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侵後的第三十八天·接天神木, 生天地之中，高百仞
段奕和程聲靠在車廂的角落裏休息, 雖然閉著眼, 其實誰都沒錯過林謙和許英的對話。
“有些出人意料，推翻了我對你的標簽印象。”程聲開口。
段奕“嗯”了一聲, 反問：“那是好還是壞？”
“更有人情味了一些。”程聲說道。
段奕低低笑了一聲。
他睜開眼，偏頭看了一眼程聲：“你也讓我推翻了對你的標簽印象。”
“那是好還是壞？”
“好。”段奕迴道。
他一直覺得程聲是典型的實驗室裏的科學家，聰明但尖刻, 敏銳但脆弱, 科學家的超前意識無法保護程聲逃離死亡。
但是現在他看到了程聲的不同一麵, 如同盛開在枯木上的花, 堅韌而漂亮。
程聲勾勾嘴角，大兵的迴答言簡意賅，答案令他滿意——
程聲段奕幾人在原地休整了半天，確認許英的確可以行動後，他們再次出發。
臨行前，程聲段奕和隴長林三人單獨聊了許久。
程聲提醒隴長林，留意像高強這樣出現返祖變異的人, 同時也警惕預防這類人可能帶來的變化和危機。
隴長林微點頭, 他皺起眉頭, 就目前為止, 他們的隊伍裏並沒有人出現這樣的情況, 返祖的概率恐怕就和中彩票一樣。
但程聲卻認為, 出現異變的概率會隨著病毒更深程度的入侵, 而上升。
隴長林點頭，表示把博士的警告放在了心上。
他也和程聲、段奕分享了最近凜都裏的情況。
他們的隊伍在肅清街道的時候，遇到過一頭從動物園裏逃出來的黑熊，大小是普通黑熊的兩倍，具有主動攻擊傾向。
兩邊互相交流了一下彼此的情報信息後，程聲、段奕與隴長林告別。
他們的軍集卡還停在樂園裏，他們還得迴去一趟。
隴長林讓手下開一輛集卡，陪同護送程聲他們進去。
邵琦待在臨時的安全營地裏，和其他幸存者們一起目送著段奕他們離開。
邵琦問：“他們還要去哪兒？在這裏不是安全了嗎？”
“他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完成。”隴長林說道。
他目送著段奕幾人離開的身影，“如果他們順利的話，或許我們很快就能迴歸正常生活了。”
邵琦微怔。
程聲他們一路還算是順利地進入園區，取迴了自己的那輛集卡，與隴長林的手下在園區門口分道揚鑣。
“按照先前定下的路線，我們再開一個小時，應該就能抵達隴隊提到過的凜都綠色屏障邊界了。”許英說道。
林謙在開車，羅小南和杜南榮靠在一塊兒，睡得正香。
凜都的城市地圖已經派不上多少用處了，程聲點開電子屏，將整個東南乃至東北區域的地圖投放到車廂的平鋪鐵皮板上。
“出了凜都後，我們一路北上，距離帝京約有一千多公裏的路程。”程聲說道。
他圈出幾塊城市：“這幾個，都是人口密集程度在千萬以上的城市，我們能避則避。”
段奕指了指臨近帝京的幾個區域，說道：“這三段路已經塌了，不能走。”
“隴長林說的？確定麼？”程聲看向段奕，皺了皺眉，這三個方向都是他們最直觀方便的路線，塌了的話，就必須得繞一段路了。
許英輕咳一聲：“不是隴隊說的。”
程聲抬眼。
“是段隊炸的。”許英說完。
程聲：“……”
“極端情況，極端處理。”段奕對上程聲的視線，仍舊是簡明扼要的幾個字。
程聲抽抽嘴角，被大兵的八個字噎得一時間沒話說。
炸都炸了，那也隻能重新找個切入帝京的方向。
他們幾人圍著地圖商量著路線怎麼走，集卡一路平穩又迅速地駛過街道。
林謙望了一眼後視鏡，就看見車尾巴那兒跟了十來個感染者，尾隨的距離竟是比之前縮短了不少。
“段隊，博士，感染者的追擊速度好像變快了。”林謙喊了一嗓子。
段奕和程聲兩人聞言對視了一眼，段奕推著程聲來到駕駛室後邊，看向窗外。
他們這會兒的速度雖然沒完全提上來——路上的障礙太多，速度快不上去——但也有五十多碼了。
可他們車身後的感染者，距離他們卻頂多不過百米，仍舊不知疲倦地跟著他們。
“是因為感染者的身體在逐漸熟悉病毒嗎？”林謙問。
程聲雙眼微沉，說道：“是病毒在熟悉他們的身體。”
林謙開著車，一時間腦子沒轉過彎來，沒發覺自己說的和博士說的有什麼兩樣。
他細細琢磨了兩下，隨後反應過來，猛地打了個哆嗦，莫名覺得有些可怕。
“繼續開，速度提上去。”段奕看了眼前方，說道，“我幫你開路。”
林謙還沒反應過來，段奕就背著槍，又從車窗翻上了車頂。
林謙抿抿嘴，腳底踩著油門，速度一點點升了上去。
巨大的軍集卡車頭撞開路上的小轎車，硬生生清開一條道來。
在林謙視野正前方幾百米開外的地方，幾輛重裝集卡橫倒在馬路中央，整段路都被那幾輛卡車堵住。
林謙不知道段奕說的開路是什麼意思，但他仍舊聽從段奕的指令，油門一踩到底。
段奕朝半空幾槍點射，瞄準前方大樓上懸掛的巨大廣告牌。
廣告牌本就搖搖欲墜，被段奕射中已經鬆動的連接點後，更是轟地從空中栽倒下來，直墜在那幾輛集卡的上方，來迴側傾了幾下後，最終斜在集卡車身上，倒在路中央。
林謙遠遠看到，那廣告牌斜在集卡車身上，就像是一道七八米長的三十度角的斜坡。
他立馬明白過來段奕的意思，咽了一下口水，在心裏嘀咕，段隊的開路還真是硬核開路。
他握緊方向盤，對程聲喊道：“博士，你快讓許英他們準備一下，接下來可能會有點晃。”
林謙說完，又想到了什麼，趕緊補充了一句：“還有讓杜南榮趕緊把小草喊出來。”
剛才廣告牌轟然砸下的動靜很大，雖然距離他們還有一點距離，但足以把打盹的一大一小驚醒過來。
杜南榮剛跑到駕駛室這邊往外看動靜，就聽到林謙說的，他看了看正前方的廣告牌和集卡，愣了愣：“你不會是要……”
林謙換擋到五檔，速度加快，聽見杜南榮的聲音，迅速偏頭看了他一眼，飛快說道：“準備好。”
他話音剛落，段奕翻迴車廂，問林謙：“廣告牌夠寬吧？對準點。”
“夠了段隊。”林謙齜牙笑了笑，雖然他車技不如許英，但這個程度他還能應付。
“……”杜南榮眼看那道斜坡離他們越來越近，他連忙坐了迴去，從口袋裏掏出虎耳草，讓虎耳草脹大充斥滿整個車廂空間。
一迴生二迴熟，等他們猛地一騰空，又狠狠落地往車頭方向一衝時，所有人都被虎耳草的葉瓣壓得嚴嚴實實，肥厚的葉瓣抵消了絕大部分的衝擊，比安全帶還好用。
杜南榮摸著跳得飛快的心髒，鬆了一大口氣。
真他娘刺激。
他聽見許英問“還好吧？”，還以為在問自己，剛要迴答，就聽見羅小南脆生生地道：“南南沒事！再來都不怕！”
杜南榮下意識看過去，就看見那小孩眼睛星星亮的，分明是喜歡這樣的感覺。
杜南榮：“……”
杜工硬生生壓下差點叫出喉嚨的“不太行”。他行。
他拽著虎耳草的葉瓣瓣，厚實巨大的葉瓣讓他安心。
虎耳草抽出被拽疼的葉瓣瓣，抖抖抖——嘿呀，再拽就真的要禿了啾！
軍集卡一躍闖過攔在馬路中央的障礙，原本跟在他們身後的那一眾感染者卻是被有效拖緩了行動速度。
林謙瞥了一眼後視鏡，就看見那些感染者也尾隨在他們身後，衝上廣告牌，然後爭先恐後地摔倒下去，仿佛疊疊樂一樣。
倒下來的感染者被後麵衝上來的踩在腳下，丟胳膊斷腿，一個接著一個，幾乎全都倒在了廣告牌那兒。
隻有最後幾個少數感染者爬了起來，哪怕胳膊和腿都骨折外翻了，也仍舊不知疼痛地繼續追著他們。
林謙噓了一聲，就那幾個感染者跟在車後，問題不大。
他嚎了一嗓子，問後排的人：“都沒事吧？”
“南南沒事！”羅小南也跟著嚎，“哥哥開得真有意思！”
林謙頓了頓，抽抽嘴角，權當是誇他了。
杜南榮頭疼。
林謙開足馬力，又往前行駛了十來分鍾後，他緩緩減下速度。
“段隊，博士，我們要到了。”林謙提醒道。
他們已經駛到了凜都的外郊。
一駛進這附近，天色仿佛一下子暗了下來。
他們的頭頂逐漸被茂密的枝椏遮蓋，天空仿佛被割裂成了細小的碎片，光亮隻能從枝椏的縫隙中漏下。
周圍早就沒了城市高樓的樣子，更多的是還沒打好的地基，一個個立著圍牆，圈著施工中的字樣，又或是大片大片還沒做出規劃的空地。
空曠，一眼就能看盡。
林謙徹底停下車，所有人都圍到了駕駛室裏，他們看向窗外。
在他們的麵前，百米開外的地方，是一排層層疊疊、看不到盡頭的參天大樹。
它們的根一半紮進土壤裏，一半翻滾在土壤外，猙獰粗大。
人站在邊上，就像是微不足道的螞蟻。
杜南榮微微張著嘴，震撼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他一路以來，一直聽見段奕他們說什麼“綠色屏障”，可他從來沒有一個具體的概念，純當是豎著一排有些難以攻克的牆壁。
而現在，他親眼看見了。
他甚至覺得，這親眼看見的概念恍如遠古神話裏的場景。
接天神木，生天地之中，高百仞，眾神緣之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