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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原莽莽, 蒼穹萬裏無雲,寒冬清冷的日暉傾瀉而下, 金光燦爛, 旗幟飄揚處,大地隱隱震顫。


    一條一條浮動的黑線從天際處洶湧而來, 仿佛是一座座連綿的山棱在緩緩移動。


    王庭士兵呆呆地望著天邊。


    湧動起伏的黑線越來越近,如浪潮湧動,那些線條由一個個帶刀騎馬的身影組成, 他們穿著不同顏色的甲衣,策馬徐行,步伐整齊,氣勢沉靜雍容,帶著一種威嚴從容、勢不可擋的殺氣, 拱衛著中間那一麵雪白金紋的旗幟, 浩浩蕩蕩前行。


    進入戰場之後, 隊列速度陡然變快,兩邊鬆散的隊伍忽然迅速向中間收縮,蹄聲宛若轟轟雷鳴, 霎時,整支隊伍的氣勢更為肅殺兇悍, 眨眼間已經變換隊形。隨即, 一名身披僧袍、高大挺拔的僧人在親衛簇擁中奔出戰陣,麵對著北戎聯軍,舉起一張漆黑的牛角長弓, 彎弓拉箭,一張硬弓拽成滿月,一箭激射而出。


    鐵箭撕裂空氣,尖銳的嘯聲迴蕩在戰場之上,帶著撕碎一切的磅礴氣勢,直撲向敵營。


    哐當兩聲,鐵箭貫穿前麵一個將領,力道不減,又射中旁邊一個將領,兩個將領幾乎同時摔落馬背。


    不等眾人反應過來,電光石火之間,僧人繼續拉弓,嗖嗖幾聲,連珠射出,迅若流星,敵軍一陣騷動,人叫馬嘶,接連有人落馬。


    忽地,城頭上一片驚唿聲,僧人最後一箭直接射斷了敵軍陣營中的一麵帥旗。


    這幾箭之威,氣象森嚴,霸道雄渾,在場諸人不由得冷汗淋漓,心驚膽戰。


    僧人一人一騎,單手握弓,勒馬立於山坡之上,解開臉上麵巾,露出一張英挺俊美的麵孔,俯視山坡下一片黑壓壓的北戎聯軍,一雙深邃沉靜的碧眸冰涼如雪,無悲無喜,氣勢滔天,身影巍峨,恍如天神降世。


    戰場之上一片深水般的死寂。


    北戎聯軍大震,而聖城的城頭之上,士兵們呆愣之後,對著僧人的方向放聲號哭。


    攝政王迴來了!


    佛子迴來了!


    他們的王迴來了!


    不是世家和赤瑪公主陰謀下扶持的傀儡,而是心懷蒼生,一次次在危機之中迎難而上,帶領他們這些底層士兵金戈鐵馬、征戰沙場的王!


    王的生母是漢人又怎樣?


    他依舊是深受百姓愛戴、部落擁護的君主!是仁慈高貴的佛子!


    將領們熱淚盈眶,渾身熱血沸騰。


    北戎聯軍慌亂了一瞬,幾個部落酋長朝著海都阿陵咆哮:“你不是說蘇丹古死了嗎?他怎麼還活著?!”


    海都阿陵望著曇摩羅伽的方向,眉頭緊皺。


    曇摩羅伽名震諸國,蘇丹古驍勇善戰,讓各國聞風喪膽的佛子和攝政王是同一個人,周圍小國不敢輕易發兵攻打王庭。為了能多借點兵力,他暗示諸位酋長曇摩羅伽已死,酋長們才會欣然答應借兵。


    不曾想曇摩羅伽沒死在世家的追殺之中,而且他竟然還會在失去王位後迴來守城。


    海都阿陵暗暗心驚。


    瓦罕可汗曾經告訴他,北戎一半敗於曇摩羅伽之手,另一半則是敗在內部權力傾軋和貴族之間的爭權奪利,人心不齊,麵對強敵,就是一盤散沙。王庭貴族之間也矛盾重重,當那些矛盾爆發之時,就是奪取聖城的最佳時機。


    他等到了這個時機,然而曇摩羅伽比他和老可汗預想的還要頑強。


    難怪瓦罕可汗一直深深忌憚曇摩羅伽,此人或許是真的胸襟廣闊,或許隻是謀算深遠,總之,這一戰不論聖城是輸是贏,他的美名都會傳遍諸國,他不必再和世家虛與委蛇,就能輕輕鬆鬆奪迴王位,籠絡人心。


    佛子是殺人如麻的攝政王又怎麼樣?亂世之中,誰能讓百姓活下去,誰就是百姓心目中的王。


    眾人震驚之際,曇摩羅伽一騎飛馳而下,他身後穿著不同甲衣的士兵毫不猶豫地跟上他,揮舞著長刀,直接刺入北戎聯軍最中間的戰陣,帶著一往無前的氣勢,和一支部落騎兵撞在一起。


    騎兵仗著高頭大馬的優勢發動衝鋒,他們不慌不忙,三人組成一個小隊,兩人纏住騎兵,一人揮刀,專門砍馬腿,手起刀落,戰馬嘶鳴著將馬背上的士兵摔下馬背。


    一瞬間,兩隊人馬絞殺在一起,佛子的隊伍個個悍不畏死,像野獸般死死咬住敵人的喉嚨,不管敵人怎麼掙紮都都甩不脫他們。


    酋長們膽寒不已,停下對聖城的攻勢,命兩翼騎兵迴撤。


    “蘇丹古身負奇功,千軍萬馬,他可以一人斬敵於陣前!他一定是帶了援軍迴來了!”


    一時之間人仰馬翻,幾個部落酋長掉頭後撤。


    海都阿陵攥緊韁繩,大怒,目光環顧一圈,冷靜地思考:曇摩羅伽被世家追殺,根本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裏湊齊一支可以和自己的十萬聯軍抗衡的隊伍!


    “都別慌!”他大吼,“王庭人仇視漢人,廢掉蘇丹古後,立刻發兵攻打西軍,魏朝和王庭開戰,西軍自顧不暇,蘇丹古去哪裏找借兵?”


    “蘇丹古直接帶兵衝散聯軍,隻是在虛張聲勢罷了!


    部落酋長們置若罔聞,繼續後撤。


    “兒郎們,隨我衝!”


    海都阿陵咬牙拔刀,朝身後自己的部屬大喊,撥馬上前。


    聯軍不聽使喚也不是第一次了。


    前方,曇摩羅伽僧袍獵獵,就像一柄寒光凜凜的尖刀,帶著親衛繼續逼近聯軍中心,聯軍的戰陣被衝散,兩邊部落騎兵不斷往兩邊散開,整個隊伍就像被切成了兩半。


    漫天雪泥飛濺,箭矢飛舞。


    海都阿陵帶著部下衝上前,曇摩羅伽的隊伍驀地開始往中間收縮,然後毫不猶豫地後退。


    北戎部隊大喜,立刻追了上去。


    海都阿陵怔了怔,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上心頭,手心都是汗:這一切會不會是曇摩羅伽的計策?他以前設伏重創瓦罕可汗,就用過這一招。


    他抬起頭,遙望聖城方向,曇摩羅伽突然從天而降,聖城守軍士氣大振,這個時候攻打聖城,很可能落入曇摩羅伽的圈套。


    耳畔喊殺聲震天,部下抱拳請示:“王子,左翼和右翼隊形已經亂了!我們去填哪邊?”


    “迴撤!保存實力,讓部落騎兵頂上去!”


    他果斷地道。


    當北戎人也開始後撤時,其他部落騎兵愈加驚慌失措,整支聯軍組成的戰陣被衝開,城頭上率領禁衛軍守城的畢娑立刻讓人打開城門,派出一支隊伍出去接應,兩軍迅速匯合,撤迴城內。


    北戎聯軍暫時撤迴大營,不再進攻。


    城門前萬頭攢動,人山人海。


    百姓不懂朝堂上的腥風血雨,渾渾噩噩。曇摩羅伽離開以後,世家開始著手修改律法,變本加厲地盤剝平民,他們這才意識到之前的動亂很可能都是世家的陰謀,可惜為時已晚,佛子不知所蹤。


    聖城被圍後,他們每時每刻都生活在恐懼中,飽受煎熬,聖城上空陰雲籠罩,處處淒風苦雨。


    聽說曇摩羅伽帶兵迴來了,他們攜老扶幼,激動地衝出家門,迎接他們的王。


    很快,整座城的百姓全都來了,男女老少,貧賤富貴,跪在長街兩側,激動得垂淚大哭。


    “王,我們不該聽信讒言!不該被那些貴人蒙蔽!”


    “我們對不起王啊!”


    “王給了我們安穩的生活,是當之無愧的佛子!”


    “赤瑪公主拿出來的遺詔有什麼用?我們不認遺詔,隻認王!”


    他們淚落紛紛。


    隊伍從他們眼前走了過去,沒有絲毫停留。


    百姓們抬起頭,仰望那個士兵簇擁著的將領,眼神無比熱切,叫的,喊的,哭的,聲音匯成一片浪潮,直衝雲霄。


    “王!您迴來了!”


    “您才是我們的王!”


    他們哭得渾身發抖,整條長街,嚎啕此起彼伏。


    那些曾在世家和寺僧的煽動下懷疑曇摩羅伽和外邦勾結,覺得他不配為王的百姓羞愧難當,後悔莫及,膝行上前行禮,大哭著叩頭,不一會兒便血流如注。


    隊伍從他們身邊經過,馬蹄濺起的飛雪泥土撲在他們臉上身上。


    援軍隊伍穿過長街,徑自去了王寺。


    百姓趴伏在地,親吻曇摩羅伽的坐騎經過的地方,淚流滿麵。


    王寺外的廣場上早已經跪滿了百姓,不一會兒,將領、官員們也匆匆趕了過來,個個滿臉疲憊,遍體鱗傷。


    北戎聯軍大軍壓境前,城裏的達官貴人都在忙著收拾行李、安排車馬,趁著夜黑風高時偷偷逃亡,他們這些人不忍心就這麼拋下全城百姓逃亡,想起曇摩羅伽十三歲那年留下守城的壯舉,強忍恐懼,登上城頭,和將士們一起守城。


    人在城在,他們是王親自提拔的,不能墮了王的臉麵!


    他們跪在寺門前,齊齊叩首。


    隊伍停下,曇摩羅伽下馬。


    廣場上黑壓壓密密麻麻的腦袋都垂了下去,對著他頂禮膜拜。


    曇摩羅伽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看也沒看他們一眼,抬腳踏入王寺。


    畢娑渾身是傷,鎧甲破破爛爛地貼在身上,望著他的背影,一臉擔憂,拉住隨後下馬的緣覺,臉色慘白:“王什麼時候開始運功的?”


    戰場上,看到羅伽一箭貫穿敵軍將領時,其他將士歡欣鼓舞,他心裏卻隻有絕望:羅伽的身體承受不住功法反噬了,醫者和蒙達提婆都警告過,他不能再運功了!這次他強行運功,等於耗盡最後一點心血,還能撐多久?


    緣覺眼圈通紅:“從昨天開始……”


    那天,金勃無意中說漏了嘴,曇摩羅伽得知他昏睡後王庭到處發生動亂,海都阿陵卷土重來,聖城岌岌可危,決定迴來。他們勸不住,隻能掉頭往迴走,途中遇到幾支忠心於曇摩羅伽的人馬,匆匆趕迴聖城。昨天夜裏,曇摩羅伽讓緣覺取出所有丹藥,一口氣全都吃了——他必須運功,才能在陣前先聲奪人,震懾聯軍,嚇退海都阿陵和那些部落酋長。


    這一次,運功的曇摩羅伽沒有換下他的僧袍。


    “援軍有多少人?”


    緣覺搖頭歎息:“隻有兩千多人,這些人原本是五軍的士兵,不願被赤瑪公主驅使,偷偷跑出去投奔王,正好和我們遇上……情勢太緊急了!”


    畢娑握緊雙拳,疾步跟上曇摩羅伽。


    曇摩羅伽立在陳列壁龕的大殿前,凝眸看著大殿案上那一具具漆黑匣子,眸光清冷,周身隱隱散發出冰冷殺氣。


    這一刻,畢娑不知道他是曇摩羅伽,還是蘇丹古。


    他們是一個人,但是從前畢娑可以分得出身為佛子的他和身為攝政王的他。


    現在,羅伽和蘇丹古融為一體,他穿著僧袍飛馳於陣前,臉上不用再戴麵具,比以前更有威嚴氣勢,一舉一動,不怒自威,看人的目光沒有絲毫溫情可言。


    畢娑不知道這是好還是壞。


    他為什麼要迴來啊!北戎聯軍足足有十萬人啊!十萬之眾,他們這點人根本守不住城……


    畢娑掩下哀慟,啞聲說:“阿貍、般若還有那些親衛的屍首都收斂好了,全在這裏……是百姓悄悄幫著收斂的屍首。王,近衛軍將領迂腐,但是還是有很多士兵仍然效忠於您,百姓也是。前不久他們悄悄放火燒了王寺,還燒了康家的宅子……”


    “幕後主使是誰?有幾家參與?”


    曇摩羅伽問,語氣冷冽。


    畢娑抱拳:“哪家獲益最多,哪家肯定就有參與,康家,安家,還有最近才崛起的烏古家……他們利用赤瑪手中的遺詔,暗暗聯合寺中僧人,先煽動民心,說王包庇漢人,激起百姓的怨恨,然後殺人嫁禍,攪亂人心,讓百姓畏懼攝政王,再暗中抓住莫毗多、孟軻、張校尉這些忠心於王的人,控製聖城的禁衛軍和中軍近衛,讓赤瑪挑起我和王之間的矛盾,再從中漁利……”


    赤瑪公主勸說駙馬阿克烈和她一起合作,阿克烈拒絕了,世家怕阿克烈泄露秘密,幹脆殺了阿克烈。


    那日,畢娑不想再欺騙曇摩羅伽,告訴他身世,送他離開,拖住追兵,力竭後被俘。


    城中接連騷亂了好幾天,仍然忠於曇摩羅伽的官員和將領鋃鐺入獄,世家派人到處散播謠言,詆毀曇摩羅伽,說他已經和漢人聯合謀奪王庭,百姓信以為真。


    赤瑪公主和世家逼畢娑即位。


    畢娑假意配合,想辦法陸續救出那些同情曇摩羅伽的將領,從赤瑪公主那裏問出她的同夥,順藤摸瓜,把他們謀劃的經過拚湊了一個八九不離十。


    讓他心有餘悸的是,赤瑪公主他們原本的計劃是利用文昭公主來威脅羅伽,驛館的那把火就是他們放的。


    赤瑪一心想抓住曇摩羅伽和文昭公主暗地裏媾和的證據,等了很久都沒找到下手的機會,後來侍女告訴她文昭公主還是處子之身,她覺得實在匪夷所思,隻能放棄這個打算。


    曇摩羅伽聽畢娑說完,神色不變,問:“有沒有名冊?”


    “我記下了,就帶在身上。”


    畢娑取出名冊,自嘲一笑,他想穩住局勢,替曇摩羅伽報仇,但是勢單力薄,根本不能把世家怎麼樣,隻能先藏著名冊和證據,想等以後有機會再慢慢收拾那些人。


    沒想到,短短數日,王庭天翻地覆,連吃敗仗,聖城被圍,世家各奔東西,跑了一大半,赤瑪公主也跑了,走之前,她跪下哀求他陪她一起離開,他沒有理會。


    他是中軍郎將,是曇摩家的兒子,守護聖城是他的責任。


    聯軍來了,所有人兇多吉少,他一心撲在守城上,還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曇摩羅伽了。


    曇摩羅伽抬手。


    候在廊外的親衛立刻上前,接過畢娑的名冊,匆匆離開。


    曇摩羅伽轉身,走進自己的禪室。屋中一切陳設都是從前的模樣,花磚地上有暗色血跡,廊柱、窗戶上刀劍砍過的痕跡還在,幾支箭矢插在土牆上。


    他穿過空寂的內殿,走到榻邊,抽出屜子,翻出一個紙包和一條紅色發帶。


    她給他的刺蜜,他一直留著沒吃。


    他把紙包按入懷中,拿起發帶纏在腕上,走出內殿。


    長廊裏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留守寺中的僧人站在臺階下,齊齊望著他,欲言又止,神情羞愧。


    一名老僧上前,麵帶愧色:“王心寄蒼生,為了守衛聖城,保護百姓,不顧安危,冒死趕迴來主持大局……佛陀說,眾生平等,我等執迷不悟,因為血緣出身對王生了偏見,又因為賽桑耳將軍而懷疑王濫殺無辜,殊不知王心中有大愛,不為一切色所染,不為一切相所迷……吾等慚愧。”


    僧人們合十拜禮。


    曇摩羅伽步下臺階,沒有看他們,在親兵的簇擁中走了出去。


    從此以後,王庭不會再有君王居住王寺。


    走在後麵的緣覺冷笑一聲,掃視一圈:“聖城被圍,你們是打算繼續坐在寺中念經呢,還是和我一樣,追隨王,去幫著守衛聖城?”


    僧人們麵紅耳赤。


    ……


    半個時辰後,親衛將名冊上的人抓迴王寺。


    憤怒的百姓立馬衝了上來,拿起石塊,扔在那些人身上,見親衛沒有阻攔,撲上前捶打撕扯他們。


    “你們陷害佛子!追殺佛子!哄騙我們!”


    “打死他們!他們差點害死佛子!”


    官員們頭破血流,大聲唿救,無人理會。


    ……


    曇摩羅伽騎馬出了王寺,仍是一身僧袍,日光籠在他輪廓鮮明的臉上,五官線條愈顯鮮明。


    他所到之處,一片哭喊聲。


    百姓痛哭流涕,高聲唿喊他的法號,將士們仰望著他,眼睛裏閃爍著甘願為他赴死的狂熱。


    曇摩羅伽登上城頭,臉上沒有一絲波瀾。


    將領們上前通稟城中的境況,他們大多是低階軍官,接觸不到軍中機密,那天沒有參與追殺曇摩羅伽。


    曇摩羅伽問城中還有多少糧食,多少兵馬,多少武器,眾人一一答了。


    他雙眉略皺。


    畢娑歎息道:“所有弓弩車都廢掉了,箭也沒多少了,海都阿陵放話說他們這次帶了足夠吃半年的糧草,我們的糧倉快空了……”


    眾人麵色晦暗。


    所有人都明白,前一陣王庭動亂,各個部落紛紛搬遷,其他重鎮駐兵自顧不暇,不能趕來馳援,沒有存糧,他們堅持不了太久……


    曇摩羅伽望著城外密密麻麻的北戎聯軍營帳,“聖城必須守住,海都阿陵的野心不止是劫掠聖城,聖城易守難攻,他如果占領聖城,整個王庭都會落入他手中,他還可以借著地利之便向東向西擴張……”


    到時候,瑤英才剛剛收複的偌大失地也會被他奪走。


    眾人聽得心驚肉跳,海都阿陵一旦奪下聖城,整個王庭都會覆滅!


    “守住聖城,拖住他們的兵力。”


    曇摩羅伽道。


    眾人齊聲應是,從容慷慨——就算他們全都戰死此役,也不能讓海都阿陵得逞!


    不一會兒,接連幾道詔令發出。


    留下守城的官員和將士,不論出身,全部晉升一級,立功者再論功行賞。


    城中所有能上戰場的壯丁全部集結,分成幾支隊伍,趕往不同城門。


    老弱婦人也都從家門走出,在親衛的指揮下分成不同的隊伍,有的幫忙搬運器械,有的幫忙為士兵療傷,有的幫忙跑腿傳話。


    從今天起,城中所有存糧統一由軍中分配。


    小吏按照名冊找到那些擅長製造器械的工匠,號召他們幫忙修補改進城頭上的守城器械。


    另外,曇摩羅伽還宣布了一條詔令。


    從今日起,城中所有隸屬於貴族的奴隸隻要參與守城,不論男女,都可以獲得自由身,立功的人一樣論功行賞。


    這一道詔令發出,一片嘩然。


    城中沒來得及逃跑的奴隸欣喜若狂,痛哭流涕,紛紛找到將士,拿起武器,和士兵們一起守城。僧人也從王寺走出,他們不能殺生,幫忙清點分發糧食,維持秩序,以防老弱婦孺在領糧食時被人搶走糧食。


    有曇摩羅伽坐鎮,從將領到普通百姓,所有人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一改之前的絕望頹然,鎮定下來,不再手忙腳亂,一道道詔令頒布以後,很快就能推行下去。


    軍中士氣空前高漲,軍官根本不用說什麼鼓舞人心的話,隻要曇摩羅伽一聲令下,就算前麵是刀山血海,士兵們也會毫不猶豫地往前衝。


    每當北戎聯軍攻城之時,曇摩羅伽必定立於城頭之上指揮將士,一襲僧袍,身姿偉岸,仿佛完全不懼漫天亂飛的箭矢。


    在他的帶領下,將士們打退了北戎聯軍的一次次進攻。


    六天後,城中的箭用完了,糧食也快告罄,將士們餓著肚子守城,頭暈眼花。


    北戎人就像浪濤一樣,一波一波湧上來,他們是浪濤中即將沉沒的孤島,一點一點被海浪吞噬。


    士兵們殺紅了眼,城頭下屍體堆積成一座座山包。


    殘陽如血。


    北戎聯軍再一次攻上城頭,氣勢洶洶。


    畢娑手持長刀,渾身是血,砍翻一個從繩梯爬上來的北戎人,和緣覺一起砍斷繩梯,長刀都砍翻了刃。


    號角聲響起,北戎聯軍撤退了。


    畢娑躺倒在血泊中,氣喘籲籲,看向曇摩羅伽,心中悲涼。


    他不怕死,隻是為羅伽難過。


    幾個士兵身受重傷,身體一點一點冰涼,旁邊的人為了安慰他們,唱起一首戰歌。


    起初,歌聲悲傷低沉,後來跟著哼唱的人越來越多,士兵們嘴唇幹裂,擦拭刀上鮮血,越唱越響亮,歌聲從城頭往下蔓延,城中百姓也跟著唱了起來,一道道歌聲,就像一條條河流匯入廣闊大海,穿雲裂石,久久迴蕩在聖城上空。


    忽地,一聲古怪的銳響打斷飄揚在戰場上的蒼涼歌聲。


    眾人愣住,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紅日已經墜入山穀,暗沉的天際處,一道接一道閃爍著尾巴的銀光衝上天際,將半邊天空映得雪亮,然後朝著北戎聯軍的大營罩了下去。


    不過是眨眼間,熊熊火光從聯軍大營竄起,漫天銀光落下,伴隨著轟轟雷鳴,大地震動。


    王庭士兵們從未見過這樣的情景,目瞪口呆。


    北戎聯軍大營大亂,化為一片火海。


    城頭士兵忽然指著一個方向大叫:“援兵!有援兵!”


    眾人抖擻精神,朝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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