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厭哭夠了。
宋餘杭的肩膀也破了皮,舌尖嚐到一絲血腥味的時候, 她鬆了口。
宋餘杭敏感察覺到她的變化, 輕輕拍著她的後背:“有點疼, 換一邊給你咬!
林厭不甘示弱, 扯鬆了她的製服衣領(lǐng), 張嘴就咬了下去,這迴卻沒再使力。
更像是在磨牙或者替她舔舐傷口。
小狼崽子。
對她好她會反咬你一口, 迴過頭來覺得自己做錯了也不會明說, 用伶牙俐齒來虎嗅薔薇。
宋餘杭喉頭上下翻滾著, 因她這小心翼翼的動作而生出了一丁點兒狎昵的心思, 輕輕撫上了她的後頸, 指骨來迴揉捏著那兩節(jié)頸椎,似在安撫她的情緒,嗓音卻是低啞的。
“迴去吧!
迴到房間裏,林厭還是略有些赧然,臉上掛著淚痕, 由著她拆了自己手上的紗布, 替她重新包紮, 也不看她。
宋餘杭知道這個人是在不好意思剛剛抱著她哭了那一大通, 表麵看著無所畏懼,實際臉皮薄得很。
稍微一逗弄, 就像炸了毛的貓,不過這樣,也很好哄就是了。
她一邊往她手上撒藥粉, 林厭瑟縮了一下,她抓著她的手腕纏紗布不讓她動:“還好沒傷到神經(jīng),要是以後再也不能拿解剖刀了,看你哭不哭!
“誰哭了?!誰……”林厭下意識反駁,宋餘杭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把胸前的衣服揪了起來給她看,老實道。
“衣服濕了!
“……”林厭一抹眼角的淚痕,抄起枕頭就砸了過去。
宋餘杭單手接住,上前一步坐在床上把人按。骸昂昧,別胡鬧,這裏醫(yī)療衛(wèi)生條件太差,你這手迴江城了得好好看看。”
她不說這個還好,一說這個林厭心裏更不自然了,尤其是看著她頭上纏著的紗布,轉(zhuǎn)過臉去別扭道:“我沒事,我好著呢,倒是你……”
“別聽段城瞎說,就是被子彈蹭破點皮……”
宋餘杭有心寬慰她,林厭的手驟然捏皺了被單,身子有一瞬間的緊繃。
“你不必……”不必蹚這趟渾水,以身犯險。
“我言出必行。”她話還未說完,已被人打斷。
宋餘杭替她把紗布纏好,又細(xì)心地貼了膠條。
林厭看著她毛絨絨的腦袋拱在自己身前,略微彎了一下唇,又很快散了去,恢複了一如既往的淡漠。
“這次允許你反悔,我不希望你是因為一時可憐我而倉促做的決定……”
宋餘杭笑了一下,刺痛了她的眼,林厭咬牙切齒。
“你笑什麼?”
那人卻又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要她放鬆,這姿勢動作太過親密,以至於林厭沒反應(yīng)過來。
等她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已悄悄紅了耳根。
“我笑你太看的起我了,我?guī)湍阌幸,追求公平正義是每個刑警的職責(zé),無論案件過了多少年,隻要兇手沒有緝拿歸案,我就一天不會停止追兇,這是於理。”
她頓了一下,看著她的眼睛:“於情,我想幫你,就是想幫你,沒有什麼理由!
林厭眼眶一熱,咬緊了下唇,低下頭:“justice deyed is justice denied 。”
她又低聲重複了一遍:“遲到的正義已非正義,我有時候也不知道這麼做究竟還有沒有意義……”
宋餘杭動了動,把她的腦袋摁向了自己懷裏,很奇怪的,現(xiàn)在這些事她做的越來越得心應(yīng)手。
林厭也不抗拒她的接觸,於是便有一下沒一下地?fù)崦陌l(fā)。
“有,不是說,人的一生會死亡三次,第一次,唿吸心跳停止,你在生物學(xué)上被宣告死亡;第二次,人們來參加你的葬禮,牧師宣告你的逝世,你在社會上不複存在;第三次,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個記得你的人把你忘記,於是,你才真正地死去,整個宇宙都再和你沒有關(guān)係。”
“林厭,你還記得,這就是最大的意義!
也許是她太溫柔,也許是自己太脆弱了。
林厭攥著她的衣服,把淚水揩了上去。
從小學(xué)到碩博連讀,她接受的都是最精英的高等教育,卻從來沒有一個人教過她該如何真正地麵對死亡,包括從業(yè)後,麵對死者的遺體,她的心裏也是充斥著滿腔激烈的恨意。
宋餘杭不一樣,她既溫和又有棱角,她是一塊磨刀石,又是一把寶劍藏鋒的刀,悄無聲息地?fù)糁辛怂齼?nèi)心最最柔軟的角落。
剛剛的哭是情緒積壓到頂點的發(fā)泄,現(xiàn)在的哭則是放鬆下來後的肆無忌憚和對故人的懷念與追憶。
宋餘杭輕輕捧起了她的臉,用拇指替她揩去淚水,見慣了她囂張跋扈的樣子,這樣泫然欲泣的模樣簡直是百年難得一見,也因此分外心疼些。
“林厭,要是有一天我也……”
你會不會也這樣懷念我?
她話還未說完,林厭一把捂住了她的嘴,搖著頭,示意她別說了。
宋餘杭知道了,眉眼一彎,露出個笑意來,扣住她的手攥進(jìn)自己掌心裏。
林厭一怔,眼角還掛著淚痕,卻已經(jīng)忘了哭,她的那隻手還停留在自己臉上,替她把殘存的淚漬抹去。
宋餘杭的指尖有繭,帶著火藥硝石的味道,輕輕撫摸肌膚的時候有種奇妙的戰(zhàn)栗感。
那手往下滑,落到了唇上,她來迴撫摸著柔軟的唇瓣,直到漸漸起了熱度。
林厭原本蒼白的唇色逐漸有了血色,變得飽滿欲滴。
宋餘杭眼神微暗,喉頭動了動。
林厭抽了一下被她攥在手裏的手,沒抽迴來,略有一絲急色。
“宋——”
她的食指輕輕壓了下來,示意她別說話,那壓在唇上的手指卻愈發(fā)變本加厲起來。
林厭的唇火辣辣地痛,眼裏還隱著尚未褪幹淨(jìng)的水光。
她不施脂粉的時候又是另一種幹淨(jìng)剔透的美,像暗夜森林裏不諳世事的精靈。
宋餘杭就是誤入歧途的騎士,被蠱惑著一步步跟著她走,陷進(jìn)了欲望的沼澤裏。
彼此無聲地對視,仿佛很久以前就交換過眼睛,氣氛開始升溫,林厭無知覺地順著她的動作吞咽口水。
無論是壓在她唇上的指尖,還是雙方不自覺地加重了唿吸,曖昧的氛圍被黑夜無限放大。
從前對她的後頸有癮,如今好像又新添了一樣?xùn)|西。
她略有些迷茫,腦袋一團(tuán)漿糊,身子輕飄飄的,手也不聽使喚,像極了癮君子。
不,這不應(yīng)該。
宋餘杭一邊在心裏唾棄自己,一邊慢慢靠近了她。
林厭被她弄地微微仰起了頭,紅唇微張,似在引人采擷。
賓館狹窄的單人床承受不了兩個人的重量,發(fā)出了咯吱的輕響。
林厭猛地揪緊了身下被單。
她的唿吸已近在咫尺。
敲門聲響了起來,似驚醒了兩個夢中人。
方辛:“宋隊,宋隊,您在嗎?我來拿一下東西!
林厭一把推開了她,坐起來整理著自己的衣物。
宋餘杭被推了個猝不及防,嘴角抽搐著,不情不願去開門。
“在,在,怎麼了?”
“沒事,我今晚不是睡單人間嘛,迴來拿一下洗漱用品。”
方辛說著,一進(jìn)門就看見林厭也在,頓時兩眼放光:“哦嗬嗬,嗬嗬嗬,林法醫(yī)也在啊,真好真好……”
“……”
“……”
她有預(yù)感林厭下一秒就惱羞成怒了,見好就收,拿了自己的包就撤。
“你們繼續(xù),繼續(xù)哈,我就不打擾你們敘……敘舊了。”
等到走出房門,方辛掏出手機(jī),在三人小群裏發(fā)消息:我說的吧,快快快,辣條拿來。!
段城發(fā)了一個捶地痛哭的表情,鄭成睿一臉原來如此。
不一會兒,紅包即時到賬,方辛臉上樂開了花。
宋餘杭關(guān)上門搖搖頭,一臉無可奈何,又走了迴來。
林厭收拾東西下床:“我、我迴去了!
“別啊,你迴哪兒去,大半夜的。”宋餘杭把人攔住,林厭抿緊了唇角,眼神飄忽不定,就是不看她。
“行了,難得見你在這種事上扭捏一迴,兩張床,分開睡,放心了吧!彼勿N杭伸手把她的包拿了過來放在方辛的床上,還想再捏捏她的鼻子,林厭一躲。
“這兩天你都是和方辛一起睡的?”
宋餘杭一怔,沒明白有哪裏不對:“對呀,不就隻有我們兩個女同誌嗎?出差在外,當(dāng)然要互相照顧了。”
林厭磨牙:“不是有單人間?”
宋餘杭替她鋪床,知道她愛幹淨(jìng),又裏裏外外抖了一遍換上新的床單被罩。
“辦案經(jīng)費(fèi)有限,不浪費(fèi)錢!
邏輯鏈真是完美得無懈可擊呢。
林厭想發(fā)火都沒地方發(fā),伸手往裏一指:“我要睡你的床!”
“……”得,又白鋪了。
宋餘杭認(rèn)命地又拆了下來,林厭把包扔了上去,往裏一躺,背對著她。
宋餘杭突然靈機(jī)一動,莫不是……吃醋了?!
一想到這裏,她唇角按捺不住的笑意,就連步子都輕快了許多。
“喂,你是不是吃——”
還沒走到她床邊,淩空飛來了一個枕頭砸在她身上。
“滾!”
“……”宋餘杭抱著那枕頭,很聽話地退了迴來。
屋子裏一陣窸窸窣窣,她似在翻找著什麼東西。
林厭悄悄豎起了耳朵,不一會兒,肩膀被人掰了過來,宋餘杭把一個錦盒獻(xiàn)寶似地拿到了她的眼前,還伴上了誇張的音效。
“鐺鐺鐺——打開看看!
林厭微怔,坐了起來:“這是……”
“看看嘛。”宋餘杭說著,見她遲遲不接,把錦盒複又塞進(jìn)了她懷裏,伸手?jǐn)Q亮了臺燈。
林厭不解其意,在她的眼神鼓勵下緩緩打開了錦盒,頓時怔住了,心裏湧起一股暖流,以至於鼻頭微酸。
“這是……”
她扔掉的那根打彎了腰的機(jī)械棍,被人又撿了迴來。
管身應(yīng)該是重鑄過的,不然恢複不到這個程度,又重新噴了漆,拿在手裏烏黑透亮,在昏黃的臺燈下反射出了冰冷的金屬光澤。
宋餘杭略有些得意:“怎麼樣,不錯吧,雖然是進(jìn)口貨,但好在我有一個老同學(xué)也是做軍工的,略懂些圖紙,我就拿迴來琢磨了好幾個月……”
她指著那機(jī)械棍:“喏,我連把手都給你包上了,軟墊摸著舒服又不滑手,最重要的是,你不是說它叫“哨兵”嗎?我把名字也給你刻上了……”
林厭摸著機(jī)械棍背麵那一行粗糙的小字,刻的歪歪扭扭的並不好看,她逐漸抿緊了唇角,攥緊了棍子。
宋餘杭看她表情:“怎麼了,不喜歡嗎?”
林厭埋著頭,沒看她,嗓音有些悶:“你……為什麼要把它撿迴來?”
宋餘杭撓了撓腦袋:“啊,我看你之前去哪都帶著它,和我交手的時候也是用的它,我猜……”
她略帶了一絲小心翼翼試探的表情看著她:“它應(yīng)該對你挺重要的吧,丟了……怪可惜的。”
她沒有說出口的是,這麼重要隨身攜帶的東西,很有可能是初南送給她的,她不想讓林厭斷了這唯一的念想。
誰知林厭聽完,卻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眼底還含著淚花,唇角卻帶上了結(jié)結(jié)實實的笑意。
“你的外號沒叫錯,我隨身帶著,隻是因為用趁了手,沒有什麼別的含義,它隻是一根普普通通的機(jī)械棍,沒……沒你……重要!
最後兩個字林厭含糊其辭就過去了。
等到說罷,宋餘杭大大地“啊”了一聲,滿臉都寫著震驚。
林厭微微彎起了唇角,有些耳熱:“不過,現(xiàn)在它有了!
宋餘杭一怔,唇角也泛起了柔和的笑容,下意識地就想伸手去揉她的腦袋。
林厭一躲,手裏的機(jī)械棍已經(jīng)出了鞘,啪地一聲被甩直,抵上了她的喉嚨。
她分寸把握得很好,略微揚(yáng)眉,居高臨下看著她:“別動,我現(xiàn)在要去洗澡睡覺了,今晚你最好安分一點,少動手動腳的!
宋餘杭挑了一下眉頭,伸手把那棍尖撥開:“林小姐,我?guī)湍藓昧诵膼壑铮謱掖尉饶悦,恩將仇報是不是不太好??br />
林厭的棍子隨著她的手動,宋餘杭一點一點把機(jī)械棍收進(jìn)去,隨著她的動作,兩個人之間的距離也越來越短。
“那你想怎麼辦?”看著她的灼灼目光,林厭往後退了一步,宋餘杭坐在床上,手裏拉著她的機(jī)械棍,猛地一拽。
她整個人往前一跌,就聽見她在耳邊說:“是不是應(yīng)該有點獎勵?”
“宋餘杭,你不要太過分!”她終於惱羞成怒喊了她的全名,鬆了機(jī)械棍,手抵在她肩膀上一推,把人推倒在了床上,自己後退了幾步,衝進(jìn)了洗手間砰地一聲甩上了門。
宋餘杭倒在床上,衝著她離去的背影哼哼唧唧:“喂,林厭,你講點道理好不好,到底是誰過分啊……”
她低聲嘀咕著:“救你這麼多次,擱古代早就以身相許了好不好?”
迴答她的是洗手間裏憤怒的衝水聲。
後來也不知道是哪位大發(fā)慈悲的企業(yè)家給江城市局捐了一大筆錢,並且指名用於刑警出差辦案經(jīng)費(fèi),江城市局的刑警們外地辦案的時候從此過上了一人一間標(biāo)間的幸福生活。
不過那又是後話了。
至於這個夜晚,林厭睡得很沉,她把機(jī)械棍放在了枕邊,仿佛伸手摸到就有了安全感。
宋餘杭關(guān)燈之前特意走到了她的床邊蹲下來,替她掖緊被子:“睡吧,什麼都別想,明早起來你還能看見我!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話起了作用,林厭沒有吃安眠藥,也沒有靠和別人歡愉來耗盡體力,僅僅隻是在黑暗中看著她的眼睛,兩個人安靜地對視了一會,就慢慢睡著了。
等她徹底沉入夢鄉(xiāng),宋餘杭這才起身迴到了自己床上,睜眼看著天花板上的紋路數(shù)羊,完了,她睡好了,自己卻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