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混沌漆黑的陰陽間隙,隨著這一聲輕輕的嗬斥,整個空間就奇異地裂開了一道縫隙。
躬身直立的兇蛇們被縫隙中映出的清淺微光照射,便逐漸化作成被風吹散的沙塵,鎖在男孩身上一道道貪婪的視線隨之消弭。
邪神轉頭,眼神冰冷,神情陰鬱冷傲,不可一世。
麵對人類,八岐大蛇的確不會擺出平等的態度。
“安倍晴明,看看他這個樣子,這就是你想看到的千年之後的人世嗎?”
邪神的聲音低啞,像是帶著蛇類的嘶鳴迴響,足以勾起人心中的恐懼。
白衣翩翩的大陰陽師走入黑暗,身後的月光像是跟隨著他的腳步明亮些許。
“千年後的人世變成什麼樣,已經與我們無關了,我也從不是為了長生才站在這裏的,”安倍晴明麵沉如水,“放下他,邪神。”
陰陽師的嗓音裏有不容反駁的絕對,但八岐大蛇冷笑了一聲,兩人間充斥著一股火藥味。
“你是想從神明的手裏搶下祭品嗎,陰陽師。”
怨力凝結,一隻冰冷的蛇瞳睜開在高天,如潮水般不詳的氣息湧動在八岐大蛇的身後。邪神居高臨下,內藏的危險怒意仿佛下一秒就要傾瀉而出,吞噬微弱的月色。
月光下的陰陽師毫無畏懼,他手持蝙蝠扇,姿態平靜地說,“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你——”巨大的蛇瞳驟然睜大。
“唔……”一直在低著頭的男孩晃了晃自己的四肢,發出像是覺得難受的聲音。
八岐大蛇一直抓著他,徒然被打斷了一下,不悅地轉過頭來。
他看到男孩抬起頭。
九十九朝的樣貌一直是顯得很乖巧的類型,細軟的黑發下,一雙因為稚齡又大又圓的眼睛像是兩顆黑色的水晶,經常讓人移不開眼。
現在這雙眼睛裏,肉眼可見地有細細密密的水汽溢出,在眼眶邊緣凝出了水珠,水光潤著這水晶一樣的瞳眸更加剔透。
簡單來說就是,受了驚嚇,泫然欲泣。
九十九朝:qaq
陰陽間隙裏湧動的怨力一頓,八岐大蛇臉上的表情就像是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畫麵,整條蛇都有點凝固,就連高空上的金瞳都忽然上下左右地轉動起來。
氣氛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安靜。
黑發男孩就用這麼個好不可憐的眼神,看著八岐大蛇。
“……”
邪神沉默地、慢慢地放下了男孩,胸膛似乎起伏了一下,在男孩的目光裏咬牙向後退了一步。他沒再看安倍晴明,而像是避諱一樣逐漸隱沒進黑暗中,流水一樣的群蛇也徹底散開了。
八岐大蛇從頭到尾,都保持著一種複雜又震撼的目光。
男孩看著邪神消失,然後轉頭瞅向光門前的陰陽師。
安倍晴明:……
這種迴旋鏢突然一拐彎就輪到他的感覺讓他唿吸一窒。
大陰陽師從沒想過,他和九十九朝能再次麵對麵相見是這樣的情況。
從一開始的無法溝通,到京都高空上的交流,以及隔著陰陽間隙與月下庭坪的對話。九十九朝的機警、動怒、疏離,安倍晴明都看在眼裏。
從禦門院到咒術界,就算是麵對星野一文的時候,也沒有讓少年露出過這樣的表情。
那麼答案隻有一個。
安倍晴明的眼神也糾結又複雜起來,無奈地走上前,伸出手。
“跟我來吧。”
月色下的庭坪很小,外廊的木條地板光潔如新,花草此一叢彼一簇,芊蔚繁茂,長滿庭院,仿佛是將山穀原野的草叢原封不動地搬移到這裏似的。而月光下最顯眼的,還是那棵永不凋謝的萬葉櫻,一如大陰陽師心中的意誌,飄飄浮於水月中。
男孩被放置在外廊,陰陽師的手一伸,像是抓住了風,一件淺色的羽織就落在了男孩的頭上,從他肩後披下。
然後安倍晴明沒有說話,就還是用複雜的眼神看著九十九朝。
男孩愣愣然地打量一圈這個陌生的地方,再迴看大陰陽師,才恍然了一下,抬起手一抹臉。
九十九朝:“嗯,我裝的。”
安倍晴明長舒了一口氣。
那麼答案隻有一個,他哭了,他裝的。
安倍晴明這個反應讓九十九朝一挑眉,既然都能看出他是裝的,卻也有這樣的表情,嗯……
男孩突然笑起來,盤起腿,一隻手撐著下巴支在膝蓋上,完全沒有可憐兮兮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玩味,眸光反而顯得更靈動了。
“應該說是好久不見?”
九十九朝慢慢念出對方的名字,稚嫩的嗓音和拖長的語調,像是能撓到人心裏麵:
“大陰陽師,安倍晴明……”
……
現世,高專圖書館。
咒術高專的圖書館裝的自然都是咒術相關的書籍,還有一些往期的祓除資料和詛咒師的情報,唯一能和正常人有關的估計就是曆史書籍了。
咒術師的曆史與正常人的曆史都有,當然如果有不可告知給一般咒術師的秘密,肯定是在紙張上找不到的。
準備畢業的七海建人因為想找一些咒具相關的書籍,來到圖書館之後卻發現一個讓他意外的人。
“你已經畢業了吧?”
手長腳長的某位白發青年坐沒坐樣,聽到這話向後仰頭,打起招唿,“好久不見~有半年了吧,七海。”
我可並不想見到你。七海拿著書,把五條悟當成是空氣一樣坐到另一邊。
五條悟的目光順著七海的的動作落迴來,“我記得七海你不是去負責千代田區的詛咒了嗎?”
“出發之前,已經被人解決了。”七海建人沒什麼表情,仿佛見怪不怪,“是詛咒師。”
從半年前開始,以盤星教為首的詛咒師組織開始崛起,黑市上的懸賞很多都落入了詛咒師的手裏,雖然祓除詛咒的工作一直是飽和狀態,但不免會有幾次撞車的情況。
“是嗎,”五條悟用指腹撫了撫書頁的一側,意味不明地說道:“真熱心啊。”
“他們在吸金。”七海建人說:“也在收集詛咒。”
“這不是很明顯嗎?”五條悟笑。
星漿體事件後,盤星教資金出現了很大的空缺,變更領導人也等於經曆了一次內部清洗,需要很大的財力支持,加上夏油傑本身的術式,所謂的“熱心”的目的很容易看出來。
誰都沒有想到夏油傑忽然會成為盤星教的教主,收攏了不少詛咒師,以血腥手段解決了一切反對的聲音。
七海建人不免看了一眼五條悟,同是特級咒術師,有能力執行夏油傑死刑任務的隻有兩位,一個據說從不接受任務遊手好閑,一個因為看似避嫌從沒有和盤星教有交際。
咒術會一時無法解決盤星教,就有了現在這樣的情況。
不過實話說,七海建人其實不是特別關心這些。
成為咒術師後他看過許多生死傷亡,越發理解了“咒術師都是狗屎”這句話,從他收到九十九朝最後的那條短信中,一句看似無意的:“不要多問”,他才明白咒術界實際上遠不如他看的那麼簡單。
不單單隻是正常與不正常,普通與不普通的區分。
七海建人看到了五條悟手上的書,“你在看什麼,曆史資料的話禦三家應該有藏書吧。”
“啊,那倒不用。”五條悟翻了翻手上的書,“隻是隨便看看而已,反正關於安倍晴明的說法,在禦門院出現之後都充滿了謎團,不管是看哪裏的內容都是一樣的。”
安倍晴明,據說是九十九朝的咒靈。
七海建人入學後聽說過九十九朝很多的流言,尤其是讓整個咒術界動搖的羽衣狐事件中,少年在高空打開了一座城池般的結界,一揮扇就使整座京都安靜下來這類厲害得不得了的說辭,對他來說不是很有切實感。
不是不相信對方不能辦到,隻是他沒有見過九十九朝用過多少咒力,那個人光是體術就把他打趴下了,所以更不要說是看到他的咒靈。
“我其實很好奇啊,”五條悟說,“這麼強大的一個術師,在千年之前難道沒有和詛咒之王交手的記錄嗎?”
關於兩麵宿儺,大家都知道一個常識,那就是這位詛咒之王在咒術盛世時代遭遇了集合起來的術師們的全力圍攻,並且從中勝利了。
直至現在,宿儺留下的二十根死蠟手指都含有強大的咒力,無法銷毀。
那麼陰陽師的巔峰和詛咒的巔峰,為什麼沒有一戰?
這是個很新穎的問題,七海建人想了想,“或許是因為安倍晴明是宮廷中的陰陽師,與宿儺的存在不是同一個地方,沒有當時執政者的首肯,不會千裏迢迢去祓除一個在地方作亂的詛咒。”
宿儺是行走的天災,可那個時代,就是一個四處天災,魑魅橫行,魍魎霸世的時代。
“所以我隻是隨便查一查嘛,關於宿儺的資料,或者說千年前的資料,現在的人類能掌握到的並不多,還會有許多錯漏,說不定二者存在的時間段都不一樣。”
要知道平安時代可是有四百年的曆史。
七海建人:“那你查到了什麼有用的資料嗎?”
他忽然記得九十九朝在閑暇的時候都會來泡圖書館,這裏的書應該都被他看過,這麼一想,五條悟會來倒也不意外。
“唔,都是些神神叨叨的東西,說起來七海,你相信神佛的存在嗎?”
……
“……我其實不相信神佛的存在。”
巨大的落地窗前,夏油傑坐在靠背椅子上,手中翻著一本書。他穿著一身黑色的休閑裝,頭發披散下來,一個白發的女孩在他身後踩著一個凳子,拿著一把梳子,夏油傑任由她慢慢給自己梳頭發玩。
“人類站在食物鏈的頂端,卻幻想出了更高位的存在,並稱其為‘神’,難道不是很可笑嗎?”*
黑頭發的小女孩在他身邊抬起頭,“神明大人是不存在的嗎?”
“其實有個人曾讓我覺得神佛是存在的,可惜在他死的時候,神佛沒有來救他。”
夏油傑翻過一頁書,語氣平緩地說,“所以何必去幻想那些虛假的神佛呢,不是有我們咒術師在嗎?”*
“那我們就隻好自己做自己的神佛了。”
“夏油大人就是我們的神佛哦。”小女孩馬上說道。
夏油傑笑著合上書,巧合的是,他手中的書和五條悟查的書一樣,同樣講著千年之前關於某個大陰陽師的故事。
“千年之前以‘妖怪’為名生成的詛咒都是特級咒靈,如果能收複起來,那就方便多了,以後多留意這些咒靈的信息吧。”
“好的。”女孩們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