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溫池不認識那個男人, 但是從周圍傳來的嘈雜的竊竊私語聲中, 他知道了那個男人是近年來風頭頗勝的林將軍。
當然,那個男人的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知從哪裏找來一把古琴, 隨後在眾人又驚又怕的眼神中走到中間的空地上。
長公主到底是見過世麵的人,率先反應過來,當即吩咐兩個婢女備好桌椅。
林將軍把古琴放在矮桌上, 彎腰坐了下去。
“一曲‘蝶’,獻醜了。”
林將軍說罷, 那雙掌慣了刀劍的手竟然靈活地在琴弦上跳躍起來, 他的十指異常熟練地撥弄著琴弦, 儼然撫琴很久的模樣。
與此同時, 婉轉柔和的曲調將落針可聞的現場覆蓋。
且不說這曲子是否悅耳,光是身高馬大並且驍勇善戰的林將軍當眾撫琴的畫麵就足以嚇壞一堆人,除了目光發直地盯著林將軍的時錦以及麵無表情宛若局外人的時燁外, 在場眾人無一不是一副見了鬼的表情,就連自製力極高的長公主臉上的笑容也逐漸崩裂了。
其中最為震驚的人還是溫池。
他記得那首“蝶”應該是溫良彈奏的曲目才對, 還有,若是他沒有看錯的話,林將軍正在撥弄的古琴是原主母親的遺物,也是在桃花宴上幫助溫良俘獲時錦的道具之一, 為何跑到林將軍手裏去了?
溫池一雙睜圓的杏仁眼裏有著大大的疑惑,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 他感覺自己像是掉進了被一團團迷霧包裹的雲層裏麵, 雙腳落不到實處。
他鬱悶地撓了撓頭,既然想不明白,那就不想了,他伸手摸到了矮桌上的那盞茶,剛剛吃了太多點心,想喝口茶潤潤嗓子。
結果他指尖剛碰到瓷麵,手背上就被小石子一樣硬邦邦的東西打了一下,打得他痛唿一聲,立即把手縮了迴來。
他痛得直嘶氣,瘋狂揉著手背,低頭一看,隻見白皙的皮膚上被打出了一塊紅色的印記,還破了皮,隻差沒有出血了。
溫池壓下心頭的火氣,轉頭張望了一圈。
然而坐在他附近的人都被林將軍撫琴的震撼場麵吸引了眼球,壓根沒人注意到他這邊,他找了半天,都沒有找到拿小石子打他的嫌疑人。
於是溫池吸了口氣,冷靜下來,隻得繼續盯著林將軍的側臉發呆,胡思亂想了一會兒,他才想起自己忘記喝水了,便又伸手摸到了矮桌上的那盞茶。
這次他特地留意了一下,還是沒有發現可能會拿小石子打他的嫌疑人,也就放心大膽地端起茶盞,放到唇前剛要啜上一口,哪知道那顆小石子又來了,再次準確無誤地打在了他的手背上。
冷不丁又被打的溫池指尖顫動,沒拿穩的茶盞直挺挺地往下落。
眼見茶盞要在溫池腿上打翻,下一刻卻被一隻突然伸來的手穩穩抓住,這隻手由下往上,修長且指骨分明的十指剛好把整個茶盞包住,茶盞是青花瓷的外觀,乍看之下並無特別之處,這會兒被這隻漂亮的手抓住,竟像極了該被珍藏起來的工藝品。
這一刻,溫池突然明白了手模的重要性,這隻手的主人不去當手模真是可惜了。
哦不……
這不是重點!
溫池趕緊打住了快要飄散到太平洋的思緒,杏眼含怒,擰著眉頭看向這隻手的主人:“是不是你在打我……”
話未說完,他猛地沒了聲。
因為他的目光抬上去,碰上了時燁冷冰冰的臉。
此時的時燁戴著那張純黑的半臉麵具,卻絲毫不能抵擋他這張臉散發魅力,他那另外半張臉有如出水芙蓉一般豔麗,叫人挪不開視線,可是他的眼神又冷冽至極,叫人望而生畏。
即便溫池和時燁之間隔著一些距離,他仿佛也能看見從時燁身上冒出來的寒氣。
時燁把手裏的茶盞擱在溫池麵前,他沒有收力,以至於瓷底碰到桌麵發出清脆的聲響。
溫池悄悄揉著被打出兩塊紅色印記的手背,他瞥了眼落在腳邊的小石子,仔細一看,才發現那根本不是小石子,而是宴上用來招待客人的糖果。
溫池:“……”
可以,前有泥巴後有糖果,反正手邊有什麼就彈什麼,這很符合時燁的作風。
溫池心裏委屈,眉頭皺成了一團,他想問時燁為何打他又不敢問,想喝水也不敢喝,最後隻有可憐無助地縮著肩膀,眼巴巴地望著就放在他眼前的那盞茶。
他真的想喝水噫嗚嗚嗚嗚嗚……
許是溫池的目光太過迫切,少頃,那隻漂亮的手又伸了過來,掌心上端著一盞茶。
溫池著實口幹,連看也沒看遞茶的人,端起那盞茶便咕嚕咕嚕地將其中的茶水一飲而盡。
雙手捧著茶盞放迴去後,溫池才發現那盞茶並不是他的那盞茶,而是時燁喝過幾口的那盞茶,也許裏麵還有時燁留下的口水。
溫池盯著茶盞看了一會兒,還是裝作什麼事都不知道的樣子。
他看似由衷地感激道:“多謝太子殿下。”
時燁沒有迴答他這句話,而是突然莫名其妙地問出一句:“好看嗎?”
溫池一臉懵逼。
時燁似乎很好心地重複了一遍:“林哲撫琴,好看嗎?”
林哲便是那位代替了主角受正在走劇情的林將軍。
溫池不明白時燁想要表達的意思,當然他也不敢問,縮著肩膀猶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點了點頭:“還可以。”
話一落,時燁的眼神明顯冷了好幾度,他說:“繼續看。”
本來溫池就在疑惑林將軍為何會走屬於溫良的劇情線,聽時燁這麼說,便也聽話地繼續看了過去,而且看得相當認真,一邊看一邊思索。
正當他想得入神的時候,手背上又傳來一陣痛感——第三顆糖果打在了他的手背上。
溫池痛得眼淚都快飆出來了,他捂住被打得發紅的手背,敢怒不敢言地扭頭看向時燁。
哪知道時燁的表情比他更難看,冰冷的鳳眸裏像是積了一層厚雪,嘴角挑起一抹陰冷的笑,他的語氣也是冷颼颼的:“你這麼喜歡看林哲,不如本宮幫你把他叫過來,讓你好生看個夠。”
溫池:“……”
好他媽熟悉的話,他貌似聽時燁這麼說過一次。
瞧見溫池被嚇得呆若木雞,時燁臉上幾乎飄起了雪花,他揚聲喊來朱公公。
溫池被朱公公尖聲尖氣的聲音喚迴了理智,他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趕忙出聲阻止他們喊來林將軍:“朱公公且慢……太子殿下,小人方才隻是隨便看看罷了,這場上隻有林將軍在撫琴,除了他以外,小人無人可看。”
也不知是不是溫池的錯覺,聽他這麼說完,時燁冰冷的神色像是緩和了許多。
隨後,時燁道:“本宮允許你看著本宮。”
溫池:“……”倒也不必這樣。
時燁注意到溫池表情中的一絲不情願,頓時眼神一沉:“你不願意?”
“不不不,小人非常願意。”溫池拍馬屁,“能看上太子殿下一眼,是小人八輩子修來的福氣,倘若能一直看著太子殿下,想必小人前生修了幾百年的福氣。”
溫池說得一本正經,眼裏的真誠絲毫不作假,他用仰慕的眼神望著時燁,仿佛他剛才說的話真是發自於他的內心。
都說撒謊之前要先把自己騙住,溫池在這一點上做得非常好。
這會兒天色漸暗,宴上燃起了星星點點的燭光,那些燭光倒映在溫池那雙清明又澄澈的眸子裏,仿佛誤入一片星光的海洋。
溫池一瞬不瞬地望著時燁,宛若在這偌大的世間,他隻能看見時燁一個人。
時燁愣住了,良久,他猛地將頭扭到了一邊。
溫池隻能聽到時燁發出的一道輕微的哼聲-
溫池很慫,時燁讓他看,他便一直看著。
直到有婢女來請時燁過去,溫池的雙眼才終於得到解放。
溫池看朱公公走過來推時燁的輪椅,頃刻間整個人都悄無聲息地放鬆下來。
太好了,他可以休息一下了!
吃些茶點,順便欣賞場中間那幾個異域美女的舞姿,真是美哉。
光是這麼想著,溫池就覺得幸福極了,又想到他可以光明正大地觀察林將軍了,於是他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了一抹弧度。
時燁轉過頭,便一清二楚地看見了溫池臉上掛著的愉悅笑容。
時燁整張臉都拉了下來。
朱公公和前來的婢女都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氣息,兩個人埋著頭,同情的餘光往依然無知無覺的溫池身上飄去。
溫池還沒高興完,就聽得時燁的聲音響起:“溫池,你隨本宮一同過去。”
溫池:“……”
他美好的夢,醒了。
最後推輪椅的人從朱公公變成了溫池,不過在抵達棚子外麵時,朱公公又從溫池手裏接過了輪椅。
透過白色紗幔,隱約可見棚子裏坐著幾個人。
溫池看不清也沒膽子看裏麵坐著哪些人,不過領他們過來的婢女倒是有些眼熟,好像是長公主身邊的人,估計棚子裏那些人也都是些位高權重的皇親國戚。
朱公公對溫池說:“溫公子,辛苦你在外麵等候一下。”
反正溫池也不想進去在那些人麵前伏低做小,聽朱公公這麼說,他也鬆了口氣:“好的。”
朱公公點了點頭,便推著時燁的輪椅走進了棚子裏。
溫池還以為時燁隻待一會兒便會離開,畢竟他認識時燁這麼久以來,沒見時燁在哪個人身上有太多耐心,哪怕是上次和長公主在酒樓相見,時燁也把飯都沒吃上的長公主趕走了。
結果他足足站了一個時辰,棚子裏麵的人也沒有要出來的意思。
天色越來越暗,放眼望去,成片的燈籠照亮了這個夜晚。
溫池的腿又酸又麻,他一會兒站起來一會兒蹲下去,最後幹脆走來走去來緩解那種酸麻的感覺,由於周遭光線不足,他腳下突然踢到了一塊不大不小的石頭,整個人都往前栽去。
溫池還以為自己會摔得狗吃屎,驚嚇之餘連忙閉上了眼睛。
可是想象中的疼痛沒有到來。
等他被一股力道抱住並在原地站穩後,才發現有人從後麵摟住了他的腰。
很快,耳邊響起一道陌生且溫潤的聲音:“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