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人夜聽得愣了一下。
他頭迴從江折柳的口中聽到這種話, 帶一點輕微的命令式語氣,不太講道理。但他又說得平靜如常,仿佛這隻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
過來, 脫衣服?
對方的手臂環(huán)著他的脖頸, 隨後鬆了幾分, 半抱著他,墨眸靜謐如水地凝視過來。
聞人夜幾乎覺得剛才那句話是自己聽到的幻覺了。但他被對方拉扯著衣襟, 沒有退開, 反而被他牽引得越靠越近。
直到他的唿吸逼近肌膚, 都能撲落在對方雪白的眼睫上, 江折柳牽著他的動作才慢慢地停下來,低聲道:“想什麼呢!
聞人夜盯著他被熱息熏得微紅的耳垂, 盯著他隨著抬眸而微動的睫羽, 還有那雙眉下清淨(jìng)平和的眼瞳。
明明是對方主動的,可為什麼到了這個時候,湧上滿身情.欲的還是他。
聞人夜驟感挫敗, 但他卻移不開視線, 停了很久來迴憶對方的問話, 隨後才續(xù)道:“……我在想,不能脫!
……嗯?
江折柳迴視過去,覺得自己像個強迫良家婦男、逼良為娼的反派, 但別人話本裏的反派魔頭都是把對方這樣那樣, 怎麼他拿錯劇本, 要勾引小魔王對他這樣那樣。
可能這就是成熟男人的責(zé)任吧, 他默默地安慰了一下自己,抬頭湊過去親他的唇,問了一句:“為什麼, 你不想跟我睡覺嗎?”
為了對象以及天下蒼生,江仙尊果然是對什麼積德的事兒都有相當(dāng)不錯的承受能力。
這裏的用詞很是講究,不是陪他睡覺,而是跟他睡覺,似有若無地充斥了一點兒曖昧的暗示氣息,屬於無師自通的那一款。
江折柳雖然實際經(jīng)驗不足,但多虧了退隱之後的業(yè)餘愛好,理論經(jīng)驗倒是非常豐富。他自覺年長,以前輩自居,覺得這種事如果對小魔王有益,那麼讓他來引導(dǎo)對方也沒什麼,成熟男人的世界就應(yīng)該這麼拿得起放得下玩得開……
還不等他自我暗示完,腦海中的心理建設(shè)一下子就碎掉了——他被聞人夜按著肩膀咬了一口。
咬在脖頸間,明明不重,但對方尖利的牙就是能蹭出血痕來,一片淤紅。
聞人夜剛被他親了一口,讓這個不知輕重的男人拱得一身是火,半是放縱半是試探地咬下去一口,像是野獸吞食獵物前的低嗅。
他的魔族本性中帶有摧毀和占有,力道就是再輕都有限。何況天靈體的體質(zhì)一直很不當(dāng)人,這麼舔咬著蹭一下子,隨隨便便就咬出痕跡了。
“……嘶。”
江折柳壓抑著輕輕吸氣,他的喉結(jié)被對方含著,痛感頓時消退下去了。
但聞人夜不敢再試下去了。
他放開了江折柳,坐在床榻邊看著他,伸手握著他纖細(xì)的腕,低眉道:“你還是好好休息,別想這些有的沒的。要是把你弄壞了……”
他話語止住,似乎很不願意提及這個話題,更不想考慮弄壞的後果。他不喜歡車輛行駛在危險道路上,既然有跌落山崖的可能,那不如就讓它一開始就不要上路。
聞人夜的指腹摩挲著他的手腕內(nèi)側(cè),繼續(xù)道:“再養(yǎng)養(yǎng),好不好?上一次也是我一動你就受不了了,全身上下都有傷痕,你還病著,不要任性!
江折柳望著眼前的床帳,被聞人夜這話說得耳根發(fā)燒。他不知道要怎麼做,才能讓對方放下芥蒂,讓對方從一意孤行的幻覺裏過渡向真實。
打破幻覺是不可能的,小魔王接受不了,隻能慢慢過渡。
“我已經(jīng)好了!苯哿^頭看他,“你別害怕。”
誰能想到有朝一日,他倆能是這麼個對話。折騰人幾天下不來床的那位自我克製地勸“不要任性”,對魔族那東西有心理陰影的這位耐心安撫地說“你別害怕”。
世事果真玄妙,人生難以預(yù)料。
江折柳其實也有點怕,因為對方除了活兒是真爛之外,那玩意兒也是真的不講道理的尺寸,還附帶魔族會卡在裏麵的種族天賦,確實很疼,讓人勾引之心大減。
但聞人夜那天一身的鮮血氣息和失控感,又讓他不舍得對方受苦。
“真的沒事。”江折柳扣住他的手,認(rèn)真地道,“隻要你輕一點,就沒關(guān)係。”
聞人夜坐在床邊不說話,要是不知道的人進(jìn)來看見,還以為他是那個被欺負(fù)的小媳婦。魔尊大人被愛人牽著手指,一點兒也不想放開,但他也一點都不想傷到對方。
江折柳的身體在他心裏,那就跟裂紋的玻璃、飄飛的泡沫沒什麼區(qū)別,就是剛剛吹的那點風(fēng),都夠聞人夜惱怒自責(zé)發(fā)脾氣的了,何況是這件事。
但小柳樹的手冰冰涼涼的,能夠非常有用地?fù)崞剿w內(nèi)的躁鬱之氣,好摸得不得了。
魔尊大人不想鬆開,捏著掌心裏纖瘦的指節(jié),在對方拇指下方的弧線上揉捏了許久,隨後才低聲道:“我會傷到你的!
江折柳的實際狀況已經(jīng)好很多了,遠(yuǎn)沒有到一觸即碎的局麵。他盯著聞人夜很久,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輕輕質(zhì)疑道:“……你是不是,不行?”
聞人夜:“……?”
這是激怒一個男人最好的辦法,是男人就不能說不行。
江折柳深諳此點,他墨眸明澈地看著對方,仿佛隻是無心地一問,隨後扯了扯他的手指,道:“沒事,就算你不行我也不會嫌棄你的。”
他轉(zhuǎn)過了身,背對著聞人夜,好像真的放棄了。
以江折柳張弛有度的處事能力,已經(jīng)在心裏推測對方到什麼時候會忍不住過來證明自己了。但他還是低估了聞人夜對弄壞他這一點的畏懼程度,連這種話都不足以讓小魔王失去理智。
但對方還是靠了過來,用另一種方式證明了自己。
“折柳,你是在怪我嗎?”
江折柳沒出聲,閉上眼睡覺,沒理他。
“但你那次一直在哭。”聞人夜耐心道,“你嫌我太大了,進(jìn)不去,嫌棄我控製不了自己,撞得你渾身都散架了,還嫌我一直卡在裏麵拔不出……唔!
他的嘴被江折柳的手心捂住了。
聞人夜注視著他,見到他忍無可忍地蹙緊了眉尖,惱羞成怒地罵了一句:“翻什麼舊賬?”
可見冷淡疏寒如江仙尊,也有被這些妖魔氣到眼角發(fā)紅的時候。
聞人夜握住了他的手腕,親他的掌心,低聲道:“是你先說我的!
理由充分,竟然找不到角度反駁。
自從他醒過來之後,就越來越對小魔王束手無策。從前還能一兩句便馴服對方,現(xiàn)如今,小魔王已經(jīng)學(xué)會用示弱來堵掉他的話了。
江折柳也覺得挫敗,他在這隻大魔的身上嚐到了久違的挫折感,隻能收迴了手。
“可你對我一點想法都沒有!苯哿巴猓桃獾厍馑囊馑,“不過我本來就無趣,也該到了厭倦的時候!
聞人夜聽到這話,簡直瞳孔地震,他委屈得不得了,差點能讓對方氣哭。
“江折柳!彼е澜腥,“你說這話的時候有沒有良心!
就是有良心才說這話,要不然讓我看著你一直瘋下去麼?
江折柳在心中無聲迴答,麵無表情地瞥了他一眼:“聞人夜,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他以前爬床可是很勤快很積極的。
江仙尊放下自尊和麵子,用極其任性和罕見的方式開始醞釀情緒,他盯著小魔王的眼睛,仔細(xì)捕捉對方的情緒變化。
聞人夜這輩子都沒受過這種委屈,他惱火到極致,氣道:“你以前也沒這麼不講道理,現(xiàn)在你每次都不聽話,每次都自己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你怎麼這樣!”
這倆人吵架的水平直逼幼稚園大班,技巧非常的高級,有所進(jìn)步,值得學(xué)習(xí)。
但其實江折柳一直都是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他的路從來都是自己掌控的。聞人夜這麼說,隻是因為他目前的控製欲大於曾經(jīng),才覺得這是煎熬。
“我一直是這樣的!苯哿涞氐溃笆悄阆胝瓶氐米兌嗔恕!
這兩句倒都是實話,但說話的語氣過於疏離了,讓聞人夜受到了雙倍暴擊,二次創(chuàng)傷。
他眸光沉沉地看著江折柳,好像下一刻就要開始進(jìn)行霸道魔尊的劇本,開始強取豪奪、肆意地淩.辱他,糟.蹋他,做一個合格的反派了。
江折柳也在觀察著這個點,想讓他脫離開那些瞻前顧後和因幻覺而生的小心翼翼。
聞人夜低頭逼壓了過來,壓抑著聲音裏的情緒:“你不是嫌我不行,你是覺得我想要的太多了,你煩了,是不是?”
準(zhǔn)備迎接強取豪奪劇情的江折柳:“……”
……?
這魔到底是什麼腦迴路。
他一時怔住,眼睜睜地看著對方幽深的紫眸越發(fā)地不對勁,簡直下一瞬就能哭出來了。
江折柳有那麼一剎那,懷疑那個血洗叛黨、六界共主的魔尊冕下到底是不是他。
成熟男人也就成熟到這個程度了,他一看小魔王滿臉受傷的神情,就有些撐不住了,臉上的冷淡一點點地溶解掉,最後還是忍不住抬手摸他的魔角,歎氣道:“我沒有!
“真的嗎?”
江折柳無語凝噎,覺得十幾歲的少女都比他更有安全感,他頓了頓,確認(rèn)道:“真的!
“那你還喜歡我嗎?”
“……”江折柳有些難以理解他問出這句話的邏輯,他看著對方把魔角往他掌心裏蹭,像是一隻拚命讓他擼的大貓一樣。
還能怎麼辦,隻能寵著了。
“喜歡。”他平和耐心地道,“不生氣了,好麼?”
聞人夜情緒漸穩(wěn),掌心按在他的枕畔,戀戀不舍地低頭吻他。
唇鋒交疊,有幾息的接觸和交接,兩人的氣息糾纏到了一起。與此同時,一股熟悉的神魂力量也如同這股柔和的氣息一樣,從四麵八方地包圍糾纏了過來。
像是蜿蜒的藤蔓,扭曲的蛇,憑借著彼此的依賴感和過往的經(jīng)驗,這份才剛剛恢複好的神魂橫衝直撞地投入了聞人夜的元神之中,如同陷進(jìn)了他的懷抱裏。
但這股力量遠(yuǎn)非擁抱如此簡單,它早有準(zhǔn)備,糾纏擴(kuò)散,將兩人的氣息迅速地融合,翻攪勾連到一起,讓聞人夜無法掙脫出陡然而起的欲.念旋渦。
他的自控力全線崩潰了。
一直以來,所有的神交之中都是聞人夜在引導(dǎo)對方達(dá)成目的,但這一次,江折柳溫和柔軟的氣息展現(xiàn)了非同一般的韌性,迅速地牽扯起了主導(dǎo)者的情緒。
棋到終局,反將一軍。
聞人夜元神失控,將主動投入懷抱的神魂完全地融進(jìn)元神了,神交已深,無法分離。他壓著江折柳的肩,不經(jīng)意間咬傷了對方的唇瓣。
又弄得紅腫破皮了。
“……你怎麼這樣。”小魔王譴責(zé)的話隻說了一句,就又環(huán)住了對方的腰,箍緊懷中人不鬆手,盯著愛人唇邊淡淡的微笑。
江折柳唇邊的笑意隻出現(xiàn)了一剎,隨後就又要為自己的承受能力感到壓力,天靈體的氣息柔而淡地擴(kuò)散開來,似乎有一些微妙的興奮。
他慢慢地迴親了一下對方,輕聲道:“我可是千年的狐貍,小魔王,你得小心!
他的手扯鬆了魔尊冕下的腰帶,慢條斯理地抽掉了繁複的扣結(jié),每一個動作都在挑戰(zhàn)著對方的理智。
就算是這種事,江仙尊也將過程進(jìn)行的從容優(yōu)雅,他卸去了對方的戰(zhàn)袍,解開了衣襟,把震爍天下的魔界尊主脫得隻剩一件褻衣,隨後才開始解自己腰間的衣帶。
之前這些,小魔王都能忍耐,但見到心上人碰自己的衣服,他那顆本就不是特別好使的腦子立刻開始瘋,把江折柳的手推到了一遍,重新占據(jù)了主導(dǎo)權(quán)。
江折柳也並無異議,將引導(dǎo)的權(quán)利交給了體能更好的一方。他被動地承受著對方帶著魔族本性的、帶著攻擊性與侵略感的吻,在承受不住時再從對方的利齒下躲開。
稍微破損的唇貼上聞人夜的耳畔,他的聲音有一點很輕微的沙啞,但又悅耳至極。
“你記得……小心一點!彼p聲囑咐道。
把我弄疼了的話,我會想要逃的。
這句話沒說完,被迫停止了。
————
次日清晨。
額生雙角的鹿妖少年告別了青龍真君,期待滿滿地來到魔界,一路上便聽到了很多關(guān)於魔後複蘇的傳聞。
阿楚心情激動至極,他就知道神仙哥哥一定會好的,他可是主角,一定會有非同尋常的主角待遇!
小鹿高興地快要蹦躂起來了。他直奔荊山殿,一眼望見殿門口的常乾。
今日常乾過來,加上聞人夜在殿中,所以釋冰痕和公儀顏就都不在。
阿楚看見熟人,興奮地拍了拍常乾的腦袋,看著他豎直的豎瞳滲人地轉(zhuǎn)過來,才略略感覺到一絲對方是毒蛇的覺悟。
他尷尬地道:“呃……你怎麼不進(jìn)去,等什麼?哥哥醒了嗎?”
隻有在江折柳的話題上,兩個分別許久的同齡人才能繼續(xù)無障礙交流下去。
常乾靠著門柱,腰間挎劍,麵無表情地道:“應(yīng)該醒了。”
阿楚點了點頭,眼睛亮晶晶的:“那我進(jìn)去啦?!我好想他!”
常乾望著遠(yuǎn)處的荒山,字句淡定地道:“但你最好別進(jìn)去,你現(xiàn)在去看哥哥,可能會有性命之憂……嗯?”
他轉(zhuǎn)過視線,一旁的鹿妖早就沒有影子了。常乾看著眼前的一片空蕩,歎了口氣道:“別說我沒提醒你。”
他在這裏守了一晚上,自然知道裏麵戰(zhàn)況剛歇。他小叔叔的那東西……應(yīng)該說整個魔族都一樣,如果不釋放出來會卡在裏麵的,估計哥哥已經(jīng)精疲力盡不能理人了,但阿楚才剛到,哪裏知道昨天晚上的明爭暗鬥、兩軍對壘。
他蹦噠噠地走過大殿地毯,看見主座後麵的寢殿,兩排燈燭後有一片長屏風(fēng),裏麵沒有什麼聲音。
阿楚沒有多想,從屏風(fēng)旁鑽出頭,剛想去撲江折柳,就被眼前的畫麵震住了——
聞人夜一身黑袍,玄色衣底上全都是暗金的紋路。他此刻正在穿衣服,衣袍的腰帶約有三指寬,勾勒出矯健的勁腰。外袍剛從衣架上拿下來,此刻發(fā)現(xiàn)了阿楚的動靜,正轉(zhuǎn)頭望過來。
而他身後的床榻上,柔順冷潤的雪發(fā)被弄得一片淩亂,像是被狠狠糟.蹋過似的。如霜的手背和小臂上,全都是斑斑點點的吻痕和淤紅,指骨上還有一個,明顯得晃人眼睛。
這畫麵誰看了不說一聲強取豪奪現(xiàn)場,霸道魔尊典範(fàn)。
阿楚呆呆地看著他,又看了看他身後的江折柳,敢怒不敢言地紅了眼眶,指責(zé)道:“你怎麼能強迫他!”
今天就算他是武力天花板也不可以欺負(fù)我的神仙哥哥!
聞人夜麵無表情地看著阿楚竄過來,一臉心疼地?fù)踉诹舜睬,這隻鹿?jié)M臉寫著“隻長了武力沒長心智”,智商和謀略還是那麼薄弱。
這麼傻的鹿要是在魔尊這裏,早就在心上被撞死了。
阿楚見他沒有第一時間說話,更覺得他理虧,氣哼哼地道:“他才剛醒你就對他做這種事,算我看錯了你,你怎麼這麼衣冠禽獸!”
江折柳這時候才剛剛睡著,被阿楚的聲音吵醒了,剛睜眼就聽到這麼一句話,他無奈地抬起手扯了扯小鹿的袖子,想跟阿楚解釋一下,他才是那個衣冠禽獸。
奈何他嗓子太啞了,說不出話來,還因為略微動了一下,扯到了昨天晚上受傷的地方,差點沒疼出聲兒。
江折柳困於處境,默默地縮了迴去。
人到中年不得已,哪個姿勢都容易閃到腰,更何況他的戀人還那麼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