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宇文邕想讓楊兼死在戰(zhàn)場上, 其他人又覺得這場戰(zhàn)役必然會打贏,等楊兼這個沒有經(jīng)驗的青瓜蛋子輸了,他們再替補(bǔ)上, 自然不必話下, 也沒甚麼損失, 反而削弱了隋國公府的勢力。
正武殿的廷議很快結(jié)束, 眾人陸陸續(xù)續(xù)從正武殿退出來, 衛(wèi)國公宇文直特意走過來嘲弄楊兼, 笑著說:“隋國公世子,恭喜恭喜啊!一步登天,前些日還是五命的主膳中大夫, 今兒個竟然連升三級, 變成了八命的鎮(zhèn)軍將軍!真乃大喜事兒啊!”
宇文直的意思是嘲諷楊兼,楊兼怎麼能看不出來,卻一點(diǎn)子也不見自卑,畢竟普通人要從五命升到八命, 或許是一輩子都完不成之事, 楊兼在短短幾天之內(nèi), 司會中大夫的官職還沒坐熱絡(luò),便又連升三級,變成了鎮(zhèn)軍將軍。
這鎮(zhèn)軍將軍乃是重號將軍,自從三國開始,將軍的封號越來越多, 越來越雜, 出現(xiàn)了許多的雜號將軍和散號將軍, 這含金量也愈發(fā)的下降, 但重號將軍不一樣。
重號將軍不常授封, 能握住實打?qū)嵉谋鴻?quán),可不是個表麵光的驢糞球,那是有含金量的。
宇文直之所以覺得楊兼授封了鎮(zhèn)軍將軍,還如此歡心,便是篤定了楊兼沒有臨場經(jīng)驗,一定會死在齊人的手中,所以才這般囂張肆意。
楊兼笑了笑,說:“兼能連升三級,還不是衛(wèi)國公您的功勞?等兼打敗齊人凱旋,迴到朝中,這鎮(zhèn)軍大將軍的位置便坐穩(wěn)了,到那時候,衛(wèi)國公更是功不可沒,還要多謝衛(wèi)國公您的提攜呢。”
宇文直冷冷一哼,說:“提攜?隻怕你……”他說著,壓低了嗓音,故意挑釁說:“隻怕你這個脂粉堆兒裏的綺襦紈絝,根本沒命升官!”
楊兼好似沒聽到宇文直的諷刺和詛咒一般,反而拱拱手,笑著說:“謝衛(wèi)國公吉言!兼必然馬到成功,將齊人打得落花流水,才不辜負(fù)衛(wèi)國公您的舉薦之恩。”
宇文直臉色青紅,隨即說:“我不與你呈口舌之快,到時候誰哭誰笑,必然會見分曉。唉——可惜啊可惜,隋國公怕是白發(fā)人要送黑發(fā)人了。”
他說到這裏,還挑釁楊忠,畢竟都是國公,宇文直乃是人主的親弟弟,以後那是要封王的,而隋國公的爵位怕是頂?shù)筋^了,宇文直才這般囂張。
楊忠還知道克製一些,但是老二楊整是個爆裂之人,常年征戰(zhàn)沙場,不喜頑這些虛的,立刻抬起手來就要去揍宇文直,冷喝說:“有種你再說一遍!”
宇文直被楊整一喝,下意識後退一步,差點(diǎn)子撞在正武殿的門框上,楊兼抬手?jǐn)r住楊整,說:“還記得大兄與你說的話麼?有一條狗衝出來咬你一口,難不成你也要咬迴去?這樣的狗,連瘋狗都算不上,頂多是一隻癩皮狗。”
“你……”宇文直惡狠狠的說:“你是不是在辱罵與我!?”
楊兼笑了笑,很是無賴的說:“衛(wèi)國公,您說甚麼呢?兼與弟親在討論癩皮狗,難道您知道這條癩皮狗姓甚名誰,是哪家的狗?”
宇文直氣的渾身發(fā)抖,又不好伸頭找罵對號入座,說:“好好好,咱們走著瞧,看你還能囂張到幾時,等大軍迴朝之日,我定給你準(zhǔn)備一口上好的棺材!”
宇文直說完,一甩袖子轉(zhuǎn)身走人了。
楊整還是很不服氣,瞪著宇文直的背影,聲音低啞的說:“這宇文直欺人太甚,早晚……”說到此處,楊整卻沒有說下去,隻是瞇了瞇眼睛。
宇文直走遠(yuǎn)了,楊忠這才皺眉說:“方才進(jìn)入正武殿聽宣之前,你不是讓我們都不要應(yīng)承上陣,怎麼你自己反倒應(yīng)承下來了?”
“正是啊!”楊整也說:“大兄你根本沒有上陣的經(jīng)驗,這……這實在太危險了!”
楊兼說:“不必慌張。方才在正武殿上,那個情勢阿爺與弟親亦都看到了,我若是不應(yīng)承下來,怕是後患無窮。”
宇文直提議讓楊兼作為先鋒,小皇帝宇文邕順?biāo)浦郏即蛩愠罴妫绻チ藯罴妫闶浅チ怂鍑磥淼膭萘Γ瑢Τ⒓瘷?quán)的確有些幫助。
小皇帝宇文邕太年輕了,著急從各個國公和大塚宰宇文護(hù)手中把權(quán)利收迴來,每次一輪到這個事兒,便坐不住,毛躁起來,這次亦是如此。
不管出於甚麼目的,小皇帝都有意讓楊兼去送死,楊兼聳了聳肩膀,說:“倘或我不應(yīng)承,那些個與咱們隋國公府不和的朝臣,必然要給咱們下絆子,到時候牆倒眾人推,便不好了。”
這個朝廷中的關(guān)係網(wǎng)縱橫複雜,沒有誰是永遠(yuǎn)的盟友,隋國公府手握兵權(quán),很多將軍盯著隋國公也十分眼紅兒,當(dāng)時那個境地,如果楊兼拒絕,肯定有人大做文章。
楊兼說:“如今人主授封兼為鎮(zhèn)軍將軍,雖不如阿爺這個柱國,也不如弟親這個車騎大將軍,但到底手握兵權(quán),而且如果沒有合適的理由,人主也不好卸磨殺驢,把兵權(quán)從我的手上撤走,到時候咱們隋國公府的勢力便更加穩(wěn)固一分。”
楊兼說的無錯,隋國公府雖然的確手握兵權(quán),但是兵權(quán)這種東西,誰會嫌多呢?當(dāng)然是多多益善了……
羣臣從正武殿大門離去,很快正武殿變得清淨(jìng)起來,中官慢慢將殿門關(guān)起來,“轟——”一聲,大殿陷入了寂靜之中。
就在此時,一個黑影竟然從正武殿的後殿繞了出來,站在正武殿的中央,與還留在正武殿沒走的小皇帝宇文邕對視著。
那黑影身材並不高大,甚至可以說是纖細(xì)單薄,年紀(jì)也不大,與小皇帝差不多無二,竟然是前些日子送蘭陵王離開長安的尉遲佑耆……
尉遲佑耆抬頭看著坐在上手席位的小皇帝宇文邕,似乎有些欲言又止,說:“人主讓隋國公世子出征,可知道後果如何?”
羣臣已經(jīng)離開,宇文邕終於放下了人主的架子,稍微歪斜了一些,靠在三足憑幾上,淡淡的說:“後果?寡人自然清楚得很,後果便是……隋國公的世子,死在戰(zhàn)場之上,為國捐軀,何等殊榮?!”
尉遲佑耆的表情變了變,說:“人主難道忘了……在原州獵場之時,隋國公世子曾經(jīng)救過人主,人主怎麼、怎麼能恩將仇報呢?”
“恩將仇報?!”小皇帝宇文邕慢慢坐起身來,瞇著眼睛看向尉遲佑耆,笑容有些詭異,加之正武殿關(guān)了殿門,卻沒有點(diǎn)燈,環(huán)境幽暗,宇文邕的笑容隱藏在黑暗之中,更顯露出幾分陰鷙。
宇文邕幽幽的說:“佑耆啊,朝廷可不是一個講究報恩的地方,恩將仇報又如何呢?寡人隻想贏!隻要能贏,寡人做甚麼不可以?隻要能贏,寡人做甚麼不對?尉遲佑耆,你可別忘了,你是誰的人!去了隋國公府沒有幾日,竟敢忤逆於寡人了?!”
尉遲佑耆微微垂下頭來,聲音很輕,低聲說:“卑將便是不能忘懷人主的恩德,因此才報恩如此,難道真如人主所說,這個朝廷並非報恩之處麼?”
宇文邕瞇著眼睛,方才還歪斜在席位上,這會子已經(jīng)直起身來,甚至欠起身來,指著尉遲佑耆說:“隋國公世子到底給你灌了甚麼迷幻湯?你可別忘了,他不過也是利用於你,倘或你不是蜀國公的幼郎主,他能多看你一眼?!你就這麼心甘情願的被他利用麼?”
尉遲佑耆抬起頭來,竟然笑了一下,不過笑容有些苦澀,說:“人主,您說的……怕是自己的心意罷?”
宇文邕稍微頓了一下,說:“你想說甚麼?”
尉遲佑耆淡淡的說:“因著我是蜀國公的幼郎主……嫡出的兄長們都是大塚宰的門生,相比您這個一國之君,蜀國公府更加親近大塚宰,隻有我這個庶出的野種沒有派係……”
“你到底想說甚麼?!”宇文邕打斷了尉遲佑耆的言辭。
尉遲佑耆繼續(xù)用平靜的嗓音說:“卑將知道,人主一心為了這個朝廷,卑將也一心為了報答人主的知遇之恩,都是利用,人主與隋國公世子,又有甚麼區(qū)別呢?”
“尉遲佑耆!!”宇文邕霍然站了起來,冷冷的說:“你反了!你竟敢與寡人如此說言語!如此大逆不道!”
尉遲佑耆說:“隋國公世子利用卑將,但從未做過一絲半點(diǎn)子傷害卑將之事,相反的,衛(wèi)國公多番羞辱之時,隋國公世子反而會挺身而出打抱不平。”
宇文邕瞇著眼睛說:“尉遲佑耆,你到底想說甚麼?寡人最後問你一遍,你想好再迴答。”
尉遲佑耆卻想也不想,拱手說:“人主,倘或人主不能收迴成命,一定要隋國公世子作為先鋒,出征東伐,那麼……卑將請命,隨同隋國公世子一同出征!”
宇文邕凝視著尉遲佑耆良久,他的雙手藏在袖袍之下微微打颭兒,但袖袍寬大,代表著至高無上權(quán)威的顏色將宇文邕的顫抖掩藏的幹幹淨(jìng)淨(jìng)。
“好,”宇文邕不怒反笑,說:“好好好!好得很呢!你做的好!寡人成全你,現(xiàn)在……你可以滾了!”
尉遲佑耆沒有多言,垂下頭來,拱手說:“謝人主恩典。”
說罷,慢慢向後退,拉開正武殿的殿門,退了出去。尉遲佑耆離開了正武殿,走出幾步之後,便聽到正武殿傳來碎裂的聲響,緊跟著是中官們勸解的聲音:“人主,人主息怒啊,息怒啊……”
尉遲佑耆走在宏偉的皇宮之內(nèi),他雖還未到雙十年紀(jì),但這皇宮的道路不知道走過多少遍,已經(jīng)輕車熟路,而今日卻越發(fā)的陌生,站在宮門口,也不知道該往哪裏走才對……
楊瓚和小包子楊廣不能進(jìn)宮,因此等在隋國公府中,聽仆役說國公和二位郎主迴來了,立刻站起身來迎出去,楊廣也想知道出征東伐的事情到底如何,也隨同跑了出去。
楊兼一進(jìn)門,便看到便宜兒子顛顛顛的跑過來,奶萌奶萌的邁著小短腿兒,一副特別粘人的模樣,楊兼趕緊一把抱住撞進(jìn)自己懷裏的小炮彈,笑著說:“乖兒子,快讓父父抱抱。”
楊瓚著急的說:“阿爺,大兄二兄,情況如何?東伐的事情,定下了麼?”
楊忠和楊整的臉色不是很好看,尤其是楊整,十足沉不下氣來,楊瓚心中咯噔一聲,說:“到底如何?難不成,阿爺要掛帥出征?”
楊整說:“阿爺?倘或阿爺掛帥,我們就不必如此憂心了!”
楊瓚狐疑的猜測說:“二兄掛帥?”
楊整看了一眼楊瓚,眉頭微微向下耷拉著,稍微有些委屈的說:“三弟,在你心中,二兄便這般靠不住麼?”
“也……也不是……”楊瓚咳嗽了一聲,著急的說:“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到底如何?”
楊廣賴在楊兼懷裏,盡職盡責(zé)的偽裝奶娃娃,聽到這裏,心中咯噔一聲,瞇了瞇眼睛,突然有一種不好的想法席卷上來。
果不其然,就聽楊兼笑瞇瞇的說:“三弟不必著急,也不是甚麼大事兒,不是阿爺出征,也不是二弟東伐,是為兄作為先鋒討伐,為兄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人主親封的鎮(zhèn)……”
“甚麼!?”楊瓚素來都是翩翩公子的形象,他乃是京兆第一才子,一貫不屑於大聲喧嘩,失了教養(yǎng),如今卻一下子喊出來,嗓音差點(diǎn)給喊劈了。
楊兼的“鎮(zhèn)軍將軍”四個字全都被楊瓚的嗓音蓋了下去,抬起手來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差一點(diǎn)兒就成了聾子。
楊整告狀一般的說:“無錯,宇文直那廝構(gòu)陷大兄,舉薦大兄作為先鋒,人主竟答應(yīng)了!”
楊兼說:“二位弟弟不必?fù)?dān)心,重點(diǎn)是你們大兄被封為鎮(zhèn)軍……”
“太過分了!”楊兼的“炫耀”第二次也沒能出口,楊瓚已經(jīng)憤然的說:“宇文直那廝!”
楊整應(yīng)和的說:“別讓我抓住宇文直,倘或我抓住了宇文直,一定打掉他滿口的牙!看他還能如何構(gòu)陷旁人!”
楊瓚氣的一張偏白的麵容發(fā)紅,抖著腰扇說:“倘或真有這個機(jī)會,算我一個。”
楊兼揉了揉額角,看著同仇敵愾的兩個弟弟,說:“弟親,兩位弟弟,聽為兄一言,為兄如今乃是鎮(zhèn)軍將軍,正八命,領(lǐng)軍一萬。”
楊兼炫耀著,楊瓚卻興致缺缺的上下打量了一眼,淡淡的說:“阿爺乃柱國,二兄也是車騎大將軍,大兄混成了一個鎮(zhèn)軍將軍,連鎮(zhèn)軍大將軍也不是。”
楊兼:“……”被弟弟嫌棄了……
楊瓚憂心忡忡,說:“人主這個意思,擺明了給咱們隋國公府使絆兒,阿爺已經(jīng)托病,絕不能再言出征,不知道人主能不能答應(yīng)叫二兄一同出征。”
楊廣瞇著眼睛,心中想著,想也知道決計不能,倘或楊整一同出征,楊兼豈不是有僥幸生還的可能性了?
楊兼安撫了眾人,笑著說:“大家不要著急,你們便那般不相信兄長麼?”
楊瓚還想說幾句擔(dān)心的話,卻被楊兼攔住了話頭,說:“家中還有一些現(xiàn)成的豆乳,豆乳放不住,如今天氣又熱,再不食該壞了,今兒個咱們便食豆乳火鍋,如何?”
弟弟們正在擔(dān)心,楊兼卻說起了晚膳,眾人根本沒那個心情用膳。
楊兼笑著說:“天大地大,吃飯最大。再者說了,這又不是甚麼天大的事兒,你們忘了麼,便算是天塌下來,還有……蘭陵王頂著呢。”
是了,他們還下了一步長棋,險些忘了蘭陵王。
楊兼準(zhǔn)備了豆乳火鍋,眾人晚膳圍在一起,起初大家夥兒是沒有食欲的,但是架不住豆乳火鍋真的很香,除了魚片和羊肉,楊兼還準(zhǔn)備了很多其他菜色,之前做過的魚豆腐也可以下在豆乳火鍋之中,魚豆腐口感鮮嫩彈牙,沉浮在白生生的豆乳湯底裏,再蘸上一口海鮮汁兒,別提多鮮美可口了。
楊忠陪著他們吃了一迴,吃飽之後便迴去了,留得兄弟三個人還有小孫兒撒歡。
楊忠囑咐說:“不要熬的太晚,用完膳早點(diǎn)歇息,改日裏還要上任鎮(zhèn)軍將軍。”
楊兼“乖巧”的點(diǎn)頭,說:“是,阿爺。”
等楊忠一走,便不是那麼迴事兒了,大家立刻撒了歡兒,楊整還端來了釀飲,似乎是饞了這口兒。
楊瓚一看,頭皮發(fā)麻,擺手說:“別別別,還是別飲了罷,上次……上次便撒了酒瘋。”
老二楊整和老三楊瓚都不能飲酒,屬於半杯倒的體質(zhì),上次兩個人吃烤鴨的時候飲了一杯,結(jié)果雙雙醉倒,在浴桶裏泡了一夜,第二天楊瓚便害了風(fēng)寒,許久才好。
但偏生楊整很饞酒,素日裏在軍營喝不得酒,迴到了家裏便想解解這口饞,說:“就一點(diǎn)子,一點(diǎn)子。”
眾人擺開耳杯,斟上酒,便在此時,看到一個人影鬼鬼祟祟。因著食火鍋,夏日裏太熱,所以楊兼把火鍋擺在了庭院裏,正好看到那黑影從庭院後麵的小門偷偷摸摸進(jìn)來,乘著夜色,仿佛是個小偷兒一般。
仔細(xì)一看,楊兼笑著說:“小玉米?”
原來是尉遲佑耆。
尉遲佑耆這些天一直住在隋國公府上,今日大家一整日都沒見到尉遲佑耆,不知他跑到哪裏去了,天色都夜了,尉遲佑耆這才偷偷摸摸的迴來。
楊兼懷裏抱著小包子,正在給“粘人”的小包子投喂魚豆腐,笑著說:“小玉米,還以為你要夜不歸宿呢。現(xiàn)在不隻是女孩子危險,男孩子也要保護(hù)好自己啊,大晚上的不要在外麵閑逛。”
尉遲佑耆本想偷偷的迴來,哪知道這麼晚了,兄弟三個人還沒睡呢,何止是楊兼他們,小包子也沒睡呢。
尉遲佑耆有些局促的站在原地,揪了揪自己的袍子角兒,一副做錯事情的模樣。
楊兼說:“用晚膳了沒有?站在那裏做甚麼?一起來食點(diǎn)。”
尉遲佑耆磨磨蹭蹭的走過來,在席位上坐下,不過並沒有動筷子,反而端起案幾上剛剛斟滿的酒,一口氣悶了足足一耳杯。
耳杯的容量不小,尉遲佑耆年紀(jì)輕輕,身材也單薄,打眼看過去還以為是女孩子,結(jié)果一口氣將酒水飲盡,臉色一點(diǎn)子都不紅。
楊兼一看便明白了,不需多說,笑著拍他的肩膀,說:“小玉米,你又沒做對不住兼之事,何必如此?再者說了,今日兼連升三級,官拜鎮(zhèn)軍將軍,乃是大喜事。”
楊瓚嫌棄的看了一眼楊兼,似乎覺得大兄還挺容易滿足的。楊整則是端著耳杯小口小口的呷了一下,隨即嘿嘿一笑,說:“再過不久,怕是大兄的官階馬上便要追上弟弟了。”
楊兼:“……”老二素來罵人不帶髒字兒。
尉遲佑耆聽他們打打鬧鬧的調(diào)侃,微微歎了口氣,說:“其實……我有些想不明白,倘或要在這個朝廷裏混下去,當(dāng)真……當(dāng)真需要摒棄這般多麼?佑耆本是為了報答人主的知遇之恩,才一直留在人主身邊,甚至……”
甚至不惜放下尊嚴(yán),去偽裝成一個妓子,隻是為了給小皇帝做眼目,做細(xì)作。
但是現(xiàn)在,宇文邕一口氣將這一切都否定了,仁義、信用,在朝廷麵前根本不值五銖。
楊兼輕笑了一聲,突然說:“重情義是好事兒,吃不著葡萄的人,才會覺得葡萄酸,是那些人不識貨。即使世態(tài)炎涼,即使前路泥濘,即使荊棘遍布,即使遍體鱗傷,也不該丟棄你的忠肝義膽……”
楊兼說著,舉起羽觴耳杯,迎著夏日裏明亮的月色,說:“敬忠義。”
尉遲佑耆吃驚的看向楊兼,楊整則是第二個響應(yīng)起來,舉起呷了好幾口不怎麼敢喝的耳杯,說:“大兄說得對,敬忠義!”
楊瓚似乎有些無奈,覺得兩位兄長的氣場過於中二,但還是跟著舉起耳杯,說:“敬忠義。”
楊兼轉(zhuǎn)頭對尉遲佑耆說:“還等甚麼呢,就差你了,碰杯,走一個。”
尉遲佑耆呆呆的反應(yīng)了一會子,這才緩過神兒來,趕緊端起羽觴耳杯,與眾人迴敬,說是與眾人迴敬,其實不如說……與忠義迴敬。
楊廣坐在旁邊,因著他現(xiàn)在年紀(jì)太小,是不能飲酒的,眼看著那四個人敬酒,唇角劃過一絲不屑的冷笑,忠義?忠義值甚麼,壓根兒不值五銖,想要在這個朝廷中摸爬滾打,甚至推翻北周,建立大隋,忠義這種東西,隻會是拖累,隻會是累贅,早就被楊廣摒棄了……
早就被楊廣摒棄的東西,突然被眾人拿出來敬酒,楊廣既覺得好笑,突然又覺得心底裏空落落的,到底……是甚麼時候摒棄了這種有人覺得可有可無,有人卻覺得不可缺少的東西呢?
楊整和楊瓚知道自己酒量不好,所以兩個人並沒有一口悶,全都悠著飲,隻是意思意思呷了一口,尉遲佑耆是個實誠心眼兒,又是一口全悶了。
楊兼覺得這酒漿醇香的很,喝下去完全沒有負(fù)擔(dān),因此便一口全都飲盡,哪裏想到……後勁兒還挺大。
楊兼頭腦發(fā)暈,豆乳火鍋都在打轉(zhuǎn)兒,扶著案幾說:“地……地震了麼?”
楊廣登時有些哭笑不得,於是奶聲奶氣的說:“父父飲醉了,窩扶父父去歇息鴨!”
楊兼卻覺得自己清醒的很,說:“沒有,父父沒醉,夜生活才剛剛開始,這飲酒怎麼能沒有真心話大冒險呢?”
“真心話?”楊瓚奇怪的說:“那是何物?”
楊兼想了想,反應(yīng)有些慢,但調(diào)理還是清晰的,慢慢的說:“就跟曲水流觴差不多……都是飲酒的時候,找些樂子。”
楊瓚恍然大悟,說:“如此,倒是雅致的很,咱們便頑這個。”
楊整沒甚麼意見,尉遲佑耆素來不是主心骨,也就點(diǎn)頭答應(yīng)了。
楊兼弄了幾隻木簽子,每隻木簽子上寫了一些字,插在小筒子裏,然後定下規(guī)矩。規(guī)矩很簡單,就是轉(zhuǎn)小匕,勺子把對準(zhǔn)誰,誰就開始真心話大冒險。如果選擇真心話,其他人發(fā)問,如果選擇大冒險,便從小筒子裏抽出一根簽字,上麵會有大冒險的內(nèi)容,照做便可以了。
簽字是楊兼準(zhǔn)備的,但是上麵的字是楊瓚寫的,楊兼一麵說,楊瓚便一麵皺眉,隻覺得這些大冒險內(nèi)容十足晦澀難懂,甚麼俯臥撐108個、深情壁咚、公主抱等等……
楊兼負(fù)責(zé)轉(zhuǎn)勺子,伸手按住小匕,稍微一用力,“唰——”勺子立刻轉(zhuǎn)了起來,很快又慢了下來,一點(diǎn)點(diǎn)的停轉(zhuǎn),眾人緊緊盯著勺子,因著沒有頑過真心話大冒險,所以都覺得十足有趣兒。
勺子第一次停下來,正好指向坐在西手的老二楊整,楊整“哈哈”一笑,十足興奮的說:“是我是我,我來!”
楊兼托著腮幫子,支在案幾上,懶洋洋的笑著說:“二弟你是選真心話呢,還是大冒險呢?”
“大冒險!”楊整異常英勇,他早就想頑那隻簽筒了,方才看大兄和三弟做簽筒的時候,便覺十足新鮮,想也不想立刻說:“大冒險,弟弟要抽簽了。”
楊整捏住一根簽字,從簽筒中抽出來,眾人赫然看到上麵寫著——“公主抱”三個字。
楊整興奮的舉著簽子,說:“大兄,這公主抱是為何物?”
公主他們都知道,公主抱三個字連在一起,便十分晦澀難懂了,就連京兆第一才子的楊瓚也不得其解。
楊兼笑的十足“奸滑”,解釋說:“這公主抱其實很簡單,就是打橫抱,在場眾人之中,你選一個公主抱便可以了,要不然,讓別人公主抱你也可以。”
楊整是他們中最高大的一個,身材魁梧,滿身都是肌肉,若是放在現(xiàn)代那是標(biāo)準(zhǔn)的型男,一拳頭下去直接能把人撂倒,而其他幾個人,楊瓚是斯文的才子類型,尉遲佑耆年紀(jì)小,身量最單薄,楊兼也不屬於高壯的類型,尤其飲了酒,坐在席子上直打晃,根本無法公主抱楊整。
楊整立刻擼起袖袍,說:“好!這有何難,我來便是。”
他說著,把目光一劃,在人群中掃過,隨即盯在楊瓚身上,說:“三弟,為兄公主抱你可好?”
楊瓚頭皮發(fā)麻,雖他也覺公主抱很是新鮮,但這兩個大老爺們,抱來抱去的隻覺有些不妥,但話又說迴來,不是兩個老大爺們抱來抱去,公主抱個女子,豈不是更不妥了?
楊兼用筷箸敲擊著玉質(zhì)的承槃,完全飲醉了,開始唯恐天下不亂的起哄,說:“公主抱!公主抱!”
楊整也不含糊,立刻大步上去,不由分說,直接將楊瓚打橫抱起來,楊兼第一個撫掌,好像看相聲一般,說:“好!”
尉遲佑耆今日心情本不太好,但是看著眾人歡笑,心情莫名好了不少,也跟著撫掌笑了兩聲。
楊整一看,這氣氛熱絡(luò)的很,便自豪的說:“三弟身子骨太輕了,別說是這公主……哦公主抱,便是單手抱起來,也不在話下。”
楊瓚臉皮都紅了,連聲說:“二兄,快、快放我下來!”
楊整被懲罰大冒險,竟然頑的十足歡心,而且意猶未盡,躍躍欲試的看著勺子把,似乎還想轉(zhuǎn)到自己。
第二次是楊整轉(zhuǎn)小匕,楊整的手勁兒不用提了,小匕像是陀螺一樣不停地旋轉(zhuǎn),還是個永動陀螺,一直轉(zhuǎn)、一直轉(zhuǎn)、一直轉(zhuǎn)……
楊兼伸手支著頭,永動的小匕催眠效果一流,手一歪,差點(diǎn)趴在案幾上睡了,連忙唿嚕了兩把臉,使勁睜開眼睛,說:“唔?還在轉(zhuǎn)?轉(zhuǎn)了多久了?”
小包子楊廣下巴搭在案幾上,奶聲奶氣的說:“父父,已經(jīng)轉(zhuǎn)了一刻啦!”
楊兼:“……”
勺子轉(zhuǎn)了一刻多,終於開始有疲憊的架勢,慢慢停了下來,讓楊整失望的是,這勺子停下來,卻不是指著自己,而是偏了一點(diǎn)子,指著旁邊的老三楊瓚。
楊兼說:“原來這次的幸運(yùn)兒是三弟,三弟你是選大冒險,還是真心話?”
楊瓚吃了一驚,完全沒有老二的興奮,心裏思忖著,大兄設(shè)計的這些大冒險都太難了,倘或選到公主抱,自己可能隻能抱起小侄兒,旁人壓根兒是抱不動的,丟人的緊,因此還是不要選大冒險比較穩(wěn)妥。
於是楊瓚堅定的說:“真心話。”
楊兼撫掌說:“好,真心話,那為兄出題了。”
楊瓚自豪的一笑,真不是他吹牛,這滿京兆,恐怕還沒有一道題能把楊瓚這個第一才子難倒,無論是吟詩作對,還是……
不等楊瓚自豪完畢,楊兼便拋出了一個絕命難題,說:“老三你說說看,你為什麼會鍾情於順陽公主。”
楊瓚自豪的笑容便這般僵硬在了臉上,隨即麵皮慢慢轉(zhuǎn)紅,不得不說,京兆第一次才子是他們之中臉皮最薄的一個,尷尬的簡直變成了一隻煮熟的螃蟹,說:“這……我……大、大兄……”
楊瓚結(jié)結(jié)巴巴半天,突然說:“我還是……還是選大冒險罷。”
楊兼說:“你都選了真心話,怎麼能臨時變卦呢?”
楊瓚堅持,說:“大冒險,必須是大冒險!弟弟一定要選大冒險!”
楊整是個善解人意的好兄長,也為老三說情:“大兄,三弟麵皮薄,要不然就讓他換成大冒險罷。”
“也行,”楊兼說:“不過因著反悔,這大冒險的對象必須為兄指定。”
楊瓚立刻點(diǎn)頭,心說還能有比真心話更羞恥之事麼?絕對不可能。
楊瓚從小筒子中抽出一支簽字,這會上麵寫著——深情壁咚。
楊瓚又不解了,這深情可以理解,壁咚到底是個甚麼東西?
楊兼好心的站起來,給三弟演示了一下,對小包子說:“來來兒子,咱們給你小叔演示一下。”
饒是楊廣自認(rèn)為見多識廣,也不知楊兼所說的“壁咚”到底是甚麼,扮作一臉懵懂的寶寶模樣,眨巴著大眼睛,奶聲奶氣的說:“父父,壁咚是甚麼鴨?”
“壁咚啊……”楊兼笑了笑,並沒有迴答小包子,但是身體力行,“嘭!”一聲,直接將小包子壁咚在了案幾邊上。
楊廣本不是個小孩子,戒備心極強(qiáng),突然看到楊兼靠過來,下意識後退,“咚!”一聲後背正好靠在案幾牙子上,微微向後傾斜,震驚的睜大一雙貓眼瞪著楊兼。
楊兼轉(zhuǎn)頭對楊瓚說:“老三,你可看好了,這便是壁咚。”
楊瓚瞬間有些後悔,抬起手來揉了揉額角,他恍然覺得自己還是太嫩了,想得太少了,像是做錯了事兒的小孩子,低聲說:“現(xiàn)在……現(xiàn)在選真心話,還來得及麼?”
楊兼擺手說:“老三,這就是你的不對了,都讓你反悔一次了。”
楊整附和點(diǎn)頭,說:“男子漢大丈夫,怎可出爾反爾?”
楊瓚趕鴨子上架,楊兼又說:“事先說好的,這壁咚的人選,也是要我們選。”
楊瓚看著大兄的笑容,突然不寒而栗,分明是炎炎夏日,但隻覺後背發(fā)毛,一陣陣涼風(fēng)掃過,比甚麼冰淩冰鑒都管用,根本不用飲龜苓膏,從裏涼到外。
楊兼摸著下巴,說:“為兄亦不為難你,要不這樣罷,你從這個院子走出去,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三弟你的壁咚對象,如何?”
楊瓚隻覺自己頭皮發(fā)麻是對的,但也存在著僥幸心理,說:“倘或……倘或弟弟走出去,一直沒遇到人呢?”
如今已經(jīng)是夜裏頭,隋國公府向來沒甚麼夜生活,仆役們早就歇息了,這麼走出去,或許真的碰不到一個人。
楊兼說:“那也算你過。”
楊瓚點(diǎn)點(diǎn)頭,壯士斷腕一般說:“好!”
他心想著,自己便往自己的院落裏走,他素來不喜仆役伏侍,一定遇不到人,到底還是自己贏了。
楊瓚大義凜然的站起來,給自己打氣,邁開大步便走出了院落,眾人也笑瞇瞇的跟著楊瓚走出去,想看看到底誰是那個幸運(yùn)兒。
眾人剛一走出院落,立刻便聽到了腳步聲,不知是誰大晚上竟然還在走動,朝著他們這麵便來了,隨著月光的陰影被夏風(fēng)吹散,月色打在那人身上……
還沒看清楚來人麵目,便聽到對方嗓音粗糲的說:“小兔崽子,叫你們早歇息早歇息,這麼晚了,竟然還在鬧騰?”
眾人定眼一看,第一個遇到的人竟然是隋國公楊忠!
楊瓚眼皮狂跳,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壁咚阿爺啊,當(dāng)即腳底抹油,說:“我……我去歇息了!”說罷直接跑了。
楊兼已經(jīng)醉了,東倒西歪的,楊忠又像宿管一樣來查禁夜,大家便各自散了,小包子楊廣扶著飲醉的楊兼往房舍走。
“父父,抬腳,這裏有門檻兒……”
“這麵這麵,門在這麵兒……”
楊廣看著楊兼東倒西歪的倒在床上,這才狠狠鬆了一口氣,小大人兒似的歎了口氣,抹了抹自己額頭上的汗。
哪知道楊兼躺下來並不老實,分明醉了,卻不睡覺,竟然撒起酒瘋來,平日裏的楊兼已經(jīng)十足不好對付,撒酒瘋的楊兼是加了一個更字!
楊兼一把摟住小包子,把小包子直接拖上床來,肆意的揉著小包子的小嫩臉蛋兒,口中還說著:“手感真好,發(fā)麵兒的,唔……還特別勁道兒……”
楊廣:“……”自己的臉又不是發(fā)麵的餢飳。
小包子被楊兼圈在懷裏,努力的拱著,用盡了九牛二虎之力,使勁的掙紮,這才從楊兼懷裏鑽了出來,小頭發(fā)蹭的都刺棱了起來,好不狼狽。
醉酒的楊兼眼看著小包子逃跑了,似乎還挺委屈,嘴巴一癟,竟露出一副脆弱又可憐的模樣,說:“為甚麼不給父父捏臉蛋。”
楊廣:“……”
醉鬼當(dāng)真惹不起,楊兼把頭埋在被子裏,雙肩一顫一顫,真的要撒酒瘋哭出來似的,楊廣有些手足無措,隻好說:“好好好,給父父捏,給父父捏。”
他剛說完,便見楊兼立刻抬起頭來,哪裏有一點(diǎn)子淚痕,滿臉都是“醉漢”的笑意,原來他雙肩顫抖是忍不住在發(fā)笑,隻聽楊兼說:“騙你的。”
小包子瞪著眼睛,幹脆一咕嚕成大字癱在旁邊,一臉生無可戀的被楊兼揉臉,已經(jīng)完全放棄了抵抗,心中念經(jīng)一般默念著,這都是為了自己的地位,這都是為了討好父親,小不忍亂大謀……
楊兼醉的不輕,很快便睡著了,將小包子當(dāng)成了人體工學(xué)抱枕,摟著小包子沉入夢鄉(xiāng),睡著的時候口中卻輕聲夢囈著:“別……打我,放我出去……”
楊廣聽著楊兼的夢囈,隨著夢囈,楊兼的手臂也在不斷的收攏,似乎被夢魘困擾著,楊廣隻覺得隨時都會被勒死。
也不知是不是迫於無奈,楊廣突然歎了口氣,像模像樣的抬起小肉手來,輕輕拍在楊兼的後背上,一下一下輕輕的拍著,奶聲奶氣的說:“睡罷,沒事噠……”
楊兼記得昨日裏飲了不少,有些個上頭,再後麵的事情記不太清楚了。夏日的陽光十足刺眼,灑在楊兼的眼皮上,即使閉著眼睛,亦能感覺到夏日的熱烈。
“唔——頭……頭疼……”楊兼艱難的翻了個身,掙紮著睜開眼睛,心裏思忖著,也沒飲多少啊,一定是楊忠的基因問題,兄弟三個人都是不喝正好,一杯就倒的體質(zhì)。
楊兼睜開眼眸,登時便對上了一雙稍稍有些三白的小貓眼,是便宜兒子。小包子趴在床牙子上,雙眼盯著楊兼,試探的說:“父父,你醒啦?”
楊兼揉著鈍疼的額角,點(diǎn)點(diǎn)頭說:“嗯,醒了。”
他翻身起來,小包子為了討好楊兼,早早便起了,跑到膳房去吩咐膳夫熬了醒酒湯,這會子已經(jīng)端過來放在案幾上備著。
小包子立刻顛顛顛的跑過去,小肉手捧著醒酒湯的小玉缶,顛顛顛的又跑迴來,獻(xiàn)寶一樣遞給楊兼,擠出一個甜甜的笑容,說:“父父!醒酒湯!”
楊兼一大早上是被便宜兒子給甜醒的,小包子甜度爆表,墊著小腳丫,手裏捧著醒酒湯,遞到楊兼麵前,完全是全自動一條龍服務(wù),根本不需要楊兼動手,就著小肉手喂給楊兼,還奶聲奶氣的說:“父父,小心燙鴨,慢慢飲!”
楊兼飲了醒酒湯,便聽到叩叩的敲門聲,尉遲佑耆站在門邊上,說:“世子,齊國公一早來了,已經(jīng)等了許久了。”
宇文憲來了?昨日裏宇文憲在正武殿主動提出代替楊兼擔(dān)任先鋒一職,雖然小皇帝宇文邕沒有采納,但宇文憲有這個心意,楊兼也是心領(lǐng)的。
楊兼立刻起身洗漱更衣,他到會客堂之時,老二楊整和老三楊瓚已經(jīng)在了,與齊國公宇文憲坐在一起,三個人似乎在說甚麼,案幾上還擺著一張地形圖。
楊瓚見到他,有些擔(dān)心的說:“大兄,身子沒事兒罷?”
楊兼笑著說:“能有甚麼事兒,不過是兩杯淡酒而已。”隨即在案幾邊坐下來,說:“甚麼風(fēng)把齊國公給請過來了?”
宇文憲一派謙謙君子的模樣,說:“我是來還人情的。”
楊兼明知故問的說:“哦?如此說來,齊國公必然是帶來了龜板?”
宇文憲搖搖頭,說:“龜板沒有,不過帶來了另外一個消息。”
宇文憲這一大早上便過來,其實是帶來了一個消息,算是一個好消息。
宇文憲在正武殿被小皇帝拒絕,沒能出任先鋒一職,他離開正武殿之後並沒有放棄。別看宇文憲不爭不搶,但他是個極其通透之人,他看得出來,皇兄這是對隋國公府十足忌憚,所以想要借著北齊人的手,在戰(zhàn)場上瓦解隋國公府的嫡傳血脈。
因著突厥盟約的事情,宇文憲承了楊兼的恩情,宇文憲一直想要報恩,便覺得眼下正是時機(jī)。他知道在小皇帝麵前無法迴轉(zhuǎn),因此並沒有再去求皇兄,反而去找了大塚宰宇文護(hù)。
嚴(yán)格意義上來說,宇文憲是宇文護(hù)黨派的人,宇文護(hù)對宇文憲一直讚賞有加,宇文憲對宇文護(hù)說,自己想要隨同楊兼的先鋒隊伍一起出發(fā),如此一來,便可以監(jiān)視隋國公府的動靜。
楊兼笑了笑,說:“哦是了,原齊國公不是來還人情的,是來監(jiān)視兼的。”
宇文憲難得也笑了笑,點(diǎn)頭說:“正是如此。今日拜訪,便是想與鎮(zhèn)軍將軍支會一聲,往後東伐,你我必然共事,還請鎮(zhèn)軍將軍多多擔(dān)待。”
別看宇文憲是個文人,但是他武藝出眾,年紀(jì)不大,已經(jīng)有了臨場經(jīng)驗,因此宇文憲如果隨同出征,便像是給楊兼買了一份保險一般。
楊整和楊瓚也沒想到,大兄的拉攏竟然如此成功,宇文憲是個念恩情的主兒,現(xiàn)成還了楊兼這個恩情,這也讓他們大抵能放心一些。
宇文憲點(diǎn)了點(diǎn)案幾上的地圖,說:“今兒個我過來,便是想要與鎮(zhèn)軍將軍談?wù)勥@東伐的事宜。”
東伐的基調(diào)已經(jīng)定下來,楊兼這個鎮(zhèn)軍將軍,會作為先鋒,領(lǐng)兵一萬出征晉陽。
楊整不愧是征戰(zhàn)多年的車騎大將軍,立刻蹙眉說:“晉陽?人主這擺明了是讓兄長去送死。”
為何楊整一聽說出兵晉陽,便認(rèn)定了小皇帝讓楊兼去送死?這還要從晉陽這座古城說起。晉陽位於現(xiàn)代的太原,東有太行,西有汾河,北臨雁門,南臨霍山,在古代乃是兵家必爭之地,試想想看,這樣一座城池,被四座要塞團(tuán)團(tuán)護(hù)在其中,可謂是固若金湯,堅不可摧!
晉陽乃是北齊的軍事要地,有人說北齊正是因為占據(jù)了晉陽,才得以茍存三十年,李商隱還寫過一首詩感歎北齊。
——“一笑相傾國便亡,何勞荊棘始堪傷。小憐玉體橫陳夜,已報周師入晉陽。巧笑知堪敵萬幾,傾城最在著戎衣。晉陽已陷休迴顧,更請君王獵一圍。”
晉陽的地理位置不隻是使這座城池固若金湯,更是北麵壓製突厥,西麵壓製北周的絕佳防線,可以說隻要守住了晉陽,北齊的都城鄴城便可以歌舞升平。
宇文憲說:“如果不奪下晉陽,我大周永遠(yuǎn)也無法打入鄴城,所以人主這番決定,也無可厚非。”
楊瓚說:“但隻憑借大兄這一萬先鋒,也決計無法奪下晉陽啊!”
宇文憲點(diǎn)點(diǎn)頭,說:“是了,人主也有這番思量,今兒個一早,我向大塚宰打聽了一番虛實,人主還有其他意向……”
他說著,看向老二楊整,說:“人主想讓車騎大將軍領(lǐng)兵三萬,從東道平陽進(jìn)軍,與鎮(zhèn)軍將軍的一萬兵馬,還有突厥的援軍,一同進(jìn)攻晉陽。”
楊整瞇了瞇眼睛,道理上自己領(lǐng)兵三萬,從東麵進(jìn)攻晉陽,對楊兼的一萬先鋒的確有幫助,然……
晉陽易守難攻,如果北齊的軍隊死守晉陽,各個擊破,豈不是萬事休矣?而且自己倘或出兵平陽,便無法援助大兄,放任大兄一人上戰(zhàn)場,楊整是萬不放心的。
楊兼笑了笑,小皇帝的意思很明顯了,就是想要支開楊整,讓楊整無從幫助自己,如此一來,自己死在戰(zhàn)場上的幾率便更大一些。
宇文憲的食指點(diǎn)在地形圖上,圈了一下北齊的晉陽城,淡淡的說:“其實這次兵伐晉陽,不一定會失敗,然……鎮(zhèn)軍將軍便是那吊鉤上的魚餌,怕是兇多吉少。”
楊兼並不著急,挑眉說:“既然齊國公知道此行兇多吉少,為何還要主動請纓,跟隨兼出征?這不是自討沒趣兒麼?”
宇文憲輕笑了一聲,說:“有趣兒之事,得來太容易,反而變得無趣兒,我這個人,素來不太合群。”
“是麼?”楊兼說:“但是看來,齊國公與兼倒是挺合得來的?”
宇文憲歎氣說:“鎮(zhèn)軍將軍可別笑的太早,心寬是好事兒,但眼下這個局麵不容樂觀,將軍如何還能笑得出來?”
晉陽牢不可破,隻要北齊人死守晉陽,便是用空間換時間,也能拖死楊兼的先鋒軍,小皇帝是要拉著楊兼來祭天,楊兼變成了北齊人咬鉤的誘餌,最是吃力不討好,況且先鋒兵馬不宜太多,小皇帝隻給了一萬兵馬,怎麼看也沒有勝算。
的確,這是一場無解的戰(zhàn)役,楊廣瞇眼盯著地形圖,不由也蹙了蹙眉,就連他這個昔日裏的大隋之君,也覺得這場戰(zhàn)役怕是兇多吉少。
楊兼卻說:“你們忘了麼?兼還留了一個後手。”
“甚麼?”宇文憲說。
楊兼幽幽一笑,隻說了三個字:“蘭陵王。”
他們正在探討出兵的問題,這會子突聽仆役說:“少郎主,衛(wèi)國公來了。”
宇文直?
仆役剛剛來通傳,話音才落,宇文直便像是走進(jìn)自己家門兒一樣,大搖大擺的走進(jìn)來,笑的肆意,十足挑釁,說:“恭喜啊鎮(zhèn)軍將軍!我是來給將軍報信來的!”
宇文直自說自話,完全不嫌棄冷場,說:“人主已經(jīng)令人去擬詔了,著鎮(zhèn)軍將軍領(lǐng)兵一萬,不日便要從北道直取晉陽!”
看來宇文憲的消息果然無錯,這事情已經(jīng)板上釘釘,宇文直又說:“人主當(dāng)真是器重隋國公府,著實令人嫉妒了,不隻是讓世子領(lǐng)兵,還讓車騎大將軍領(lǐng)兵三萬,從平陽取道晉陽,倘或打下了晉陽,那可是天大的功勞!加官進(jìn)爵,指日可待啊!”
楊兼麵對宇文直的嘲諷,隻是笑著說:“這天大的功勞,還是不衛(wèi)國公您給我們請來的?未來加官進(jìn)爵,我們也會感念衛(wèi)國公您的美意的。”
宇文直冷笑一聲,說:“你們?nèi)羰怯忻拋恚賮砀心钗业拿酪饬T!”
楊兼淡淡的說:“衛(wèi)國公倘或隻是說這個事兒,那意思傳達(dá)到了,我隋國公府廟小,便不多多款留了,來人,送客!”
宇文直的一席之地還沒站熱乎呢,楊兼便下了逐客令,宇文直還想再奚落楊兼兩句,仆役已經(jīng)上前,說:“衛(wèi)國公,您請,小人為您導(dǎo)路。”
“哼!”宇文直冷哼一聲,當(dāng)即甩袖子大步離開。
宇文憲看著六弟宇文直的背影,搖了搖頭,說:“衛(wèi)國公雖言辭囂張,但有一件事兒他倒是說對了,這是一個有命去,沒命迴的苦差事,不若……鎮(zhèn)軍將軍還是服個軟,登門去找大塚宰,如今這事兒,也隻有大塚宰可以說上話。”
大塚宰與小皇帝不和,宇文護(hù)在朝廷中又占有相當(dāng)大的一席之地,如果宇文護(hù)可以發(fā)話保護(hù)楊兼,小皇帝縱使想讓楊兼去送死,估摸著也要掂量掂量宇文護(hù)歡不歡心。
楊兼搖頭說:“不必如此,這事兒兼能解決,不隻要解決,還要……加官進(jìn)爵。”
……
楊兼被封為鎮(zhèn)軍將軍,領(lǐng)兵一萬,東伐北齊,輜重和糧餉準(zhǔn)備妥當(dāng),即刻出兵,與北麵的突厥,東道的楊整以三麵匯合,夾擊晉陽。
這日清晨便是出發(fā)的日子,楊兼早早起來,洗漱更衣,穿戴上鎮(zhèn)軍將軍的介胄,對著鏡鑒將頭盔戴好。
果然人靠衣裝馬靠鞍,平日裏楊兼總是一副世子打扮,看起來高挑俊美,仿佛一個紈絝,而今日按上一身介胄,那效果便是不一樣的,登時肅殺威嚴(yán)起來。
楊兼十足滿意自己這身介胄,整理妥當(dāng),轉(zhuǎn)頭一看,不由有些哭笑不得,他知道自己貪睡,沒成想便宜兒子更是貪睡,小包子這會子還未醒來,賴在床上不肯睜眼。
楊兼走過去,坐在床牙子上,笑著說:“兒子,父父要出門打仗去了。”
“唔唔……”小包子奶聲奶氣的嘟囔了兩聲,似乎很困,揉著小眼睛,幾乎睜不開,還踢騰了兩下小腿兒。
楊兼見他那困倦的模樣,隻覺好生可愛,忍不住摸了摸小包子的小肉臉,不再打擾他,給他蓋好被子,輕聲說:“乖兒子,父父出門了。”
他說著,站起身來,複又整理了一下介胄,今日在京兆城門,小皇帝宇文邕還會親自送行大軍,不能誤了時辰,便又看了一眼懶床的小包子,悄聲離開了屋舍。
楊兼一身戎裝,從舍中走出來,弟弟們已經(jīng)在等了。阿爺楊忠因著稱病的緣故,不能跟隨他們出征,二弟乃是車騎大將軍,從東取道平陽攻打晉陽,也會隨同楊兼一起出征,半路分道揚(yáng)鑣前往平陽。
老三楊瓚這一趟跟隨楊整一同前往平陽,因此兄弟三個人目前還是順路的,便準(zhǔn)備一起出發(fā)。
楊瓚看了一眼屋舍,說:“小侄兒還在睡呢?”
楊兼點(diǎn)點(diǎn)頭,說:“小娃兒懶床也情有可原,別打擾他了,咱們走罷。”
楊兼雖這麼說,但大抵有些舍不得,如此手感的人體工學(xué)抱枕,怕是短時間之內(nèi)無法享受了……
吱呀——
屋舍的房門堪堪關(guān)閉,躺在床上熟睡的小包子卻倏然睜開了雙眼,眼睛裏哪有一點(diǎn)子惺忪睡意,分明清醒的很!
楊廣睜開雙眼,聽著外麵兄弟三個人的說話聲,還有漸漸遠(yuǎn)去的腳步,瞇了瞇眼睛,楊兼此去東伐,可謂是九死一生,楊廣還沒有成為隋國公府的世子,爵位也沒能傳到他手裏,倘或楊兼便這般殞身,世子的位置豈不是也要和楊廣擦身而過?
楊廣眸光閃過一絲冷酷和肅殺,他怎麼可能放心楊兼便這般出門,絕對要跟在身邊才好。
小包子臉上都是狠戾的神色,結(jié)果一個咕嚕,像是個小肉包一樣,動作稍微有些笨拙的從床上趴下來,迅速穿上自己的小靴子,套上小衣裳,慢慢擠開一條門縫,眼看著外麵沒有仆役,這才悄悄的從屋舍裏溜出來,一溜兒煙從膳房後麵的小門跑出去。
小門口堆著一輛緇車,那是楊忠為兒子出征準(zhǔn)備的行李,一應(yīng)俱全,全都準(zhǔn)備停妥,一會子便要送到城門口,和輜重匯合,跟隨軍隊一起開拔。
小包子探頭探腦的扒著小門的門框,眼眸靈動的滾動著,眼看著仆役不注意,立刻邁開小短腿兒,噠噠噠的跑過去,一個猛虎撲食,直接蹦起來,扒住輜車的邊沿,使勁蹬著小短腿兒,扭著圓鼓鼓的小屁股,嘴裏“嘿咻”一聲,爬上輜車。
“手腳麻利點(diǎn)!”
“大軍要開拔了,快快,輜車整理好了沒有?”
“那邊,動作快點(diǎn)!”
仆役走過來整理輜車之時,小包子正好爬進(jìn)車裏,躲在大箱子後麵,用蓋布將自己一蒙,甚麼端倪也看不出來。
楊兼不知,自己前腳離開隋國公府,後腳小包子便潛逃了出去,比自己的速度還要快。
楊兼一身戎裝,來到京兆城門,小皇帝宇文邕已經(jīng)在了,這個一國之君,竟然比楊兼來的還早,滿麵親和的微笑,手中捧著一把長劍,走上前來,說:“鎮(zhèn)軍將軍,這乃是寡人珍藏的寶劍,此時便贈與將軍。寡人預(yù)祝將軍……旗開得勝。”
楊兼恭敬的擎過佩劍,說:“人主恩典,兼誠惶誠恐,不敢辱命。”
大軍很快開拔,楊兼翻身躍上馬背,伸手拉住韁繩,猩紅色的披風(fēng)在夏日的微風(fēng)中發(fā)出咧咧的輕響,讓楊兼整個人看起來威嚴(yán)而肅穆,當(dāng)真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清冷之感。
楊兼?zhèn)阮^看向身邊的尉遲佑耆,說:“下令,出發(fā)。”
“是,將軍!”尉遲佑耆立刻領(lǐng)命,傳令官快速傳令,一聲聲的號令此起彼伏的傳下去,綿延開來,幾乎響徹整個京兆。
小皇帝宇文邕站在京兆城門之上,居高臨下的看著東伐的大軍開拔,精銳壯闊,颯遝著塵土,緩緩駛出京兆大門,綿延成一條深色的長龍,越來越遠(yuǎn),越來越飄渺。
宇文邕雙手搭在城門之上,微微攥拳,聲音低沉的說:“不要怪寡人心狠手辣,寡人……亦沒有旁的法子。”
楊兼下令的氣質(zhì)沉穩(wěn),完全不像是一個第一次上任的青瓜蛋子,加之楊兼的容貌俊美非凡,更是給人一種欺騙性的偽裝。
其實……
楊兼不善騎馬。
那馬匹好似與楊兼有些許的較勁,就像打遊戲有延遲一樣,楊兼終於體會到老三做飯那種“無力迴天”的感覺。
就在楊兼正在和馬匹較勁之時,“啪!”有人突然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楊兼還以為是兩個弟弟,畢竟他們這趟順路,要同路好一陣子才會分道揚(yáng)鑣,不過迴頭一看,並不是楊整,也不是楊瓚,而是……
“沒想到罷?”對方笑著說:“沒想到是我罷!”
原是驃騎大將軍宇文會!
宇文會竟也在出征的隊伍之中,悠閑的騎在馬上,笑著說:“怎麼樣,意不意外?”
楊兼還在與馬匹作鬥爭,淡淡的說:“哦,意外。”
“嘖,”宇文會說:“你這態(tài)度,忒也冷淡了一些,虧得我還求了阿爺好幾迴,謊稱我是來監(jiān)視於你,阿爺才放我來軍中的,你倒是好,整一個沒良心。”
宇文會抱怨完了,用手肘撞了撞楊兼,偷偷摸摸的低聲說:“你看到了麼?那麵,那個齊國公,他也是我阿爺?shù)娜耍瞾肀O(jiān)視你的,別看這宇文憲一副文質(zhì)彬彬的模樣,其實不是個好鳥兒,心思深沉得很!你可要提防著他些。”
楊兼聽宇文會給宇文憲告狀,不由笑了笑,大塚宰宇文護(hù)派了兩個眼線過來,一個宇文憲,一個宇文會,可謂是雙保險了,但是哪裏知道,無論是宇文憲,還是宇文會,全都被楊兼暗搓搓的拉攏到了自己的陣營。
大軍行了一整日,畢竟兵貴神速,他們腳程不慢,一直到了夜裏頭這才停下來歇息,準(zhǔn)備紮營休整,明日天一亮便繼續(xù)開拔。
大軍停下來休息,楊整和楊瓚那麵才得了空閑,準(zhǔn)備來楊兼的營地“串串門”。二人走進(jìn)營地,便看到營地井井有條,真別說,大兄雖然是第一次出征,但這架勢絕對不是個新手,怎麼也像是個中老手。
二人準(zhǔn)備直接去幕府營帳,哪知道走到半路,楊整突然說:“三弟,你聽……是甚麼聲音?”
此時雖然已經(jīng)天黑,但營地裏有士兵巡邏,楊整突然一驚一乍,還拉住了楊瓚的袖袍,楊瓚無奈的說:“二兄,這燈火通明的,鬧耗子也不會鬧鬼,你便放心罷。”
楊整還是拉著楊瓚的袖子不放,說:“要不……要不然咱們走快一些罷。”
楊瓚點(diǎn)點(diǎn)頭,說:“行,快走罷。”
楊整人高馬大的,還穿著一身戎裝,卻像秤砣一樣墜著楊瓚,說:“三弟,你先走,為兄……跟在後麵。”
楊瓚:“……”
楊瓚實在沒忍住,翻了個大白眼,率先走在前麵,往前走了兩步,竟然真的聽到“簌簌”的聲音,從偏僻的營帳傳來,好像鬧耗子一樣。
那營帳是堆放雜物之所,不知是誰這麼大意,離開了營帳竟然沒有熄燈,倘或燈火撲在地上,整個大營都會被燒著。
偏僻的營帳裏點(diǎn)著燈火,幽幽的,便看到一個碩大的黑影突然出現(xiàn),巨大的腦袋仿佛是怪物,倒映在營帳上,一晃……一晃……
“嗬!!”楊整一把摟住楊瓚,說:“弟弟弟弟……弟親,鬼……”
楊兼聽說弟弟們要過來“串門”,便準(zhǔn)備親自出來迎接,剛一出幕府,便看到楊整謀殺一般摽著楊瓚,順著他們看向的方向望過去,一個黑影躲在偏僻的物資營帳中晃動著。
楊兼皺眉說:“甚麼人!”
咕咚——
隨著楊兼的話音一落,一個黑影從營帳裏滾了出來,因著燈火的緣故,影子被扭曲的很長,那黑影真的從營帳中滾出來,其實並沒有那般大,反而小的很……一個奶娃娃。
“侄兒?”楊整和楊瓚吃了一驚,那從物資營帳中滾出來的,不正是他們的大侄子麼?
楊廣一直藏身在輜車中,為了躲避眾人的視線,這一整天,楊廣沒食一口東西,沒飲一口水,毅力也當(dāng)真是驚人,這會子才從營帳中滾了出來。
楊兼難得有些震驚,眼看著小包子從營帳中滾出來,一身灰撲撲,發(fā)麵餅一樣的小臉蛋兒沾滿了灰土。
小包子楊廣左右看了看,自己這眾目睽睽的漏了餡兒,必然要想個法子留下來才是。
於是小包子眼眸一動,隨即“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坐在地上踢騰著小腿,奶聲奶氣委委屈屈的嗚咽:“父父、嗚——父父,餓餓!”
楊廣深知,楊兼這個人,素來最看不得小娃兒的眼淚,因此楊廣急中生智,立刻大哭起來,他本是個心機(jī)深沉之人,眼淚更是收放自如,偽裝的跟真的似的。
小包子滿身髒兮兮的,還哭的那叫一個委屈,楊兼趕緊大步走上去,一把抱起兒子,說:“乖,別哭了,快讓父父看看。”
果不其然,楊兼最吃他這一套,立刻抱著小包子進(jìn)了主將營帳,吩咐仆役弄些軟爛又好消化的吃食來,親自打了一些溫水,給小包子擦臉。
楊廣裝作十足委屈的模樣,小臉蛋兒靠在楊兼懷裏,伸手摟著楊兼的腰,仿佛要化身小樹懶般,十足粘人,怎麼也不肯鬆手,嘴裏反複的叨念著:“父父,要父父……”
楊兼還以為小包子太過粘著自己,並沒有想太多,畢竟楊兼便是再聰明,他也從未想過,除了自己以外,還有個人竟然也同為“過來人”……
小包子楊廣突然出現(xiàn)在軍中,這會子已經(jīng)趕路了一天,倘或再送小包子迴去楊兼也不放心,再加上楊廣會撒嬌,楊兼便沒有送他迴去,隻是讓親隨趕迴去通知阿爺楊忠,免得楊忠找不到小孫兒再把京兆給翻個底朝天。
大軍繼續(xù)開拔,一直順利的來到潼關(guān)附近。潼關(guān)當(dāng)?shù)赜腥私討?yīng)楊兼,名喚萬忸於智,乃係萬忸於氏。這萬忸於智的父親和楊忠一樣,都曾是給宇文邕的父親,也就是老皇上打天下的八大柱國之一,可謂是戰(zhàn)功赫赫,授封燕國公。
萬忸於智受到父親的蔭庇,雖不是燕國公府的世子,但也混得如魚得水,如今已經(jīng)位極人臣,儀同三司。
萬忸於智授命在潼關(guān)駐兵,等待與楊兼匯合,一同開向北齊晉陽,今日便是楊兼的一萬大軍,與燕國公精銳匯合的日子。
楊兼領(lǐng)兵,遙遙的便看到了萬忸於智的隊伍,根本沒有主將,零零星星站著幾個人,散漫懈怠的厲害。楊兼已經(jīng)到了跟前,萬忸於智親隨麵對他這個主將,也不下馬,也不作禮,懈怠的說:“想必這位便是鎮(zhèn)軍將軍了罷?我們將軍已經(jīng)等候多時了。”
萬忸於智的親隨對楊兼毫無禮數(shù),楊兼倒是了然得很,畢竟自己頭一次上戰(zhàn)場,而且小皇帝發(fā)話了,先鋒隊伍由楊兼統(tǒng)領(lǐng)。萬忸於智自封乃是燕國公家的郎主,怎麼可能服從一個青瓜蛋子的指揮,因此便想給楊兼來一個下馬威。
楊兼也不著急,也不動怒,笑了笑,反而半開頑笑,半是諷刺的說:“早就聽說燕國公治軍嚴(yán)明,燕國公府上的五郎主更是虎父無犬子啊,不過今日一見,兼倒是想起一句話兒來。”
宇文會看萬忸於智不順眼很久了,他乃是大塚宰之子,萬忸於智如此怠慢,宇文會何時受過這般委屈?便順著楊兼的口吻說:“鎮(zhèn)軍將軍想起了一句甚麼話?”
楊兼笑瞇瞇的說:“黃鼠狼下耗子……一窩不如一窩。”
“你!”萬忸於智的親隨瞪著眼睛,手指楊兼,顯然聽明白了楊兼的諷刺。
楊兼淡淡一笑,說:“勞煩傳話給你們郎主,本將是來打仗的,不是來和你們公子哥兒內(nèi)鬥的,還有……本將乃是人主親封,正八命鎮(zhèn)軍將軍,你一個小小的親隨,目無尊卑,軍中無令不可行,倘或本將今日繞過了你,豈不是助長了這股子邪風(fēng)?來人……”
宇文會立刻說:“來甚麼人,主將想做甚麼,吩咐一聲,我親自來!”
楊兼幽幽一笑,看向萬忸於智的親隨還沒來得及收迴去的手指,說:“這根手指不敬主將,要它何用?砍了。”
“是,將軍!”宇文會立刻跨下馬,大步走過去,一把拉住那親隨,直接拽下馬來。
親隨帶來的人本就很少,本想給楊兼來一個下馬威,沒想到反而被將了一軍,這會子才知道害怕,大喊著:“將軍!饒……饒命啊!鎮(zhèn)軍將軍,饒命……饒……啊啊啊啊!!”
慘叫的聲音順著夏日陰沉憋悶的淺風(fēng)慢慢飄蕩開來,“呲——”一聲,一捧子鮮血噴濺在布滿黃土的地皮上,一瞬間四下愣是無人敢再言語一聲,更別說誰敢刺棱起來。
“報——!!!”
就在這死寂之中,一個傳令士兵突然高聲大喊,一路狂奔入營:“報——齊軍在潼關(guān)列陣,已經(jīng)打來了!”
“甚麼!?”
萬忸於智的親隨疼的險些昏過去,鮮血噴濺在臉上,還沒緩過勁兒來,登時又是一聲慘叫。
這次北周發(fā)兵來勢洶洶,更有突厥兵馬出動,所有人都覺得這次北齊一定完蛋,必然害怕的不敢出兵。萬忸於智也是如此想法,所以雖然鎮(zhèn)守潼關(guān),但並沒有放在心上,一點(diǎn)子防備都沒有,哪知道北齊的兵馬竟然反其道而行,偏偏主動進(jìn)攻,已經(jīng)向潼關(guān)而來了!
“這……這可怎麼辦!?”
“快!快去通知郎主!”
“不好了不好了——將軍昨日飲酒,酩酊大醉,怎麼叫也叫不醒!”
萬忸於智的軍營中一片混亂,主將飲醉了酒,竟然怎麼也叫不醒,北齊大軍壓境,隨時都有可能進(jìn)攻,士兵們張皇失措,一時全都沒了主意。
宇文會冷笑一聲,說:“好一個齊賊!好得很,讓我出關(guān)迎敵,我還不信了,他們竟然囂張如此!”
齊國公宇文憲卻搖頭,說:“不妥,咱們的先鋒大軍為了早日趕到潼關(guān),一路上日夜兼程,如今士兵們的體力已經(jīng)殆盡,陣型還未整頓,切不可急躁用事。”
宇文會爭辯說:“不打?齊人都堵到家門口來了,你說不打,他們便不打麼?”
楊兼瞇了瞇眼睛,突然出聲說:“是了,兼說不打,他們便不會打。”
宇文會和宇文憲看向楊兼,楊兼當(dāng)下也不說廢話,立刻對萬忸於智的親隨說:“吩咐下去,讓營中士兵立刻生火,偽裝成生火造飯的模樣。”
“造……造飯?!”
萬忸於智的士兵聽了都覺詫異,這大敵當(dāng)前了,為甚麼要偽裝成生火造飯的模樣,難不成還能把齊軍給燒走?
楊兼就是這個意思,齊軍掐準(zhǔn)了時間,正好趕著一萬先鋒到達(dá)潼關(guān)之時出兵,說明他們早有準(zhǔn)備,算好了這個時候北周的先鋒疲憊不堪,無法應(yīng)戰(zhàn),一定會軍心大亂。
楊兼偏偏不讓他們?nèi)缫猓顮I地生火做飯,便是要營造出一副井井有條,悠閑自然的場麵,讓北齊人心存狐疑,逡巡不敢前進(jìn),如此一來必能贏得時間。
楊兼又對宇文憲說:“勞煩齊國公遣人去探聽一番,齊人壓陣的將軍是何人物,咱們好對癥下藥。”
宇文憲毫不拖泥帶水,立刻說:“是。”
眾人分頭合作,楊兼二話不說,也不謙讓,直接坐鎮(zhèn)營中幕府,這會子萬忸於智還沒醒過酒來,他的士兵慌亂不堪,隻能對楊兼馬首是瞻。
宇文憲動作很快,走進(jìn)幕府營帳說:“稟主將,齊人先鋒主帥啟用的是新人,乃係齊人剛封不久的蘭陵王,名喚高肅。”
“蘭陵王……”楊兼的笑意瞬間擴(kuò)大了,唇角微微挑起,溫柔的笑容仿佛是春水,一點(diǎn)點(diǎn)彌漫開來,說:“這便好辦得緊了。”
楊兼隨即對宇文憲說:“立刻修書一封,送到齊人營中,讓蘭陵王親啟,兼自有不戰(zhàn)而退兵之法……”
……
北齊營地。
北齊先鋒軍將士們齊聚幕府之中,蘭陵王身為主將,坐鎮(zhèn)主席,其他將士兩列坐好。
“周人還未紮穩(wěn)營長,此時不攻,更待何時!”
“那鎮(zhèn)守潼關(guān)的萬忸於智便是個莽夫,沒甚麼真本事兒,現(xiàn)在合該迎頭痛擊,等到周人列隊整齊,哪裏還有咱們的機(jī)會?!”
“不妥不妥!你沒看到周人的營地冒出了陣陣炊煙麼?咱們大軍壓境,周人竟然還在生火造飯,說不定他們早有準(zhǔn)備啊!”
“是啊,咱們這樣貿(mào)然出兵,萬一損兵折將,這責(zé)任誰能擔(dān)待得起?”
北齊將士果然分為兩派,意見相左,一方主張立刻發(fā)兵,趁著周人還沒整頓停妥,攻入潼關(guān),而另外一方則覺得這是個陷阱,畢竟周人的炊煙都冒起來了,如此安逸祥和,說明早有準(zhǔn)備。
兩邊爭論不休,坐在主席之位的蘭陵王微微瞇著眼目,似乎在思量甚麼。
“既然爭論不休,不如交給主將定奪!”
“大王以為如何?”
“是啊,大王以為如何?”
蘭陵王聽到眾將士的聲音,這才慢慢睜開眼目,別人不知道楊兼,但蘭陵王知道楊兼,畢竟他在隋國公府住了小一個月,早就摸清楚楊兼到底是個怎樣無賴之人。
蘭陵王嗓音低沉,幽幽的說:“周人生火做飯,擺明了是在擾亂我方軍心,為周師拖延時機(jī),倘或此時不攻,潼關(guān)必然不破。”
高長恭顯然主張立刻用兵,攻陷潼關(guān),便有人不服氣的說:“大王用兵剛猛,雖是好事,但上次在潼關(guān)之時,大王也因著用兵剛猛,在周師手中吃了大虧,這會子難道要重蹈覆轍不成?”
“放肆!你如何與主將說話?!”
齊師幕府爭亂不休,就在此時,突聽“報——!!”的聲音,一個士兵快速衝進(jìn)來,高聲稟報:“稟大王,周師主將送來移書一封!”
北齊將士立刻狐疑起來,周人的主將,怎麼給他們的蘭陵王送來移書?
蘭陵王瞇了瞇眼目,他深知楊兼“詭計多端”,又是生火造飯,又是送來移書,顯然是想要拖垮局麵,為周師爭取時間。
蘭陵王當(dāng)機(jī)立斷,說:“撕毀,本王不閱。”
“大王!這周人送來的移書,大王為何不閱?難不成是有甚麼不能當(dāng)大家麵子講出來的事兒?”
蘭陵王眼神沉了下來,又有人說:“是了,卑將聽說大王自潼關(guān)失蹤之後,流落到了周人的地界,卻如此全須全影的迴到鄴城,毫發(fā)無傷……不是卑將不相信大王,但周人狡詐,說不定其中有甚麼陰謀。”
“周人送來移書,還請大王找人當(dāng)眾朗讀,排解我等心中疑慮。”
高長恭十足了解楊兼,楊兼送來的書信,必然不是甚麼好東西,倘或當(dāng)眾朗讀,怕是正中下懷,但若是不當(dāng)眾朗讀,又無法洗清自己的嫌疑。
蘭陵王閉了閉眼睛,擺手說:“展信。”
便有士兵將移書拆開,上麵密密麻麻寫了幾排小字,字跡精瘦犀利,出自齊國公宇文憲的手筆,不過移書上的言辭,完完全全出自鎮(zhèn)軍將軍楊兼,一個字兒也未曾潤色,全是大白話兒,如此的原汁原味……
“老、老鐵親啟……”
士兵一瞬間還以為自己不識字,打了個結(jié)巴,這才繼續(xù)讀下去:“不知老鐵還記不記得隔壁老王,咱們曾經(jīng)……曾經(jīng)穿一條褲子還嫌肥,那是拜把子的好兄弟。為兄……為兄還記得老鐵你最是喜愛為兄所做的幹脆麵,唯獨(dú)鍾情照燒味。為兄知道你來潼關(guān)打仗,一路奔波勞累的很,因而特意移書一封,請……請老鐵你賞臉來搓……搓飯,都是些家常菜,還望老鐵不要嫌棄……大兄,鎮(zhèn)軍將軍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