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硯的皮膚是真的很白,卻又不同於阮眠的那種奶白,他的膚色像他這個人一樣,很冷,血色很淡,白熾燈下能夠清晰看到手腕處的淡紫色血管。
因此,他此時手背上這片紅痕,就格外明顯,且刺眼。
甚至能用觸目驚心來形容。
阮眠隻感覺自己的心髒,在這一瞬間就像被一隻大手牢牢攥住了,一抽一抽地,疼得厲害。
韓懿已經去拿冷水了,阮眠小眉毛緊緊皺在一起,他彎下腰,小心翼翼捧住了薄硯的手。
可他的手指才剛剛碰上薄硯,就見薄硯的手掙動了兩下。
阮眠不明所以,隻當薄硯是因為疼痛的本能反應,他忍不住小聲說:“是不是很疼……我,我給你吹一吹!”
邊說,阮眠嘴唇就又湊近了薄硯的手背,張口想要吹一吹那片紅痕。
可這一次,薄硯的手又掙動了兩下,竟然生生掙開了阮眠的手。
“不疼,”薄硯低冷嗓音響起,語氣近乎淡漠,“不用吹。”
阮眠這下徹底愣住了。
即便是和薄硯最開始認識的時候,薄硯好像也不曾用這這種語氣同他講過話……
阮眠一時間忘了出聲,傻了兩秒,才愣愣轉頭去看薄硯的臉。
被燙成這樣,人的身體反應是不會騙人的,當然會很疼,薄硯的額角都沁起了一層汗珠。
可他的表情卻又是真的和往常沒什麼分別,依然那麼淡然,甚至連眉頭都沒有蹙一下。
就仿佛此時此刻,手被燙成這樣,需要忍受疼痛的的不是他一樣。
隻不過細看的話,卻又能發現還是有那麼些分別的。
此時此刻,他的淺色眸子在並不算明亮的燈光下,更顯得暗沉一片,像蓄著風暴。
唇縫抿成了一條直線,下頷也收得很緊,就像在強行按捺住什麼快要破土而出的東西。
阮眠一時間看愣了神,說不上心裏是種什麼滋味。
因為他發現,自己在這一刻,好像看不懂薄硯,更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水來了水來了!”
韓懿氣喘籲籲的聲音把阮眠拽迴了神,他一路百米衝刺迴來的,又急又累,根本沒注意到阮眠的情緒,衝到薄硯身邊端住了他的手腕,單手擰開瓶蓋就要往他手背上澆。
可薄硯卻伸出了那隻好著的手,要去拿那瓶水,嗓音聽著比水還冷:“給我,我自己來。”
韓懿眼皮都沒抬一下,張口就懟了他一句:“你自己來個p!”
話音沒落,他已經捧著薄硯的手腕移到了空地上,水流對準那片紅痕澆了下去。
不過雖然韓懿看起來急躁得不行,說話也毫不留情,可其實他的動作還是能稱得上溫和的,一直控製著水流的大小,以防澆得太急,又給他兄弟這手造成二次損傷。
一瓶澆完,韓懿又擰開了一瓶新的,繼續澆,這是對燙傷能做的最好應急措施了。
冰涼的水流澆在被燙傷的肌膚上,這兩種極端的刺激,隻是想一想都覺得疼痛難忍,可薄硯的手卻連動都沒動過,甚至指尖也沒有絲毫瑟縮的意思,他隻是垂眸,安靜坐在那裏看著韓懿動作。
“哎,”韓懿澆到一半,忽然長歎一聲,感慨道,“薄狗你竟然也有今天,吃個燒烤都能被燙到,跟個愣頭青似的,簡直顛覆你形象,太他媽顛覆了!”
薄硯沒說話,隻是掀起眼皮,涼涼掃了韓懿一眼。
韓懿握著水瓶的手誇張一抖,但還是繼續頑強嗶嗶嗶:“害你這人,自己傻逼了還不讓人說,你這燙得沒個一星期半個月的好不了,我就看你天天還怎麼打遊戲,你遊戲partner不得急死……”
也不知是無意還是特意,韓懿說“遊戲partner”的時候,視線正巧掠過了阮眠。
隻不過阮眠此時一心都在薄硯的手上,根本沒有注意到。
反倒是從薄硯被燙到之後,就一直再沒說過話的於冰,忽然接口道:“遊戲partner?”
大家都抬頭看他。
韓懿像是想說什麼,可嘴唇動了動,還沒來及說出口,就聽於冰又自顧自說了下去,語氣還是很溫和的,就像真的在單純疑問一樣:“原來小薄也有自己的遊戲partner,是像我和小阮這樣的嗎?”
他一句話裏既是“小薄”又是“小阮”的,語氣卻完全不一樣。
說“小薄”的時候就像是一個大三學長提起一個小輩,有那麼兩分隨意,說“小阮”的時候卻又刻意透著親昵。
可這句話聽在阮眠耳朵裏,卻像一記驚雷,驚得他驟然醒了神。
他不在意於冰是什麼語氣,他在意的是,於冰話裏的內容。
薄硯有個遊戲partner,這點他自然一直都知道,甚至和薄硯在一起後,他還特意問過,那個partner是誰。
但當時薄硯是怎麼說的?
薄硯說,就是韓懿。
阮眠不自覺抬眼去看韓懿,努力迴憶剛剛韓懿說的那句話,韓懿說,薄硯這手不好,近期都不能玩遊戲了,他的partner肯定要急死……
那也就是說,其實薄硯的遊戲搭檔,並不是韓懿。
也就是說,薄硯之前……在騙他?
這個念頭衝進阮眠腦海的瞬間,阮眠不自覺就打了個顫。
電光火石間,有什麼讓他一直有所懷疑,一次次冒出卻又一次次被壓下的揣測,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逝。
可實在太快了,阮眠想要抓住,卻被眼前突如其來的動靜又一次打斷了。
因為薄硯忽然伸手,從韓懿手裏奪過了還剩一半的冷水,之後根本不顧什麼水流速度,動作堪稱粗暴地,把剩下的水,一口氣全澆在了自己手背上。
澆完,他把水瓶捏扁,單手投進了角落裏的垃圾桶裏。
垃圾桶傳出略微沉重的一聲悶響,薄硯一言不發,霍然起身,沒有看任何人,甚至沒有看阮眠,轉頭就往露臺外走。
阮眠愣了一秒,就衝上去,牽住了薄硯好著的那隻手。
薄硯腳步滯住,他垂眸盯著阮眠白嫩細軟的小手,片刻後,驀然闔了闔眼,就像在死死忍耐什麼一般,動作溫柔,卻又不容置喙地,掙開了阮眠的手。
“我迴房間休息,”薄硯沒迴頭,冷淡而又克製的嗓音傳過來,“你玩你的,不用跟過來。”
說完這句,沒等阮眠迴答,薄硯就直接離開了露臺。
這次腳步沒再停住。
阮眠還想再跟上去,身後卻又響起了於冰的聲音,是他一直未變的溫和,此時聽在阮眠耳朵裏卻莫名覺得刺耳:“小阮,你這男朋友,好像脾氣不是很好。”
也許是被這句話刺中了,也許是阮眠忍不住遷怒,覺得如果不是於冰出現,就不會發生這後來的一係列不愉快,亦或許是,阮眠的直覺其實一直在作祟,讓他覺得於冰不能給他cier的感覺……
總之,這一次阮眠沒有再忍,他抬起頭看於冰,小臉繃著,語氣很冷,卻也很坦蕩堅定:“他平時對我脾氣都很好,我不希望聽到別人說他不好。”
像是沒想到他會忽然變臉,於冰一下沒了聲。
阮眠現在並不在意於冰怎麼想怎麼看,他丟下這句話,轉身就又要往外衝,想要去找薄硯。
可卻又一次被攔住了。
隻不過這次攔住他的人是韓懿。
韓懿側頭看他,給溫棠遞了個安撫的眼色之後,就朝露臺的另一處角落抬了抬下巴,斂了平時不著調的神色,語氣略顯嚴肅,“我們聊聊?”
阮眠猶豫一瞬,還是點了頭。
雖然他現在真的很想立刻馬上就見到薄硯,但韓懿是薄硯最好的,一起長大的朋友,韓懿這時候攔住他,一定是有話要說。
兩人一起走到了角落,這邊露臺很大,他們在這裏講話,隻要不是大喊大叫,那其他人就完全不會聽得到。
韓懿摸出煙盒,朝阮眠晃了晃,“介意嗎?”
阮眠搖頭,韓懿才抽出一支煙叼在嘴邊,點燃後,他吸了一大口,又吐出一個煙圈,開門見山道:“阮眠,你有沒有覺得過,薄硯這人,其實有時候不太正常?”
阮眠這下愣了,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韓懿一開頭,竟然就會問這麼一句話。
這話在阮眠聽來莫名其妙,他毫不猶豫搖了頭,“沒覺得。”
薄硯哪裏不正常了?
明明又酷又溫柔,對他很好,還超級會撩,完美男朋友好嗎!
韓懿一挑眉,又換了個問法:“那你就沒有感覺到,他對你的占有欲,或者控製欲都很強麼?”
阮眠這次沒再立刻搖頭。
他小眉毛又皺了起來,沉吟半晌,還是實話實說道:“占有欲感覺到了,控製欲……好像沒有。”
薄硯的占有欲確實很強,尤其是自己穿女裝那次,阮眠感覺到得格外明顯。
但他不覺得這就叫不正常了,因為反過來,他覺得自己對薄硯的占有欲也很強,也很愛吃醋。
不過控製欲的話,阮眠倒還真沒覺得過,沒覺得薄硯想要控製他什麼,相反,薄硯總是在照顧他的想法,也很遷就他。
韓懿又吸了一口煙,他牙齒磨了磨煙的濾嘴,低聲喃喃了一句:“薄狗是真他媽能忍。”
他這句聲音很低,連就站在他旁邊的阮眠都沒有聽清。
阮眠下意識追問了一句:“你說什麼?”
“沒什麼,”韓懿迴過神來,食指撣了撣煙灰,直截了當道,“不論你有沒有感覺到,薄狗他占有欲強控製欲強,這是個事實,這跟他家庭情況有關係,不過我現在想跟你說的不是這個。”
說到這裏,韓懿頓了一下,又吸了一大口煙,把煙頭熄滅在垃圾桶,才繼續道:“我想跟你說的是,他現在這個反應,就是好像對你很冷淡,不讓你碰他不跟你講話,甚至自己一個人走了把你留在這,這種種看起來他像是生氣了的反應,其實都不是因為真的生氣。”
阮眠頓時聽傻了,他吶吶重複了一遍:“不是因為生氣……”
韓懿“嗯”了一聲,還要再說什麼,就又聽阮眠直白問道:“不是因為生氣,那……那他為什麼要這樣?”
阮眠是真的以為薄硯生氣了,生氣的原因當然是於冰,雖然阮眠隱隱也感覺到了,薄硯好像格外在意於冰,換句話說,薄硯這次的吃醋不像那種普通的吃醋,他這醋吃得反應極其大。
不過如果說不是生氣,阮眠卻又實在想不到其他理由了。
他抬眼去看韓懿,正巧看到韓懿也側頭過來,低頭看他。
韓懿那雙總是上挑的桃花眼裏,此時沒有了往日的風流與含情脈脈,相反,他的眸底很沉,蘊著某種阮眠暫時還讀不懂的情緒。
阮眠聽見他一字一頓,低聲道:“不是生氣,他這麼做,隻是在保護你。”
停頓一下,韓懿嗓音更沉,繼續說出了最後半句:“他是怕自己失控。”
作者有話要說: 失控了會怎麼樣大家應該都猜得到叭!【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