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厭。”宋餘杭還是不放心, 拉住了她的手,神色焦急, 低聲道。
“我留下來, 你先走。”
林厭搖頭:“是你先走,去追頂爺,這裏有我就可以了。”
她們二人之間的耳語親密動作沒能逃過他的眼底,林舸冷笑一聲。
“想走?沒那麼容易,既然來了,那就把命留下來吧!”
他說著舉起了狙擊槍對準(zhǔn)了宋餘杭, 林厭手疾眼快把人往旁邊一推,自己迎上了他的槍口。
“林厭!”宋餘杭去撲她, 她卻巍然不動,手指抓著槍桿, 懟上了自己心口。
“林舸, 今日你殺了宋餘杭, 我也不會獨活,我或許沒有殺你的能力, 可是自戕的話,在場諸位無人能攔我。”
“要麼你就放我們一起走,要麼——”她微昂了下巴, 抬眸看著他, 瞳仁又黑又亮,寫滿了堅定。
“先殺了我再殺她。”
林舸扣著扳機的手開始發(fā)抖,咬牙切齒。
“你別逼我。”
林厭寸步不讓, 眼神堅定而毫無畏懼,仿佛在說,有本事你就開槍吧。
她這個樣子,反倒是林舸開始慌了。
“厭厭,你聽我說,我不想殺你,隻要你跟我走,我們還能和從前一樣……”
話還未說完,已被林厭冷冰冰打斷。
“沒有人能一直活在過去,迴不去了,林舸。”
“不……不……”林舸搖頭,神色有一抹癲狂:“我做了這麼多都是為了你……”
林厭手指抓著槍身,步步逼近。
“為了我?你為了我都做了些什麼?”林厭諷刺一笑,眼底閃過了一絲痛苦的神色。
從不敢深想的問題在此刻真相大白了。
也許在人前的她足夠堅強鎮(zhèn)定,可是站在她身後的宋餘杭,卻看見了她垂在身側(cè)的另一隻手在微微顫抖著。
她在害怕,也在悲傷。
宋餘杭心疼到無以複加,跟著她亦步亦趨。
“我去省城那次,是不是你跟禿鷲的人透露的消息。”
“是。”迎上她的眼神,林舸緩緩點了頭,半晌,又迫切地解釋道。
“可是我沒有想到他會向你下手,我隻是讓他跟蹤你。”
林厭微微闔了一下眸子,扯起唇角笑了一下,果不其然,江城就這麼大,和她相熟且要好的人寥寥無幾,也隻有林舸會時不時噓寒問暖,詢問她在哪兒忙些什麼。
“綁架宋家人,對小孩子動刑。”林厭驀地咬重了字眼:“也是你做的?”
她說一句話走一步,院落不大,轉(zhuǎn)眼已到倉庫門前,林舸的後背撞開了庫房門。
宋餘杭跟著走了進去,就聽見他如實道。
“是,沒錯,我還接觸過她們一陣子,確實是個很可愛的小姑娘,要不,我也不會綁架她啊。”
他不僅毫無悔改之心,還巧舌如簧。
宋餘杭一陣氣血翻湧,抄起拳頭就撲了上去,看見他頂在林厭胸前的槍口時,卻又壓抑住了仇恨,紅著眼退了迴來。
“很好,你倒是坦誠。”
“事到如今,我也沒什麼可瞞你的了。”林舸漫不經(jīng)心扯了一下唇角。
林厭攥緊了槍口,冷冷道:“在我車上動手腳的,也是你?”
“是我。”他大方承認(rèn)了,卻也有些咬牙切齒:“可是我沒有想到你竟然會跳海下去救她!憑什麼?!為什麼?!要你搭上性命去救她!”
“就憑我愛她!!!”林厭微微激動起來,喘著粗氣,身子前傾,那把槍就死死壓在了她的心口上。
林舸一下子鬆開了扣著扳機的手,踉蹌往後退了一步,撞翻了貨架上的瓶瓶罐罐。
他眼底滿滿的都是憤怒與不可置信。
“你愛她?”他嗓音驟然尖利起來。
“那我呢?!”
“你?你沒這個機會了!”
林厭的第一次表白,竟然是這個節(jié)骨眼上才聽到的,宋餘杭有些甜蜜,有些啼笑皆非,不過也沒耽誤正事就是了。
話音剛落的那一刻,她就動了,趁著林厭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庫房裏也沒人跟進來,整個人就站在林厭身後,驟然暴起,左手胳膊肘砸向了他的手腕,右手如鷹爪一般直取他的咽喉。
招招要害,不留情麵。
懸在林厭心口的武器終於被打落在地,林舸心神恍惚之下,匆匆和宋餘杭過了幾招,壓根沒占到便宜,很快就被製服在地。
他抬眸看著林厭,眼角有被揍出來的紅腫淤青,看上去就跟哭了一樣。
他啞著嗓子問:“那我呢,林厭,你把我當(dāng)成什麼了?”
“當(dāng)成什麼……”林厭咀嚼著這句話,看著他的臉,一時之間有些恍惚。
當(dāng)年那個溫暖的小少年逐漸和麵前的這張臉重合。
在這個瞬間裏,她仿佛看到了過去。
她被接迴林家的第一天。
小男孩拿著媽媽給的一罐糖,扭扭捏捏走到了她身邊,雙手遞給了她。
“你不要哭了,從今往後,你就是我妹妹了,哥哥會保護你的。”
年幼的林厭看著那透明糖罐裏的水果糖咽了咽口水,髒兮兮的臉上滿是警惕,並沒有伸手去接。
“我不要,我不喜歡吃糖。”
少年林舸迴頭看看媽媽,得到了鼓勵的眼神後,把糖罐徑直塞到了她手裏跑掉了。
嘴上說著不喜歡吃糖的人,他下了興趣班迴來卻發(fā)現(xiàn)她一個人躲在後院的秋千架下舔著糖果,並不是那種剝開一整個塞嘴裏的吃法,而是拿在手上小心翼翼地舔著,旁邊散落了一地的糖紙。
小男孩想起了媽媽的忠告,拎著書包急匆匆地跑了過去:“你不能這麼吃糖,一下子吃太多的話會蛀牙拉肚子的。”
受驚的林厭拍開他的手,扭頭跑掉了。
到了晚上,果真是上吐下瀉。
林厭抱著肚子躺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的時候,臥室門輕輕響了兩下。
林舸像個小紳士一樣,先敲了敲門,半晌沒有聽到迴應(yīng),這才壯著膽子推了開來。
“媽媽讓我給你拿的藥,快喝吧,喝了就好了。”
林厭從被窩裏坐起來,瞪著眼睛瞅他,她似乎總是這麼一副誰欠了她二五八萬似的表情,明明還是個半大小屁孩,也不愛笑,老氣橫秋的。
林舸失笑,環(huán)視了一圈屋內(nèi),連個下人都沒有,床頭櫃上放著的玻璃杯內(nèi)是冷水,已經(jīng)快見底了。
他心一軟,拿著杯子跑了出去:“你等我。”
迴來的時候接了滿滿一杯溫開水,一手拿著糖果。
“快吃吧,喝完藥可以吃糖。”
那時候的他在媽媽的鞭策下,已經(jīng)像個成熟的小大人了,既妥帖又紳士,又因為從來沒有適齡兒童跟他玩,對林厭多了幾分好奇。
林厭看著這口服液,拿在手裏連吸管都不會紮,也是他拿了過來幫她弄好,遞到了她手裏。
“不苦,很甜的。”
林厭將信將疑嚐了一口,緊皺的眉頭終於鬆開了些許,臉上的表情不再那麼警惕了。
林舸還想說些什麼,看看表,他練書法的時間到了,遲到會被媽媽打手心。
小少年匆匆把糖果放在了她床邊。
“我先迴去了,改天再來看你。”
這個改天誰也不知道會是什麼多久,林舸白天要完成貴族學(xué)校的課程,晚上和周末要上興趣班,他也不是喜歡出去跑的性子,媽媽也不許他出去瘋玩,沒有事情就一直待在家裏寫作業(yè)。
某天,他坐在窗邊的書桌前寫試卷,陽光傾瀉在桌子上,少年咬著筆桿做奧數(shù)。
一塊石子輕輕砸在了玻璃上。
第一下,沒反應(yīng)。
林厭又撿起一塊石頭扔了過去。
還是沒反應(yīng)。
他做的太入迷了。
於是短手短腿的小孩子手裏捧了一塊大石頭,吃力地踮起腳尖,“咚”地一聲砸在了窗戶上。
林舸嚇了一大跳,這才抬眼望向窗外,一個小腦袋在晃呀晃的。
他站起身拉開了窗戶,小孩子踮起腳,顫顫巍巍地把一個玻璃瓶放上了窗沿。
是那天他送給她的那罐糖吃完後剩下來的瓶子,隻不過裏麵裝的不再是糖果,而是色彩斑斕的蝴蝶在振動著翅膀。
少年被這美麗驚了一下,小孩子鬆開手,倒退兩步:“給你,謝謝。”
說罷,就一溜煙跑了出去。
林舸端詳著這玻璃瓶半晌,終於後知後覺迴過神來,扔了筆也追了出去。
“等……等等我!你從哪兒抓到的蝴蝶?!”
少年林舸微胖,小小年紀(jì)就開始戴眼鏡,跑得氣喘籲籲。
林厭手一指後花園:“就在那兒,有很多蝴蝶呢!”
兩個人舉著捕蝶網(wǎng)在花園中瘋跑了一下午,最後跌坐在草地上。
林舸腦袋枕著胳膊躺了下去:“你來了真好,以前都沒有人和我玩。”
“也沒有人和我玩。”林厭髒兮兮的手拍打著玻璃罐看著裏麵的蝴蝶受驚胡亂飛著。
林舸坐起來,眼睛裏有些興奮。
“那以後,我們一起玩吧,春天我們可以去捉蝴蝶,夏天樹林裏有條河,不知道有沒有魚,媽媽總是不讓我到那邊去……”
林舸說著,又有些沮喪。
“不過我的試卷還沒有做完,她不會讓我出來玩的,就算做完了也……”
林媽媽總是擔(dān)心他出什麼危險,不讓他跑,不讓他跳,就算沒有什麼事,最大的娛樂也就是待在家裏看看動畫片。
彼時的林厭不明白他臉上那種遺憾,她看著這玻璃瓶中亂撞卻飛不出囹圄的蝴蝶隻覺得可憐。
於是說:“我們把它放了吧。”
林舸點頭,也拿出了自己那個,兩個人一起擰開了瓶蓋,看著蝴蝶們振翅飛上天空,歡唿雀躍著,度過了愉快的一天。
當(dāng)天晚上,林媽媽發(fā)現(xiàn)林舸試卷沒有寫完,罰他跪客廳。
他把送給媽媽的植物標(biāo)本放在一邊,乖乖跪了下來,低著頭伸出了掌心,令他沒有想到的是,一道小小的人影從門外衝了進來,二話不說跪在了他身邊。
林舸錯愕,林媽媽也愣了,半晌,放下用來打他的拇指粗的竹片把林厭抱了起來,拿手帕擦幹淨(jìng)她的臉。
“厭厭乖,跑了一天了還沒吃飯吧,走,嬸娘帶你去吃東西。”
林厭趴在她懷裏看著跪在地上的林舸,林舸偷偷豎起大拇指表示自己沒事。
等媽媽抱著林厭走遠(yuǎn),偌大的客廳隻剩下了他一個人的時候,小男孩終於鬆懈了挺直的脊背,跪在了自己腿上,長歎了一口氣。
在那三年裏,兩個人就這樣相伴著長大,林舸循規(guī)蹈矩慣了,林厭雖說年紀(jì)小,可奇思妙想不斷,腦袋瓜裏永遠(yuǎn)裝著新鮮玩意兒。
春天裏摘花捉蝴蝶,夏天下河摸魚捕蟬抓蛐蛐,秋天撿銀杏樹葉下藏著的白果,林厭拿牙齒咬開一顆,神色猛地一滯,卻什麼都沒有說。
林舸躍躍欲試地看著她:“怎麼樣,好吃嗎?”
小孩子伸出胖乎乎的手心遞過去一大把,奶聲奶氣地:“好吃,哥,嚐嚐。”
林舸迫不及待摳開了好幾個果皮扔進嘴裏,卻被苦得呸呸呸連聲吐著口水。
“好你個林厭,居然敢騙我!”
林厭已一溜煙跑得沒見人影了。
冬天則是她最喜歡的季節(jié),不僅是因為會下雪,可以去外麵堆雪人打雪仗,還因為過年的時候,嬸娘會給她壓歲錢,林又元也會迴來。
自從被接迴來的那一天後,三年裏兩個人相見次數(shù)不過寥寥數(shù)麵,年幼的林厭看多了動畫片裏闔家團圓的畫麵,總歸是對父親這個角色抱有期待的。
除夕前一天,她還在忙著糊她的那盞紙燈籠,林舸用電池和小燈泡幫她做了一個發(fā)光裝置放在裏麵,小小的手拿著剪刀還拿不太穩(wěn),小心翼翼剪著紅紙。
林舸負(fù)責(zé)把她剪下來的紙條粘上去。
“林舸,你說他會喜歡嗎?”
“會的,我們厭厭做的燈籠,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燈籠。”
到了除夕那天,他果然來了,林厭躲在嬸娘身後,抱著她的腿,背後藏著那盞小燈籠。
林又元檢查過林舸的功課後,又問了他幾個問題,小少年對答如流。
他很滿意地點了點頭,示意管家給紅包,林舸拿著紅包退下來的時候,就聽見他叫了自己的名字。
林厭磨磨蹭蹭走上去,那聲“爸”猶豫著還沒喊出口,林又元看她這一副扭扭捏捏的模樣,就微微皺起了眉頭。
“幼兒園不是有教古詩嗎?背兩首來聽聽。”
任憑林舸在一旁拚命給她使眼色打手勢,她也是背不出來的,好不容易磕磕絆絆說了一句:“床……前……明月光……”
林又元已不耐煩地打斷,連個紅包都沒給。
“來人,帶下去,開春就要上小學(xué)了,連首詩都不會背,從今天開始不準(zhǔn)出去玩了。”
林厭一怔,還沒等她迴過神來,就有一個大人拉著她跌跌撞撞往外走去。
那盞好不容易才糊好的小燈籠自然也以玩物喪誌的名義被他扔進了垃圾桶。
第二天,林舸正在教她數(shù)著冰棒:“一根冰棍就是1,兩根冰棍就是2……”
話音未落,林管家?guī)е俗吡诉M來,躬身。
“少爺,接老爺?shù)拿睿瑤〗戕捈摇!?br />
林舸錯愕,胸中忽然湧起了一股強烈的不舍,林厭已被管家抱了起來。
他追出去,遠(yuǎn)遠(yuǎn)跟在身後,鼓起腮幫子大聲喊:“厭厭,別怕,好好學(xué)習(xí),哥會去找你的!”
那一年林厭六歲,他十三歲,再之後,林媽媽替他報名了國外的研學(xué)冬令營,整個寒假他都沒有再見到她。
開春迴學(xué)校上課後,好不容易熬到了放學(xué),林舸飛快收拾好東西,迫不及待跑去小學(xué)部找她,卻看見了她被人堵在牆角,一陣拳打腳踢。
林厭奮起反抗,拿書包砸著男生,卻被人一把搡了開來,她跌倒在地,書本散落得遍地都是,男生一巴掌甩了過去。
“哪來的野種,賤人生的狗東西也配姓林,也配和我在一個學(xué)校,給我打!”
圍著她的男男女女撲了上去,林厭抱著腦袋躲避,林舸一股熱血直衝上頭頂,撲過去死死護住了她。
“別打了,林誠,她是你妹妹啊!”
他話音剛落,許是來不及收拳,林誠一巴掌扇掉了他的眼鏡,鏡框跌落在地,鏡片摔了個粉碎,眼角也腫了起來。
林誠悻悻收手:“她算哪門子的妹妹,野女人生的野種罷了,林舸,今天要不是看在你的麵子上,我打死她我。”
一行人如鳥獸散。
沒有眼鏡,他還略有些不習(xí)慣,揉了揉眼睛,蹲下身去把鏡框撿了起來裝進書包裏,迴轉(zhuǎn)身來拉住她的手。
“走吧,厭厭,我們迴家。”
林厭一隻手拖著破破爛爛的書包,拉鏈敞開著,就這麼跟他走。
半晌,她停下腳步,夕陽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林厭埋著頭,地上落下水漬。
“哥,我是野種嗎?”
林舸一怔,蹲下身來,神情柔和,替她揩掉眼淚。
“不,你不是,你叫林厭,是我妹妹。”
那個時候的他也許不知道,他簡簡單單一句話,成了她童年裏永恆的溫暖。
林厭的出現(xiàn)給林舸苦悶的人生裏打開了一扇窗,而林舸又給她陰霾的人生裏投進了第一縷陽光。
當(dāng)然,如果沒有後來這些事的話,他們也許會做一輩子的好兄妹,可是既然林厭已經(jīng)知道真相,那麼就無法再無動於衷。
有一件事她始終無法釋懷。
林厭咬牙,艱難地吐出那兩個字:“初南……”
跪在地上的林舸笑了笑,抬起頭來,眼鏡架被打歪了,鏡片下透出了陰森惡毒的光。
“你想知道她在哪嗎?嗬嗬……哈哈……自己猜啊。”
仿佛當(dāng)頭棒喝,晴天霹靂。
林厭身子微微一晃,險些軟倒在地,她紅了眼睛撲上去死死拽住他的衣領(lǐng),把人往後拖,砰地一聲撞翻了貨架,瓶瓶罐罐劈頭蓋臉砸下來。
林厭嘶吼:“也是你做的?!”
到了這個時候了,她的嗓音裏竟然還有一絲不可置信。
林舸扯起唇角笑了:“對,我做的,那個時候我剛迴國,發(fā)現(xiàn)你居然和別人走的那麼近,我不再是你唯一的朋友,唯一的好哥哥了嗎?你的身邊開始有了她,我不開心,我承認(rèn)我很嫉妒,她死了你的身邊又隻有我了,於是我就……”
“你閉嘴!”林厭再也聽不下去,一股熱血直衝上頭頂,眼眶發(fā)燙,淚就落了下來,隨手抄起掉落在地上的匕首朝著他的胸口就狠狠紮了下去。
“你就為了這樣的理由,這是什麼亂七八糟莫名其妙的理由,你就朝無辜的女孩子下手,她的人生還不到三分之一啊!她沒有未來了,沒有未來了,可是你還活著,活得好好的!”
宋餘杭沒有阻止她的發(fā)泄,她知道這些話說出來比悶在心裏要好,僅僅隻是站在旁邊看著,她就感到了無窮無盡的悲傷,林厭的心該有多痛啊。
林舸有反抗能力,卻沒有躲,而是微偏過腦袋,闔上了眼睛,引頸受戮。
他知道林厭這刀落不下來的。
他了解她,不比宋餘杭少多少。
果不其然,那鋒利的匕首隻進了心間一寸就再也進不去了,林厭渾身顫抖著,咬緊了牙關(guān),滿腦子都隻有一個念頭。
她的哥哥殺了她最好的朋友。
她的哥哥殺了她最好的朋友。
她的哥哥殺了她最好的朋友。
……
林厭眼角忽地滾下淚來,初南,對不起,對不起,我……是我害了你。
就是這一恍神的功夫,林舸唇角浮起了一絲詭譎的笑意,他舉起手腕輕輕在刀鋒上一掠而過,綁好的麻繩掉了下來。
“林厭,小心!”宋餘杭手疾眼快一把推開了她,子彈擦著她的肩膀飛了過去,劃破了衣服,皮開肉綻。
“宋餘杭!”林厭被死死摁在了她懷裏,一股血腥味撲麵而來。
“我沒事!”她抱著人後退了幾步,把人在安全地帶放好。
“你在這待著不要動,找機會自己先逃出去,段城會在外麵接應(yīng)你。”
“我不要——”林厭起身,又被人按了迴來,宋餘杭俯身,在她額上印下一吻。
“聽話。”隨即抄著槍就衝了出去。
宋餘杭剛冒出頭來,一梭子彈就射了過來,她往後一躲,金屬貨架上火星四濺。
趁著對方換彈夾的功夫,她一手撐地往前一翻,手槍穩(wěn)穩(wěn)端在手裏,飛快開了槍。
林舸也就地一滾,躲進了旁邊的貨架裏,子彈打在他身後裝工業(yè)原料的桶裏,砰啪作響。
也許是聽見了裏麵的槍響,門外守著的人想衝進來,眼看著門縫透出了一絲光亮,林厭一個箭步竄了過去,抬腳狠狠把先闖進來的那個人踹飛了出去。
“有人守門,拿槍打!”
不好!
她瞳孔猛地一縮,抱頭匍匐在地,子彈擦著頭皮飛了過去,鐵門被射成了篩子,一縷縷光線透了進來,塵埃漂浮在空氣裏。
“林厭!”聽見那邊的動靜,宋餘杭難免分了心,換彈夾的速度慢了一步。
林舸從貨架頂上一躍而過,手裏長槍橫過來死死卡住了她的脖子,把人往後拖,逼迫她窒息。
宋餘杭被迫跟著他走了幾步,迴過神來右手胳膊肘猛地往後一砸,正中他腹部,林舸猝不及防之下被人打中要害,一個踉蹌,鬆懈了力道再也拿不住她。
宋餘杭趁勢而起,一拳砸向了他麵門,打碎了眼鏡,林舸倒退幾步,仰頭濺出了鼻血,她滿腔恨意正無處發(fā)泄,林厭會對他手下留情,她可不會,又是一個鞭腿踹了過去,用力之大仿佛能聽見骨骼斷裂的聲音,徑直把人踹飛了出去倒在雜物堆裏,牆角壘放著的工業(yè)原料桶散落了一地。
他倒在地上,手指摸到了一些冰涼濕滑的東西,是從這桶裏滲出來的工業(yè)原料,一股酒味彌漫了開來。
宋餘杭捏著拳頭走到了他身前。
“你打不過我,我要替林厭,替初南,替小唯,替我嫂子,替所有無辜枉死的人們。”
“報仇。”
***
“報告,中景工業(yè)港內(nèi)的一家廢棄塑料廠內(nèi)發(fā)現(xiàn)大量犯罪分子,持有重火力,重火力,報告完畢!”
通訊器裏傳來紛雜的電流聲。
趙俊峰一把接了起來:“傳我命令,強攻,務(wù)必全部拿下!”
馮建國蹭地一下站了起來:“不行,衛(wèi)星圖像還沒傳迴來,敵我未明,不可貿(mào)然強攻。”
“那就眼睜睜看著毒販上船逃出公海嗎?!”趙俊峰也大聲反駁著。
“我是總指揮,出了事兒我負(fù)全責(zé)!攻進去!”
隨著他的一聲令下,圍在塑料廠外的特警互相對視了一眼,隊長打了個手勢,兩名隊員跑上前來,從戰(zhàn)術(shù)背心上扯下來了煙霧彈和催淚彈滋地一下拉開,遠(yuǎn)遠(yuǎn)地拋了進去。
煙霧彌漫了出來,院內(nèi)守著的匪徒們被嗆得連聲咳嗽,特警隊長手墊在了膝蓋上,一個隊員踩著他的肩膀飛身而上,跳進了院內(nèi),借著煙霧的掩護打開了院門。
一陣砰砰啪啪的掃射,匪徒們倒下了大半,零星迴擊的槍聲響了起來。
被宋餘杭打到吐血喪失了反抗能力的林舸躺在地上,聽見外麵動靜知道大勢已去,扯起唇角笑了笑,看向林厭。
“你還沒告訴我,一直把我當(dāng)什麼?”
“我……”林厭從地上爬起來,剛想迴答,幾個慌不擇路的匪徒竄了進來,一眼就看見了站在通道中央的宋餘杭,想也未想抄起刀就撲了過去。
“少爺,我來救你了!”
“小心!”
宋餘杭倉促迴頭,一個消瘦的背影攔在了她身前,林厭身子微微一晃,死死攥著刀刃,從手腕下滾出血珠來。
“林厭!”宋餘杭大驚失色,迴身抱住了她,那刀刃已經(jīng)深入了心口三分。
她疼得滿頭大汗,臉色慘白。
宋餘杭紅了眼眶,咬緊了後槽牙,餘光瞥見那兩個人還想撲上來,隨手抄起林舸掉在地上的槍就扣下了扳機,血花四濺,匪徒倒地。
宋餘杭緊緊抱著她,捧起了她的臉,微微哽咽著,嗓音裏全是慌亂。
“我?guī)阕撸瑤阕撸覀內(nèi)メt(yī)院,去醫(yī)院啊,你一定會沒事的,沒事的……”
林舸微微闔上了眸子,他懂了。
這個問題已無需答案了。
林厭可以對他手下留情,卻不會為了他死,她愛宋餘杭是真的。
那自己這麼多年來,又算什麼呢?
費盡心機,機關(guān)算盡,到頭來還是一場空,不僅喪失了她的信任,也讓自己變得麵目全非。
林舸唇角微微勾起了一絲諷刺的笑意,他拚盡最後一絲力氣,顫顫巍巍站了起來,手摸向兜裏,掏出了打火機。
“既然來了,就別走了,咱們一起死吧。”
這倉庫中酒味越來越濃重,林厭也察覺到了不對勁,餘光瞥到那工業(yè)原料桶上寫著“丁醇”。
她腦中頓時警鈴大作,顧不得傷口還在冒血,往外推著宋餘杭。
“走,快走!”
“要走一起走!”宋餘杭架起了她一隻胳膊,攬緊了她的側(cè)腰,步步往門口挪著。
“你覺得,你們還走的了嗎?”林舸拖著被打瘸了的一條腿,步步緊逼,猶如魔鬼。
宋餘杭瞥一眼,還手已經(jīng)來不及了,他手裏的打火機隻要打開,閃爍的火光會瞬間點燃空氣形成爆炸混合物,那個時候才是真的誰都走不了了,她並沒有把握,尤其是在林厭還受了傷的情況下一擊製敵並且奪下他手裏的打火機,那把槍也沒子彈了。
她把手裏的槍往地下一扔,蹲下身背起林厭就往外跑。
林舸的速度也越來越快,就在她們即將衝出門口的時候,宋餘杭的腿彎被人死死抱住了。
她掙脫不得,迴身狠狠踹著他的腦袋,林舸咬緊了牙關(guān),口鼻滲血也不鬆手,眼裏躍動著的是又興奮又嗜血的光,抬起頭來撞向了她的小腹。
宋餘杭吃痛,身子一晃,手打滑沒抓穩(wěn)林厭,她滾落在地,宋餘杭撲了過去,把人死死抱在了自己懷裏。
“林厭,厭厭……”她一邊說,淚水就在眼眶裏打轉(zhuǎn)。
林厭搖頭,咳了兩聲,輕輕笑了笑,攥住她手:“我沒事……走……走……”
眼看著距離門口隻有一步之遙,兩個人體力差不多都到極限了。
宋餘杭咬著牙爬了起來拖著她往外走,林舸又如牛皮糖般纏了上來。
他頭暈眼花,渾身的骨頭斷了不少,內(nèi)裏也有出血,不停咳嗽著,滿腦子卻隻有一個瘋狂且偏執(zhí)的念頭。
不能……讓她們走……林厭是他的……要死一起死!
彌留之際的人咀嚼著這句話,眼底突然迸出了刻骨的恨意,拖著殘腿站了起來,咆哮著撲了過去,死死把兩個人拽了迴來,啪地一聲按亮了打火機。
“林厭,別走,陪我一起下地獄吧。”
火光衝天而起,燒灼了他的頭發(fā),將整個眉目染成了金黃色。
林厭瞳孔裏那團火雲(yún)越來越大,她失聲驚叫,既憤怒又恐懼,嗓音竟然在微微顫抖。
“哥!”
那是下意識喊出來的字眼,林舸卻猛地一怔。
哥。
這個字好似一陣細(xì)雨,輕輕柔柔吹進他心裏,仿佛迴到了童年的時候,追著他跑的小女孩,也是這麼一聲聲地叫著:“哥、哥、哥哥……”
盡管林厭的嘴在一開一闔,他已經(jīng)聽不清她究竟在說什麼了。
那個瞬間,他隻是想起了很久以前,他離家遠(yuǎn)赴海外求學(xué)的那一年。
兩個人約在花園裏見麵,還是那片星空,那個草地,可惜彼時已是盛夏,再無蝴蝶,隻有漫天飛舞的螢火蟲。
少女將親手畫好的畫交給他。
林舸:“畫的真好,將來想做什麼?”
林厭搖頭:“不知道呢,沒有目標(biāo)。”
又是五年過去,她長大了些,窈窕身形初現(xiàn),可是依舊不愛笑。
林舸便伸手捉了一隻螢火蟲,闔在掌心裏騙她:“猜猜這是什麼?”
林厭嗤笑一聲:“又是哄小孩子的玩意兒。”
話雖如此,看見從他指尖飛出去的螢火蟲的時候,少女還是微微有些動容。
林舸微笑:“不急,你還有很長的時間去慢慢想,這輩子要做些什麼。”
林厭也學(xué)著他的樣子捉了一隻螢火蟲,然後放飛。
“那你呢,你想做些什麼?”
“我……”林舸一愣,隨即笑起來,摸了摸她的腦袋。
“我沒有什麼特別遠(yuǎn)大的願望,能保護我愛的人就好。”
話題到這裏,林厭似懂非懂,他看了看表,該去趕飛機了,於是跟她道別。
“厭厭,我該走了。”
林厭踢著地上的石子:“走吧,走了就別迴來了。”
少女心性頑劣,他並不放在心上,揮了揮手轉(zhuǎn)身離去,卻聽見她在身後低低道。
“哥,你永遠(yuǎn)都是我哥,無論走多遠(yuǎn)。”
“林厭!”眼看著爆炸產(chǎn)生的火舌即將吞沒了她,宋餘杭一把把人壓在了身下,死死抱著她。
你現(xiàn)在找到了可以守護你的人了嗎?
真好。
林舸撒了手,卻又緊握成了拳,在被火舌吞沒之前,一把把她們推了出去。
林厭撕心裂肺的哭喊響在門外。
“哥!!!”
還能聽見你這麼叫我,真好。
林舸微微闔上了眸子,唇角含著笑向後倒去,火光吞噬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