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臻昏睡了三天,而顧清河也守在門外同樣的時間。
她隻是靜坐在門口的臺階上,靜靜地看著來來迴迴進出的人員,張醫師,護理人員,顧弄溪,而自己卻從未踏進房門內半步。
她明明是醫生,明明可以親自照顧對方,但她卻沒有分毫的勇氣。
內心的無盡自責讓她無法麵對受傷後的言臻,她怕看見言臻的任何模樣自己都會淚崩。
所以,她一直靜坐在門口。
守著。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淒冷。
“言小姐現在已無大礙,隻不過她昏睡中仍然一直在冒冷汗,我怕是她情緒裏還困住了自己,出不來,人在被虐待被傷害之後很容易造成創傷後應激障礙,或許”
“張醫師,你先跟我過來。”顧弄溪適時地打斷了老醫生的話,將對方拉到了客房後院。
她抬眼看了看坐在客房門口臺階上那個人,這才低聲與對方告知著,“張醫師,以後不管言臻有什麼狀況,你都不要在我姐麵前說,她會受不了,你隻要直接告訴我就行。”
她曾經在夜裏還有白天的某個時段,看到顧清河一個人就那麼靜靜地坐在冰冷的臺階上,偷偷抹眼淚。
沒人敢去打擾她,亦或是不舍得。
顧弄溪發現言臻昏迷這段時間裏,顧清河整個人都碎了。
內心的不安與自責讓那個人連一步都不敢踏入房間去看一眼心上人,隻是默默地坐在極寒的屋外。
那個強大冷靜的姐姐此刻真的太脆弱了,仿佛一陣風都能將對方擊垮。
“張醫師,你說言臻以後會有心理障礙,那如果通過治療可以恢複嗎?”顧弄溪擔憂地輕聲問著。
張醫師不能肯定,每個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不一樣,若是本就很脆弱的心理防線的人,在遭受淩-虐-羞辱等暴力威脅,都會有一段時間的情緒不穩定等其他應激障礙反應,這個時間的跨度每個人都不一樣。
有些人會短時間內就可自行恢複,而有些人即使是通過治療都會一生無解,伴隨著眾多負情緒日夜纏身直至最終走向自殺。
但她可以肯定的是,言臻這個孩子,表麵上看起來是一個柔弱的女孩,但實則卻是非常堅韌的,從對方摳出血的手心便能知曉。
這個孩子受苦的那段時間裏,並沒有放棄生命,而是在努力使自己保持著清醒。
她在很努力地活下來。
或許,言臻在等著那個人去帶她迴來。
“一切未知,隻能還是要等她蘇醒以後才能做判斷。”張醫師不敢妄下決斷,隻能等待著。
顧弄溪隻好點點頭,她學過心理學,知道這些事情,一旦夢魘入侵,那擺脫將是非常棘手。
若是言臻真的產生了應激障礙,那真的不是好對付的事,姐姐她……
顧弄溪想到這裏募地抬起眼,正好對視上不遠處顧清河看向自己的目光。
她全聽見了。
真是糟糕。
顧弄溪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麼,亦或是解釋、或是寬慰對方,諸如言臻還沒有醒什麼事都不用那麼早下判定之類的話,可是觸及對方真的快哭了的眼神,什麼都說不出口。
顧清河垂下頭,雙手捂住臉站在言臻的房門口,沉默著。
直到夜色將至,冬雨淋下。
***
“姐,你稍微吃點東西吧,你再這樣下去身體真的會垮掉的,別等到嫂子醒來,結果你進監護室了。”
顧弄溪看著臺階上的煙蒂滿盒,擔憂地看著正在無意識自虐的姐姐,她有點不忍,也不想來收屍。
顧清河用著濃重黑眼圈的眼睛看了一眼顧弄溪,並沒有迴應。
“你這樣,旁人以為你嗑-藥了。”顧弄溪挑了下眉,嘴角揚起得逞的笑容。
老姐你也有今天。
其實,言臻剛剛已經蘇醒過來,而且精神狀態應該是……不行吧。
張醫師先是與她告知了,至於為什麼要與她先告知呢。
原因很簡單,顧清河那張極其不和善的臉令張醫師畏懼,張醫師不敢與大小姐交談。
所以隻能借她的口告知,而顧弄溪本就喜歡惡作劇的性子哪能那麼容易就這麼讓老姐知曉,所以她與張醫師和助理通了氣,先別說出去,她要和嫂子聊聊。
即使顧弄溪這樣調侃著對方,顧清河仍然一副不為所動的木然表情。
她的姐姐現在已經真的什麼都聽不進了,憔悴地不行。
“我想言臻並不想看見你這樣,你這樣肯定會嚇著她的,很醜。”顧弄溪接著補充一句。
而很顯然,聽到“言臻”這兩個字眼。
顧清河的眼睛這才條件反射性地睜大了一下,她摸了一下臉頰,有點疑惑地問出口,“她……不想看到這樣?”
“是的,你頂著一張嗑-藥未死的僵屍臉,完全不用化妝就可以拍恐怖片了。”顧弄溪不吐不快,趁著對方現在仍是處於這種傷情的氛圍趕緊多罵罵幾句,免得日後罵不了。
顧清河放下未抽完的煙,輕輕拍打了自己僵硬的臉,然後又低下頭重新抽煙。
顧弄溪嘖嘖最嘴,挑了下眉,實在是覺得老姐是無藥可解了,隻能進了言臻的房間,合上了門。
她放慢腳步走到言臻身邊,坐了下來。
言臻的臉色是虛弱的白,但對方晶亮的眸子仍然努力望著她,試圖張嘴說話。
顧弄溪立馬明白過來,她慢慢扶起了言臻,然後遞給對方一杯溫水。
言臻朝著她溫柔地笑了下表示感謝,然後低著頭將溫水慢慢飲著。
顧弄溪驚訝地看著,她本以為言臻第一眼看見她會是驚慌無助或者會哭泣會壓抑會難過……總之,脆弱的一麵會完全展現出來,可是她都沒有。
她怎麼也沒想到,對方僅僅是很溫柔地對她笑了下,經曆了那些苦難的人,還可以如常人般對待,或許言臻內心要比表麵堅強很多。
顧弄溪終於理解般地輕笑了下,心底想著怪不得自己的姐姐那麼深愛對方,是她的光。無論何時,言臻都會對親近之人報以溫柔的友善。
這個人,骨子裏就是有著溫柔的強大意誌力的。
“……顧崽呢?”
言臻還是如此,開口的第一句話便是問她姐姐在哪裏。
顧弄溪淺淺笑了下,將對方手裏的杯子放置在了旁邊的桌子上。
“在門口守著你。”顧弄溪迴答著。
言臻聽後立馬想要下床去門口,顧弄溪隻好伸手攔住了這個毫不懂得憐惜自己身體的嫂子。
不對,兩個人好像都是如此。
“你先別激動,你身體還虛弱著呢。”
“弄溪,我……”言臻垂下了眼睛,表情難以言喻的憂鬱,她現在依然記得她所遭遇的一切。
宛如地獄般的恐怖惡景竟然都發生在了自己身上。
冰水、被扇打、被逼著脫光全部衣服拍攝裸-照,甚至差點被那些人強-奸……
言臻下意識地捂緊了身上的衣物,她都不知道她們是怎麼救她出來的,她不敢想象下去,如果最後如梁浩群所說的一樣,沒人能救得了自己,那她是不是現在就真的被淩-虐致死了。
死在那陰詭地獄裏。
“我……是不是看著很糟糕?”言臻最終問出口,她憔悴地摸了下自己的頭發,幸好,還在。
梁浩群那個秘密的審訊室內甚至收藏著各式各樣女人的頭發的樣本,其中甚至還黏附著頭皮,是硬生生拽下來的。
“要我說實話嗎?”顧弄溪問著。
言臻立馬點點頭。
“嫂子你多慮了,隻是臉色蒼白了點,其他還是很好看,絕對適合去見她。”顧弄溪睜眼說瞎話。
言臻難為情地低頭看著自己的病號服。
“嫂子,我想……嗯,你真的現在有沒有其他覺得不舒服的,身體上還有心理上。”顧弄溪委婉地想要表達對方需不需要心理治療,說實話她不太肯定言臻現在到底是正常不正常。
她沒有張醫師所描述的創傷後應激的任何反應,情緒也很穩定。
言臻沉思了幾秒後,迴答著顧弄溪問話,“有,有不舒服。”
“哪裏?”
“想見她,可是見不到,顧崽她在門外,為什麼不進來?”言臻咬著唇,緊張地問著。
其實她醒來後的第一眼便看到周圍的醫生和護士的身影,隻不過這裏並不是像在醫院,環境很陌生。她非常害怕,她甚至腦子裏便冒出來自己被地下室按住強行檢查身體的場景,那個年邁慈祥的老醫師安慰了她,說這裏是顧家,顧清河的本家。
當對方提到了她的名字,言臻陡然就心安,她昏迷時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裏一直有人在拚命拉住快要溺水的她。
水麵之上那個人的麵孔模糊著,但言臻依稀可知,對方在拚了命地拉她上去,從來沒有放手過。
就在她被冰水深海纏身著快要掉下去之時,那個人奮力地將自己拖了上去。
她知道那個人是誰,世上隻有一個人才會如此對她,無論何時,都能為她托底,不會讓她墮入深淵。
可是顧清河為什麼不願意見她……?
言臻想到這裏,眼神悲傷地低頭看著自己的身體。
顧弄溪想了想措辭,最後總結道,“她是膽小鬼,怕見你,我姐姐她覺得你受了那些苦是她的原因,很自責,所以她在你門外守了幾乎三天了,什麼都沒吃……”
言臻聽著顧弄溪說著這些話,再也按奈不住,要起身去找她,她難過地緊皺眉頭,比起自己受到那些折磨,她心裏更在意顧清河竟然這樣傻傻地候著門外。
“言臻,言臻……言”
很顯然,顧弄溪沒辦法攔住這個心裏充滿牽掛的病人。
倏地一聲,房門被費力地拉開了。
隻是走這幾步路,言臻便有些唿吸困難,她氣喘籲籲地扶著門板,揪著眉頭四下張望,當看到那個人坐在幾米遠處的臺階上時,眼淚瞬間就湧了出來,她張了張嘴,試圖唿喊著她日思夜想的名字。
她從地獄裏走了這一遭,以為再也見不到那個人了。
幸好,幸好,她言臻得到了上天的憐憫,還可以再能看到……
而顧清河迴過頭驚愕地看著她,她看著言臻充滿焦慮憔悴的臉,蒼白到毫無血色的唇。
這幾日,她隱忍克製甚至畏懼見言臻,這突然的相見,讓顧清河本就搖搖欲墜的心顯得非常慌亂,她伸出手一不小心地將身旁的煙灰缸打翻在了花壇裏。
她沒辦法使自己冷靜下來,她的手裏還拿著隻未燃盡的煙,她顫抖地站起身,立馬背對著言臻,想著逃跑。
“顧……顧崽!咳咳咳……”
言臻看出了對方不想見她的意思,立馬喊出了聲,聲音帶著沙啞,甚至最後她還咳嗽了好幾聲。
顧清河聽到這聲唿喚,再也抑製不住內心的萬種情緒,深吸一口氣,轉過身小心翼翼看著,鼻子酸澀,然後走近那個人,緊緊地抱住了對方。
“對不起,言臻,對不起,”顧清河一遍遍撫摸著言臻的頭發,她控製不住自己悲傷的情緒,眼淚一顆一顆的掉,她曾經發過誓要護她周全的,可是言臻卻遭受了那些痛苦,顧清河沒辦法不譴責自己,“對不起……”
顧清河說了好多個“對不起”,直到最後變成了難過的嗚咽聲。
言臻知道她沒辦法阻止對方這樣的傷心,隻能等著顧清河發泄完所有情緒才開口。
她伸手輕輕拍著顧清河的後背,像以前那般溫柔地安撫著。
“還好嗎?”言臻輕輕問出口。
顧清河痛苦地搖著頭,她淚流滿麵,顫抖著將頭埋在言臻的肩上,聲音裏充滿了讓人難過的顫音,“不好,很不好,我已經……不正常好幾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