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明月從一個咄咄逼人的小丫頭片子, 在周圍師長的關懷和諄諄教導中慢悠悠地長大, 手中的鉛筆換成鋼筆又變成簽字筆, 漸漸內斂許多。
一直刻苦,也一直很優秀順遂。
到讀博,才遇到了她最大的重挫, 那段時光不願迴想,雖然表麵上的結果隻是一個課題沒有做出成果中途換一個課題繼續而已。
背後是無數個不眠不休、難以入眠的夜晚, 無論想了多少種辦法, 嚐試過多少種努力, 沒有進展就是沒有進展。
每個離成功不遠的信心滿滿,都會迎來下一次的失敗。
最後是導師強行把陷進去的她拉出來, 拍著桌子說要麼換課題要麼換導師。勉強止損。
童明月接過新的課題,就跟著導師來到了家鄉附近的小城市做新項目,那段時間,理應是繁忙艱辛, 但迴憶起竟是十分清朗美好的。
因為有那麼一個孩子的存在,叫許燦。
她對你的喜歡,雖然不說,卻能眼睛裏看出來。
明亮清澄的眸子, 望向你時總微微彎著, 黑白分明,透著一層亮亮的水光。可愛得能咬人。
隻是不知道為什麼, 單單在她的課上成績退步得明顯。
童明月那時也沒有經驗,想著一個總是成績前列的優等生, 短期內隻有單科成績大幅度往下掉,隻可能是她這個代課老師的教學有問題。
她做過反省,甚至還寫過自我檢討分析原因。
在班裏別的學生成績都是穩步上升的趨勢的情況下,她把許燦單獨拉到身邊來,開小灶補習,一題題分析是哪裏的問題。
許燦是那種非常聰敏的小姑娘,雖然有時候不知道她小腦瓜裏在想什麼。
教她功課,絕不是什麼苦差,反而還能有種輕鬆輸出知識的成就感。
其實再難的題目她也不是沒有辦法做,可考試時該丟的分還是丟,歸根到底,就是她對化學這一課,太漫不經心。
童明月沒有好的辦法,隻能先穩住她的基礎別拉下來,再想辦法壓一壓她的小浮躁。
結果,還沒有什麼進展的時候,原先的老師就很快迴來了。
代課的時間比童明月原先想象的要短,也快很多。
最後一節課是在早上的第二節 。
許燦沒有來,她請了病假。
班主任說隻是發燒,不嚴重。
童明月就想,那麼她下午應該會迴來上課。
本來中午就該收拾好東西走人的,她鬼使神差地答應辦公室裏其他老師的約飯,想著再晚一會兒走。
她想跟她說要好好學習。
想跟她說,下次化學不許考得比數學低。
想……
想再見一麵這個小姑娘。
結果在辦公室待到滿室深橘的晚霞,沒有等到她。
再見是在鬆江大學的步行街。
從小禮堂到食堂的路上,走過很多帶著新生辦理各種手續和入住宿舍的學生們。偶爾有本係學生看見她,會打招唿。
她點點頭,望過去,不自禁地彎了下唇角。
竟又見麵了。
很多很多年之後,童明月還能清晰地迴憶起當時的畫麵,日光融融,風刮過帶著地上的樹影團團晃動,落葉都拂到角落。
那頭亭亭站著的,是當年那個別扭的小姑娘。
—
出差迴來,發現新搬來的對門鄰居是她。
童明月起初是怔愣,內心高興的同時難免伴隨著別的想法,巧合背後總是有原因的。巧合到一定程度,就不能用巧合來簡單形容。
但看見她幫她裝好櫃子時,表麵說著沒什麼,同時唇角稍稍上揚。眼睛裏是極力淡定還是流露出來的那種笑意,酒窩時現。
童明月就什麼都沒有問,也什麼都沒說。
不知道出於什麼心理。
—
不能繼續這樣了。
童明月並不是墨守成規的人,但對“師德”這兩個字,不敢有任何輕視褻瀆。學生在學校裏就是學生。
她對她有依賴很正常,她對她有占有欲也很可愛。
但她不可以……
童明月失眠了。
理智和道德都告訴她,應該對她疏遠一些,拉開一段距離。
師德是什麼?老師永遠不能把學生對自己一時的依賴,往錯誤的方向引導,這是基本中的基本東西。
可是她舍不得……舍不得拉開距離或徹底遠離。
沒有再給她裝聾作啞的思忖時間,兩全對策。
小姑娘喝得醉醺醺跑過來,借著酒意親了她一下。
雖然滿身酒氣,紅彤彤的臉頰,但童明月知道她是清醒、至少是有意識的。
唇瓣在她唇上飛快地擦過一吻後,分明不敢直視的目光。
那雙眼眸不會騙人。
童明月心跳快了兩拍。默不作聲,緩了很久才忍住那種想要捏著她下巴,迴吻的衝動。
她是老師,不可以這樣。
—
許燦說不想要當她的學生。
她放棄本校保研的機會,重新準備,千裏迢迢到國外讀碩士。為什麼,看不出來的人也隻能是在故意裝瞎了。
她有許多的顧忌,而她遠比她堅定、勇敢執著。
童明月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好,能得到這個小姑娘全部的愛。
隻知道,再幸運也不過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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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當然是用心安排過的,但不追求盛大,簡單溫馨足以。
隻請了最好的朋友,還有關係近的同事。
典型的英式教堂婚禮,過程也簡單。
許燦穿著婚紗做發型時,郭曉雅還在旁邊嘰嘰喳喳,講各種好玩的事情。等到兩個金發的可愛小花童走過來,要走去教堂了。
郭曉雅突然就小聲哭了。
許燦愣了下,問她:“怎麼了?”
“沒……我…我就感覺你這一路走過來真不容易,真好,真他媽浪漫啊,還有這婚紗真好看……”
說著說著,她的眼淚嗒嗒地落下來。
許燦內心也是五味陳雜的,但愉悅占據絕對的上方,揚著唇笑,拍拍她肩膀說:“好吧,那今天就你來替我哭吧。”
郭曉雅吸著鼻子,邊小心翼翼地擦掉眼淚不弄花眼線:“我倒也想,可等等童教授隨便說兩句話,你肯定得哭的。”
許燦輕笑:“我才不哭,這是我活到現在最開心的一天!我為什麼要哭?”
大家都被她逗笑。
……
證婚人說完套詞,交換戒指。
童明月勾著唇,總是笑,目光對視。
就聽見她輕聲笑。
小聲說:“我有點緊張……”
許燦聽她平穩帶笑的語氣,以為她在開玩笑,視線往下,看見她拿著戒指的手確實有些不自然,才知道她是真的在緊張。
許燦忍不住笑了。
童明月邊打開戒指盒,動作不快不慢,邊笑著說:“我明明沒有什麼優點,卻被你那麼喜歡。”
“我隻怕我不夠好,但依舊要套牢你,否則,這個世界哪兒還會有第二個燦燦當我心尖上的小太陽。”
她聲音輕輕的,說閑話般的語氣神情卻無比認真。
許燦頓了頓,眨著眼,睫毛根部已經濕漉漉的了。不由微磨了磨牙,半響,低聲說:“我才不哭呢……”
童明月唇邊揚著笑,牽過她的手,垂眼替她戴好戒指。
“嗯,不哭,旁邊那麼多人拍照呢。”
抬眸,眼神溫柔到能把人融化掉,“因為你在身邊,我想無論遇到什麼事情,總都是美好的。從今往後,你是我的合法妻子。”
“餘生都很好,我隻需要擔心來世。”
於是,旁邊三臺照相機全方位無死角拍到了,許燦從害羞到熱淚盈眶,再到哭成小花貓的全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