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煦隱隱有些頭痛。
從這個地獄所給的所有信息裏來看,洛辭在這個詛咒的循環裏,肯定占著一個很重要的、無法或缺的位置。
並且,洛辭在這個循環裏所處的位置一定正是詛咒的核心。正是因為她,小鎮裏的詛咒才會保持這麼一個詭異的循環——鎮子裏的人是詛咒的源頭,可詛咒卻落在了源頭自己頭上。
沒有人會閑著沒事詛咒自己。
因此,柳煦才會把一路上找來的這些遺物在洛辭麵前整整齊齊地擺成一排,來試探一下她會不會有什麼反應。
結果依舊完全沒有反應。
柳煦撇了撇嘴。
沒反應也沒什麼所謂,反正把手頭所有的線索串聯一下之後,事情的大概他也能差不多猜了個七七八八了。
並且,今天在天亮的時候,地獄還說——【選擇,就在今日了。】
今天,洛辭一定還會做什麼,並且是關乎於出關的事情。
想罷,柳煦就伸手把這些遺物都收了起來,還把一部分塞給了沈安行。
把遺物都收拾到了懷裏之後,柳煦就轉頭看向沈安行,朝著筒子樓的方向努了努嘴。
沈安行明白,點了點頭。
兩人就抱著這些遺物,朝著筒子樓的方向走了過去。
走到近處,他們就聽到筒子樓前院裏的老垂柳的枝條被風吹得嘩啦啦輕響的聲音,正和歌詞裏唱的一模一樣。
他們走進了院子裏。
前院裏,老婦人還坐在搖椅上輕輕晃著,嘴唇輕動,依然在吟唱著指路的歌。
有五六個參與者正圍著她,仔仔細細地觀察著——看來,這些人是認定這個npc身上有東西的。
畢竟這整個小鎮裏,能說話的幾乎沒有一個。
能唱歌的更是瀕危物種。
但作為一個npc,老婦人卻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唱聖賢歌。她專心致誌地織著手上大紅色的衣物,腿上鋪著厚厚的毯子,因為這樣,參與者們根本看不到她的下半身。
沈安行和柳煦走上前去,把手裏抱著的遺物按照著一路走來的順序,一件一件地放到了她鋪在腿上的毯子上。
待最後一個鈴鐺隨著一聲細微的輕響,落在毯子上的那一瞬,老婦人口中沙啞的歌聲登時戛然而止。
而一同戛然而止的,還有她手上的動作。
這一瞬間,她就像被按下了暫停鍵一般,僵在原地保持著一個動作,一動未動。
參與者們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就這樣在萬眾矚目之中僵硬了將近半分鍾以後,老婦人才慢慢地放下了拿著編織衣物的兩隻布滿皺紋的手。
她伸出手,輕輕拿起那本紅色的歌詞本。
她的雙手在抖。
老婦人就那樣顫著雙手,輕輕地翻開了一頁。
被夾在紙張夾頁之中的那張溫尋和母親的照片像是有意識一般,忽的就從本子裏歪了出來,飄飄而落到了老婦人腿上。
老婦人又雙手一僵,慢慢挪開了本子,伸出手去,拿起了那張照片。
她小心翼翼,像是生怕驚動了什麼。
老婦人拿著照片,輕輕撫摸著照片上的人的臉,唿吸突然粗重了起來。
她像是想哭,可死人沒有淚腺,她哭不出來。
最後,她終於長歎了一聲,低了低頭,聲音發啞顫抖著道:“死人……就該安息啊。”
“總揪著仇不放,有什麼意義呢?”
老婦人喃喃著,低手撥弄著毯子上的這些遺物,像個孩子一樣,委屈又難過地輕輕說:“她該安息呀,她怎麼不能安息呢,她怎麼不去安息呢……”
“那些人是對不起她……可是他們不知悔改,就算在這裏和他們耗著,又有什麼用呢?到頭來,受罪的不還是自己嗎……”
“惹不起就該躲的,惹不起就該躲的……”
老婦人一邊說著,一邊連連歎息。這些歎息裏,溢滿了她的無奈。
她說:“快讓她早些安息吧……讓她迴家,讓她安息,讓她迴歸黃土之下,讓她去往該去的地方……”
老婦人一邊說著這些,一邊漸漸肉眼可見地變得透明。
她喃喃著重複著,說:“快讓她早些安息吧……”
“讓她迴家,讓她安息……”
“讓她迴歸黃土之下,讓她去往該去的地方……”
這話就這麼念了兩三遍後,老婦人的身影就從搖椅上徹底消失不見了。
待她消失的那一刻,原本覆在她腿上的厚重毯子也跟著向下飄飄而落,落到了地上。
那些遺物也都跟著一同消失了。
但是,有一道他們從未見過的黃符卻憑空出現在了搖椅上。
血色的符咒張牙舞爪地寫滿了那一紙黃符。
一個參與者伸出手,將這張黃符拿了起來。
有人見到此情此景,就認定事情至此已經接近尾聲,關卡也將要結束,就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這就算結束了吧?”
柳煦聞聲一慌,忙對這參與者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開口說話的參與者一慌,但很快,另一個參與者又站了出來,對柳煦說:“現在說話應該沒問題,這都給了黃符了,沒必要這麼遵規守紀。聽這老太太的意思,肯定是讓我們拿著黃符去封印那個女鬼。”
“是吧是吧!”一開始說話的那人一看自己得到了認可,連忙高高興興地迴應了起來,“那老太太都說讓她安息了,還給了我們這張黃符,肯定是讓我們把那個女鬼引出來,把這張黃符拍到她腦門上,讓她安息就行了嘛!”
這個假設很合理,根本挑不出任何漏洞。
其他參與者聞聽此言,都仿佛看到了出關的曙光。一時間,眾人之間士氣大增,人人臉上都登時容光煥發了起來。
一人擼起袖子,手一握拳,滿身鬥誌昂揚地鼓舞士氣:“好,那我們就大聲說話,把她引出來!!”
這個策略也沒有任何問題。
於是,眾人開始嘰嘰喳喳地叫嚷了起來。
柳煦:“……”
在這片叫得人心煩意亂的吵嚷聲中,沈安行偏了偏頭,看向了柳煦。
和這些參與者不同,柳煦臉上一點兒沒放晴,反倒更陰了幾分。
他麵色凝重,死死盯著參與者手中的黃符,沒吭聲。
沈安行隻看了一眼,心下就了然了。
他迴過頭,看向參與者們。
參與者們仍舊吵吵嚷嚷。死寂無聲的小鎮裏,就這樣被這幾個人撕扯出了喧囂的巨大裂縫。
小鎮裏本就沒有聲音,這些參與者一吵,喧囂噪音就變得十分明顯而紮耳。
沒多久,就有去小鎮裏探查的參與者聞聲趕了迴來。
見到有人趕迴來,這幾個參與者就揮著手裏的黃符,興高采烈地和他們大喊著解釋起了剛剛的事情。
很快,更多的參與者參與到了吵嚷的隊列裏。
眾人拾柴火焰高,吵嚷的聲音越來越大,但溫尋卻始終沒有出現。
並且,這些吵嚷聲也把筒子樓的住戶們都吸引了出來。
這些npc紛紛從房間窗戶裏探出了腦袋來,一個個人臉上都蒙著厚厚的圍巾,個個眼睛裏都寫滿了詫異,還有些許盯著獵物一般的狠戾。
眾人就這樣一聲聲吵嚷著叫囂著,每個人渾身上下都寫著“老子不怕死老子要趕快出關”。
柳煦緊盯著手捏著黃符的那個參與者,伸手扶了扶眼鏡,沒說什麼,麵色卻黑得像要滴墨下來。
參與者們叫著笑著鬧著罵著,一聲大過一聲,甚至還有人朝著筒子樓裏大喊起來,嘴裏喊的話也漸漸變得挑釁,到最後便成了難以入耳的髒話。
被叫聲引來的參與者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叫聲也越來越響,越來越響。
吵吵嚷嚷的聲音震得人耳膜隱隱作痛,心中隱隱發怵。
吵鬧聲在死寂的小鎮裏尤其刺耳,反倒將小鎮的死寂襯得更為滲人。
柳煦被吵得心裏莫名有些沒底,便拉著沈安行,往後小心翼翼地退後了幾步。
遠處,一個參與者聞聲跑了過來。
那是個穿著大衣的中年男人。
他跑進了筒子樓的前院裏,見眾人都聚集在此處大聲吵嚷,登時一臉懵逼。
他站在院門口怔愣了下後,又忙跑向了眾人,大聲問道:“怎麼了這是——”
一名參與者迴過頭來,見是迴來的一個參與者,便粲然一笑,剛要說些什麼時,突然一隻蒼白的手從臉旁猛然伸出,五根細長的手指一下子塞入了他口中,狠狠拽住了牙床。
參與者一怔。
就在這一怔間,這隻蒼白的手一用力,便將嘴巴連帶著咽喉都一並從此人口中拽了出來。
隨著一聲短暫的悶聲慘叫,這位幸運兒當場倒地,口中緩緩流出大片鮮血。
死了。
瞬間,吵嚷聲消失不見,周遭極為短暫地死寂了一秒後,就有參與者大聲地尖叫了起來。
柳煦縱然有心理準備,還是被嚇得臉上一白,忙下意識地往沈安行身後躲了一下。
但這一次他記得自己要克服怕鬼心理了,下意識地躲了一下之後,又僵了僵身子,就半躲不躲地挨在了沈安行身後。
沈安行卻記得要護他。他伸手把柳煦往身後攬了攬,又往後退了兩步。
慘死的參與者倒下後,一身慘白的女鬼就出現了。
她穿著不知被什麼東西劃得破爛的白裙子,一身皮膚慘白如紙,嘴唇血似的紅,睜開的雙眼裏溢滿血絲,披著一頭長發,臉頰兩側有血慢慢地流下來。
她的雙手垂在裙邊,左手上還拿著剛剛扯下來的一片咽喉,鮮血就那樣滴滴答答地在手上滴落成雨。
那是溫尋。
以她為圓心,周圍一圈的參與者都尖叫著四散跑開了,剛剛大漲的士氣此刻消散得無影無蹤。
還是有人記得正事的。這種情況下,一個黑發眼鏡男連忙焦急地轉頭四看了一下,大喊起來:“符呢!?”
隨後,他就看到手拿黃符的參與者已經連滾帶爬地爬到了一邊去,嚇得在地上縮著一團抱著頭,正忙著逃避現實。
黑發眼鏡男被此情此景氣得險些吐血,他大罵一聲,問候了一下手拿黃符的參與者的媽咪後,就一個箭步衝上前去,想把那黃符拿過來封印女鬼。
可剛踏出去一步,一聲清脆的鈴鐺聲響就突然響了起來。
照理來說,那種鈴鐺聲本該徹底湮滅在這尖叫聲四起的混亂之中。可奇怪的是,它卻清清楚楚地響進了每個人的耳朵裏,將這片混亂撕開了一條清脆的裂縫。
這一聲鈴響像是有什麼魔力一般,很奇怪地,尖叫的害怕的驚恐的警惕的焦急的混亂的全在聽到鈴聲的那一瞬停了下來。
所有人都慢慢地,轉過了頭去。
女鬼溫尋也手上一抖,鮮血淋漓的一串咽喉掉落在地。
她抬起頭,溢滿鮮血的眼裏莫名出現了幾分灰暗的光彩。
音樂酒吧的女老板站在他們所有人身後,手拿著一枚金色的鈴鐺。
她嘴裏叼著煙,見溫尋看過來,她便又揚起一笑,又晃了晃手中的鈴鐺。
女鬼溫尋似乎是察覺到了,竟然慢慢地朝著鈴鐺響聲的方向飄了過去。
待她來到自己身邊,洛辭才將鈴鐺拋向了空中,又在半空中一抓,將它抓進了手心裏。
然後,她伸出另一隻手,將嘴裏的煙夾在手指間,長吐了一口煙氣出來。
慢慢悠悠地做完這些,酒吧老板洛辭才在一片煙霧之中抬起頭,看向拿著黃符的參與者的方向,輕輕道:“符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