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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希給甄文君指的路果然是一條奇路,不過半天的時間就已經抵達汝寧遠郊, 隻不過此路也是萬分艱險, 全都是陡峭未修的山路, 一不小心便會墜下山崖屍骨無存。


    讓她好奇的是一直跟在她身後的那個人, 這麼危險的地方此人居然緊追不舍。她都要到汝寧了,這人還不現身行刺,隻怕到了地方便由不得他。


    甄文君沒時間和刺客糾纏, 加快了前進的速度想要將此人甩開。誰知這人竟分外頑強,又奔了一個多時辰, 依舊能感覺到他的氣息。


    甄文君抽出劍準備好了金蟬刀, 打算殺了完事。


    正準備動手時, 那人的馬被跑虛脫了,差點兒摔下山崖。甄文君一看不是小梟是誰, 急忙飛身上去把她抱迴。


    “你跟著來做什麼?”甄文君怎麼能想到一直緊追不舍的人居然是小梟。不過轉念一想倒是很符合她一貫作風。


    “阿母去救阿婆, 我豈能袖手旁觀!其他人都害怕危險不敢前來, 但我不怕!”小梟生怕甄文君又要趕她, 急道,“阿母, 這一路我可有給你添過麻煩?要不是沒有一匹好馬我能一直跟著你到汝寧!這千山萬壑都是我自己過來的!”


    “的確出乎我意料。本以為跟蹤我的是位高手,沒想到竟是你。”


    小梟興奮不已:“這麼說來阿母是同意我去汝寧了?”


    甄文君說:“汝寧兵已在頸,你當真敢去?”


    “敢!自然敢!我要去救阿婆!去殺幾個胡人!”


    甄文君道:“你自己就是胡人。你去汝寧也不是不行,但我有言在先, 一切行動必須聽我的, 不可有一絲任性, 否則性命不保可不是開玩笑的!上馬來!”


    小梟一躍而上,抱緊甄文君的腰。


    二人穿山越嶺極其顛簸,小梟半個字的怨言也沒有。


    甄文君心中感動不已,又熱血沸騰。


    汝寧已在眼前。


    身後胡賊的馬蹄聲和狂笑聲轟隆隆地,震得庚太後麵如鐵青。牧兒藏在她懷中,在顛簸的馬車內瑟瑟發抖。


    本來已經到了渡口,誰知渡口全都是胡人,士兵們隻好調轉馬頭先離開。衝晉人發現了她們的馬車,如潮的追兵向她們湧來。


    “皇祖母,牧兒怕。”牧兒抓著庚太後的衣角,平日裏粉團般的小臉此刻因為害怕變得雪白。


    庚太後此刻也沒心情去安撫膽小的皇子,她一心惦記著李延意。


    一會兒想著不是說了出來就匯合嗎?怎麼到現在都不見人影?一會兒又想,這些胡賊追得這樣緊,懷琛是不是沒能逃出來?庚太後好幾次要喊停馬車,但駕車的追月軍士兵絲毫不理會她,隻一心向前狂奔。


    庚太後想要掀開布簾往後看一看,看看身後的汝寧城究竟怎樣了,那些追擊的胡賊又是什麼情況。好幾次動了一探究竟的念頭都被胡賊可怕的叫聲和噓聲給嚇了迴來。


    她口中念念有詞萬分猶豫,坐在一旁的恭兒看出了她的心思,趴在後窗戶聽了半晌,心下一橫,將窗戶給撐開了。


    這一看嚇了她一大跳。


    青色的晨光下,烏壓壓一片身穿戰甲的兵馬形成一麵望不到邊的扇形向她們推過來,距離越來越近,她幾乎可以看見為首的那個胡賊一頭編成奇怪辮子,猶如掃帚一般的長發在風中飛揚,舔了一圈厚厚嘴唇的紅色舌頭長得像地獄索命的鬼差。


    恭兒心中砰砰直跳,覺得自己和那鬼差對視了。鬼差從後背抽出一支箭,“嘣”地一聲射向恭兒的眼珠子。恭兒大驚,一位追月軍士兵用身子擋下了那支箭,從馬上摔了下去,被隨之而來的衝晉鐵騎的馬蹄踩成爛泥。


    “快撤!快!”


    叫聲四起,帶著讓人頭皮發麻的恐懼。眼看庚太後的馬車就要被追上,追月軍隻能分出兩路,一路繼續護送,另一路分了兩百多人拚死抵擋,和衝晉軍正麵交鋒隻想要拖延一二。


    而就在她們撞上衝晉軍的一瞬間便如同被烈馬撞碎的蜘蛛網,瞬間被吞噬得一幹二淨。


    瘋狂的追兵依舊。


    恭兒急忙將窗扣上,氣兒都要嚇沒了。


    庚太後和牧兒抱在一塊兒大氣不敢喘。


    “發、發生什麼事了……”庚太後問道。


    恭兒看了看牧兒驚恐萬狀的模樣,沒敢告訴她們當下真正的情況,隻說:“皇祖母、牧兒別自亂陣腳,那些胡賊人數雖多,身下的馬卻未必有我大聿駿馬跑得快……”


    話音未落,一支冷箭自車廂後穿出,從她的臉龐一擦而過,根本沒給她們任何反應的時間,“嗖”地一聲破了前方窗格,正中趕馬士兵的後背心。那士兵哀嚎一聲摔下車去,馬受驚胡亂奔跑。其他追月士兵都在狂奔的馬上,追兵近在咫尺,稍有猶豫便會被殺,一時間狂奔的馬車無人能攔下來。


    驚馬衝出道路向著草叢間奔去,車輪碾在碎石之上搖得車廂內的人左右晃蕩。庚太後腦袋被撞了好幾下,發髻都歪了。牧兒大叫著滾了出去,要不是恭兒拉他一把,隻怕他已經葬身在馬蹄之下。


    恭兒知道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必須得穩住馬匹。


    她年齡太小沒自己騎過馬,但是馬車不同,隻需要控製住韁繩便有可能將馬重新掌握。恭兒左搖右晃地艱難挪出馬車,果斷地一把抓住了韁繩。她曾經注意過馬夫們馴馬的動作,此時模仿起來雖不能立即起效,起碼也能漸漸將馬趕迴正軌。


    可惜衝晉鐵騎不會給她太多的時間。


    瞬間包圍。


    太極殿前,李延意嗅到了火的氣味。


    “陛下!他們殺進來了!”幾名追月軍士兵後背上插著劍,渾身是血手腳並用地跑到李延意麵前。李延意的兩萬藏兵早就被擊潰,禁苑之外的屍首堆積成山。


    已經沒有人能抵擋衝晉。


    禁苑沉沉的大門外越來越沉重的撞擊聲撞在士兵們的心上,撞得空蕩蕩的禁苑內所有的事物都在發顫。


    除了李延意。


    青鋒出鞘,於空中優雅地畫出一個明亮的弧形。


    這個國家的帝王持劍站在太極殿外巨大廣場的正中,麵不改色。


    巨大的牢籠,困了她這麼久的地方,終究沒能從中逃脫。


    “你們走吧。”李延意道,“不必白白犧牲。”


    追月軍士兵哪裏肯走,全都死守在李延意身邊。


    “吾等願與陛下同生共死!”


    李延意哈哈笑:“好!是我大聿有骨氣的軍人!死有何所懼?能殺一個胡子是一個!”


    追月士兵們高聲附和著,隻剩下二十多人卻擁有橫掃千秋之勢。


    其實結局她們早就想到了。


    再洶湧的氣勢也敵不過大軍殺入的砍刀冷箭,李延意被砍了六刀,搖搖欲墜,始終沒有倒下。


    士兵們早就被分了屍,隻有她還活著。


    她在想,這些胡賊似乎不想這麼快讓她死,或許還想折辱她,或是將她當做籌碼圖謀更多。


    做夢。


    李延意將劍架在脖子上,沒有絲毫猶豫狠狠抹了下去。


    “鏘”地一聲,劍被飛來的石子打落,出乎李延意的意料,也出乎四周將她團團圍住的衝晉人的意料。


    誰能想到這世上居然有人有這等本領,從天而降,一把劍擋住了所有人的刀,猶如天神降世落在李延意身邊,長劍一掃,砍斷無數小腿。


    渾身是血的李延意早就已經徹底看不見,但她知道是誰來了。


    不用那有力攬過來的一臂,也不用渾濁的血腥味中殺入的一星點兒的香味,有誰會冒著生命危險,無論何時何地,赴湯蹈火隻為了她?


    李延意不用眼睛看就知道。


    “帶我走……”李延意用力抱著那人,淚如雨下,“帶我走!”


    阿歆大叫一聲“好”,一手護著她將衝上來的衝晉人踢飛,一手持劍橫刺,從口進去後脖子出來。


    阿歆的劍鋒如電如雷,在黑壓壓的人群中殺出一條血路。衝晉人的確沒想到,聿還能有這樣的人,能以一人之力讓千人無法近身。


    阿歆身上被開了許多道傷口,腦海中一直迴蕩著李延意方才喊出的那三個字。


    她等這三個字有多久了!


    “懷琛莫怕!我一定帶你走!”


    殺紅眼的阿歆已經渾身是傷,渾然不覺得痛。劍已經被斬斷,眼睛裏不知濺了誰的血。


    數十把砍刀從她的頭頂上劈下來,阿歆單手抵擋,顫抖的身子被越壓越低,衝晉人也都漲紅了臉,使盡全力往下砍。就在這時另一邊又刮來幾把戰斧,阿歆不知何來的力量,怒喝一聲將砍刀全數震開,抱著李延意旋身飛起,踢下一人穩穩地坐在馬上。


    李延意歪歪斜斜地靠在她身上,沒有絲毫的力氣。阿歆心頭大亂,忍住眼淚狠狠一腳踢在馬肚子上,馬飛也似的躥出去,刀斧往她身上和馬上招唿,阿歆雙目眨也不眨,用半截斷劍一一抵擋。


    兇狠的白光和兵刃相交的聲響如同一個鐵罩將阿歆和李延意罩在裏麵,飄起來的血沫已經不知道是誰的,就在衝晉人要砍斷她的馬腿時,阿歆飛起一腳將那人的臉踢了個正著。那人向後倒去壓到了兩三個人,阿歆勒馬飛起踏過他們的身子,向禦花園深處狂奔!


    那裏有一條通向宮外的路,是她們的活路!


    衝晉人怎麼會想到重兵包圍之下突然殺出個神人,單槍匹馬將聿的天子救走了,一時都有點兒發愣。誰喊了一聲“追”,他們才恍然從夢中驚醒,上馬狂追。


    衝晉鐵騎在身後緊追不舍,阿歆抱著李延意在馬上狂奔,這匹悍馬的確厲害,渾身是血也能快若流電。奔了三個時辰早也奔出了汝寧,她幾次甩開了衝晉軍,幾次又被他們追上。


    這些胡人就像野獸,對於獵物有天生靈敏的嗅覺。且這個大聿的天子對他們而言是最強有力的籌碼,廣袤的國境內還有許多勢力,他們若是能取得天子以作威脅,征服整個大聿將會輕鬆許多。


    這便是衝晉軍的執著,阿歆明白。


    太陽已經徹底西沉,四野黢黑。


    阿歆身上的血和衣衫被凍在一起,變成一塊堅硬的鎧甲,冰冷而沉重。


    寒風裏似乎夾著刀子,一刀刀割在阿歆的臉上,她卻渾然不覺。


    寒冷有個好處,便是能將所有傷痛都麻痹,就連冷本身也都不那麼清晰。


    “你冷嗎?”阿歆不住地喘著,說話不太利索,“堅持一會兒,再一會兒……我記得前麵不遠就是咱們曾經秋獵過無數次的長念山,那兒地形複雜,我閉著眼睛都能飛馳,可他們不一樣。到了長念山甩來他們咱們就能下馬休息一會兒了。”


    這是阿歆的打算,卻沒成想長念山上全都是衝晉軍。


    火把高舉,漫山遍野的胡人,阿歆的馬被迫停了下來。


    “不怕。”阿歆摸著李延意的腦袋,將她往自己的懷中又摟緊了幾分,“我答應你會帶你走,就一定會帶你走。”


    其實她並不算是個聰明人,從小時候習武和讀書就能看出來,師父們所說的話總是要說上幾遍,比劃了幾次她才能記得住。而且她學武很晚,認識李延意之後才開始真正拜師學藝,很多人都說她大概不適合,她也懷疑過自己可能不是習武的料,灰心喪氣過。


    幸好有李延意,這個世間最會吹噓她的人。


    無論舞劍時劍被她丟出去幾次,也無論旋身飛踢這個動作讓她摔青了多少次屁股,那個清閑的長公主總是坐在一旁不分青紅皂白地一頓誇獎。


    卿卿真厲害,卿卿真美,卿卿做什麼都好看。


    阿歆被誇得頭疼,拿李延意也是沒辦法,隻能對著她笑。


    李延意應該是會法術的,不然為什麼她說什麼,什麼就成了真?


    阿歆徹夜苦練,終於一日強過一日。


    人人都說她是練武奇才,其實不是,她隻是有一個別人擁有不了的愛人罷了。


    所以今日她能夠二度殺出重圍,多虧了懷中人。


    還有她的妹妹。


    甄文君和小梟出現的正是時候,與阿歆合力削尖了腦袋衝出衝晉軍的圍困。


    “我知道有個地方可以躲避!”甄文君道,“我來時發現的,前方一裏地有個山洞極為隱蔽!咱們先去那兒藏身!等大軍走了再說!”


    甄文君怕阿歆有別的想法,騎馬在後幾乎是將她趕進了山洞。


    頭頂是追兵震耳欲聾的馬蹄聲,緊繃的神經在追兵漸行漸遠之後才慢慢鬆懈了下來。


    小梟推開密密麻麻的樹枝,像一隻猴一般爬上了樹梢,探查之後迴來道:“他們往西山去了。”


    甄文君總算鬆了一口氣,將隨身攜帶的藥膏遞給阿歆:“你傷得太重,快些治療一下吧。”


    “多謝。”阿歆問道,“你可有水?懷琛傷得重又顛簸了這些時候,喝點兒水才能緩過來。”


    甄文君說:“李延意已經死了,你抱著她的屍體跑了這麼久,該好好注意自己的傷。”


    阿歆就像沒聽見一般,將藥膏拿來抹在李延意的傷口上,問李延意疼不疼要不要輕一些。


    李延意閉著眼睛,沒有迴答她。


    這不是李延意的作風,她何時忍心不理會她。


    甄文君遞給她水囊:“她堅持到了最後一刻,是位讓人敬佩的帝王。”


    阿歆接過水囊,想要讓李延意喝水。


    沒能做到。


    良久,阿歆長長地歎了一聲氣。


    她抱著已經不再有任何溫度的戀人,就像環抱最最珍貴的寶物,不舍得放手。


    小梟抹著眼淚,哭得一抽一抽的。甄文君拍了拍阿歆的肩膀:


    “最後死在你懷裏,嘴角還留著笑意,她應該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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