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帶手機了嗎?”下山的路走到一半, 眼看著就要到了約定的集合地點,宋餘杭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提了一嘴。
林厭警覺起來, 把落在自己肩上的手拂開, 自己掙紮著一瘸一拐往前走。
“沒帶!
宋餘杭沒讓她得逞, 圈著她腰的手沒鬆, 又把人帶了迴來, 右手從上到下一摸, 繞過腰際從右側(cè)褲兜裏翻出了手機。
林厭牙都要咬碎了:“宋餘杭!”
她劈手去奪, 那人卻又輕飄飄退後了一步:“為了防止你再失聯(lián),我覺得我們還是存一下彼此的電話號碼比較好!
也不知道當(dāng)時是誰說沒必要。
林厭真的想問問她您這臉打得疼不疼?
但宋餘杭沒想那麼多, 當(dāng)時沒深交,她隻覺得林厭性格囂張跋扈極其討人厭,可是日子久了,她發(fā)現(xiàn)偶爾林厭還挺可愛的, 就比如現(xiàn)在明知搶不到還要過來搶的倔勁。
兩個人又過了幾招,林厭被卡得死死的,喘著粗氣:“誰他媽要存你的電話號碼,還給我!”
看著她近在咫尺的一張臉, 氣得眼角發(fā)紅,宋餘杭也不知為何起了點狎戲的心思,她把手機舉過頭頂, 唇角含著笑意。
“自己來拿,拿到就是你的!
“我……”林厭被她激得氣血上湧,想也未想就撲了上去, 卻沒想到腳腕一陣劇痛,還沒離地起跳就摔了下來。
宋餘杭手疾眼快一把把人扶住了,林厭跌進(jìn)她懷裏,兩個人後退幾步撞到了一棵樹上停駐。
樹葉紛紛而落,林厭扒著她肩膀,這迴是真的疼得夠嗆,小臉慘白。
宋餘杭把她垂落到耳邊的一縷發(fā)絲撩上去:“沒事吧?”
林厭抬頭就是憤恨的表情隱隱還有些委屈,唇角癟下去,又有一點兒虎落平陽被犬欺的想哭與無奈。
宋餘杭看笑了,還沒等她得意太久,掌風(fēng)破空襲來,她沒想躲,下意識闔上了眼睛。
那近在咫尺的巴掌卻又停了,林厭咬咬唇,看一眼她青腫的額頭與臉上被樹枝劃出來的傷痕,怎麼也扇不下去了。
她眼睫毛長,隻是因為不怎麼打理而稍顯雜亂,隨著唿吸輕輕顫動著。
她每咽一下口水,會微微抿一下唇角,女性喉結(jié)則會上下滾動著。
斜方肌很好看,襯得脖頸修長又有力。
唇色也比她淡,但很飽滿,看上去很軟的樣子。
林厭恍了一下神,唿吸稍顯淩亂,她迅速收迴手,從她身上下來,頭也不迴往前走:“幼稚!”
宋餘杭撿起掉在地上的衣物也抬腳跟了上去:“誒——等等我啊,手機不要了?”
林厭在林子裏大喊:“滾!不要了!老娘多的是!”
話是這麼說,在到達(dá)集合地點的時候,宋餘杭還是把手機還給了她,林厭的手機是全新的,號也是新開的,通訊錄上隻有她一個人的名字。
為這小小的細(xì)節(jié),警官唇角微微翹了起來:“你以後找我直接按“!碧栨I就可以了!
林厭翻了個白眼,手機奪過來:“誰要找你了,我告訴你你也別找我,沒那個閑工夫搭理你,迴去我就刪了。”
宋餘杭不在乎,一本正經(jīng)地:“沒事,我記得住!
坐在前排的司機悄悄拉下了墨鏡,從後視鏡裏用餘光觀察著她們。
林厭額角青筋暴跳:“宋餘杭,你這聰明勁兒能用在別的地方嗎?!還有,你為什麼要坐我的車,給我滾下去!”
宋餘杭眨了眨眼睛,有些無辜:“現(xiàn)在是淩晨兩點半,荒郊野嶺的,我打不到車——”
林厭即將脫口而出“我給你打車!”的時候。
她又微微笑了笑,露出虎牙,一臉無害:“友情提示,再不走派出所民警已經(jīng)在來的路上了!
司機踩下油門掛擋出發(fā),林厭兀自掙紮:“我讓你開車了嗎?!讓你開車了嗎?!把她給我從車上扔下去!”
她話音剛落,就被人一把摁迴了座椅上,“啪嗒”一聲安全帶落鎖,把人禁錮得死死的。
宋餘杭一手扶著她的安全帶,一邊微笑:“坐好,開車途中不要站起來!
要不是車玻璃都做過隔音處理,林法醫(yī)國罵的聲音能震飛枝頭停歇著的飛鳥。
***
車一路開迴了療養(yǎng)院,在山腳下與唿嘯而來的警車擦肩而過。
宋餘杭不著痕跡鬆了口氣,清點著兩個人的隨身物品。
提取好的檢材,在。
林厭的工具箱,在。
水果刀,在。
她的外套,在。
繩子……
她心裏咯噔了一下,完了,兩個人下來的時候都沒戴手套,皮膚與纖維摩擦一定會留下痕跡的。
林厭懶懶倚在椅背上看她一眼,唇角挑起諷笑:“你以為我會隻安排一個人接應(yīng)嗎?”
宋餘杭一怔,她雖然衝動但確實也算計劃周全,先是斷電讓整個廠區(qū)陷入癱瘓,又用萬能電子密碼器破解了氣密門鎖的鑰匙,先後安排兩波人接應(yīng),確實算的上是有勇有謀。
唯一的變數(shù)是自己。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麼似得,林厭偏過頭去,看著療養(yǎng)院外的白牆道:“不過,要是沒有你,我還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從三樓下來,可能已經(jīng)……”
“小姐,到了!彼緳C踩下剎車,穩(wěn)穩(wěn)停靠在了路邊。
宋餘杭還不知道在省城內(nèi)還有這樣的地方,藏在深山裏的療養(yǎng)院,依山傍水,進(jìn)出隻有一條彎彎曲曲的羊腸小道。
白牆青瓦,古樸的簷角藏在蒼翠欲滴的參天大樹後,鐵門竟然是需要指紋和虹膜雙重驗證才能打開的,複古與現(xiàn)代在這裏結(jié)合得天衣無縫。
幾個穿著白大褂的醫(yī)生跑了出來,沒有臂章沒有胸牌,為首的是林厭的管家,把人從車裏迎了出來。
她現(xiàn)在的狀況已不適合再下地走路,管家扶著人輕輕坐進(jìn)了輪椅裏。
宋餘杭也下了車看著她,她知道分別的時候到了,她的禁閉期已滿,明天必須迴江城報道,而林厭的身體則需要好好靜養(yǎng),起碼兩三個月。
不見的時候牽腸掛肚,見到了不知為何竟也覺得這時間流逝得是如此之快。
她懷裏還殘存著她的體溫,那一絲香氣卻終究是要離她遠(yuǎn)去了。
就在這一刻,宋餘杭看著她的背影,竟然生出了一股強烈的不舍,她希望這個夜能長一點再長一點。
向來隱忍的人沒有出聲打擾,隻是靜靜目送她遠(yuǎn)去,任憑心底翻湧起驚濤駭浪也巍然不動。
誰知那輪椅竟然停了,林厭在蒼翠山林間轉(zhuǎn)過身來,眉眼仿佛都籠罩著一層霧氣。
她說:“既然來了,進(jìn)去做個檢查吧。”
***
二層樓高的房子,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甫一踏進(jìn)去就聞到了一股消毒水的味道,透過幾扇洞開的門望進(jìn)去,醫(yī)療設(shè)施不比大城市的正規(guī)醫(yī)院少。
走廊上安安靜靜的,在宋餘杭沒有來之前整座醫(yī)院隻有林厭一個病人。
林厭從機器上下來,片子已經(jīng)出來了,踝骨扭傷,差一點骨頭就裂了,又是需要好好臥床靜養(yǎng)的病。
醫(yī)生替她打著彈力繃帶按“8”字法包紮著,林厭手撐在病床上,胳膊微微顫抖,咬牙出了一腦門細(xì)汗,硬是沒哼一聲。
輪到宋餘杭,她傷的是後背,必須要拍個片子看看脊柱有沒有損傷,向來大方的人卻有些扭扭捏捏起來。
“我……我就不用了吧!
林厭抬頭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為什麼不用,你不是都吐血了嗎?”
“那是血痰……咳出來就好了,我皮糙肉厚,經(jīng)摔。”
“怎麼,還諱疾忌醫(yī)啊!绷謪捵约捍┥弦路晒芗曳鲋铝舜。
宋餘杭本來想扶她一把見有人扶又收了迴來,摸摸鼻子,在眾人審視的目光下不情不願脫了外套,準(zhǔn)備走上機器的時候,醫(yī)生叫住了她。
“女士,不行,您穿的內(nèi)衣有鋼圈會影響機器掃描結(jié)果!
宋餘杭一下子漲紅了臉,要在這麼多人麵前換衣服尤其是林厭還在這,她委實做不到。
“剛剛林厭都……”
戴眼鏡的醫(yī)生無情地扶了扶鏡框:“小姐傷的是腳,您傷的是後背!
林厭同情地看著她,一攤手,表示自己也沒轍:“這人吶,進(jìn)了醫(yī)院就是躺在砧板上的肉,任人宰割!
她一瘸一拐地蹦噠到她身邊,看著她發(fā)紅的麵皮,頓時嘖嘖稱其,上下打量著她:“該不會讓我說中了吧,你還真的是個——”
“雛兒”兩個字還未脫口而出,宋餘杭惡狠狠的目光看了過去:“閉嘴、出去!
不知道為什麼,看她發(fā)火林厭就是很開心:“哎呦呦還不讓人說了還,這有人吶一大把年紀(jì)了,不光沒有性生活連在人前換個衣服做檢查都扭扭捏捏的。”
她話音剛落,宋餘杭一把勾住了她的脖子,把人拽過來,頭抵頭,看上去就像是兩個關(guān)係十分親近的朋友在說悄悄話。
實際隻有林厭知道,她炙熱唿吸灑在自己耳畔說的是什麼。
“雛兒怎麼了,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照樣能讓你欲仙欲死!
說罷,就被人一把推出了門外,恰好被管家扶住了。
林厭眼睜睜看著她調(diào)戲完自己就把自己拒之門外了,暴跳如雷:“艸你媽宋餘杭!老娘就不該讓你進(jìn)來。!”
扶著她的管家微微一笑,立馬被人捕捉到了:“你笑什麼?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
管家扶著她往病房走,他五十多歲了,幾乎是看著林厭長大的,有些話別人不能說他能。
林厭追問個不休,他便老老實實答:“小姐和宋小姐在一起的時候,鮮活很多!
這個鮮活是各種意義上的,不光是眼神、表情、肢體動作,那種由心而發(fā)的憤怒或喜悅他都能感受的到。
幼年時的林厭謹(jǐn)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錯丟了性命。
她六歲時就已經(jīng)懂得怎麼保護(hù)自己。
少年時的林厭開始習(xí)武,仗著身手與家世飛揚跋扈,她不停地轉(zhuǎn)校每一次都是因為動手打人而被記過,淪為江城市各大學(xué)校有名的“插班生”,直到遇見了陳初南。
從初中到高中,那六年應(yīng)該是她最開心的日子。
成年後的林厭則戴上了一張?zhí)搨、浪蕩、不近人情、尖酸刻薄的麵具。她慣常用各種各樣的假笑來偽裝自己,能真正讓她感到憤怒的事很少,而真正能讓她從心底感到開心的人幾乎沒有。
可是剛剛那位宋警官答應(yīng)她進(jìn)來的時候,他分明看見小姐的臉上流露出會心一笑,就連兩個人吵架聊天的時候,她的臉上也是絲毫不加掩飾的嬉笑怒罵,整個人都鮮活生動了起來。
這樣就很好,看著就讓人心裏開心,小姐身邊也是很久沒這麼熱鬧過了。
林厭一怔,有些鬱悶地摸上了自己的臉:“我有嗎?我明明沒有——”
管家微微抿唇笑起來,卻不敢再說:您是沒有,您的情緒都寫在臉上了。
***
就在宋餘杭做著身體檢查的時候,江城市一個昏暗的小房間裏也在做著另一場屍體檢查。
男人用刀把麵前躺著的人從頭劃到尾,開膛破肚,血水湧了出來順著停屍床滴滴答答往下淌,一陣嘰嘰咕咕之後,他用手捧出了一顆血淋淋的器官端詳著。
他著迷地看著掌中這人體器官的一部分,神色幾乎是欣喜若狂到有些癲狂。
然而不過片刻,那血就涼了。
男人唇角慢慢鬆弛了下來,他似仍沉浸在一場美好的夢裏不願醒來,他仔細(xì)扒拉著那器官,捧著它視若珍寶揣進(jìn)了懷裏,四下找著能裝它的工具,一個不留神,滑膩的東西掉了下來落在塵土裏滾了一遭。
“啊啊。 蹦腥伺叵胍ヅ跗饋韰s發(fā)現(xiàn)它已經(jīng)髒了,徹底冷掉了。
那雙眼睛變得血紅。
門口傳來“砰砰砰”的拍門聲,在這個寂靜的雨夜裏顯得尤為瘮人。
女人闖進(jìn)來的時候,正好看見他高高舉起了刀朝著停屍床上砍去,嘴裏振振有詞:“沒用的東西,去死,去死,去死!
這場景血肉橫飛,一塊黏膩的內(nèi)髒碎片正好掉在了她的腳邊,女人失聲尖叫起來,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男人拿著刀迴過頭來,唇角泛起了陰森的笑容:“你來的正好!
***
宋餘杭做著檢查,一邊端詳著這屋裏的陳設(shè),比起現(xiàn)代醫(yī)院她更覺得這裏像是個類似於秘密基地的戰(zhàn)地醫(yī)院。
進(jìn)門時的戒備森嚴(yán)且不說,就是這門窗都是防彈的,她心裏疑惑:“這是什麼地方?”
怎麼地圖上都沒有標(biāo)注的。
一板一眼的醫(yī)生關(guān)了機器,寫著檢查報告:“病人身體健康並無大礙,隻是軟組織挫傷加皮下淤血,右手被玻璃劃出的口子問題不大,建議清創(chuàng)縫合加止血就好,出門左拐!
落下話音的同時遞給她了一張單子,也是沒有任何標(biāo)誌,隻有醫(yī)生龍飛鳳舞的字。
宋餘杭知道,沒有林厭的首肯,這裏的人大概是不會迴答她的任何問題。
她穿上外套拿著單子往出去走,恰好林厭的管家送完她迴病房也走了過來。
“宋小姐,去清創(chuàng)室嗎?這邊請!惫芗姨匾馔O聛頌樗。
宋餘杭看一眼老人摻雜著銀絲的頭發(fā),在林家別墅的那個雨夜她也曾見過他。
管家微微一笑,仿佛知曉她在想什麼:“還沒自我介紹,我姓林,從小跟在小姐身邊看著她長大的,您可以叫我林管家!
“這裏是03號秘密基地,小姐的私人療養(yǎng)院,很高興迎來它的第一位客人!
宋餘杭一怔,重點落在了“私人”兩個字上,管家則帶著她繼續(xù)往前走,對於林家的內(nèi)鬥他不能說太多,隻是又重複了一遍。
“是的,私人!
這也就意味著是林厭的私人產(chǎn)業(yè),不和林家搭邊,不承襲父蔭。
她在防著林又元,也在防著其他那些對她不懷好意的人。
她才三十二歲,這個基地安保、人員、建築已經(jīng)成形,她又是在多少年前就開始做這件事的呢,這才隻是03號而已,還有沒有04、05、06……甚至更多呢。
究竟是怎樣的安全感缺失才會讓她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呢。
再想到她每次出現(xiàn)在林厭身邊的時候,隻要不是正麵接近,林厭出手必定是殺招,宋餘杭心裏愈發(fā)不是滋味起來。
這三十二年,她一定過的很辛苦吧。
很快到了清創(chuàng)室,宋餘杭衝著管家微微鞠了一躬,拿著單子自己走了進(jìn)去:“謝謝您。”
這一夜無話,林厭睡得很沉,她向來有失眠的毛病,所以藥裏加了助眠的東西,再加上傷病的緣故,身體總會分外疲乏些。
等她醒來的時候,宋餘杭已經(jīng)走了,她不知道的是她走之前來看過她。
高大清俊的警官沐浴在清晨的日光裏,隔著一扇門小心翼翼地扒在玻璃上,看著自己靜靜躺在床上安睡的戰(zhàn)友與同事,在心底道:林厭,再見,等你迴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