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兼剛走出來沒多久, 肅穆的幕府營帳中喊叫的聲音越來越大,惹得不知情的將領全都來查看情況。
韓鳳奇怪的說:“何人慘叫?”
高延宗也來看熱鬧:“怎麼了怎麼迴事!”
楊瓚還以為二兄出事了,連忙趕過來, 結果路上遇到了楊整, 激動的說:“二兄,你沒事罷!”
楊整奇怪的說:“無事, 不是我。”
眾人來到幕府營帳之外, 正好看到徐敏齊快速從營帳中跑出來, 口中也不結巴了, 一路喊著:“殺人了……殺人了!快攔住他!”
徐敏齊身材高大, 一路快跑,那模樣好像一匹矯健的駿馬般,簡直勢不可擋, 眾人嚇得立刻全都後退開來, 緊跟著便看到幕府營帳的簾子“嘩啦”被粗暴的打起來, 有人追在後麵。
是齊人開府將軍,劉桃枝!
劉桃枝衝出來,追在徐敏齊身後,說:“站住!”
徐敏齊看到眾人, 立刻衝過去,繞著眾人打圈, 把大家當成了天然的防壁,一麵繞一麵說:“快攔住他!攔住他!”
劉桃枝跟著徐敏齊繞了好幾圈,最後站定在原地, 徐敏齊一直在打轉, 下意識往前跑, “嘭!”一聲和劉桃枝撞了一個正著, 劉桃枝一把抓住徐敏齊的衣領子。
別看徐敏齊身材高大,雖不如狼皮那樣鐵塔一般高壯,但是和楊整、韓鳳此類都有一個拚。可徐敏齊本人性格內向又溫吞,被劉桃枝一把抓住衣襟,宛若一隻“巨型白兔”似的,連忙向楊兼求救,說:“將軍救我!會……會出人命的!”
劉桃枝陰測測一笑,說:“今兒個就是神仙來了亦救不了你,早知今日,看你還有沒有膽子出賣於我,你這個小人!”
徐敏齊唯唯諾諾,紮著手都不敢掙紮,用蚊子一樣的小聲說:“你……你還不是投效了將軍,與我隻是五十……十、十步和一百——步的,區……區別……”
“你說甚麼!?”劉桃枝一聽,徐敏齊竟然還敢詆毀自己。
不過徐敏齊說得對,雖徐敏齊是那個歸順的最不轟轟烈烈,沒甚麼可圈可點之人,但其他人就算轟轟烈烈,可圈可點,也都是歸順,和徐敏齊本質上沒甚麼區別。
高長恭和高延宗是為了國仇家恨,心如止水;韓鳳是遊戲人生,站哪麵兒都沒差;劉桃枝為了錢財,給錢辦事兒;徐敏齊則是為了保命,不需要一句話便歸順。雖然凡事不同,但是徐敏齊說對了,投降就是投效,一百步和五十步,為甚麼要互相取笑呢,誰也沒有絕對的優勢。
劉桃枝瞪著徐敏齊,他倒不是想要取笑徐敏齊,而是咽不下這口氣來,想他獨行仗劍,從來沒輸給甚麼人,如果要輸,估摸也輸的生死無懼,轟轟烈烈,結果……竟然在陰溝裏翻了船。徐敏齊這個陰溝,不但不轟轟烈烈,而且還唯唯諾諾。
楊兼走過來,笑得一臉溫柔,仿佛一個絕佳的好上司,說:“來來,讓兼為二位做個和事佬兒,如何?再怎麼說,徐醫官也是咱們這趟的功臣,功不可沒,小桃子啊,要不然……你就退一步。這樣罷,讓徐醫官給你做一個月的仆役,聽你使喚,你覺如何?”
劉桃枝一聽,眼睛瞇起來,一雙狹長的雙眼中滿滿都是算計,冷冷的說:“勉勉強強。”
楊兼又看向徐敏齊,說::“徐醫官,你看如何?”
徐敏齊躲在身材高大的楊整後麵,貓著腰,小聲又結巴的說:“下下下……下臣覺得不不不不不——不怎麼樣……下臣又又……又沒做錯……”
他說到這裏,便被劉桃枝給瞪了,嚇得立刻縮起來,斷斷續續的說:“下下下……下臣還要要——要給醫患診……病、病,不……不能伏侍劉……劉開府……”
楊兼像是個牆頭草一樣,說:“這麼一聽,也有道理,真是公說公沒有理,婆說婆有理,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啊,這樣罷……本將軍在這裏給你們見證,要不然這件事情咱們就一筆勾銷,小桃子大度為懷,這一個軍營的,哪裏還有隔夜的仇?床頭打架床尾和,來來,握個手,一笑泯恩仇。”
高長恭眼皮直跳,將軍這說辭怎麼聽起來怪怪的,一點子也不像是和事佬,反而像是個……渾水摸魚的騙子。
劉桃枝給他那一套套說辭說的都懵了,徐敏齊則是懼怕劉桃枝“迫害”,第一個同意一笑泯恩仇,楊兼便拉著兩個人的手,手動握手,說:“好了,這樣便講和了,以後都是兼的人,一定要和和氣氣。”
他轉頭看向右側的劉桃枝,說:“和氣生財。”
劉桃枝冷哼了一聲,也沒說別的話。
楊兼又轉頭看向左側的徐敏齊,說:“和氣保命。”
徐敏齊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說:“同同同……一個營地,下……下臣不——不會計較的。”
楊兼彈了個響指,說:“如此甚好,那大家都散了罷,散了罷,沒甚麼好看的,都迴罷。”
一場鬧劇這才慢慢謝幕,眾人紛紛離開幕府營帳,劉桃枝臨走之時還瞪了一眼徐敏齊,隨即甩袖離開。
車騎大將軍楊整已經迴歸軍中,隻是記憶還有些混亂,因此需要慢慢調理,大軍又活捉了齊軍主將和士開,可謂是大獲全勝,直接解開了宜陽的危機,成功拿下宜陽。
如此一來,眾人便可以有條不紊的去和宇文會的軍隊匯合,楊兼拜別了孔城防主能奔達,很快帶領大軍,還有和士開的俘虜,浩浩蕩蕩的往宜陽府署,去與宇文會匯合。
宇文會已經聽說了大獲全勝的消息,立刻親自迎接出去,一直迎出了很遠,遙遙的便看浩瀚的大軍,猶如一片海洋,朝他們開過來。
宇文會立刻翻身下馬,向前衝去,一路跑一路說:“你們可來了!”
楊兼也翻身下馬,迎上去,說:“大將軍,久違了,勞煩你帶著這麼點子人馬駐守宜陽。”
“你也知道?”宇文會笑著罵:“你也太不是東西了!兩千啊,兩千人馬,讓我守住宜陽,我……”
他的話還未說完,“咚!”一聲已經被人一把推開,宇文會根本沒防備,差點跌在地上,撲出去來一個狗吃屎,還是旁邊的宇文胄眼疾手快,一把撈住宇文會,才沒讓宇文會出醜。
定眼一看,是尉遲佑耆!
尉遲佑耆從後麵衝過來,一把撥開人高馬大,像影背一般的宇文會,隨即抱住楊兼,大喊著:“世子!您沒事太好了!”
楊兼感覺被人撞的差點跌一個跟頭,趕緊抱住尉遲佑耆,抬手摸了摸尉遲佑耆的發頂,笑著說:“小玉米,你這是撒嬌呢麼?”
尉遲佑耆方才太激動了,畢竟他聽說了和士開的軍隊圍剿偷襲楊兼的事情,尉遲佑耆又不在軍中,來到宜陽報信,一直提心吊膽的。
尉遲佑耆趕緊退後兩步,拱手說:“世子,佑耆失禮了。”
楊兼笑瞇瞇的又拍了拍尉遲佑耆的發頂,說:“無妨,你這個年紀,就應該撒撒嬌才對。”
雖尉遲佑耆這個年紀放在現代,還在讀高中,但是放在古代,已經上過好幾次沙場,早就過了撒嬌的年紀了。
宇文會突然睜大了眼睛,震驚的說:“車騎大將軍!真的是你!”
宇文會來到宜陽的時候,眾人都沉浸在悲痛之中,沒想到有驚無險,楊整又迴來了,宇文會和楊整也算是舊相識,立刻大步踏上去,伸手去拍楊整的肩膀,說:“你可是迴來了!怎麼還壯實了?這一路怕是養的也太好了!”
楊整被“砰砰”拍了兩下肩膀,愣是沒有反應過來,隨即一臉迷茫的說:“你是……?”
宇文會一愣,指著自己鼻子尖兒,說:“你不記得我了?”
楊整撓了撓後腦勺,傻笑一聲,說:“實在對不住,我的記性有些混亂,哦……是了!”
楊整說著,似乎想起了甚麼,恍然大悟說:“你是不是……是不是大虎!對對,就是大虎!我見你特別麵善。”
“大……大……”宇文會被他說得直發愣,說:“大虎?!大虎是誰啊?”
老三楊瓚立刻阻止了楊整的恍然大悟,說:“二兄,大虎是二兄養的一條獵犬,前年已經過世了,二兄怎麼還想著大虎呢。”
宇文會:“……”原來是一條老……狗……
而且已經過世了。
楊整一聽,露出訕訕的笑意,說:“對、對不住啊,我就說記性有些混亂,實在對不住啊,那你是……”
他說著,看向楊瓚,想請楊瓚幫忙提點提點,楊瓚瞥了一眼宇文會,輕飄飄的說:“他啊,無關緊要,不記得也沒關係,二兄不必費那個神。”
“你……”宇文會氣的頭發都豎起來了,轉頭看著楊兼,說:“你這兩個兄弟,怎麼都罵人不帶髒字兒?!”
楊兼挑唇一笑,笑容無比寵溺,似乎十足縱容兩個弟弟調侃宇文會,說:“難道驃騎大將軍想要帶髒字兒的罵法?兼可以勉為其難,迎難而上啊。”
宇文會眼皮狂跳,說:“不需要,真真兒的謝謝你了!”
楊廣無奈的搖搖頭,小大人一樣負手而立,留著他們在門口瞎貧嘴,自己則是邁著小短腿兒,率先走入宜陽府署。
因著拿下了和士開的三萬大軍,整個府署也十足的歡心,氣氛非常高漲,宇文會還特意準備了好些個吃食,打算設下燕飲,款待慶功。
楊兼在幕府中坐定,宇文會把各種文書全都拿出來,想讓楊兼這個主將過目看一看,哪知道楊兼卻說:“這些都不著急。”
“這些還不著急?”宇文會震驚。
楊兼笑著說:“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大將軍親自坐纛兒,這些個條條目目,還需要兼來費神麼?”
宇文會一聽,心中好生感激,楊兼這個人雖然平日裏沒正形,但是在關鍵時刻,總是能讓人如此感動。
宇文會心中一震激蕩,猶如沸騰的血水,恨不能頭發尖兒都沸騰起來,哪知道下一刻,楊兼卻笑著說:“咱們先來聊聊,那日裏兼寫信,囑托大將軍采辦的胥邪,如何了?”
椰子?
楊廣冷漠的小狼眼瞬間變成了小貓眼,圓溜溜精光四射,一臉期盼看過來,被楊兼抓了一個正著,咳嗽了一聲,掩飾的錯開目光。
宇文會說:“哦對了,胥邪,是有這麼迴事兒,我托人去找了,找到了,堆在膳房裏了。”
椰子是南方的水果,按理來說在北朝很難找到,但是宜陽可是風水寶地,自古以來都是交通樞紐,可謂是四通八達,楊兼見小兒子這麼喜歡椰子,簡直就是個椰子控,無椰子不歡,便寫信給宇文會,讓他找人采辦一些胥邪。
宜陽有很多往來的商賈,想要采辦一些胥邪不是問題,宇文會置辦好了,全都令人堆在了膳房,足足十幾二十個。
宇文會以前也不知這是甚麼東西,采辦的仆役向商賈打聽了,商賈隻是著重推銷了椰子殼的精美,可以雕刻各種紋飾,可是宇文會覺得不對頭,楊兼甚麼時候如此酷愛風雅了?不像他啊。
宇文會說:“你要這麼多胥邪做甚麼?”
楊兼笑的理所應當:“吃啊。”
“吃?!”其他人都吃過了椰子,但是宇文會這些人鎮守宜陽,還沒來得及吃椰子,根本不知道胥邪的美味。
楊兼拍拍手,說:“今兒個正好得空,兼去膳房把椰子理一理……”
他說到這裏,有士兵從幕府外麵衝進來,說:“將軍!”
楊兼一看士兵如此倉皇,便知道來了事端,這椰子怕是吃不上了。
楊兼說:“何事?”
士兵迴話說:“將軍,城門下來了一隊兵馬,乃是奉了人主之命,前來駐兵宜陽的,請將軍示下,是否打開城門。”
眾人一聽,好家夥,真的隻剩下了好家夥。他們前腳剛剛打通宜陽,後腳小皇帝宇文邕便派來了駐兵,這簡直就是有備而來啊,算準了時機找上門。
宇文會蹙眉,第一個開口說:“絕對不能打開城門!你若是開了城門,駐兵進來,接手了宜陽,咱們可就是窮光蛋了!你可要考慮仔細清楚啊!如今晉陽已經在人主的掌控之中,若是咱們丟失了宜陽的主動權,那可……那可一切都完了!”
宇文會雖然說得急切,但的確是這個道理,楊兼雖然在晉陽留了兵馬,但是掌控權已經落在了小皇帝宇文邕的手中,如果再把宜陽拱手讓人,那麼前景必然堪憂。
宇文胄說:“可是……倘或不開城門,將軍一定會被冠上謀反的帽子,此舉動搖軍心,絕不可取。”
韓鳳說:“那怎麼辦?!猘兒的,這麼多蹊蹺!”
楊兼瞇起眼目,並不著急,隻是低笑一聲,說:“無妨,就算打開了城門,兼手中八萬兵馬,量他一口也吞不下宜陽。”
楊兼留了兩萬兵馬在晉陽,帶著三萬兵馬馳援定陽,定陽匯合了楊整的兩萬多兵馬,這會子又並吞了和士開的三萬俘虜,一共零零總總八萬兵馬還有餘,絕對不是個小數目。
楊兼說:“不必慌張,先去探探虛實再說。”
楊兼立刻下令,把城門大開,讓小皇帝宇文邕派遣來的駐兵進入。
小皇帝派遣來的是一名老將,足足有二十幾年的對戰經驗,自打他上戰場之後,便從來沒有輸過一次戰役,不管是大戰役還是小戰役,軍中都給他起了一個別稱,號稱常勝將軍。
巧得很,這人也姓楊,名喚楊檦,乃係車騎將軍、刺史。
刺史楊檦從外麵大步走進宜陽府署,好像進了自己家門兒一樣,到處打量一番,瞧了個遍後這才看到了楊兼,說:“你便是隋國公世子,鎮軍將軍?”
楊兼還算客氣,恭敬說:“正是晚輩。”
刺史楊檦冷冷一笑,說:“知道自己是晚輩便好。”
宇文會一聽,登時怒了:“你一個小小的刺史,哪裏來的這麼大的口氣?”
的確,在場眾人身份都十足顯赫,宇文會的阿爺乃是堂堂大塚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楊兼的爹也是一等國公,而楊檦不過一個刺史,雖然單看刺史這個官位,絕對不小了,畢竟掌管一方,若是放在三國時期,刺史太守可都是一方霸主,但如今放在他們之中,就是小小不言。
楊檦還是擺出一副不屑的表情,說:“本將上戰場的時候,你們這些奶娃娃還在家家懷裏吃奶呢!”
“你!”宇文會氣的便要發難,立刻被楊兼攔住。
楊檦見楊兼阻攔,還以為楊兼是一個軟瓜,不敢對自己發火,更是盛氣非常,負手走了好幾步,說:“小娃兒們,你們聽好了,今兒個我來這裏,是奉了人主之命,前來接替駐守宜陽,你們都是我大周的臣子,必然不會抗旨不尊的,對麼?”
楊檦又說:“我不管你是甚麼雜牌軍、正規軍,還是俘虜軍,三日為期,全都給我退出宜陽,一個子兒都不能留!三日之內,我要做完交接宜陽的動作,否則……哼哼!”
高延宗冷聲說:“否則你要如何?”
楊檦瞥斜了一眼高延宗,說:“我在與你們主將說話,輪得到你一個毛都沒長齊的齊賊叛徒說話?”
“你!”高延宗氣的渾身打颭兒,恨不能衝上去撕爛楊檦的嘴,竟如此傲慢無禮。
楊兼說:“否則如何?”
楊檦意味深長的笑了一聲,說:“我聽說隋國公還在京兆駐守,否則如何,你們難道猜不透麼?”
楊兼聽到這裏,眼目瞬間瞇起,楊檦竟然用阿爺楊忠威脅他們。
“楊檦!”楊瓚怒喝說:“我敬你是長輩,你卻用如此下三濫的手段!宜陽是我們打下來的,憑甚麼說交接便交接?況且三日如何完成交接?我們便算是連夜走,也要有點兵的時間!”
楊檦說:“我可不管你們這些,人主讓我交接宜陽,我便交接宜陽,有妨礙軍務者,一律……殺無赦。”
楊檦說完,哈哈大笑著,一甩袖袍轉身走人,態度囂張至極。
“怎麼辦!?”眾人立刻看向楊兼。
尉遲佑耆著急的說:“隋國公被他們扣押,如何是好,咱們不走,隋國公豈不是便危險了?”
楊瓚說:“絕對不能讓阿爺置身險境。”
宇文會狠狠的說:“那咱們就放棄宜陽了!?打了多久才打下來的宜陽,我們和郝阿保,還有狼皮,費勁千辛萬苦偷襲的宜陽,就這麼放棄?我不甘心!”
楊兼慢慢抬起手來,阻止了眾人的聲音,他一抬手,眾人立刻噤了聲,全都看向楊兼,靜等著楊兼發話。
楊兼瞇眼說:“兼這輩子最討厭被威脅,自然不可能便這麼算了,宜陽我要,阿爺也要救。”
他說到這裏,突然感覺有人揪了揪自己的衣袍,低頭一看,原來是小包子楊廣,楊廣個頭矮矮的,放在人群裏一眼根本看不到,方才也一直沒說話,所以沒甚麼存在感。
楊廣對楊兼招了招小肉手,示意他附耳下來。
楊廣可是天然外掛,而且還是外形很萌的天然外掛,楊兼立刻俯身下去,和楊廣說起了悄悄話。
楊廣用小肉手攏著聲音,在楊兼耳畔低語了幾句,期間還活動著小肉手比劃起來,楊兼臉上的笑容隨即慢慢擴大起來,點點頭,輕聲說:“聽兒子的。”
楊兼說完了悄悄話,立刻站起身來,說:“兼有法子了。”
眾人奇怪的說:“是甚麼法子?”
楊兼唇角露出譏諷的冷笑,說:“是讓李檦求著不讓兼離開的法子。”
眾人一聽更是狐疑,李檦明明讓他們三日之內離開,怎麼可能態度大逆轉,轉頭求著他們不要離開?這……這也太離譜了。
楊兼吩咐說:“駐紮在宜陽的軍隊不需要有任何舉動,一切靜等我的消息。”
大家麵麵相覷,雖然覺得奇怪不解,但楊兼說的如此信誓旦旦,莫名讓大家心裏頭生出一股子安全感,沒來由便是信任楊兼。
楊兼招了招手,說:“兒子,走。”
小包子楊廣立刻噠噠噠的跟上去,一路邁開小短腿兒,跟著楊兼離開了幕府大堂。
楊兼走出去,兩個人竟然往膳房而去。
無錯,方才楊廣提出來的法子,隻有膳房可以完成。
其實楊廣的這個法子,靈感還是來源於楊兼。楊兼那日裏利用賊首對椰子過敏,謊稱椰汁是毒飲,給賊首灌下去,賊首懼怕不止,便答應倒戈,替他們辦事兒。
這讓楊廣想起來了,他依稀記得,楊檦本人也有食物過敏。
楊檦此人的名氣遠遠沒有曆史名人宇文護、蘭陵王等等出名,因此楊兼並不識得此人,但是楊廣不同,楊廣是經曆一輩子之人,楊檦一出現,他立刻想起了很多。
楊檦此人,少年英雄,從小武藝出眾,長大之後便開始建功立業,就有如傳聞的一般,楊檦上戰場二十年,從來沒有輸過一場戰役,如此一來,便促使了楊檦自得意滿的性子。
楊檦顯然看不起楊兼等人,覺他們都是奶娃兒,自己資曆高深,因此駐守宜陽完全沒有問題。
在楊廣的記憶中,北周的軍隊發兵攻打北齊雒陽之時,楊檦因著自得意滿,覺得自己從不輸陣,便輕敵冒進,在雒陽沒有打下之時,帶兵出軹關,攻擊北齊腹地,導致大軍挫敗,被齊人俘虜,最後楊檦投降了齊人。
楊廣覺得,如今宜陽的場麵兒若是不加以阻止,恐怕又會變成當年軹關慘敗的局麵,楊檦輸了沒有幹係,但是不能連累他們。
楊廣因著識得楊檦,所以想到了一個好主意。楊廣還記得,有一次楊檦打了勝仗,小皇帝宇文邕大擺燕飲,為楊檦慶功,但是宴席上有一種甜瓜,楊檦從未食過,吃了兩口便出現了不服之癥,舌頭腫脹發麻,嗓子刺痛,味覺失靈,之後吃甚麼都是苦的,維持了好長一段時日。
楊廣把這件事情告知了楊兼,楊兼一聽,登時來了主意。
楊檦的這些癥狀,絕對是因著對甜瓜過敏,楊兼以前也認識一個人,便是對甜瓜過敏,吃過之後舌頭發脹,刺激嗓子,而且好長一段時間吃甚麼都是苦味兒的,那人不知自己過敏,還以為甜瓜都是這個“刺激”的味道。
如今的楊檦還沒有參加燕飲,因此必然不知道自己對甜瓜不服,也就是過敏,倘或突然食了產生了過敏反應,而且過敏原因不明,必然會以為自己得了甚麼不治之癥,到時候宜陽的軍醫找不到病源治療不了,那便輪到“神醫”徐敏齊上場了。
楊兼便不信了,楊檦的舌頭腫著,味覺苦著,能放棄徐敏齊這救命稻草離開宜陽?到時候不得跪著求他們留下來……
楊兼和楊廣進了膳房,讓膳夫們將所有的瓜果全都搬出來,果然其中便有甜瓜。
在南北朝時期,甜瓜還是稀罕物,平日裏基本見不到甜瓜,不過正巧了,宇文會前些日子讓人收購椰子的時候,也收購了很多新鮮的瓜果蔬菜,等著今日慶功宴用的,哪知道慶功宴沒用上,反而用在了嚇唬人這種事兒上。
楊兼打算把甜瓜“包裝”一番,起碼看不出甜瓜的外形,如此一來,楊檦便不知道對甚麼不服,找不到過敏原,讓他們幹著急白忙活。
楊兼摸了摸下巴,瞇著眼睛思量了一番,不如……做一個椰奶水果撈。
小兒子那麼喜歡喝椰汁,把各種各樣的水果切成丁,混合在一起,放在椰奶汁中,楊檦現在還不知自己對甜瓜過敏,甜瓜切成了丁,他又沒見過甜瓜,也無從分別,而這個椰奶水果撈的口味自然不用說了,絕對是零嘴佳品,清爽又解渴。
便是很多不喜歡食水果之人,也能就著椰奶水果撈吃下滿滿一大碗的水果丁。
椰奶水果撈的工序並不複雜,楊兼立刻開始動手榨椰汁,又取了一些鮮奶和甜餳,將椰汁調成椰奶,然後把水果洗幹淨,全都去皮,切成大小一樣的小方丁。
剔透的梨子丁、粉紅的桃子丁、鮮豔的梅子丁、乳白的椰肉丁,還有李子、櫻桃、葡萄等等,當然還有最重要的甜瓜,水果丁五顏六色,鮮豔剔透,“嘩啦啦”全都扔進奶白色的椰汁中,沉沉浮浮,煞是好看,一股子酸甜的氣息撲麵而來,說不出來的催人味蕾,隻是看著,便口舌生津。
楊兼低頭一看,小包子楊廣的目光“火辣辣”的,直勾勾的盯著剛剛做好的椰奶水果撈,便知道兒子饞這一口很久了,當即盛出一碗來,放在水精碗中,晶瑩剔透的水精,對著光線閃閃放光,朦朧暗昧,乳白色的椰奶,五彩繽紛的水果丁,瞬間將這道椰奶水果撈襯托的像是工藝品一般。
楊兼將椰奶遞給小包子楊廣,說:“兒子,嚐嚐好不好吃。”
楊廣接過去,用小匕舀了一勺,合著水果送入口總,真是巧了,第一口吃的就是甜瓜丁,甜滋滋的甜瓜,融合了涼絲絲的椰奶,椰奶口感順滑,甜瓜丁仿佛錦上添花,給椰奶增加了一種有別一般的風韻,口感層次立刻提升上來。
楊廣圓溜溜的貓眼睜大,又舀了一勺,這次是鶯桃肉,鶯桃也就是櫻桃,在這個時候素來都是稀有的貢品,一般時候很難吃到,也不知宇文會到底怎麼搜羅的這些珍惜水果,鶯桃不同於甜瓜的甜蜜,透露著一股酸味,不會搶奪椰奶的醇香,反而將椰奶襯托的更加甘甜。
這一口又和上一口的感覺完全不同,簡直每一口都有驚喜。
又是一口,又是一口,又是一口,楊廣一連吃了三四口,水精碗裏的椰奶瞬間下了三分之二,這才深深的吐出一口氣,很是滿足一般。
楊兼彎下腰來,用帕子給小包子擦了擦唇角的貓胡子,笑著說:“兒子,味道如何?”
楊廣點了點頭,肉肉的小臉蛋兒直顫悠,奶聲奶氣的正色說:“清甜解渴,唇齒留香。”
楊檦離開幕府大堂,到了自己下榻的屋舍,他雖然說的很不屑無懼,但再怎麼說,楊兼手中也有整整八萬兵馬,加之留在晉陽的兩萬,那就是十萬大軍,誰也沒有楊兼的手腕硬,如果楊兼真的不顧他阿爺楊忠的死活反了,自己可是第一個受難之人。
楊檦瞇眼對親信說:“你去打聽打聽,鎮軍將軍到底是個甚麼態度,問問他們甚麼時候離開宜陽府署。”
“是。”
親信立刻前往楊兼下榻的屋舍去打聽,不過到了門口,仆役卻說將軍沒有迴來,應該是去膳房了。
親信也聽說了,這個鎮軍將軍素來有個奇怪的癖好,那就是……理膳。在這些達官貴人的眼中,理膳從來上不得大臺麵兒,因此乍一聽楊兼喜歡理膳,那就是不務正業的代名詞兒。
親信隻好往膳房去了一趟,楊兼正笑瞇瞇的給小包子擦貓胡子,親信賠笑說:“鎮軍將軍,刺史想要問問您,宜陽的兵馬打算甚麼時候離開,刺史也好幫幫忙,看有甚麼可以幫助的。”
楊兼了然一笑,甚麼幫忙,就是催著他們離開而已,不動聲色的說:“無需幫忙,三日之內必然離開,請刺史放心便是了。”
親信聽到楊兼給了準話兒,便把心竅放迴了肚子裏,立刻轉身去複命,把這個消息告訴了刺史楊檦。
楊檦一聽,稍微有些狐疑,說:“那小兒真的這般說?三日之內,定然會離開?”
親信點頭說:“正是呢!鎮軍將軍說的信誓旦旦,絕對會離開。”
楊檦還是狐疑,說:“他這麼好說話兒?怕別是有甚麼詐!”
“嗨……”親信說:“能有甚麼詐?依小人之見,這個鎮軍將軍就是運氣好,不知上輩子是不是福報積攢的太多了。小人過去之時,這鎮軍將軍竟然在膳房理膳呢,做了一道甚麼……椰汁甚麼的。”
“理膳?”楊檦也笑起來,笑容更加不屑,說:“是了,聽說這毛兒是主膳中大夫起家,也是難怪,一個不務正業的膳夫,能有甚麼真本事兒?不足為懼。”
楊檦沒有搭理楊兼,這兩日楊兼老老實實,聽說軍隊正在整頓,準備第三日開出宜陽,楊檦隨即也便慢慢放鬆下來。
除了軍隊的風聲,楊檦還聽說了椰奶水果撈的風聲,楊兼留在宜府署這兩日,日日都在做這個小食,遍宜陽府署都食過了,所有人都讚歎從未食過如此美味的甜飲,誇讚的天上有地下無,簡直絕無僅有。
楊檦起初是不屑的,但後來聽得多了,有些眼饞,楊兼把椰奶水果撈送給所有人食,唯獨楊檦沒食過,楊檦心中是越來越好奇,便讓親信去膳房,偷偷的端一碗過來,自己也嚐嚐到底有沒有傳說中的這麼美味兒。
楊兼正在下榻的屋舍中,他並非一個人在屋舍中,案幾麵前還對坐著一個人,此人形態唯唯諾諾,分明身材高大,卻蜷縮成一個大蝦米,垂著頭,下巴抵著胸口,一副溫溫吞吞大白兔的模樣,可不正是醫官徐敏齊麼?
叩叩——
便在此時,有人敲了敲門,從外麵走進來,是小包子楊廣迴來了。
楊廣板著一張小肉臉,麵色肅殺又嚴酷,說:“父親,楊檦讓人端了甜飲迴去。”
楊兼唇角一挑,說:“好的很,上鉤了。”
上鉤?
徐敏齊仿佛聽到了甚麼不得了的秘密,雖然聽不懂,但總覺得聽得懂才會更麻煩,趕緊壓低了頭顱,眼觀鼻鼻觀心,大氣兒也不敢喘一聲。
楊兼笑得一臉“慈祥”,說:“徐醫官,方才兼與徐醫官說的,可考慮清楚了?”
徐敏齊正在抓藥,突然被楊兼叫了過來,說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與他說,徐敏齊萬萬沒想到,楊兼是想讓他……作假!
楊兼告訴徐敏齊,這兩日刺史楊檦很有可能讓他來醫看治病,病情是不服之癥,口舌腫脹,喉嚨刺痛,味覺失靈,楊兼讓徐敏齊隻管去醫治,但是絕對不能一下子醫治好了,而且還要告訴楊檦,他得的是惡疾,沒有一兩月是無法治愈的。
徐敏齊唯唯諾諾的小聲說:“這這這……這不是……是騙——騙人麼……”
楊兼點點頭,很平靜的說:“是啊,就是夥同徐醫官一起騙人。”
楊兼說的如此大義淩然,差點把徐敏齊給說愣了,揪著自己的衣角,揉來揉去,低聲說:“可是……可是伯父和父親嚐教導下……下臣,醫……醫者父、父父、父母心,既然知……知知道病根,怎可不——不盡力呢?”
徐敏齊是個老實人,而且迂腐得很,從小被伯伯和父親教導的“筆桿條直”,楊兼挑眉一笑,很是悠閑的端起羽觴耳杯來飲水,說:“兼也是無奈才出此下策,這宜陽辛辛苦苦的打下來,楊檦說搶走便搶走?再者說了,徐醫官也在兼的營中,若是兼落魄了,徐醫官怕是也不好受,對罷?”
“確確……確實是這個道理,可……可……”徐敏齊還是想要較真兒,可是讓他騙人,還是在醫術上“作假”,這就有點違背原則。
楊兼似乎看出了徐敏齊的難處,笑了笑,說:“哎呀,徐醫官果然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此乃大無畏的精神,人人值得敬佩,算了,兼也不好強人所難,要不然……讓小桃子與你單獨談談?”
“劉開府!?”提起劉桃枝,徐敏齊也不結巴了,嚇得立刻搖手說:“下臣答應!下臣答應!將軍千萬不要叫劉開府過來,下臣甚麼都答應!”
楊兼幽幽一笑,說:“徐醫官很有原則,很有底線啊。”
徐敏齊:“……”
楊廣:“……”
沒一會子,如同楊廣猜想的那般,這時候的楊檦根本不知自己對甜瓜不服,加之他還沒食過甜瓜,也不知道甜瓜生得什麼模樣,隻覺得椰奶水果撈果然名不虛傳,這口味醇香,口感順滑,一口飲下,酸甜交織,酣暢淋漓,一大碗下肚,分明是甜食,卻不覺得膩口,反而還想吃。
楊檦吃了一碗,因著椰奶水果撈是冰鎮的,所以起初並沒有覺得舌頭如何,但沒過一會子,舌頭兩側腫脹,口腔之中幾乎容納不下,一根舌頭腫成兩根大,喉嚨裏還刺辣辣的,不能吞咽,吞咽唾沫都會覺得疼痛難忍,而且味覺變得很是奇怪,不管甚麼都發苦。
楊檦第一反應是椰奶水果撈有毒,立刻讓人驗毒,但是結果並沒有毒,親信試喝也沒有出現任何問題,唯獨楊檦疼痛難忍。
楊檦把軍醫全都招來給自己看診,軍醫大多都是瘍醫,簡單來說都是外科醫生,也看不出所以然來,問楊檦情況,楊檦口齒不清,也不知為何口舌突然腫脹難當,整整忙乎了一天,不隻是軍醫,宜陽的醫官大夫全都給他找遍了,排著隊的給楊檦診治,還是沒有看出端倪所在。
一直到了黃昏,天色沉沉的黑下來,楊檦沒了法子,才想到了楊兼的營中有一個徐敏齊,雖然名不見經傳,但是聽說他的伯伯乃是天下第一名醫,甚麼樣的疑難雜癥都能醫好,便讓親信去找徐敏齊。
徐敏齊正在楊兼舍中,親信轉了一大圈,這才找到楊兼這裏,硬著頭皮叩門,賠笑說:“鎮軍將軍,我們刺史得了怪疾,想請徐醫官過去探看探看,不知……您能不能行個便宜?”
楊兼微微一笑,露出很是浮誇的苦惱表情,懶洋洋的說:“啊呀,不巧不巧,太不巧了,我們正要收拾行囊,明日一大早好離開宜陽呢。刺史給我們下達了軍令,三日之內必須離開宜陽,眼下這光景不夠了啊,要不然……你讓刺史另請高明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