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漸蘇帶藍溟做了五天船,迴到陸地上。
迴到陸地後,他第一時間便是先去那個樓桑舊村。惡咒盤既已破了,那地方的怨氣自也消散幹淨。千人墓下的血沙,被風吹散,已逐年迴歸了沙子原本的土黃。
望著那千餘個被風沙消噬殘半的墓碑,一想這些人因生不逢時,死於非命,蘭漸蘇不禁忽然悲從中來。
他給諸位族人的墓碑磕了幾個響頭,言道:“世代恩怨,便盡於此吧。冤冤相報,隻會有無休止的戰爭,隻會不斷死去那些無辜的人。願你們來世都能投個好人家,平安喜樂過完一生。”藍溟年幼,不懂蘭漸蘇傷感什麼,唯懂得跟著蘭漸蘇磕頭,好奇那些還沒被風吹走的紅色的沙。
離了樓桑村落,蘭漸蘇本欲直接迴大方諸島。藍溟吵著鬧著要去大灃看看,蘭漸蘇賞了他一頓腦瓜子爆捶,深刻體會到當熊孩子爹的煩躁。
翌日,他拎著喧鬧不休的藍溟,徒步往海邊行去。忽聞駝鈴聲,響得一陣急一陣緩,似在耳邊,又似飄遠在千裏外。
這陣旋律,他久遠以前聽過。當年極樂巔上的僧人敲鍾,便是這個旋律。
難不成,附近有極樂巔的人?
他左思右想,一會兒心說“少理陸地上的事,及早迴島”,一會兒心裏又說“可極樂巔的僧人待我有恩,若是故人,見上一麵又何妨”?最終後者的聲音戰勝了前者,他隨著那陣駝鈴聲追隨過去。
遙遙看到一個高瘦和尚,身邊跟著一個拉駱駝的粗壯和尚。他們步伐緩慢,身影卻飄遠得很快。
那個高瘦的背影,像極花無,而另一個背影,則像極……像極了湞獻王!
蘭漸蘇內心激動,老天跟買一送一一般,讓他一下子逢見兩位故人。一個是恩人,一個是有仇的恩人,簡直讓他不知該怎麼拾掇自己的心情。他拎著這亂七八糟的心情,快步跟了上去。
可他們的身影,卻像遙不可及一樣,無論蘭漸蘇怎麼追趕,都追趕不上。
不知不覺,蘭漸蘇踏入了大灃的領土。要再往迴走已然晚了,隻得拿出曾經的關牒入關。
西北關的守將說“奇怪”,嘀嘀咕咕道:“這關牒,竟是元懾年間的關牒。”
另一個則道:“想來是在外多年未歸,罷了,指令還沒下來,暫且讓他入關吧。喂,你入關以後,記得去戶司那兒換個關牒。”
蘭漸蘇茫然不解,便問道:“怎麼,如今已不是元懾年了嗎?”
一旁的路人笑道:“這位兄弟,你是很久沒迴過大灃了吧?”
蘭漸蘇禮貌微笑:“在下常年在外周遊,有六年不曾迴來了 。”
“這難怪了。”路人解釋給他聽,“這大灃,而今已是宣熙年,不是元懾年啦。”
蘭漸蘇吃了一驚,連忙問:“發生何事?那上一個皇帝他……”
守將聽他們越聊越離譜,兇道:“哎哎哎!皇帝的諱號,豈是爾等平民能肆意提起的?領了通關文書就趕緊進去,別在這兒妨礙大爺做事!”
路人忙拉著蘭漸蘇往裏走,悄聲將這幾年發生的事情說給蘭漸蘇聽。
約摸三年前,蘭崇琰的四弟,也就是四王爺,病逝了。其五位幼子分別過繼給其他王爺,而其中兩位幼子,則過繼給了元懾帝。元懾帝不曾立後,後宮也沒妃嬪,二子成為他唯二的皇子。長子年僅六歲,便被他立為皇儲,登上了太子的寶座。
這位小太子自幼聰慧,不過六歲已熟讀百家詩書,且目光長遠,確乎有帝王之才。
至於元懾帝,也就是蘭崇琰,自立了這位太子後,身體一日不如一日。
其實自六年前元懾帝在古羌抱恙後,身體便未曾好過。隻是迴來後強以無事的樣貌示人,是以少有人發覺異樣。
兩年前,元懾帝半夜忽然嘔血,身體再不堪帝王之重任,便將皇位傳給了方過七歲生辰的太子。其時旻文公主榮歸故國,正好趕上新帝登基大典。
而今新帝年方九歲,雖說聰穎過人,可畢竟年紀過幼,蘭崇琰怕他會被權臣掌控。可蘭崇琰的身體,無力再管任何一樁國事,隻得讓旻文公主垂簾聽政。
旻文公主自小也是聰明伶俐的,雖然前半生畫風詭異,但不能否認她亦是個天才——否則也無法自己學會養蛇這項技術。
原本讓長公主來垂簾聽政,令許多大臣不滿,然而不想這位前半輩子隻會養蛇的公主,處理起國事來亦是遊刃有餘。尤其是那樁時過已久,錯綜複雜又龐大的樓桑大冤案,最後竟是在她手裏結案。
之後,坊間所談的國事,大多圍繞在旻文長公主和眾權臣之間,極少再聽過與元懾帝相關的,再沒人知他究竟怎麼樣。
大家都說蘭崇琰做皇帝時是精明的皇帝,可帝齡也太短了點,大灃就沒哪任皇帝,在位期間這麼短的。
蘭漸蘇聽完,感到不盡唏噓。自然,他人之事,蘭漸蘇不好評判,是得是失,各有分說罷了。
如今的西北關,已綠植遍地,不再像當年那樣塵土飛揚,四周荒涼。通了商道,城鎮一處一處興建起來,除了沙漠戈壁以外,到處都是熱熱鬧鬧的。
進關以後,蘭漸蘇一路尋找花無跟湞獻王的蹤跡。
向路邊的大爺打聽到他們去了客棧,便急忙來到客棧。來到客棧時,小二又說那兩位和尚吃完齋飯後就走了,好像是去了臨近的潛馬寺,到潛馬寺問了寺廟內的僧人,僧人給他指了指花園。
蘭漸蘇領著藍溟來到花園,看見花無和湞獻王站在一塊石頭下誦經。花無喃喃念著什麼“緣”,什麼“前世今生,放下執念”,什麼“有緣自會相會無緣不必強求”,跟從前一樣,來去都是這幾句話。可見他們的佛經版本,多年來都沒有更新。
蘭漸蘇大喊道:“花大師!”五步作一步奔跑上去。
等跑到他們二人麵前時,這二人卻化成一陣風,飛了去。
眼前空蕩,唯餘風響。原來適才,不過是花無設的幻境。而真正的他們,早已不在寺廟中了。
石碑上留文“相逢不逢時,他日聚首敘契闊”。簡言之就是:你來得不巧,我走了,改天見麵再聊天。
藍溟拉拉蘭漸蘇的袖子問:“蘭師父,那兩個禿子,怎麼突然不見了?”
蘭漸蘇遲遲未出聲,隨即揉了揉太陽穴,自言自語道:“花大師啊花大師,在下真是至今都不懂你們緣來緣往的僧道。罷了罷了,像你所說的,有緣再見吧。”
至少他能確認一點,當初拐走湞獻王的那位大師,確實出自極樂巔在民間分支的寺廟,那大師沒撒謊。而湞獻王,沒被騙進傳銷組織,如今還晉級到花無身邊弟子的地位。
知道這些,已然夠了。
第二日,蘭漸蘇陪藍溟這個沒見過世麵的孩子在西北關內到處走走逛逛,隨後趕路到古羌關外的海域,準備從老路返迴大方諸島。
然而待他要前往海邊時,一個守域口的老將攔住了他。
老將手裏的刀立在地上,手撐著刀,整個身子懶散地歪斜在刀柄上,鼻孔朝天沒好氣道:“這裏的海域被封了,走吧!”
蘭漸蘇皺眉道:“這一整片海,都被封了?”
“是啊,兩年前就封起來了,你頭一次來?”
蘭漸蘇瞧這人的衣著,並不是階級很高的將領,卻活脫脫擺著個長官的譜兒。
左近除這片海以外,再要去另一片海岸得行八十公裏路,因而蘭漸蘇道:“這個海口是漁商往來要道,你們說封就給封了,這是誰的規定?”
老將不大耐煩擺起手:“你怎麼那麼多廢話!”瞇起的眼突然一張,緊緊盯住蘭漸蘇的臉,“咦,我瞧你有點眼熟。你是不是以前說出海搞營生要帶我發財的那個狗官?”
蘭漸蘇一怔,仔細打量老將兩眼,好像是當年被他耍了一遭的那個軍官。
老將認出蘭漸蘇,指著他怒道:“狗官,原來是你朝廷通緝犯,當年被你騙了,放你出海,害我被貶為一個小小的守將,數年不得提拔。正想尋你去,你倒好,自己尋上門來!”
無語,大無語。蘭漸蘇在內心直唿。
雖說“天道有輪迴”已是常論,可倒不用輪迴的幾率這麼高。六年過去了,還能讓他碰上這樣的“報應”?
蘭漸蘇直說他“認錯了”,想趕緊拉著藍溟溜走,免得惹上事端。手往身後摸了摸,卻摸了個空。
熊孩子呢?!
這裏再沒別的路,藍溟肯定是趁老將不注意的時候溜到海邊去了。
蘭漸蘇急著要往海邊尋去。老將拉扯住他:“休得進去!”
蘭漸蘇甩手扔出一張符貼在老將額上,老將身體猛似木頭般板直。
闖進封關後,好幾個小將看到蘭漸蘇這個不速之客,立即拔刀衝上來。蘭漸蘇袖子一揮,數十張道符唰唰貼在小將們的額頭上,小將們立即也如木樁定立在原地。
蘭漸蘇在島上跟鍾道人修煉六年,法力大有提升,這點法術對他來說早已不算什麼。若非著急要找那個熊孩子,他全然不想生這些枝節。
*
藍溟來到海邊,望著眼前的大海,發出“哇、哇”的驚歎。這裏的海和大方諸島上看到的海不一樣,島上的海清澈透藍得可以望見底下白色的細沙,而這裏的海卻是一片深色的藍。
他脫下鞋子,赤腳踩在海浪上,沿著海岸線奔跑。跑著跑著空手練起韓起離教他的劍法,又打起淩鋒教他的拳。
忽然,他看到海邊有個人。
那是一名男子。看起來,跟他的蘭師父差不多大。好像比他的蘭師父,還要大一點兒歲數。男子身上穿著的衣服,與常人的很不相同。黑色衣袍倒映海光,瞧來似水般絲滑,上頭繡有金絲,好貴氣的模樣。男子坐在一個木製的輪椅上,不被身旁的動靜所擾,吃吃眺望大海。
藍溟小心地走到男子身邊,問道:“你是誰?怎麼一個人在這裏?”
男子斜眸望向藍溟,反問道:“你又是誰?又為什麼會來到這裏?”
藍溟道:“我跟我……跟我爹爹來的,但是跟著他到這裏,他就不見了。”藍溟本想說“蘭師父”,可臨行前韓起離交代過他,在外麵不能隨便把家裏的事情告訴陌生人。所以,他隻能跟這個“陌生人”撒謊。
男子神態像是天生清冷,待孩子好似也沒多大喜色,隻不過是不那麼厭惡:“那便尋你爹爹去,一個小孩子,怎麼能到處亂跑?”
藍溟蹲在男子的木輪椅旁,炫耀般說:“我天天到處亂跑,我的師父們從沒說過我什麼。隻有我那一位姐姐,就是我的那位女師父,她會打我罵我。”
“你有好多師父嗎?”
藍溟點頭,大聲地“嗯”了一聲:“我有七個師父,一個哥哥,一個姐姐,一個爺爺。姐姐也是我師父,是我唯一的女師父。隻是我平常從不喊她師父。不然算上她,我應該我有八個師父才是。”
男子問:“你其他師父不打你?怎麼就你的女師父打你?”
藍溟不大好意思道:“因為我……我練功總是偷懶。她說我要是練功偷懶,就要輸給別人。輸給別人,就會挨人揍,吃的就要被人搶走,會活不下去。我卻覺得奇怪,我有我的師父們,還有我爺爺,怎麼會活不下去呢?”
男子哼哼笑道:“你要是離開了你的那些師父,還有你爺爺,可又什麼都不會,那該怎麼辦?”
藍溟頭一次麵臨這種問題,他沒想過,摸著腦袋支支吾吾道:“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不過我學會了很多東西。”他扳著手指,將學過的東西,細細數給男子聽,“跟沈師父呢就學練字,跟夙師父學花花草草,跟李師父學飛,跟薑師父便學些書籍,跟韓師父學練劍。跟蘭師父最不好了。他教我彈的那個……那個,我實在不喜歡。”他本來心裏謹記著韓起離交代的不能把家裏事告訴陌生人的話,可跟男子聊開來了,竟不把男子當陌生人了。
男子好奇問道:“‘那個’是什麼?”
“鋼琴啊。”藍溟以為人人都知道“鋼琴”這個東西,仿佛在說一件平常物件,“要坐著不能動,手還要這樣像握兩個雞蛋,不能塌下去。每次練習的時候,坐得我腿麻背酸,快累死了。還有那譜子,跟蝌蚪一樣,記不住也認不全,太難受了。那鋼琴,是我薑師父做給我蘭師父的,哦,我那蘭師父,就是我剛剛跟你說的爹爹……真不懂薑師父為什麼要做這個東西。”
男子沒出聲,臉色剎那間好像天上的雲朵一樣白。白得沒有血色。
藍溟見他臉色不好,關心道:“叔叔,你怎麼了?你難受嗎?”
男子搖頭,嘴唇起初隻是輕微顫抖,後來顫抖得越來越厲害:“你說你的師父……他們姓沈,姓夙,姓李……還有姓薑的,姓蘭的。”男子說到這裏,喉嚨陡然哽噎住,有些說不下去,“那你……你那個姐姐姓什麼?那個哥哥又姓什麼?”
藍溟道:“我哥哥姓淩,我姐姐姓靜。”
男子被掐斷空氣似,突然抽了一口氣,唿吸急促起。他抓住藍溟的雙臂,抓得頗緊:“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我……我……”藍溟被他的反應嚇到了,“我叫藍溟。”
“蘭……蘭溟?”男子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渾身都在顫抖,眼眶則在這雪白的臉上,突兀地紅起來。
藍溟從沒見過人類的這種神情,不知他是怎麼了,隻知道他不舒服,連忙問:“你是不是渴了,要喝水?我去拿水給你。”
他看到男子身後遠遠的地方,有座漂亮的大房子,他心想那座房子裏一定有水,立即往那座大房子跑去。
他跑到中途,忽聽人大喊:“溟兒!溟兒!”
循著聲音望過去,藍溟看見蘭漸蘇心急火燎地奔向他。
蘭漸蘇拉過藍溟,責問道:“溟兒,你怎麼能到處亂跑?知道我找不到你有多擔心嗎!你要是被別人撿走,禍害了別人可怎麼辦?”
藍溟著急解釋道:“我沒亂跑,我是看到一個和你長得一模一樣的人,把他當成你了,才會走到這裏來。”
蘭漸蘇四周看了一眼,罵道:“撒謊,這裏哪有什麼人?”
“怎麼沒有人?”男子聲音,冷不丁從他們身後冒出來。
藍溟張大眼睛奇道:“咦,叔叔,你怎麼突然到這裏來了?”
適才男子還在離他們很遠的海岸邊,藍溟分明沒見他移動,卻看到他又突然出現在眼前,不免驚奇萬分。
蘭漸蘇看到男子,瞳孔狠狠震了一下,把藍溟拉到身後:“溟兒,到身後去。”
蘭崇琰冷笑道:“這麼緊張做什麼,你認為我會害他嗎?”
蘭漸蘇默不作聲。隻是警惕地盯著蘭崇琰,而後目光落在他的木輪椅,以及他的雙腿上,多多少少,眼神是柔軟了一些:“你的腿怎麼了?是那次古羌疆場之後的事?”
蘭崇琰非樓桑血脈,那次在古羌疆場受到反噬,身體有恙,是蘭漸蘇意料之內。不過沒想到,廢的是一雙腿。
蘭崇琰敷衍地“嗯”了聲,看著藍溟問道:“他是你的孩子?”
藍溟搶在蘭漸蘇前麵答道:“不,我是他撿來的。”
蘭崇琰道:“哦,撿來的。”
“你……”蘭漸蘇似乎有什麼話要和他說,但那些話湧到喉嚨,一個字都吐不出來,“你不做皇上,留在京城也好,何以到離京這麼遠的地方來?”
蘭崇琰道:“在京城有什麼好?”他不想將那句“因為你是從這裏走的”說出來。
蘭漸蘇與他像是沒話講了,道:“既然雙腿不好,就不要吹海風了。叫你的下人來,推你迴去休息吧。”
“哎……的確,輪椅,適才被海浪打濕了,坐著也不舒坦。”蘭崇琰站起來,將輪椅推到了一邊,雙腿全然無事。
蘭漸蘇:“……”
蘭漸蘇:“你的腿不是廢了?”
蘭崇琰道:“我何時說過我腿廢了?不過是腿酸,不想走動罷了。”
怔了片刻,蘭漸蘇無奈失笑道:“原以為你雙腿落疾,原來不過是腿酸,怎麼搞得自己好像好慘一樣?”
“我還不夠慘嗎?”蘭崇琰轉過去,麵對著大海,想起藍溟方才口中那一連串的師父,涼嗬嗬道,“所有人都擁有你,偏偏我不行……六年的執念……說六年,都是說短了。”
這個執念,到底什麼時候出現的?是什麼時候?蘭漸蘇離開的這些年,蘭崇琰不斷想這個問題。是小時候嗎?可是小時候,他確實隻把蘭漸蘇當死敵、當兄弟,從沒生出過這份情感。
應該是,他父皇還在世的時候,蘭漸蘇第一次在大殿上叫出冤鬼,扳倒施友恭的那個時候。
那時看到瀟灑自如的蘭漸蘇,這份執念,就長上了。
蘭崇琰低頭惋惜、哀歎著自己的“失去”,那份不甘,再次在眼眶內化成了紅。
直到許久,他方聽蘭漸蘇道:“從來沒有人擁有我。”
蘭漸蘇同他靜靜看著海麵。藍溟聽不懂這兩位大人在講什麼,自顧自蹲在海邊玩起沙子。
“在湞幽。”一般蘭漸蘇用“在湞幽”這三字時,指代的往往是他前世的那個世界,“有那樣一句話。兩個人在一起,是沒有地位高低之分的。無論你是追求者,還是被追求的那一個。是對方願意來到你身邊,不是你選擇讓對方留下。”
蘭崇琰盯著深藍的海麵,良久沉默著。這片海怎麼看,都看不出,傳說中大方諸島的海那樣碧藍的顏色。
天上飄來鷹鳴,狼鷹領著大方諸島的船來到岸邊。那是花無讓狼鷹替蘭漸蘇引來的船。
該走了。蘭漸蘇讓藍溟站起來。
藍溟從沙地上站起來,拍了拍手上的沙子。
“你要走了……還有沒有話要和我說?”蘭崇琰斜望著那條大船,嗓音壓得愈發低啞。
蘭漸蘇道:“這片海被封起來,想來便是因為你這位太上皇在這兒的緣故。可漁民要營生,希望你多少開放一點港口給他們。”
蘭崇琰道:“我以為你隱居了,就不再管大灃的事。”
“既然有所見,多少,該有所為吧。”
“可大灃對你來說,不應該是仇恨滋生的地方嗎?是大灃害得你……”蘭崇琰話語止住。他不該揭起蘭漸蘇的舊傷疤。
蘭漸蘇笑了笑,答非所問道:“我許久沒迴中原,再迴這裏來時,感慨無限。不知該說愛,還是該說恨。隻是昨日夜裏,我夢見這片山河,一寸一寸老了下去,像我們的臉一樣。時間會讓所有東西都變老。人是這樣,江山也是這樣。”
蘭崇琰說他聽不明白。
蘭漸蘇說他應該明白的。
拉起藍溟的手,蘭漸蘇道:“我該走了。崇琰,我們就此別過了。”
“漸蘇!”蘭崇琰這一聲“漸蘇”,就好像多年前喊的一樣,嗓音純透得恰如少年。
蘭漸蘇迴首,與蘭崇琰爍光粼粼的雙目相望。
蘭崇琰垂下眼皮,將頭低下又轉了過去,在壓抑著極其痛苦的情緒。
“要是……要是下次你再來中原,還能遇到我的話,那時候……”他語句細細碎碎念著,“如果那時候你不怪我了……走吧。”他已不知自己在喃喃些什麼,道,“你走吧。”
蘭漸蘇忽然喉嚨也好像卡了塊魚骨,噎得疼痛。遲緩半晌,他沉重點點頭,領著藍溟走向海邊。
蘭漸蘇領著藍溟上船,得有鍾道人法術加持的船,徑自悠悠駛向海麵。
蘭漸蘇迴頭再去看蘭崇琰,蘭崇琰仍站在海岸上,吃吃看著他們離去的這個方向。
這個時候,一個“人”從那座大宅裏走出來。徐徐緩緩走到蘭崇琰身邊。
蘭漸蘇認得出,那個“人”不是真正的人,而是人偶,施展了法術,所以可以像常人那樣行走。
那個人偶,站立在蘭崇琰身旁,使海岸上蘭崇琰的身影,看起來不再那麼孤單。
這應當是蘭崇琰親手做出來的,陪伴自己的人偶。
而這個人偶,長得和蘭漸蘇一模一樣。
—全文完—
作者有話說:
全文完結啦,這是我連載得最久的一篇文,也是我目前為止花的心思最多的文,雖然關注不多,數據欠佳,但這些日子來,我的精神卻很富足。感謝大家這些日子對我的陪伴~如果我以後還有再寫文的話,那麼古風文便都會以這篇作為背景,裏麵的人物和角色也都會再出現~
正文完結了,目前會先修文,再之後休息一段時間會給蘭漸蘇和每一個受受都寫一篇番外,就是時間會久一點,要是沒啥朋友關注那可能就不寫了。
另外,我在微博發了一個完結抽獎,是這七位主角的無料明信片,大家感興趣的可以去我微博“姑姑是你叔父不是蘇賦”抽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