇摩僧見問,陡地麵露悲切之色,合十道:


    “阿彌陀佛——多謝師叔謬獎,恩師……他老人家正果在即了……”


    無名和尚跟這無住大師,名雖同門師兄弟,實則不啻師徒,聽罷不由想起自己入門之後,未及一載,恩師便涅盤西去。


    所有佛經(jīng)武功,均由這位大師兄傳授,他雖身在佛門,但好惡之念卻盛,當下情不自禁地一聲驚唿!


    隨即,他覺出佛門中人,喜怒不能形諸於色,礙著師侄曇摩,微感失望。


    隻得強抑心情,硬以平靜的語氣說道:


    “阿彌陀佛——曇摩,大師兄涅盤之期,尚有幾日?”


    曇摩一陣黯然,低聲說道:


    “弟子稟師叔,老和尚涅盤之期,距今隻有三個時辰了……”


    無名和尚到了這時,哪還顧得自己的輩份,一聲急唿,轉(zhuǎn)身便待上崖而去。


    隻見曇摩身形一晃,攔在路口,叫了一聲:“師叔留步,不得前行!”


    無名和尚想起大師兄閉關(guān)時所傳示諭,有不得進謁之戒,不由一怔,道:


    “阿彌陀佛——曇摩攔我何為?”


    卻見曇摩僧雙目之中,湛湛神光四射,態(tài)度卻依然恭謹,欠身合十道:


    “弟子奉命護法——”


    無名和尚神色一凜,沉聲說道:


    “善哉善哉,曇摩,你雖在此護法,難道連師叔我,都不能上山,見大師兄最後一麵嗎?”


    曇摩十分困惑,他心裏也不明白,何以恩師值此涅盤正果之時,不準人登山謁見,甚至連自已的師弟,也在擋駕之列——


    但他格於師門森嚴的戒律,隻得再施一禮,沉聲答道:


    “弟子稟師叔,三日之前,恩師傳下法諭,任憑是誰,絕不準登山一步——連師叔也不例外……”


    無名和尚滿擬大師兄最器重自己,必蒙另眼看待,聽了這話,不由升起一陣失望之感,喃喃念了一聲:“阿彌陀佛——”忖道:


    “貧僧自幼受師兄傳授之德,如今他涅盤在即,貧僧怎地不見他一麵,拜受最後的教諭,再者,三個時辰之後,大師兄正果西去,這孩子……”


    動念及此,不由目光暴射,擺袖說道:


    “事已至此,大師兄既然涅盤在即,貧僧甘犯本門大戒,也要……”


    那知曇摩不待無名和尚說完,陡地一聲“阿彌陀佛”,但聞那聲如沉雷,震得四山迴應(yīng)。


    卻聽他抗聲說道:


    “師叔恕罪,弟子護法有責,師叔定欲上山,弟子鬥膽,隻得遵諭擋駕……”


    無名和尚見曇摩僧說得懇切,不由心頭一震,忖道:


    “他奉了師命,阻攔於我,原也怪不了他,我以師叔之尊,今日難道真?zhèn)要將他打敗,硬闖上去嗎?……”


    思量之下,一時難以決定,卻見他斟酌半晌,轉(zhuǎn)又暗道:


    “看他神色這等堅毅,若不與他動手,這第一關(guān)絕難通過……再說,即使他放手讓我過去,卻教他何以上複師命?……”


    再三思考的結(jié)果,無名和尚忽地宣了一聲佛號,又道:


    “曇摩!你奉我大師兄法諭,護法有責,但貧僧今日實有迫切要事,勢必上山拜見……曇摩!各盡其心吧!你仔細,我上去了……”


    說話之間,他早將“般若禪功”運起,遍布周身,話聲才落,隻見他袍袖遽然一甩,身法快疾無比地往石級小徑搶登。


    曇摩僧似知這一戰(zhàn)難免,大喝一聲,道:


    “弟子失禮了!”


    但見他人隨聲起,倏而淩霄一丈七八,越過無名和尚,縱落於石階之上,說聲:“師叔接掌!”


    無名和尚知道這曇摩僧,是他師兄無住大師的衣缽弟子,造詣非凡,話才入耳,便覺一陣非剛非柔,而又威力至大禪功內(nèi)勁,連綿逼到。


    隻見他左臂環(huán)抱古家孤兒,右臂揮處,“般若禪功”,應(yīng)手發(fā)出,同時之間,身形一晃,“小挪移”身法,飄身而起,搶上五級石階。


    曇摩僧一擊落空,暗宣一聲佛號,跟蹤而起,錯身間雙掌二度出手,加足兩成力道,猛然推出。


    須知曇摩這一招,正是“禪宗”一派的絕頂招法,“天龍迴首”,這一招自空而發(fā),挾無比威勢而下。


    連綿之力,一浪重似一浪,直待將對方逼退為止。


    無名和尚不由一怔:“我與他本是同門,他發(fā)出這等招數(shù),委實太已過分……但我若用‘天龍八掌’中的‘金龍抖甲’化解之招,又無異互拚內(nèi)力造詣……”


    若論內(nèi)力方麵的造詣,無名和尚自然又高出曇摩,然而,他身為師叔,實在不願這般做法。


    這既陡且窄的石階小徑,一麵是絕壁如削,一邊卻又是波濤洶湧的浩瀚大海,要想躲過這淩厲的一擊,無名和尚確也別無他法……


    動念之間,曇摩雙掌禪力已經(jīng)疾然遞到,無名和尚但覺身前一緊,如山之勁,凝聚成一堵無形的氣牆,壓得他內(nèi)腑震蕩,氣血微湧。


    到了這時,再不容他思考,隻見無名和尚單掌一覆,護定懷中嬰兒,連連倒退,曇摩僧見師叔倏然退身,不由一怔,忙將發(fā)出的力道卸卻。


    愣愣地站在石階上沉思道:


    “師叔明知用‘金龍抖甲’,可以他絕頂修為將我逼下汪洋大海,何以他不……”


    閃目聞望見無名和尚,正以急切的眼神,看望那懷中的繈褓之子,不由大是疑惑,又叫了一聲:“師叔!這孩子……”


    無名和尚驀然抬頭,兩道前所未有的異光,自眸中射出,隻聽他道:


    “曇摩!大師兄涅盤之期,貧僧事前並無所知,實在因此子命在旦夕,又非大師兄不救……”


    曇摩降階而下,對這古家孤兒端詳半晌,隻見此子眉目十分清秀,不由雙眉微微一蹙,合十念了一聲:“阿彌陀佛!”道:


    “此子好重的劫煞之氣!可惜根骨不健,卻是早夭之相!”


    無名和尚望了望天色,推算無住大師涅盤之時,距今隻有短短的兩個多時辰了,脫口說道:


    “他父母緣我而死,你若不讓我去晉謁大師兄法駕,這古氏一家的香煙,恐將自此而斷絕……”


    曇摩僧沉凝有頃道:


    “師叔!由此而上,至恩師結(jié)廬之所,沿途還有三撥同門戒守,即令弟子循私放行,隻怕沿途列位師兄弟之關(guān)也難通過……”


    沉思半晌,卻見他雙掌合十,喃喃念道:


    “一切因果緣法,皆出之著相,不可說,不可說……”


    “弟子尚有三招,師叔如其接過,弟子發(fā)願托缽一年,積善功三吉,以贖今日失責之罪!”


    言畢,雙掌一晃,說聲:“師叔!請接第一招!”


    但見他雙掌一照,色如瑩玉,對準無名和尚立身之處,霍然推出,用的是“金剛掌”家數(shù)。


    無名和尚明白他的用意,心中大是感動,方叫得一聲:“曇摩!……”


    而他的金剛掌疾風狂飆,已然推到,無名和尚不暇再說,丹田內(nèi)力上提,足下一頓,“青雲(yún)出岫”升空丈餘。


    登臨十級,曇摩一招發(fā)罷,倏爾收掌迴身,站在原地,雙掌唿地一推,遙遙發(fā)出了第二招。


    無名和尚知道曇摩有心放行,所謂三招,不過名色而已,他連頭也不迴,芒鞋飛踏,又登數(shù)級。


    這時雙方相距已遠,曇摩並未追來,隻叫一聲:“師叔!第三招……”


    無名和尚淩身一躍,又登數(shù)級,隻聽身後動風瑟瑟,千仞削壁,竟被掃落大片碎石,翻翻滾滾,塌落崖下大海之中。


    三招既畢,無名和尚自石徑迴頭俯視,隻見曇摩對他恭身合十,語聲沉凝地說道:


    “弟子無能,師叔請行!”


    說畢,自衲袍之中,取出一對銅鈸,抖手發(fā)出。


    但見金光閃閃,銜尾淩空急射,到得十來丈高處,陡然互擊,一聲清越的“鏘鏘”之聲,殷殷傳出!


    那對銅鈸,急起急落,曇摩伸手接下,再次頂禮,緩緩退至崖下,無名和尚感慨叢生,喃喃念了一聲佛號,轉(zhuǎn)身拾級而上。


    約摸行了三五百級,便是一段更為險峻,據(jù)崖而築的棧道。


    無名和尚略略放慢腳步,心中忖道:


    “此乃最為險阻之處,但不知是本門中哪個子弟在此護法?”


    思忖間轉(zhuǎn)過一角懸崖,耳邊傳來數(shù)人同時發(fā)出的佛號。


    無名和尚閃目一瞥,隻見五名無住大師座下高手,每人相隔二丈,一個捱著一個,盤膝坐在棧道之中。


    那木板鋪設(shè)的棧道,寬才三尺不到,僅能容二人擦肩而過,如今五名比丘僧據(jù)中而坐,蜿蜒十丈。


    以無名和尚功力,在這棧道之間,一躍十丈,自五名僧眾頭上越過,實是萬難。


    那五名僧眾,自同宣佛號之後,再無其他動作,個個結(jié)伽合目,寶相莊嚴,但見他們嘴皮微動,喃喃低頌經(jīng)文。


    無名和尚認得這些本門弟子,正是師兄無住大師的五大首座弟子,曇優(yōu)、曇性、曇修、曇空、曇節(jié)。


    不由心頭一沉!“他五人合力而攻,我難討好……”


    沉吟間,低宣一聲佛號,隻見那曇優(yōu)、曇性、曇修、曇空、曇節(jié)五僧同時睜開眼來,念聲“阿彌陀佛”,一齊合十頂禮。


    坐在第一位的大弟子曇優(yōu),依然盤膝而坐,發(fā)聲問道:


    “適才聽得曇摩師弟飛鈸傳音,弟子等知有人犯山,卻不知師叔法駕蒞臨,弟子鬥膽相問,師叔來此何為?”


    無名和尚一手抱持古家孤兒,另一手豎掌當胸,宣聲佛號而道:


    “貧僧此來,乃為晉謁大師兄……”


    忽聽曇優(yōu)冷冷打斷了他的話道:


    “師叔!你來遲一步,恩師於三日前傳諭之後,入定至今……”


    無名和尚低低地“哦”了一聲道:


    “適才我聽曇摩相告,大師兄涅盤在即,無論他現(xiàn)下如何,貧僧要在他證果之前,上山見最後一麵……”


    曇優(yōu)肅容道:


    “本門戒律嚴謹,師叔當所深知,適才犯山而上,已幹大戒!弟子等重責在身,尚祈師叔自行退下!”


    無名和尚心頭一凜,邁前數(shù)步,叫了一聲:“曇優(yōu)——”


    卻聽曇優(yōu)冷峻地道:


    “師叔!老和尚不會見你的……弟子等奉諭在此,師叔隻要再進一步,弟子等就要遵諭相攔!


    無名和尚慨然一歎,仰望天際浮雲(yún),道:


    “曇優(yōu)!大師兄既有法諭,我本不敢強為求見,如無貧僧懷中這孩子……”


    言下,又複凜然接道:


    “佛家說慈航普渡,貧僧為了挽救古氏一家命脈,雖知本門法嚴如山,也說不得了!”


    此時他心意已決,抱定闖一關(guān)是一關(guān)的主意,心中默禱:“我佛憐佑”,單臂一揮,淩身而起,打算自曇優(yōu)頭頂越過!


    無名和尚身在半空,陡聞曇優(yōu)一聲霹靂般的震天大吼,合在胸前的雙掌,遽然而分,出招一式“彌勒托天”。


    倏而兩股雷霆萬鈞的勁道,轟然劈出。


    這時無名和尚淩空之勢已窮,向下斜落,他竟甘冒奇險,認準曇優(yōu)掌勁發(fā)襲之處,投身而下。


    電光石火之間,驀地雙掌疾發(fā),以自己淩虛發(fā)出的勁道,硬阻來勢。


    說時遲,那時快,霎眼之間,雙方勁力中途相遇。


    似聞轟然大震,無名和尚身在空間,隻覺心頭霍然一陣悸動,身形落而複起,竟爾淩空七八丈高!


    那曇優(yōu)也自一聲低哼,盤坐的身子一挫,壓得棧道木樁軋軋亂響!


    這時,無名和尚僧袍飄飄,又待斜降,到得第二僧曇性的頭頂空際。


    曇性一如他師兄般,盤坐如故,隻見他上身微傾,右掌斜發(fā),一招“金戈射日”,既快且準地拍出!


    無名和尚自與曇優(yōu)以真力互拚之後,已覺氣血翻湧,心神悸蕩,忖道:


    “若與他五人每人一掌,今日我難以全身而過!”


    但這時曇性掌力已到,足下勁風習習,他忽地靈臺一動,一個兩全之計瞬間在腦中閃過,不由暗唿一聲:“阿彌陀佛!”


    但見他半空裏身形微擰,雙腿一曲一伸,疾然落下,單足往曇性劈出內(nèi)勁一點,跟著一式“馭氣淩虛”的佛門輕功身法,飄然翔身而進!


    無名和尚這種舍死忘生,甘冒奇險的行徑,頓時震驚了鎮(zhèn)守棧道的五名師侄,但他們格於師命,又不得不盡力施為。


    後麵的曇修、曇空、曇節(jié)三僧同聲疾喝,隻見勁氣排空,疾風如浪,相繼向空中發(fā)出,彌漫一片。


    無名和尚身在空中,一手抱定古家孤兒,將“般若禪功”沛布周身,芒鞋翻飛,真力上提。


    益發(fā)展開“達摩渡江”身法,淩空點足,偌大身軀,憑藉三僧所發(fā)內(nèi)勁,自空飛渡而過。


    雙方出手之勢,均是風馳電掣,快疾無比,眨眼之間,無名和尚已自五僧頭頂飛躍而過,落在五僧身後,相隔三四丈遠。


    他才站住身形,卻聽曇優(yōu)一聲長歎,慨然道:


    “萬般皆緣法,半點不由人,弟子等雖竭力阻攔,不想師叔依然闖過,即令恩師責怪,也說不得了……師叔恕罪,請吧!”


    無名和尚見五僧神色黯淡,不由歉然,轉(zhuǎn)身合十致意,又聽曇優(yōu)道:


    “禮佛坡乃莽頭陀在彼護法,他非本門弟子,最為秉公無私,性又剛烈,師叔……”


    無名和尚見曇優(yōu)殷殷致意,大是慨然,道:


    “貧僧雖犯戒律,但此心佛知,五位比丘不再阻攔,貧僧實是感愧,此去但望我佛憐佑……”


    說畢,轉(zhuǎn)身邁步,足踏棧道,芒鞋翻飛,迅捷地登階而上。


    這條棧道,環(huán)著矗立的懸崖峭壁而築,蜿蜒曲折,足有八九裏長,棧道盡頭之處,山坡傾斜之勢略緩。


    無名和尚心急似箭,他深知守護這禮佛坡的莽頭陀,最是難纏,要想通過此關(guān),大是不易。


    是故,他一心澄瑩,全神戒備,緩步而行,果然,不多時,但聞木魚連響,自崖邊淺窟之中,走出一個身穿黑色僧衣,長發(fā)披肩的頭陀來!這頭陀身材高大逾常,麵色黑黝,濃眉大目,仿佛一座鐵塔般,邁著大步走來。


    無名和尚望見這頭陀束發(fā)的銅環(huán),在日光中閃爍生輝,項下掛著一個似鐵非鐵,似木非木,烏光閃閃的木魚,手持佛門方便鏟,不由得暗道:


    “莽頭陀,這最難纏,最不肯循私之人,他來了……”


    鐵塔般的莽頭陀,大踏步來至當前,右臂握定方便鏟,左手自項下解下黑木魚,往地上一放。


    濃眉掀處,陡地一聲大喝:“來者何人?”


    無名和尚心下一動,舉目一瞥,隻見莽頭陀環(huán)眼圓睜,瞪著自己,麵上毫無表情,不由忖道:


    “他雖非我門中弟子,但與我也是素識,如今竟然對我問起這等話來,分明是故作不識……”


    原來這莽頭陀,乃是前朝宗室子,一生遭遇至慘,後來被峨嵋一位高僧收容,托庇於佛門之中。


    那位峨嵋高僧示寂之後,他才持戒前來投奔無住大師,這時莽頭陀不但盡得峨嵋心法,連禪宗獨門之功,也已極具造詣,而兼具兩家之長。


    且說莽頭陀見無名和尚不答,一震手中方便鏟,又自大聲問道:


    “和尚!此乃無住大師修持之所,爾來此何為?”


    無名和尚隻得合十說道:


    “貧僧無名,來此乃是晉謁貧僧大師兄無住……”


    莽頭陀揚起一陣震天狂笑,隨道:


    “和尚,我知你是無名禪師,要見無住大師卻也不難……”


    無名和尚心下大喜,合十一禮,說聲:“阿彌陀佛……多謝讓路放行!”


    舉步便擬再進,猛不防莽頭陀一聲大喝:“慢!”


    無名和尚隻得止步,遲疑問道:


    “頭陀喝止貧僧,可有教言?”


    隻見莽頭陀目光四射,濃眉高掀,道:


    “和尚,要見無住大師不難,且先殺了我莽頭陀!”


    話聲未落,方便鏟一掄,暴喝聲裏,一招“善財送子”,鏟化一道奪目光華,平取無名和尚咽喉要害。


    無名和尚萬不料莽頭陀出手這快,動念間對方鏟刃隻距自己咽喉半尺。


    這間隙,但見他身形急轉(zhuǎn),斜出半步,右手一撩,立刻順著莽頭陀方便鏟柄,疾然切下。


    莽頭陀大叫一聲,翻身撤鏟,這時無名和尚已然欺近身前,須知方便鏟長可八尺,到了對方貼近之時,便難以發(fā)揮威力。


    好個莽頭陀,果然不愧身集兩家武學,隻見他雙手握鏟,倏地一橫,核桃般粗細的鏟柄,閃電也似直奔無名和尚右肋“章門穴”撞去!


    無名和尚單掌本待切上莽頭陀的腕脈,忽覺肋下風生,疾忙間凹胸吸腹,撤掌一招“擒龍搏虎”。


    五指齊張,迎著對方鏟柄抓去,莽頭陀礙在自己兵器過於長大,一擊不中,早抽身急退,躍開八尺。


    無名和尚最大的願望,乃是上山謁見無住大師,求他運功調(diào)治懷中的古家孤兒,自然無心戀戰(zhàn)。


    他見莽頭陀退開,當下壯氣開聲,袍袖拂處,“小挪移”身法飄前丈遠。


    莽頭陀正待進招,一見無名脫身而去,不由心下大急,喝問一聲:“哪裏走?”


    淩身縱步,如影隨形般趕將過去,一招“風雷並發(fā)”,鏟影霍霍,結(jié)成一麵丈餘大的光網(wǎng),徑向無名和尚當頭罩落。


    要知這招“風雷並發(fā)”,正是峨嵋鎮(zhèn)山絕藝之一,七七四十九式“金光鏟法”的起招第一式,施展開來,威力非同小可,但見數(shù)丈之內(nèi),勁風颯然,沙飛石走。


    無名和尚聽風辨位,覺出莽頭陀急追而到,正擬二度舉步淩身,但莽頭陀漫天鏟影,已然如山罩落。


    隻見他疾然暴退,待得對方鏟勢稍滯,又複電射而進,出手“分光捕影”之式,打算捉住莽頭陀的鏟桿。


    莽頭陀大聲暴喝,不等招老勢窮,倏地雙臂一振,第二招“天鳳驟起”接連遞出,無名和尚見他招式淩厲無匹.心中連叫:“善哉!善哉!”……


    在這種情勢之下,再想脫身而去,哪裏還能?隻得摒除雜念,抖擻精神,在莽頭陀鏟光包圍之中,悉心應(yīng)戰(zhàn)。


    這一番,小小的禮佛坡間,風雲(yún)變色,兩個佛門中高手,一個鏟光似幕,一個掌影如山,你來我往,鬥在一處。


    莽頭陀“金光鏟法”招式變詭莫測,聲勢恫人,無名和尚的造詣雖高,但他懷抱孤兒,單手應(yīng)戰(zhàn),未免吃虧,是故交戰(zhàn)了頓飯工夫,依然難分高下。


    這時,忽聽山頂之上,傳來一陣陣悠揚的鍾聲。


    激戰(zhàn)中的無名和尚,悠然心念一動,舉目一瞥坡上野樹,隻見樹影斜曳,在海風微拂之下,不住搖擺,他心頭一凜:“這時已在申牌時分,若再延遲,貧僧豈不虛此一行?……”


    動念至此,但聞他沉聲一句:“阿彌陀佛”,招法頓變,偏身讓過莽頭陀快疾的一鏟,尋罅覓隙,淩身自鏟光較薄處穿越而出,半空裏倒轉(zhuǎn)身形,單掌揮處,一式“春柳拂波”,照準莽頭陀頂門拂下。


    莽頭陀見無名和尚身法驟變,也是一震,就在這微微疏神之際,對方掌指已堪堪打上,這時他再想撤鏟護救,已是絕無可能。


    百忙中,隻得身形一矮,以期躲過。


    無名和尚何許人也,莽頭陀這一手早在他意料之中,但聞他一聲疾喝,身形陡地一沉,掌勢未變,卻依然向?qū)Ψ巾旈T拂到!


    莽頭陀隻覺一股禪力內(nèi)勁,自頂心壓下,大叫一聲,轉(zhuǎn)身飄出數(shù)步。


    但在他躲過這記致命一擊之後,卻立即麵色大變,手扶方便鏟,怔怔地站著,不再上前搶攻!


    無名和尚落身於地,單掌當胸,欠身說道:


    “阿彌陀佛——貧僧放肆了!”


    原來,莽頭陀本不能躲過無名和尚的淩空一擊,都是無名和尚不願傷他,故而在掌勢擊中他頭頂之時,隻輕輕一沾即收。


    莽頭陀忽地大叫一聲,顫聲說道:


    “無名大師!莽頭陀身受無住大師深恩,難以為報,今日奉命護法,攔阻於你,實非所願——”


    無名和尚念了一聲佛號,正想說幾句安慰之言。


    卻聽莽頭陀又自說道:


    “但是——莽頭陀技不如你,現(xiàn)下雖讓你上山,心中失責之疚卻是難解。”


    無名和尚見他神色慘淡,一時間不知說些什麼話才好。


    正忐忑間,忽聽天際傳來一聲清越的雕鳴,當下心頭一動:“在這時候,大師兄坐下神雕,卻何故高翔於雲(yún)端?……”


    思忖間,又聽莽頭陀黯然地說道:


    “無名大師!這番上山見著令師兄無住大師,煩請代陳,就說莽頭陀護法不力,願隨他同參我佛,先行一步了!”


    無名和尚聞言,大驚失色,疾忙轉(zhuǎn)頭迴顧。


    哪知莽頭陀已在這瞬息之間,雙手握定鏟沿,但見寒光一閃,鏟刃利鋒,徑向喉頭抹去!


    無名和尚心頭大震,疾唿聲裏,閃電般飄身過去,單臂一探,抓定鏟柄,奮力奪將過來——


    但,他終究是慢了一著,但見汨汨的鮮血,已經(jīng)自莽頭陀喉頭淌下,剎那間,即沾滿了僧袍……


    莽頭陀身子晃了幾晃,揮手斷斷續(xù)續(xù)地說道:


    “無住大師……涅……盤在即,你……你欲見他……最後……最後一麵……速去!”


    其聲嘶啞,低黯。無名和尚一字一字地聽將入耳,真是如錐刺心,懊喪之感,油然而生。


    恰值一片烏雲(yún)掩了太陽,同時刮起了一陣海風,禮佛坡在這剎那之間,仿佛是彌漫著一片愁雲(yún)慘霧!


    無名和尚,在經(jīng)過一陣天人交戰(zhàn)的沉思之後,倏地長聲慨歎,仰視雲(yún)天,沉痛地喃喃說道:


    “我佛……我佛——弟子何辜,竟至一錯而再錯?以致罪孽愈種愈深——此去山頂大師兄結(jié)廬之所,尚不知有幾撥護法擋駕,貧僧為救孤兒一命,反而害了數(shù)命,這又是何苦來呢?……”


    卻見他麵部肌肉一陣痙攣,飄身來至臨海崖邊,凝視懷中的古家孤兒道:


    “孽由我種,罪由我當——孩子,並非貧僧不救於你,實像你命運太已乖蹇,貧僧超渡了你吧!”


    說畢,雙臂一振,抖手間將那繈褓之子,古家的孤兒,拋落千伽絕崖——


    那尚在繈褓之中,古家的孤兒,雖經(jīng)補鍋怪人千裏奔波,求得青靈上人的“保命金丹”,延長了他在人世間半年歲月。


    但,這是徒然的,無名和尚盡了他所有的力量,不惜幹犯本門森嚴的戒律,闖關(guān)上山,那也是徒然的……


    隻見他小小的身子,被包裹在繈褓之中,隕星飛墜般,疾然向波濤洶湧的茫茫大海之中落下……


    無名和尚站在臨海崖邊,俯視著,一團黑影,由大而小,疾降——他喃喃低頌經(jīng)文,為在未知人世為何的稚子默禱……


    然而,又一聲激越的雕鳴,驚動了無名和尚。


    他看到一隻碩大無比的黑雕,宛如一朵烏雲(yún),白天邊急降,徑奔那行將掉落大海的孤兒急翔而至——


    隨即,那黑雕又是一聲清鳴,鳴聲中,隱隱透出一聲慈和而沉凝的佛號,那黑雕振翅之間,在海麵迴旋了一匝,便振翼上升,穿雲(yún)排空而起。


    無名和尚望空合十,直待雕影不見,才轉(zhuǎn)身向莽頭陀行去。


    隻見莽頭陀這時已漸漸陷入昏迷之中,他倚石盤膝趺坐,手持一百單八顆佛門念珠,依然勉強斷續(xù)念著經(jīng)文。


    臉上雖則流露極端的苦痛之色,但卻充溢著祥和之態(tài),嘴角之間,隱隱流露著殉道者的笑容。


    無名和尚百感叢生,不由暗歎:“我無名,也算得是一個佛門中人,但怎及他禮佛之忱……”


    感慨之中,出手點了莽頭陀三處大穴,遏止了出血之勢,然後,自懷中取出藥來替他敷設(shè)。


    莽頭陀並不掙紮,隻睜開灼灼的環(huán)眼,注視無名和尚,無力而平靜地說:


    “阿彌陀佛——佛說:無生、無滅、無嗔、無欲,莽頭陀已在這一瞬之間,得悟我教真諦。”


    “無名大師!萬事須求不著‘色相’,‘著相’便非真解脫,莽頭陀錯了——你即速上山去吧,不用費心了!”


    無名和尚聽得心頭一凜:“阿彌陀佛——貧僧經(jīng)年來所作所為,豈不是處處‘著相’?豈不是事事‘生嗔’?……”


    這時,山上飛也似奔下一位僧侶,隻見他來到禮佛坡問,躬身合十,向無名和尚頂禮道:


    “弟子曇德,參見師叔——”


    無名和尚合十還禮,低聲慢道:


    “阿彌陀佛——貧僧待罪之人,當不得比丘大禮!


    隻聽那曇德又道:


    “老和尚入定方迴,恰值坐下神雕,迎接南海無恆師叔迴轉(zhuǎn),在崖下救起一個行將落海的稚兒——老和尚得知師叔已經(jīng)法駕蒞臨,諭命弟子前來請師叔即速上山!


    無名和尚聽說,那古家孤兒已被南海無恆大師救上山去,不由宣聲佛號,道:


    “罪過罪過——貧僧恭領(lǐng)大師兄法諭!”


    轉(zhuǎn)身朝莽頭陀深施一禮,邁開步子,緩坡而上,卻聽曇德說了一聲:“弟子恭送師叔法駕——”


    他說畢,便轉(zhuǎn)身看護莽頭陀傷勢去了。


    禮佛坡至山頂無住大師參佛之所,其問尚有數(shù)處阻扼之地。但那些護法弟子,因有無住大師放行之諭,是故見了無名和尚,隻各合十一禮,便自退過一邊。


    待無名和尚到得山頂,這時距無住大師坐缸證果之時,尚有一個多時辰,隻見蒼鬆掩映之中,那無住大師靜修其間的茅屋四周,前後環(huán)坐著數(shù)十名佛門高僧,垂簾合目,手持念珠,為這位行將涅盤的一代聖僧祈禱……


    茅屋之前,一株千年古鬆之下,蓮花形的蒲團之上,坐著他大師兄無住大師,六七個本門弟子,伺立兩邊。


    在無住大師左前方的一隻蒲團上,也端坐著一位年約五旬,瘦小的女尼,這女尼抱著那孤兒。


    身邊蹲著的無住大師坐下神雕,金睛火眼,翎毛光滑,顧盼生姿。


    無名和尚舉目四顧,見數(shù)十名護法高僧之中,竟有半數(shù)不是本門子弟,心頭不由地閃過一抹疑慮:“護法僧中,既有這多外人,恁地卻反拒我於山下?……”


    但見他緩步行至無住大師蒲團之前,伏身禮見道:


    “弟子無名,參見大師兄法駕,並為犯戒闖山請罪——”


    無住大師兩道其自如雪的長眉,微微一掀,念一聲“阿彌陀佛”,睜開他不怒而威,神光盈足的雙目。


    注視著低頭俯視的無名和尚,緩緩說道:


    “無名——你知罪嗎?”


    無名和尚聞言,如同焦雷轟頂,心頭大震,低頭複道:


    “弟子知罪。”


    隻見無住大師雙掌合十,閉目沉思,似在思考一件重要之事。


    半晌,才開口說道:


    “阿彌陀佛——無名,知罪即已無用,這佛家至深之義,你可悟得嗎?”


    無名和尚聞言,但覺心中一明,頓如醍醐灌頂,靈臺瑩澈,正在喜歡參悟之際,卻聽無住大師一聲佛門“獅子吼”,大聲問道:


    “無名!我令門中弟子,守山護法,其中實有深意,你也悟得嗎?”


    無名但覺他這番言語,一字一句深透心腑,這時他但覺靈臺瑩澈,胸中嗔怨之意,盡形消弭。


    隻見他俯首至地,恭聲說道:


    “師兄修持深遠,透悟我教精義,弟子愚昧,何足臻此?望師兄授我大法!


    卻聽無住大師說道:


    “老衲本擬在示寂之前,將我禪宗掌門之責,傳與無恆師妹,是故遣得坐下神雕,去南海將她接來!


    “如今你來至普陀,並不知我示寂在即,卻不惜幹犯戒律,闖關(guān)求見,老衲反拒你於山下,按說均屬同門,老衲此舉不無厚彼薄此之嫌,但——老衲此舉,其中實含深意,無名,你萬不可萌生嗔怨之心!”


    無名猛可想起適才心中的憤怒之感,越發(fā)地驚佩大師兄神目如電,不由心頭一震,急道:


    “阿彌陀佛,弟子不敢!”


    這時,忽聽一陣悠揚的鍾聲,自茅屋之中傳出,隻見在場眾僧,於悠悠鍾聲之中,莊嚴地站將起來,同宣佛號,遙遙對無住大師頂禮合十,然後魚貫地向四麵山頭,護法之所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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