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時候,江媽媽從江懷川那裏了解了一切,又是感動又是心疼。她匆匆地準備了晚飯,就迫不及待地趕到了醫院,想要見到陸子箏。
然而,她風風火火趕到醫院,推開門卻發現,陸子箏和江懷溪都不在病房內。她稍作思索,就放下了飯菜,走到窗戶那裏往下瞧。果不其然,她就一眼認出了從醫院小花園出來,散步著往迴走的江懷溪和陸子箏。
江懷溪和陸子箏正沿著花圃並肩走著,陸子箏走在江懷溪的外側,微微仰著頭含笑看向江懷溪。她一手小心地幫江懷溪提著引流瓶,另一隻手,在空中生動地揮舞著,像是在給江懷溪比劃著什麼。
江媽媽看見,江懷溪的手,一直抓著陸子箏的胳膊。江懷溪微微側著頭聽陸子箏的說話,眉梢眼角,是近一個月來,自己未曾見過的開懷笑意。江媽媽看著看著,就不由得紅了眼眶,彎了唇角。
不一會兒,江媽媽就聽見門外響起了江懷溪熟悉的清冷聲音,淡淡對陸子箏道:“依據你今日的表現,我可不敢在下次和你出門的時候,讓你走在外側保護我。”
兩人在花園散步,不知怎麼的,陸子箏就說到了,以前看過的關於談戀愛時男朋友做過什麼事會讓人感動,裏麵有一條就是,過馬路的時候總是走在外側。陸子箏便雙眸晶亮地看習慣性走在外側的江懷溪,笑瞇瞇道:“我發現,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你也總是走在我的外側。”
江懷溪看著她,微微一愣,唇角有淡淡的笑泛起,問道:“所以呢?”
陸子箏眨了眨眼睛,笑道:“沒有所以啊,我隻是突然想到了。噢,那這樣吧,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換個位置,我來保護你。”說著,她就興致勃勃地要和江懷溪換位置,江懷溪有些好笑她的突發奇想,卻還是無奈地依了她。
然而,不曾想,迴住院部的路途不過百米,陸子箏卻狀況多多。到了傍晚是送外賣的高峰期,總是有許多小電動自行車穿梭往返。陸子箏提著江懷溪的引流瓶,指揮著江懷溪方向。車往左走,陸子箏就拉著江懷溪也往左走,車往右,陸子箏也總是能正好拉著江懷溪往右。最後,江懷溪又好笑,又無奈,隻好伸手拉住了陸子箏的胳膊,帶著陸子箏走。
陸子箏聽到江懷溪對她的不滿,一邊推開病房的門,一邊不好意思笑道:“今天是意外,誰知道他們都和我這麼心有靈犀,也不全是我的錯嘛……”
江懷溪無奈,剛想反駁她,陸子箏卻先一步開了口,喊道:“阿姨……”
江懷溪這才發現,江媽媽在病房裏等著她們。
江媽媽上前了幾步,一手拉過了陸子箏的手,一手輕輕地摸著陸子箏的頭,溫柔慈愛道:“好孩子,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下次可不許那麼衝動了。”她聽江懷川說了早上的事,心裏一陣又一陣地後怕,江懷川因進諫不力,當即被她批得狗血淋頭。
陸子箏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乖巧道:“阿姨,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江媽媽搖了搖頭,歎氣道:“哪裏,是阿姨對不起你,讓你受苦了。子箏啊,阿姨代我們全家對你說一聲對不起……”
陸子箏連忙道:“阿姨,你言重了,都過去了,沒事了。”說完,她突然眼尖看到桌子放的飯盒,忙轉移話題玩笑道:“阿姨,晚飯有我的份嗎我有點餓了……”
江媽媽看她一副像是真的餓極了嘴饞的模樣,忍不住笑彎了眼,拉著陸子箏到桌旁,一邊打開飯盒給陸子箏,一邊連連慈愛應道:“有,有,當然有了。我還準備了你甜點,你看看喜不喜歡……”
江懷溪站在一旁,聽著江媽媽的道歉,斂了斂眼眸,黯了黯神情,若有所思。
傍晚,吃過晚飯後,陸子箏想要見一見江懷溪的主治醫生,了解江懷溪的情況,江媽媽就帶著陸子箏去了。
醫生如實和陸子箏說了江懷溪的情況,坦誠道江懷溪由於發現還算早,肺上並沒有受到感染出現病灶,所以沒有江懷溪一度擔心萬分的傳染性。然而,她現在有一個最大的問題,就是胸腔的氣胸久久不消,形成一個殘腔,要是這個殘腔能夠消除,一切就能夠迎刃而解了。
陸子箏便緊張地問醫生,有沒有什麼好辦法,可以幫助氣胸的消失。醫生歎了口氣,道:“就目前的治療方案來說,隻能夠這樣靜觀其變。恩,你平時可以督促她多做一些擴胸運動和深唿吸,還有多吹一吹氣球。”
當天晚上迴去後,陸子箏就讓人從隔壁搬了一間床到江懷溪的病房,擺在了江懷溪的床旁。江懷溪皺著眉執意不肯陸子箏晚上在醫院陪她,陸子箏便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委屈質問她:“你答應好我的話呢?一迴頭,你就要趕我走嗎?”
江懷溪看著陸子箏的瓊瑤臉,冷不著瞇了瞇眼睛,冷冷道:“好好說話,我們還是朋友。”
陸子箏微微一愣,便一掃方才的委屈頹然,哈哈一笑,一屁股坐在了床上,挑眉道:“那我就和你好好說了。反正床已經搬進來了,你肯我也在這裏睡,你不肯我也要在這裏睡,你奈我何?”言語間,滿是得意的暢色。
江懷溪輕哼一聲,膽肥了?然而,她看了陸子箏得意的小模樣許久,終於也是抿了唇角,微微笑了,無言縱容了她。
晚上八點多,陸子箏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了一大把的氣球,抓了一大半放在了江懷溪的床上,讓江懷溪吹二十個氣球“醫生說多吹氣球有利於恢複。”
江懷溪卻隻是冷冷覷了一眼,就拒絕道:“不吹。”
陸子箏不滿問道:“為什麼?“
江懷溪橫眉冷對:“太蠢了。”
陸子箏聞言,看了看一臉高冷的江懷溪,再一想象她盤著腿坐在床上鼓著腮幫子瞪著眼睛吹氣球的景象,也忍不住覺得有些喜感,忍俊不禁笑出了聲。
江懷溪的臉色,在陸子箏的笑聲中,忍不住又黑了黑,冷了冷。於是,接下來,陸子箏好說歹說,江懷溪都不肯點頭答應。直到,陸子箏忍不住告饒,求道:“女王陛下,怎麼樣你才肯吹啊。”
江懷溪看著陸子箏一臉為難的小模樣,好不容易才忍住了要笑的衝動。她一開始隻是和陸子箏開玩笑,準備逗一下陸子箏,哪知道她還沒開始吹氣球,陸子箏就開始正大光明地嘲笑她,她隻好多逗一會她了。她挑了挑眉,略略沉吟了一會,才沉穩開出條件道:“要我吹也行,我吹一個氣球,就算一個晚上,我在上麵,你不能反抗。兩個氣球,就算兩個晚上。以此類推,怎麼樣?”
陸子箏一愣,完全沒有料到江懷溪會開出這樣的條件,不由驚訝地輕輕“啊”了一聲。
江懷溪好看的眉輕輕一挑,道:“你不答應?”
陸子箏苦兮兮地盯著江懷溪,半晌後,她才忍痛點了點頭,答應了這個霸王條款。
江懷溪瞬間就笑彎了眉眼,眉梢眼角的喜色和燦爛笑顏,一瞬間讓陸子箏看迷了眼。她看著江懷溪接過氣球,一個接一個地認真吹了起來,勾著唇角,忍不住也笑開了。
反正,是攻是受,在上在下,實戰見真章,嘴上讓她幾分,也無妨吧。陸子箏寵溺地看著腮幫鼓鼓認真吹著氣球,難得可愛小孩子氣的江懷溪,在心裏偷偷打著小算盤,默默地為自己的機智點了個讚。
九點鍾陸子箏幫江懷溪熱了牛奶,三十分鍾後,陸子箏就關了燈,監督江懷溪睡覺。
江懷溪因為背後插著引流管,無法躺平了睡覺,所以都是側著睡。陸子箏為了看江懷溪,也側了身子。因為時間有些早,兩人都有些睡不著,便不約而同地睜了眼睛,在黑暗中靜靜凝視著對方。
互相凝視許久後,陸子箏終於沒忍住輕聲地笑出了聲。她伸出了胳膊,朝著江懷溪勾了勾小拇指。
江懷溪淡淡嘲諷她:“幼稚。”語畢,她的手,卻也聽話地伸了出去,隔著一個床頭櫃的過道距離,輕輕地用小拇指勾住了陸子箏的小拇指。
夜,靜謐地讓人安心。
許久後,陸子箏突然聽到,江懷溪聲音輕輕卻鄭重地對她道:“子箏,對不起。”
這一聲對不起,她牽了陸子箏許久許久,久到,她一度就要被心中的內疚擊潰。她早便知道,所有隱瞞陸子箏的理由,追根究底,其實都不過是因為自己的自私和懦弱。可她卻膽怯地,不敢麵對。陸子箏沒有怪她,不代表,她就沒有錯,沒有虧欠。
陸子箏勾著江懷溪的小拇指輕輕地晃了晃,溫柔了聲迴應江懷溪道:“懷溪,我沒有怪你的。”頓了一頓,她又說道:“你要是真的覺得覺得對不起,難過自己心裏的那一關,那就用你下半輩子的每一天陪伴來補償我。答應我,努力陪我久一點,再久一點,好不好……”
陸子箏感覺到,江懷溪勾著她的小拇指,微微地收緊了一些。許久後,她聽見江懷溪清冷的聲音,在黑暗中響起,堅定又溫柔:“定不負君心……”
陸子箏與江懷溪對視良久,看見她溫柔的眸光燦若星辰,陸子箏的唇角,情不自禁地,泛開了一圈又一圈的甜蜜笑意……
一周後,胸片顯示江懷溪的氣胸有所消減,情況有所好轉。醫生考慮到引流管置放的時間比較長了,經過外科專家的會診後,決定拔出江懷溪的引流管,讓她先迴家休養。一個月再來複查,若是殘腔依舊還在,就要考慮進行手術。
所幸,一個月後的ct複查,江懷溪的胸腔內的氣胸完全消失,隻留下了胸膜粘連問題,手術無需進行。江奶奶、江爸爸江媽媽對陸子箏這一個月內對江懷溪的悉心照顧和認真督促有目共睹,對陸子箏更是感激萬分,打從心底裏把她當做了孫女和女兒來疼愛,對她的寵愛程度,遠超了江懷川和喬昕。陸子箏也在這一個月的朝夕相處裏,消除了與江家人的陌生感與隔閡感,真正,成為了一家人。
許柏晗和江忘在江懷溪出院後就來探望了她。一個月後,江懷溪複查顯示恢複良好,江忘和許柏晗這才安了心。三天後,江忘就帶著許柏晗去美國治腿,歸期未定,江懷溪和陸子箏一起前去送機。
一年後,江懷溪痊愈,在陸子箏生日的那一天,向陸子箏求婚。一個月後的元旦,兩人在國內舉行了盛大的婚禮,而後,便去了美國度蜜月,並登記了結婚。此事登上了財經娛樂報道,一度鬧的沸沸揚揚,當事人和江家對外界的評價,卻都隻是一笑置之。
兩年後,三十一歲生日的那一天,陸子箏從江懷溪那裏,收到了人生中最大的一份禮物,她們的女兒陸心綿出生了。心綿的模樣像極了陸子箏,但穩重冷清的性格,卻像極了江懷溪。
同年,連萱的爺爺病重,風尚集團內鬥,在外流浪多時的連萱被老人緊急召迴。爺爺去世後,連萱繼承了老人的臨終遺命,接手了已是滿目蒼夷的公司。兩個月後,她與早前退婚的周仲安登記結婚,拿到了其手上百分之十的股份,在周家的支持下,逐走了野心勃勃的父親與弟弟,在公司漸漸地站穩了腳跟,開始大刀闊斧整頓公司。
次年,許柏晗治好了腿,與學成的江忘一同歸國。在許柏晗的大力支持下,江忘沒有進許家公司,而是進了許家的醫院擔任主治醫生。
同年,連萱生下一對龍鳳胎,女兒取名連瀟,小名念念,兒子取名周遙,小名錚錚。
一年後,許柏晗為江忘誕下一女。
五年後連萱與周仲安和平離婚,得到女兒的繼承權,此後,她一生未有再嫁,致力於公司與女兒的教育。
十五年後,陸子箏手臂帶著黑紗,紅著眼睛,一個人坐在空寂的臥室裏,翻開了江懷溪留下的,記錄多年的日記本。
她看見,吉安在一起那一夜的那一天,江懷溪寫下,子箏,對不起。我愛你。
她看見,往後,很多日子裏,江懷溪都在重複著,子箏,對不起。她憶起,直至生命的最後一天,江懷溪都在和她說對不起。那時候,江懷溪虛弱地靠在自己的懷裏,聲音輕輕的:“子箏,對不起,我還是失約了。不過,你要答應我,幫我把這往後三十年的風景都看夠了,才能來找我,不然,我不會見你的。”
陸子箏的淚水,漸漸又再次溢滿眼眶。
她看見,江懷溪不顧她的反對,執意要自己生心綿,兩人爆發從未有過的大爭吵那一天,江懷溪在日記裏寫:子箏,對不起,你說的對,我還是這麼自以為是地愛你。可是,傻瓜,那也是因為,我愛你啊。我隻是希望這個世界上,能夠多一個人,像我一樣,無條件地愛你。希望有一天,就算我不在了,在這個世界上,你也還是能夠有所依靠,有所眷戀。”
陸子箏的淚水,終於溢出了眼眶,晶瑩的淚水,簌簌地往下掉落,打濕了江懷溪俊秀的字跡。
那時候,她擔心江懷溪的身體,著實和她吵了一架,冷戰了許久,最後才無可奈何地妥協同意。然而,當第一次看到江懷溪從自己手上接過心綿,抱著心綿,一邊嫌棄剛出生的心綿長得醜,一邊忍不住愛憐地親吻心綿,含笑看向自己的時候,陸子箏就完全投降了。那一刻,陸子箏覺得,自己的人生圓滿了。
心綿出生的那一天,江懷溪說:“子箏,這個世界上,又多了一個人,和我一起愛你。你要相信,你從來都不會是孤身一人。”
陸子箏終於忍不住嗚咽出聲,捂著嘴無力地趴倒在了桌子上。
二十歲的陸心綿和江懷溪一樣,個子高高,頭發長長,眉目清冷,氣質出塵。她穿著一身黑衣,眼圈通紅,手上拿著幾張紙,一邊往裏走一邊用哭得有些沙啞的聲音沉穩說道:“媽媽,這是許阿姨寫好的悼文,讓我給你過目一……”話音未落,她就因為看見慟哭的陸子箏而消了音。她幾步上前,把文章放在桌上,便放柔了動作伸手摟住了悲傷中的陸子箏,給她無聲的安慰。
陸子箏忍住了抽泣,擦幹了淚,在女兒麵前強顏歡笑,一邊說著“我沒事”,一邊拿起她帶進來的許柏晗寫給江懷溪的悼文查看。
陸心綿隨著陸子箏的目光,看見,許柏晗寫給江懷溪的悼文,最後一句,是寫給江懷溪的挽歌:
三冬江雪傲錚梅,一生孤注擲溫柔。
她想到她母親們的情深,不禁也淚眼朦朧。她咬緊了下唇,摟緊了陸子箏,許久後,她才喑啞了聲音低聲道:“媽媽,不要哭,她一定都在看著,會傷心的。她一定一直都在我們身邊的,隻是換了種形式,繼續愛我們。”
陸子箏顫了顫心尖,淚水又止不住地下落。她一手迴抱住心綿,靠近她的懷裏,聲音哽咽,眼角有淚,卻唇角卻帶了笑,溫柔堅定迴應道:“恩,我知道,她和我們在一起的,一直一直……”
很多年前,她曾經問過江懷溪,如果不能夠天長地久,又何必要什麼曾經擁有。短暫擁有,不過是徒留長久遺憾。
很多年後,她因江懷溪而明白: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一生能得一人如此傾心相愛,早已此生無憾,哪怕餘生隻能守著迴憶共度,她也能甘之如飴。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