籠罩整個京都市的領域打開之後,如九十九朝之前所言,通訊連接和電子信號全部中斷,無一不變成了隻能玩俄羅斯方塊的廢鐵。
咒術師們都在二條城的外圍,震驚於巨大的領域展開時無法第一時間得知二條城裏麵發生了什麼,但是觀察發現受到保護的市民全部不見了,整座京都像是陷入了一個奇異的空間,徹底將詛咒分離出了原本的世界。
是個結界,所有術師和妖怪看著像是破碎的鏡子一般的天空,一連串白色的飛鳥環成圓承在最高處,他們意識到這是一個結界。
失去了電子通訊手段雖然不在咒術師們的計劃內,但是他們是走過各種任務的咒術會打工人,當下紛紛采取了其他的聯係措施。黑色的烏鴉落下羽毛,有著和鳥類視覺共享的冥冥和東京高專的老師們在同一個監視點,用沉靜地語氣驚歎了一句:“就像是那個陰陽師一揮扇子,整座城市就安靜了下來。”
這句話直至未來數十年,都成為了九十九朝神秘莫測的實力下,令人談之沉默的描述。
九十九朝誇張了喂!
……
“你——做了什麼!?”
白色的狐尾轉眼飛打了過來,羽衣狐沒有想到奴良組的寶船上還會有人——還是一個陰陽師在!
劇烈的撞擊和火花在空氣裏爆開,她的尾巴像是打到了一個最堅韌的牆壁,堪堪推進幾寸還是被反彈了出來。
氣浪飛濺,打入地麵,仿佛給這座死城開了個豁口。
“果然年紀大的女人脾氣都不太好啊。”藍色的蒼瞳從墨鏡後露了出來,五條悟伸手張開五指,然後猛地一彈。
黑洞一般的攻擊子彈般射出,羽衣狐眼睛一睜,揮出一條尾巴抵擋,結果卻是毛發飛散,狐尾內藏著一把太刀鏘然斷裂。
“不入流的術師!”數條尾巴瞄準五條悟,帶著雷霆萬鈞的氣勢射了過來。
“夏油,送我去咒胎附近。”九十九朝從尾巴和無下限術式的戰場裏跑了出來,夏油傑從愣然裏迴過神——沒人不會對這個領域發愣,說實在的,九十九朝之前說的是要布置一個“小”結界,他可沒見到這個結界小到哪去。
“其實也多虧那個服務員的運氣,他咒力要是再強點,恐怕就會被妖怪給盯上,但沒有那個幸運,恐怕撐不過幾個封印點,”九十九朝抹了抹臉上的汗,唿了口氣:“這個式神叫雲外鏡,沒什麼能力,隻能這樣騙騙人。”
夏油傑搖頭用手指撓了撓眉心,嗯,好一個騙騙人。
千年古都中蘊含的力量流動非常充沛,無數陰陽術和咒術都曾在這個都城中被布下被消除被更替,這座古城自有自的特殊。
羽衣狐收集負麵的情緒給京都帶來了災難,而螺旋封印則是收集到了人類純粹的願力,災難中人們的願望是什麼,是拒絕災難,拒絕痛苦和死亡。
八個封印點埋下的碎片等著就是羽衣狐爆發的這一刻,九十九朝利用雲外鏡和同樣爆發起來的願力,切實地創造出了一個京都複製版的領域。
“幸好這裏是京都,”九十九朝說:“如果是其他地方,估計行不通。”
夏油傑看著他大汗淋漓的模樣,點點頭,解決眼前的事最重要,“我和你一起過去。”
瑰麗炫目的虹龍將少年送往禦門院晴明咒胎的附近,九十九朝勉勉強強匯集了天時地利人和,剩下隻要抬手一劈就沒事了。
卻不想,混沌的咒胎上,忽然浮出一張人臉,看向九十九朝。
這樣驚悚的一幕在混沌的天地間還是讓九十九朝抬了抬眉毛,但隨之讓他漸漸驚訝起來的是,這一張臉他居然記得屬於誰,猛然往後退了一步,好在夏油傑扶住他肩膀。
在咒術師眼裏,這種狀況也不稀奇,因為詛咒一向千奇百怪,但九十九朝反應太大,夏油傑奇怪地問:“你認識這張臉?”
問罷就想接過九十九朝手裏的刀,黑色的漩渦從他身邊出現,大概是認為九十九朝如果下不了手或者遲疑,那就他上。
“不,有些不對。”九十九朝沉下臉,眼瞳左右晃動,心思急轉。
咒胎裏的是禦門院長親,禦門院家第十一代家主,曾出麵把九十九朝賣給咒術會的人。
怎麼迴事?
天空中的少年身體猛然一頓,立刻反手握刀剖開了咒胎。
咒胎中孵化的不是禦門院晴明,而是一個以禦門院家主培育的怪物。
血液飛濺的畫麵沒有發生,被剖開的膜衣如同花朵般層層打開,九十九朝還沒看清其中長什麼樣,就聽耳邊一聲:“小心!”,雪白的狐尾就卷了過來。
“五條悟!”九十九朝迴頭大喊。
“沒死別喊!”五條悟出現在兩人的身後,一副罵罵咧咧的表情,“這狐貍斷了幾條尾巴跑過來的!”
壁虎斷尾的時候都讓人意外,何況是隻狐貍。
“晴明!?不,你不是晴明,你做了什麼!晴明!!!”
女人幽怨的嘶吼傳了過來,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咒胎裏的怪物,如同花一樣盛開了。
的花瓣下伸出了堅韌而腫脹的根,短桿般的花蕊在布滿著密集的胚珠中出現,是禦門院長親尖嘴猴腮的臉。
藤蔓伸出的速度難以用肉眼捕捉,直接抓住了撲過來距離它最近的羽衣狐,根根分明地綁上女人的身軀,鼓動著吸收起羽衣狐的妖力。
羽衣狐發出慘叫:“晴……!!!”
禦門院長親一臉著迷地說:“羽衣狐大人……這就是晴明大人的計劃……作為轉生之妖,您不能理解即便是妖怪也壽命有限,禦門院……禦門院在培育‘天人’!真正會永生不死的天人!”
事態的變化讓目睹這一幕的妖怪和陰陽師,還有遠在二條城外側的咒術師一下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
咒術師的反應反而比較快,因為詛咒各式各樣,咒胎裏出現的恐怖之物多如繁星,禦門院長親現在的姿態和美麗的花草精怪相差甚遠,更像是最惡心可怖的咒靈,讓人有說不出的詭異感。
自相殘殺,繼續觀察。
——所有咒術師收到的指令。
一片狼藉的戰場上,火與血在崩落的閣樓殘垣灼燒,短短幾秒內,羽衣狐這個:“禦門院晴明的母親”就被自己的一個後裔給吞吃了,還是來自她期盼已久的親子的命令。
白色的皮毛殘留在九十九朝眼前落下,少年的臉色難看到極點。
這啥玩意兒!?
“哈哈……哈哈哈!!!”
花朵中心的人臉笑了起來,用捕獵般的眼神看向地表無數妖怪和術師,以及天空中的三個少年。
“是你?”禦門院長親認出了九十九朝,語氣裏有著神經質的昂揚,他雙眼大睜,眼珠仿佛要凸出眼眶,像是看著美酒佳肴一樣掃視著發愣的少年,癡迷地說:“原來你現在變得那麼強大了……”
夏油傑斷定道:“他瘋了。”
“長這個模樣,瘋了才正常吧。”分明就是一個咒靈啊,五條悟低聲,“喂,三歲的,被嚇傻了嗎?”
九十九朝突然才意識到了一個自己的錯誤,禦門院晴明不是傻子,早在那麼多次的轉生失敗後,就已經選擇了新的方法長生,這次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母親和直係的後裔,以人間做為試驗品吸收力量的場地。
他這次根本沒有打算降生!
信息通過術式傳遞,所有人——整個妖怪的世界,咒術師,陰陽師,都知道禦門院家——:“安倍晴明”的陰謀,看到了這個惡心怪物的真麵目!
怪物狂笑著迸射出無數藤蔓,雨絲一樣從高空中傾瀉而下,虹龍遊走,身軀竟然都被堅韌的藤蔓擦出火花。五條悟想彈飛它,卻發現它的體積太大了,就算彈飛了也有藤蔓將他固定迴來,每一根藤蔓都是索命的利箭,插入每一個妖怪的身軀,開始吸收他們的力量。
禦門院長親在被製造成怪物的那一刻就陷入了精神的瘋狂,腕粗的灰黑色藤蔓朝九十九朝射過來,九十九朝一揮扇,攻擊就折斷在他的麵前。
烏鴉啼鳴,少年忽而踏出了虹龍的身體,風匯集在他的腳下,成為他的踏腳。
五條悟!
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五條悟帶著夏油傑直接瞬移出幾百米,夏油傑愣了一下然後大喊:“怎麼了?”
“第二個式神。”
五條悟緊緊看著九十九朝,圓片墨鏡垂到鼻梁,蒼瞳直勾勾地的盯著前方,語氣帶著不易察覺的興奮:“他用了第二個式神。”
黑與白的水墨扇麵卷起狂風,狂風折斷了千萬根腫脹又鼓動的根枝,然後金色的鈴聲出現在天際,真正拉動著破魔弓的少女踏著象征豐收的穗草緩緩引弦。
第三個式神。
千萬支金芒直指異形的花瘤,花心中的男人的臉龐上是瘋狂的大笑,同樣甩出無數的攻擊飛向站在天地間渺小的陰陽師。
扇麵驟變,一片深深淺淺的灰黑浮動,漆黑之中,拉開了一條縫隙一樣的光線。
紫鱗的幼蛇從高空中的船上掉落下來,以建築綿延的京都城為地表,拉開了新的領域的縫隙。
一股極其恐怖的力量從縫隙中傳來,灌注到了人間。
第四個。
五條悟帶著夏油傑又退了一百米:“這家夥真的很強啊!看來以後不能惹他生氣了!”
夏油傑無語地看了他一眼,“這是重點嗎!”
沒有人能阻止巨變的發生,不過兩人在震驚的同時也覺得九十九朝不會做出什麼過分的舉動——雖然現在已經很過分了。
那個花瘤的確是最難搞的敵人。
但就如九十九朝所說,這裏是他的領域。
黑發的男生驚歎地望著遠處變得渺小的九十九朝,如果說領域利用了京都城本身的力量,那現在出現的式神,遠比深海中的虹龍要誇張多了。
京都地麵裂出一道長長的縫隙。
八顆巨大的蛇頭同時穿出,伸展著讓人極目望去都望不盡的身軀,巨蛇在血紅的天際下張開獠牙,齊齊嘶鳴。
還沒結束。
這是九十九朝腦海中最純粹不加修飾的想法。
九十九朝清楚,自己每一次揮動扇子,都是一場巨變。
禦門院長親的出現,是比那個禦門院晴明的誕生更令他激動的現象。
這已經不能用單純的憤怒或者氣昏了頭來形容。
少年點亮印證了星圖的雙眼。
陰陽之道,其實從沒有正邪兩立之說,但陰陽師這一職號,最初就是一些鑽研陰陽之道的人們為了替看不見鬼神的眾生解決妖魔怪異之事才出現的。
從天武天皇四年起,源於海對岸的思想,“陰陽道”應運而生。在曆經飛鳥到平安的更迭,儒與佛的文化之雅並存,各大陰陽流派結出豐盛的蓓蕾,他們為這個國家掌管占卜、天文、時刻、曆法的觀察與判斷,苦苦鑽研,隻為窺見神秘而玄妙的一眼。
從目的來看,九十九朝覺得服務於公卿的陰陽師和為現代普通人解決詛咒困擾的咒術師沒什麼區別,說白了都是辛苦的打工人。
隻是這樣的道之發展,隻有在平安時代,唯獨那一個人站到了頂峰,名字傳誦千年至今。
八岐大蛇破土而出的那一刻,陰陽間隙就在京都城打開了。
讓式神吞下花瘤之前,九十九朝的身後出現了間隙中那一道仿佛門扉的光線。
少年深深地唿吸,雙手握緊閉合的扇子。
他要親自,祓除這個怪物!
“怎麼可能讓你,”他又低又沉地說道:“在千年之後侮辱這個名字!”
他背後極天的門扉,應聲打開了一道縫隙!
陰鬱的邪神非常疏懶地坐在一片漆黑的空間中一個巨大的蛇骨上,出現在他陰陽間隙裏的那道光線讓他十分嫌棄,所以他一直迴避。的確如九十九朝猜想,這道門縫後是個夜花紛飛、月色宜人的世界,隻是世界太小,僅僅是一方的帶著水池與萬葉櫻的庭坪。
有一個人坐在古拙的屋簷下,靜靜看著池水裏風火紛飛的京都畫麵。
他膚色白淨、目光如水,像是披著從天而落的雪和月,雙唇邊浮出典雅又令人難以捉摸的笑。這樣的外表,沒人看出任何有關於他的年歲的信息,又會讓人覺得弄不清這類數字,反而才是正常的。
他輕輕抬起執扇的手,向池水伸出。
天地昏暗,巨蛇咆哮的京都高空。
九十九朝與地麵無數雙眼對視,神情冷然,作勢要再度打開扇子。
有道淡雅的月光像是從開啟的門縫中照射出來,給他從身後披上一層半透明的紗,一隻手從那道光中伸了出來,就像之前九十九朝被蛇神恫嚇的時候一樣。
蒼藍白羽寬袖垂落,金藍兩色合攏起來的扇子輕輕按在少年剛要抬起的手腕上。
那個聲音並不蒼老,也不低沉,就像是茶葉婉轉,濃鬱而甘澀的茶水悠悠滾過喉頭,讓人一聽就覺得飲下了風花與月色。
還太早了。
……
黑色的烏鴉一隻隻折損,因為八岐大蛇身邊的怨氣太過劇烈,僅僅是有術式覆蓋的普通鳥類當然撐不住。
不過這不妨礙冥冥繼續施展術式,她隻要有足夠多的鳥就行。
八百多平方公裏的城市足夠她使用,不過接連的天地巨變已經不需要她轉播,誰都有目共睹。
“那是那個星漿體做的嗎!?”夜蛾正道問。
樂巖寺嘉伸不言不語,也在死死看著二條城高空中的少年。
他們所在地勢較為高而遠,所以可以看到巨蛇的一個頭顱上,那個渺小的人。
所有人都沉默著,隻能眼睜睜看著事態的變化。高空中的少年吸引了所有的視線,但距離太近的妖怪和陰陽師隻能在巨蛇肆虐下倉皇逃竄。
禦門院家的花瘤出現同樣讓人汗毛倒立,不斷地在狂笑著攻擊少年,卻被雲層中打開的一片金色落下的流星阻攔。
咒術師們以為那是九十九朝的破魔箭強化版,甚至忍不住去想是什麼術式原理,結果隻是因為太高了他們看不清射箭的人到底是誰。
九十九朝在萬人矚目的情況下,低頭看了一眼身後伸出來製止自己的扇子。
從他剛醒來的那一刻起,混沌的記憶和處境讓他恐惶又不安,最初的時候他甚至沒有辦法召喚出式神,但他唯一清楚的就是自己的咒靈是誰。
隻要順著瑣碎的信息認準了自己作為陰陽師的身份,那就沒有什麼比安倍晴明作為自己的後盾(咒靈)更讓人放心。
雖然這次是第一次溝通,九十九朝偏過頭看向門縫,心中沒有太激動的情緒。
他四平八穩地問,讓人聽不出他內心真實的想法:“你不在意?”
那人笑了一下,重複一遍,還太早了。
錯誤沒有修正,召喚他還太早了。
沉重的風和輕薄的光裏,九十九朝輕輕喘起氣。
他清楚這一點。
作為陰陽師,他尊敬安倍晴明,而安倍晴明現在又給他一種似是而非的熟悉感,所以他們對話間的距離沒有特別生疏。但不論是什麼會令他事後好奇的關係,在他看到禦門院血裔製造出來的怪物的時候,他隻想為安倍晴明鳴不平,想讓整座京都中當代的術師都看看,真正的大陰陽師是什麼模樣。
安倍晴明屬於千年前風雅浪漫的時代,現在就算作為他的咒靈也不能被辱沒。
突然有人在旁邊發出冷哼,九十九朝看過去,卻隻看到唿嘯的風,但他聽出來了,那是八岐大蛇的聲音。
聽了那麼多次哼唧,這個還是認得出來的。
門後的陰陽師緩緩收迴了手,月光依然落在少年的身上。
九十九朝冷靜了下來,朝還在發瘋的禦門院怪物拱了拱手:“祭品。”
空氣裏,又是一聲冷哼,表示勉為其難可以吞一吞。
天與地再度開裂,巨大的玻璃碎片開始往下掉,雲外鏡離去,這一個結界就要崩壞了。
式神的關係其實一直是安倍晴明主導的,這也是九十九朝一次隻能召請一個式神的原因。雖然不能交流,但他知道自己的咒靈不願意出來,他自己能有什麼辦法,大陰陽師有大陰陽師的想法,而且他清楚這個想法的理由。
九十九朝不覺得自己可以祓除或者使役安倍晴明。禦門院家,還有那個錯誤的安倍晴明,他絕對會徹底消滅。
他一直覺得自己的才是正版,所以才要早早離開禦門院。
地動山搖,巨蛇咆哮,弓起碩大的身軀,襲向花瘤。
在排山倒海的氣勢下,禦門院長親放出的蔓藤不過是微不足道的抵抗。
最後一支金色的箭矢落拖著長長尾巴,落在天際,破開了所有的雲霾。
“喂喂——開完大了居然落得一個摔死的下場可就太丟人了!”
“沒事吧!”
九十九朝在倒落的瞬間,被兩隻手抓住了。兩人想把他拖上了咒靈身上,就看到他漆黑幽邃的雙眼微微睜大,看著天空。
五條悟和夏油傑下意識迴頭。
三人看到初冬第一場真正的雪落了下來。
瑞雪飄遙,罡風淅瀝。
是場應時的好雪啊。
……
記錄
於200x年11月,出現在京都市中京區二條禦所特級假想咒靈羽衣狐,因進行生產而引發詛咒暴動、地震、臺風等各特大災害。狀態緊急,緊急派遣京都高專二年生一名,東京高專一年生二名趕赴事發地。
祓除任務成功,其中一名咒術師進行等級評定。
東京高專三年,九十九朝。
特別特級咒術師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