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來從河邊迴來,迴謝府的路上見一大群百姓將歧縣主路圍得水泄不通,圍著輛行進(jìn)艱難的馬車憤怒地叫喊。
她想起孫明義即將被押解進(jìn)京的事,迅速跑到酒家二樓,找到能夠俯視街道全貌的角落往下看。街道上全都是人,百姓擁著輛囚車,一頭亂發(fā)身穿囚服的孫明義坐在車中,看不到他的表情,隻見著一顆還算淡定的後腦勺。馬車四周有披堅執(zhí)銳的士兵守衛(wèi),士兵們手持長矛不斷驅(qū)趕激動的平民,給馬車開一條能夠前進(jìn)的路。
“孫縣尊這是要被押解往京城了?”
“是啊,全因流民入城之罪!
阿來聽見酒家中有人議論此事。
“孫縣尊深受百姓愛戴,在歧縣這幾年的功績也是有目共睹。你看,他要被押走,這麼多人來送他。大家雖身份低微,可誰對百姓好,誰不好,一切都看在眼裏!
馬車快要到城邊,阿來繼續(xù)追上去。
人群情緒激昂,分明是有人帶頭煽動情緒。阿來看見有個長髯飄逸一身儒雅書生裝扮的男人在人群中大喊,說謝家不義,誓要為孫明公討個公道!周圍一群粗壯漢子跟著附和,百姓的情緒被一浪浪地煽動。
那個長髯書生阿來識得,正是孫明義屬官,跟隨他多年的主簿。其他幾個漢子都是縣衙裏的衙役。
阿來對這些人的行徑十分不解,既然要討公道為何不往上報奏?即便想要私下尋仇也該收斂情緒,到暗地裏低調(diào)謀劃,也好讓人防不勝防。當(dāng)街大喊大叫豈不是都讓敵人和旁人都聽了去?這公道到底是要討還是隨口說說而已?
眼看馬車就要出城,孫明義迴頭向主簿們喊道:
“我孫明義這一生於國於民問心無愧!如今落難,不求諸位相救以免被孫某連累,隻求大家看著昔日情分上對孫某妻兒多加照拂!如此孫某在黃泉路上才能走得了無牽掛!孫明義叩謝諸位!”說完他便伏下咣咣咣地磕頭,一片哭聲傳遍大街小巷……
看完了熱鬧,到了傍晚時分阿來才迴家。
她翻牆迴到謝府時驍氏早就醒了,翻牆的整個過程被驍氏從窗戶裏看得一清二楚,人還在騰空就感受到了來自阿母眼神裏的殺氣。
安安穩(wěn)穩(wěn)地落地,阿來縮著脖子輕著步伐,膽戰(zhàn)心驚地推門進(jìn)來。倒也沒臊眉耷眼,反而一口一個阿母叫得特別甜,讓驍氏快快坐到床上,將棉襖展開披到她身上,抱起她的腿就要幫她套上護(hù)膝。
“你就為了買這些翻牆出去的?”驍氏的表情平靜,看上去不太像下一秒就跳起來敲她腦袋的樣子。不過阿來知道驍氏一向特別能隱藏情緒,現(xiàn)在不怒不代表一會兒不怒,最好的方法就是大方承認(rèn)自己又用輕功翻牆了,撒個嬌以求原諒。
“阿母……阿來知道您要說什麼,說我不該亂用武功,萬一被人看見不好雲(yún)雲(yún)。謝公讓人守著門不讓我出去,我繞到後麵的院子翻出去的,絕對沒有人看見。阿來挑了好久才挑中這件襖子,阿母你摸,又厚又暖又擋風(fēng)!阿母每年冬天腿疾都會發(fā)作,痛得整晚整晚睡不著。現(xiàn)在又因為阿來受了傷,阿來不忍心看著阿母繼續(xù)受苦,即便阿母因此要責(zé)罰我,我也不後悔!
“哦,所以這襖子和護(hù)膝都是你買來孝敬我的嗎?”聽完阿來情深意切的話,驍氏淩厲的眼神略有緩和,甚至帶上了一些溫情。阿來知道自己的苦肉計得逞了,心中不免得意。
阿母平日裏雖然嚴(yán)厲,骨子裏卻是一位慈母,隻要稍微撒撒嬌她就很容易抵抗不了。
“阿來孝敬母親是應(yīng)該的!”阿來甜甜地笑,笑得真心實意——很好,又混過去一次。
沒想到驍氏表情一變,忽然站了起來,喝道:“都是你買的?!你哪來的銀子!”
驍氏這麼一聲質(zhì)問阿來完全傻眼。
原來阿母的重點從一開始就不在翻不翻牆這件事上,而是盯上了賣襖子和護(hù)膝銀子的來路。驍氏知道女兒思路活躍,要是直接問的話指不定會被她閃躲過去,所以兜了一個圈子聲東擊西,輕鬆讓她交待了。
阿來被出其不意地一問懵住了,眼神閃爍“呃”了半天也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別編了。”驍氏說,“你說實話,我不打你。”
“真的不打?”
“阿母什麼時候騙過你?近日這麼多事阿母累了,打不動你!
阿來知道她言而有信,說打肯定打,說不打那就真的準(zhǔn)備放她一馬了。仔細(xì)看阿母一張發(fā)黃的臉上全是疲倦氣虛之態(tài),想必近日一係列的事讓她愁心。更不忍心讓她多擔(dān)憂,阿來將十二個蒸餅換迴兩個銀鋌的事跟她說了。
驍氏聽完之後哭笑不得,真不知該說她孺子不可教也還是說她機智過人。
“你和我小時候太像了?偸悄筒蛔」亲友Y的躁動,覺得凡事都有把握辦成,且能辦到最好。看不得做不了事的笨蛋,一心想要證明自己的不凡!
阿來跪在她麵前低頭不語,心裏暗暗吃驚,阿母說的的確是她藏在心中深處的想法。
“但是不凡又如何……”驍氏聲音漸小眼神發(fā)直,陷入了短暫的迴憶後,很快調(diào)整了情緒,目光落在放在一旁的羊皮手套上。
“這是給阿熏買的吧?”
阿來點點頭。
驍氏輕歎一聲道:“你這孩子生逢亂世卻如此重情,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兩人一時無話,腦中都在構(gòu)建同一想法。阿來正要開口時卻聽驍氏道:
“若阿母想要帶你離開謝府,離開綏川,你可願意?”
阿來兩眼放光,當(dāng)即點頭道:“當(dāng)然願意!不瞞阿母說……”話說一半她忽然警惕,跑到窗邊看了一眼屋外沒人,再折返迴來道:
“不瞞阿母說,我也有此想法。”
她將今日聽聞謝公陷害孫明義之事說了:“今日我出去打聽了,流民雖已開始收編分配到綏川各地,但這隻是流民禍亂的開端而已。若及錫國那邊戰(zhàn)火不熄,要湧來的流民隻怕會更多。胡子如此兇悍殘忍,再生出更多暴亂恐怕連謝府都難以全身而退。而且孫明義屬官已有反撲謝府之勢,且不說這些人能不能成事,就謝太行所作所為實在讓人寒心。就算今日不栽在孫明義屬官手中,他日也定會隕在自己德行之下。阿來也有去意,正要迴來和阿母說呢!
驍氏問她:“現(xiàn)在離開謝府,你能舍得下阿熏嗎?”
“我,自然舍不得?晌椰F(xiàn)在身無長物一文不名,又能報答阿熏什麼。還不如先離開這裏,遠(yuǎn)走高飛,說不定來日還能助她一臂之力!
“哦?可如今謝太行讓人把守大門,限製了咱們的出入自由,你我皆是奴籍且縫亂世處處危機,你可有離開謝府的萬全之策?”
阿來知道阿母在考校她,狡黠一笑道:“阿來有上中下三策!
“說來聽聽!
“先說這下策。身為奴籍,沒有謝家文書我們沒辦法通關(guān)歧縣城門,但城中的河水連通至城外的瀾彰河,我們趁夜逃出謝府後可從河裏潛出去。隻是從水道遊出去耗時太長,若在水中氣力用盡隻怕會葬身魚腹。而且河水冰冷刺骨,阿母的腿又不能受寒,此計兇險且後患無窮,是為下策!
見阿母點頭,阿來繼續(xù)說中策:“如今流民入城,既是危機也是機遇,F(xiàn)在謝公正想借綏川各世家的手收編流民,我們可借此勢混在流民之中離開歧縣。雖然脫離不了綏川,但入了軍籍後就和謝家再無關(guān)係。即便謝家找到我們也無可奈何。大聿軍籍男丁上前線打仗,我們則會被分配去官田耕種。此策不妥之處也在於此。雖然可以擺脫謝家卻依舊不算自由之身,耕種的田地也無法歸自己所有,隻能得過且過了此一生!
阿來不僅著想眼前,連日後生活都想到了。看來上迴說她眼皮子淺她的確有往心裏去。
“說說這上策!
“上策的重點乃是送往洞春謝家的年禮。謝家每年這個時候都會讓東叔往洞春宗族去送年禮,我們?nèi)裟懿厣盱妒⒎拍甓Y的箱子中,謝家的東西過各個關(guān)卡都暢行無阻,我們自然也能輕鬆突破各個關(guān)口。而這一路上定會路過南浦,往西走上百裏就是不甸山。那裏既不是洞春謝家的勢力範(fàn)圍也離著綏川十萬八千裏,沒人認(rèn)得咱們。而且阿母你曾說過,此地溫暖濕潤,不像綏川這裏寒冷幹燥,是個物產(chǎn)富饒之地,或許阿母的腿傷也能好一些。到時候我們在山中隱世獨居,阿母就種點糧食青菜,我可以在山中打獵?赡軙行┛,但我們從此往後便自由了,再也不用受人驅(qū)使看人眼色。這就是阿來想的上策!
驍氏很滿意她的計策:“其實阿母也是這樣想的!
“真的?”阿來激動,“算算日子?xùn)|叔也要出發(fā)了!咱們是不是也要準(zhǔn)備了?”
“我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
經(jīng)阿母這麼一說她才發(fā)現(xiàn)床裏放著個小小的包裹。
“東叔的車明日一早就要出發(fā)。阿來,我們終於要離開這兒了!
阿母的話一瞬間讓阿來心潮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