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生懵住了。


    因為他上一秒在須彌山和父親聊天，下一秒就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他的視野變得非常大, 從上而下地俯瞰著腳下的生靈, 但是他控製不住自己的身體, 隻能感覺自己抬起腳，重重的往下一踩, 頓時虛空發(fā)出震裂的聲音，位於地麵的妖族驚慌失措地逃跑。


    然後，他看見了眼熟的混沌鍾往這邊飛來, 似乎想要撞上他。


    他伸出手, 五指抓住這個蚊子大小的鍾。


    混沌珠掙紮, “嗡嗡——”


    蓮生莫名地感覺到它在散發(fā)出難為情的意思，仿佛很想親近他, 又礙於自己原本的主人, 不敢在他的手上停留。


    “混沌鍾！”


    一道更加熟悉的聲音從不遠(yuǎn)處傳來。


    夾雜著濃烈的火精氣息的青年出現(xiàn), 白衣, 玉冠，東皇太一！


    蓮生想要張嘴說話, 可是聲音發(fā)不出來, 隻能眼睛珠子微微一動, 看著這個經(jīng)常和父親混在一起的太一。但是他的這一絲眼神上的變化, 讓其他妖族看得心肝俱裂。


    盤古的真身裏還有意識！


    這十二祖巫是逆天了嗎, 這根本不是能夠召喚出來的人啊！


    須彌山上，羅睺的眼皮一跳，看見正坐在自己麵前的蓮生, 筆直地倒下去。這具煉製出來的身體失去控製的結(jié)果，就是砸在地上，嘭的一聲，一個深坑出現(xiàn)。


    眼睛都是睜著的。


    這種昏倒的方式非常新穎。


    羅睺用腳尖踢了踢蓮生的小腹，“暈了？”


    幾乎是同時的感應(yīng)，他發(fā)現(xiàn)了來自天空之上傳來的殺戮之力，那種大劫打開的氣息讓他的手指都微微顫抖，酥麻，心頭一片火熱。這樣的感覺不亞於性高潮，讓羅睺失神了一會兒，坐在椅子上靜默片刻。並非是預(yù)料之中的喜悅，而是一種“時間過去這麼久”的悵然感覺。


    在穿越初，他繼承了混沌魔神的名字，一知道自己是誰，他就明白自己很可能是洪荒世界的魔祖。可是混沌不計年，多少年過去了，他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那個沾沾自喜的普通人。


    魔祖，隻是一個身份罷了。


    證道之心，才是身份之外最重要的東西。


    將眺望天空的目光收迴，羅睺往後一靠，如同每個無聊度過的午日。


    楊眉從外麵打聽消息後走上山，一眼就看見正在休息的紅衣美人，以及一具倒在地上的“屍體”。定睛一看，這個“屍體”不就是蓮生嗎？總不會是羅睺辣手殺子吧？


    把蓮生的眼睛合上，楊眉摸著觸感冰涼的皮膚，茫然地問道。


    “蓮生怎麼了？”


    “忽然暈過去，估計一時半會醒不來。”


    “……竟然這麼湊巧，羅睺，你知道天庭發(fā)生什麼事情嗎？”


    “猜得到。”


    羅睺隨口的一句話，讓楊眉笑了出來，“不、不，這迴你肯定不知道！”變出一張椅子，他坐在羅睺對麵，把天庭裏發(fā)生的變故敘述了一遍。


    首先是十二祖巫施展了一個奇特的陣法，召喚出了盤古的真身，威力極大，殺得妖族措手不及。其次是盤古的真身具備微弱的自我意識，在看見東皇太一後有了反應(yīng)，把妖族和巫族統(tǒng)統(tǒng)嚇一跳，整個殺氣騰騰的戰(zhàn)鬥都差點變成了一場對老祖宗的仰望。


    羅睺懶洋洋地聽完，問道：“結(jié)果呢？”


    楊眉納悶，不明白羅睺為什麼這麼淡定，明明這件事情引發(fā)了很大的轟動啊。不得已，他說出了後麵的情況，“還在打，盤古再重要，也重要不過各自的利益。”


    羅睺持續(xù)性漫不經(jīng)心。


    楊眉感覺氣氛尷尬，站起身，準(zhǔn)備迴本體的楊柳樹裏。


    突然，天空上、洪荒大陸、海底全部聽見一聲悠長的鍾聲，渾厚古老，仿佛要將整個世界暫停。所有人都聽出了這是混沌鍾，有靈智的妖怪仰望天空，靈智懵懂的小妖物則感覺到頭腦一陣清醒，似乎聽到了點化它們靈智的玄奧之音。


    它們跪伏在地上，崇敬著那位敲響鍾聲的人。


    別說是楊眉了，羅睺也從未想過混沌鍾能夠如此誇張，目露吃驚。


    楊眉迴頭問成天混跡妖族的羅睺。


    “東皇太一有這麼厲害？”


    羅睺的手指點了點臉頰，思考後說道：“太一目前未達(dá)到準(zhǔn)聖，應(yīng)該還無法做到這種地步才對。”


    不待楊眉疑惑下去，他釋放出自己的神念，神念瞬如雷電，轟然爆開雲(yún)層，衝入了九重天的範(fàn)圍。剩餘擴(kuò)散出來的一部分氣勢，讓須彌山的生靈都感覺到靈魂深處的悚然。


    小黑貓抖了抖身上的炸毛，讓尾巴放下來，“混沌鍾之主再厲害，也不如山主啊。”


    這種神念的強(qiáng)度，一念即可翻雲(yún)覆雨。


    它往山林深處走去，趁著兩個小祖宗不在須彌山的日子，它要抓緊時間修建下一個窩，省得迦樓羅和孔宣為了抓它玩，又把它的窩掏翻了。


    神念抵達(dá)九重天的天庭，實力弱的感覺不到，唯有實力達(dá)到帝俊和太一這種層次的人，才會感覺到頭頂上——好似多出一雙眼在注視著這片戰(zhàn)場，囂張異常。妖族這邊，帝俊臉上多出凝重之色，這種神念如果是羅睺還好，如果不是羅睺，豈不是又要多出一個不知名的敵人。


    此刻在祖巫合力施展的十二都天神煞大陣下，所有單打獨(dú)鬥的力量都顯得那麼弱小。


    太一的額頭流下汗水，無法召喚迴自己的混沌鍾。


    “可惡——”


    他第一次不甘心的憤恨道。


    他恨的是巫族，卻對巫族弄出來的盤古真身產(chǎn)生發(fā)自內(nèi)心的無力感。


    太強(qiáng)了。


    輕輕一揮手，就掀起恐怖的聲勢，讓妖族組成的陣法潰敗，一踩地麵，天庭都仿佛下沉了不少。這已經(jīng)不是大羅金仙能觸及的層次，恐怕是羅睺所說的準(zhǔn)聖、或者是聖人。


    在敲響混沌鍾後，巨人般的盤古又有了反應(yīng)。


    他看向神念的位置，尚處於模糊的麵容下，又清晰了幾分。在巫族和妖族望眼欲穿，想要看清楚盤古大神到底長什麼樣子前，一顆星星從遠(yuǎn)方閃爍而至。


    它帶著長長而光亮的尾巴，血光盎然，衝鼻的血腥味刺激得大腦混亂。


    羅睺星，主兇，陰氣極盛。


    與日、月、金、木、水、火、土、計都，並稱為九耀！


    後世有言：“羅睺當(dāng)頭照，男人憂愁到”，凡男人逢到羅睺星值年，兇性最驗，家宅不安，官司破財。羅睺又與計都、紫炁、月孛等合稱四餘星，懂占星術(shù)的人都認(rèn)為羅睺，計都和七曜都能支配人間的禍福吉兇。


    誰也不明白盤古大神創(chuàng)造這些星星的含義，可是在羅睺星這個特殊的名字下，有些人都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還沒有趕來的羅睺。


    羅睺難不成是天生的星君？


    等等，他不是一隻狐貍精化形嗎，怎麼又扯上了星星！


    頂天立地的巨人站在天庭，無視腳下的一片混亂，附近支撐天庭的石柱斷裂了數(shù)根，將本來繁花似錦的天庭映襯得搖搖欲墜。盤古的雙目空洞地看著天空上飛來的羅睺星，蓮生也不可避免地注視著那顆特殊的星星，感受到靈魂深處溢出的懷念之情。


    他張開嘴，無法發(fā)出聲音的喉嚨，吐出聽得人耳膜發(fā)痛的悶聲。


    【你喜歡嗎？】


    浩瀚無邊的心靈之聲迴蕩在靈魂裏，所有人呆滯。


    【我送給你的——】


    【禮物。】


    成為羅睺星的星主，即使不成為魔祖，也能夠行走在洪荒的一個正式身份。


    這是盤古在隕落之前沒有忘記的事情。


    此世無緣為父子，來世為父子，承歡膝下，不忘初衷。


    蓮生忽然懂了。


    這就是他的執(zhí)念之一啊。


    聽到這句靈魂之音的羅睺倏然站起身，失聲說道：“盤古，我調(diào)換了鴻蒙紫氣，保留聖位，卻害你證道失敗，你難道不怨我嗎？”


    盤古沒有迴答他。


    做不到，也不可能再迴答他了。


    在開天辟地不久後，盤古就死去了，所謂的真身也隻是蘊(yùn)含著殘留的一部分意誌。天庭之中，十二祖巫的力量已經(jīng)快要維持不住盤古了，可是盤古還是行走在妖族內(nèi)，用自己的身軀抵禦妖族的反撲，做著最後幫助巫族的事情。


    在天庭，白澤整個人都不好了。


    盤古完全是在撩羅睺好不好，死了就安靜地去死，不要撬他本體的牆角啊！


    他都快要不認(rèn)得父子情這種奇怪的東西了！


    山頂上，羅睺的心思剛亂了不少，腰上就多出一雙手臂，把他攬在懷裏。羅睺的背部一僵，緩緩的鬆懈下來，微微不自在地說道：“你怎麼來了。”


    鴻鈞溫和地說道：“我感覺到你需要我。”


    羅睺驟然心中一暖。


    從盤古的事情上岔開，他靠在鴻鈞的胸膛上，歎道：“我不知道盤古是怎麼想的，我以前見他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可能是混沌青蓮對他灌輸了不少關(guān)於我的事情，但不管怎麼樣……看這些事情，我真的……真的……”


    他狹長的眸子半闔，睫羽下，依稀流露出愧疚之色。


    “好像對不起他。”


    這一刻，他把盤古認(rèn)作自己的親生孩子，不再是什麼憑空冒認(rèn)的對象。


    混沌青蓮也好，盤古也好，都被他錯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