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聲響起的時候,小狐丸立刻接住身邊倒下的少女。
傀儡的絲線從天內理子的右手指間崩落,不過另一半絲線卻維係在此世之外,一個夢境中。
陰陽師橫扇,扇柄絲線維係,唇邊有著微微的笑意。
安倍晴明沒有實體,所以九十九朝曾經戲言的:“因為五感是與傀儡相連的,如果是致命傷的話,‘雖然死不了,但也好不到哪去’。”隻作用在了少女身上。
那晚九十九朝問天內理子:“會很痛哦,能忍住嗎?”
天內理子怔然地接過絲線。
“能,我可以的!”她聽到自己迴答。
所有人都在幫助她,那她為什麼不可以替自己做下這個決定。
少年眉眼彎彎,“好女孩。”
天內理子……
她還是忍不住流下眼淚,眼睛裏像是揉碎了星子,邊擦著臉邊說,“我發現三個人裏麵,最自大的原來是你,幼稚鬼!
“哈哈,是啊,抱歉抱歉!
……
星野一文將咬了一口的蘋果丟到了一邊。
她不需要多說什麼,阿朝那麼聰明,他從來就不需要自己多說什麼。
九十九朝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我看了北海道分會的賬單!
他突然開口,抬頭望著半明半昧的天空,竭力控製住自己的情緒說道:“其實那時候已經覺得有些奇怪了……隻可惜,線索不足,又被另一位星漿體——我第一次見到天內的時候太過驚訝,以致於沒能做出更好的考慮和推理!
這是遲到的明悟。
“盤星教想要從咒術界裏搞到星漿體的資料太難了,所以我猜測他們是不斷地朝咒術界投下資金——但是這樣的話,應該就沒有足夠的錢去掛出能讓真正有實力的人——或者說足以成為我的克星的人出手。
“但如果盤星教在咒術界、在高專、在可以接近星漿體的範圍裏有內應的話,一切就能解釋通了!
三千萬的懸賞應該是盤星教給出的訂金,完成任務的金額,肯定不止如此。
九十九朝望著雲走過後冬日的太陽,隻覺得全身都在發冷。
他直接用了“我的克星”這樣明示而自大的形容,代表他已經清楚還有誰會來到這裏,履行殺死星漿體的任務。
天空的畫麵有一瞬的模糊。
九十九朝收迴視線,冷靜地,凝視著長長階梯下,完好無損、狀態健康地站在校門口的女性,篤定地說:“你是盤星教的人!
九十九朝思考的速度很快,不等星野一文開口,他就問:“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他和星野一文相處六七年,如果一開始就是,他不可能看不出來。
女性望向他的眼神不曾有變化,是從小看到少年至今,一直溫和又寧靜的眼神。
星野一文輕輕歎了口氣,“這個答案重要嗎?”
說實話,不重要。
九十九朝垂下眼睛,他已經清楚了。
少年的過分獨立和成熟決定了他和所有人拉開的距離,他擁有秘密,星野一文也擁有秘密,這很公平。
而且如果真的要追溯,其實從任何時候開始都可以。
或許從九十九由剛的死開始就是了,日積月累的與咒術師相關的工作,每一次麵目全非的屍體的處理,麵對一個又一個需要她開解的學生。
還有她所照看的少年逐漸接近同化之日。
對咒術界失望是不需要理由的,所以在淡定地說出“咒術師都是狗屎”的時候,星野一文心中一片輕鬆。
九十九朝沒再多看星野一文,立刻轉身就要返迴薨星宮。
“和我走吧,阿朝!
女性在他身後開口,“為什麼要去管那麼多呢?
“你是星漿體的事情我沒有告訴任何人,另一個星漿體死了之後,同化失敗,咒術界大亂,這又和我們有什麼關係?”
明明有著怨恨一切的權利,卻偏偏——
九十九朝猛然轉過頭。
空氣的流動在一瞬間有了停滯。
星野一文不自覺地向後退了一步,因為她麵對的是一雙無比駭人又美麗的瞳眸。
“我從來不是一個會對命運認輸的人,這雖然是大話,但也是我一直在堅持的事,星野!
少年說,“希望我們不要再見了!
……
一個人的強大形如天災,除了可以用來比喻他的力量可以鬧騰出讓世界發生翻天覆地的景象外,還有一種。
凝結了所有計謀、智慧、力氣、經驗的一刀一槍,沒有誇張的聲勢和巨大的響動,一樣可達到事後如蝴蝶效應般引發後來連鎖混亂的效果。
讓六眼·五條悟在兩日內保持著高度的緊張從而消磨他敏銳的感官,偷襲一刀;
在夏油傑規勸天內理子放棄同化的決定時的鬆懈裏,開出一槍;
以純粹的體術和力道斬下咒靈操術的一切攻擊及其施術者。
天選暴君,術師殺手,曾大名鼎鼎的男人甩著帶血的刀,估量著說出了一句:“看來還沒生疏嘛……”
伏黑甚爾的所作所為,就是為了將這個護送星漿體的隊伍分散,窺伺到他們進入高專結界後放鬆的一刻一擊必殺。
天與咒縛所賦予的能力和缺陷,讓他完美地在高專結界裏作為一個透明人行走。
當然在九十九朝眼裏,這個男人更加可怕——他甚至無法看到有關於禪院甚爾的任何命運——即在麵對他的時候,他模糊的第六感是失效的。
咒力為0……或者說任何非自然的力量都被會他拒絕,甚至於式神放出的術式,都可能對他無效。
這一點九十九朝沒試過,也不敢去賭。
黑發的男人在戰鬥結束後,讓伴身的咒靈吞下少女的屍體,舒展了一下臂膀和頸椎。
那個小鬼的眼睛和六眼一樣,會跟著年紀慢慢成熟。那樣的眼睛,就算當成情報賣出去,也不會有人相信。
畢竟那個小鬼最會掖著藏著了。
“真是厲害啊……”
黑發男人看著薨星宮高高的天花板,又站到臺階上俯視這個寬廣的地宮。
地宮中央有一顆巨大的樹根連接更深的地底,又向上延伸生長,仿佛成為撐起這個地宮最重要的支柱。一圈又一圈的木質閣樓環繞在他的腳下,歲月斑駁的痕跡鮮明,仿佛能聞到木頭腐爛的味道,也訴說著久遠的年代曾有一個個信徒居住於此,虔誠叩拜巨樹。
巨大的建築襯托得男人在地宮中渺小如塵。
但就是他這樣半點咒力都沒有的殺手,自由進入到了這個咒術界的:“心髒”。
伏黑甚爾宛如感慨一樣稱讚了一聲,望了望那一條穿過所有建築通往樹根的臺階,那是星漿體本應該進入的入口。
然後他背對這個入口,將身體靠在一塊碎石上。
殺掉星漿體之後,伏黑甚爾並沒有及時離開薨星宮。
他甚至在光明正大的等待,這有別於一個殺手該有的作風。
他知道自己在等什麼。
進入薨星宮長長的甬道裏,少年的步伐不急不緩。
他正低著頭按著手機,稍長的額發遮擋住了他的眼神。
見到出口的光時,少年發完最後的信息,把手裏的手機扔到了一邊,摔裂了屏幕。
被伏黑甚爾一刀從頭剖開到尾巴的虹龍掙紮了一下,像是感覺到了什麼,忽然虛弱地遊動到門口。
少年的手掌撫摸著它。
九十九朝站在了地宮入口。
他從高處和男人對視。
“家入同學,麻煩你先帶夏油離開。”
短發的女生碾滅手裏的煙,家入硝子也是見過不少場麵的,但在看到重傷的夏油傑躺在地上的時候手也忍不住抖了抖。
九十九朝語氣倒是很平靜,不過家入硝子知道,他是不得不平靜,否則那個陌生又危險的男人恐怕會直接衝上來,像是斬開夏油傑一樣斬開他們兩個人。
“喂,你,”家入硝子坐上虹龍,問九十九朝,“你會死嗎?”
少年微微一愣。
在和伏黑甚爾的對峙裏九十九朝轉頭看向她一眼,整個人的狀態看起來還算輕鬆,但也很認真地作答,“那是個勁敵,我隻能保證,我絕對不會認輸。”
“可你要是輸了……”
女生凝視著九十九朝,想了想,突然改口,“算了,反正我一直攔不住這兩個家夥!
九十九朝笑,“要定個束縛嗎?”
“別想了,誰會和你這個彎彎道道的家夥定束縛,會被坑死的。”
“誒——這樣啊……”
九十九朝輕聲說,慢慢轉迴頭。
所謂束縛,如果用於兩個人之間的話,是有著一定的便利。
就像五條悟以:“幫助九十九朝”為出發點做事,可以占據著一定的氣運,夏油傑從九十九朝手中搶下咒靈收服也一向如此。
可是九十九朝卻從沒有履行過束縛的約定,因為沒有時間的限製,束縛對他到不會有什麼懲罰。
——隻是會變得越來越苛刻,在履行時,就會有著極大的效果。
所以在當初讓伏黑甚爾帶他去浮世繪町的時候,九十九朝就知道這一戰逃不掉了。
少年放大了自己所有的思想和感官,幹脆地解開了手裏的黑色長袋。
“那麼多年不見,變得紳士起來了嘛,老賭鬼。”
居然會順利地讓家入離開……地上的血看起來不是一個人的,天內已經被殺了嗎,屍體沒有見到的話,是被那個惡心的東西存進肚子裏了吧。那式神絕對不能解除了,不然會被發現的。
其他的事情,九十九朝就不再考慮了,他需要冷靜。
“你倒是,成為了一個不得了的怪物啊,小鬼!
伏黑甚爾打量他。
過了三年、還是四年?終於可以和這個小鬼打一場了,和前幾個一樣,殺了他然後帶著星漿體去領賞金,嗯……
不是問題!
——五條悟都不一定會保證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擊敗九十九朝,但伏黑甚爾卻有那樣的資格和信心。
氣氛在一瞬內劍拔弩張,麵對久別重逢的指導者,九十九朝忽然拉開了唇角,露出危險的笑,毫不掩飾眼中鋒利的殺意。
伏黑甚爾嗤笑,伴身的咒靈吐出三節長棍接連的咒具,高價格的咒具外表平平無奇,卻極具硬度。
遊雲對三日月宗近。
伏黑甚爾對九十九朝。
這個怪物!
兩人同時在心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