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煦沒去睡覺。
他接到電話後,就帶上了沈安行,大半夜兩點(diǎn)半出門驅(qū)車前往了醫(yī)院。
世界是真的小,邵舫居然跟他同城。
柳煦一腳油門踩到醫(yī)院,按照邵舫給他的坐標(biāo),找到了病房。
他一進(jìn)去,就看到躺在最裏麵輸著液滿臉生無可戀望著腦袋瓜頂上的白熾燈的邵舫。
邵舫腦袋上纏了一大圈白布,本來挺時髦的腦袋被活活裹成了白色禿頭,看起來十分悲慘。
但最悲慘的不是他的腦袋,而是他的臉色。這位老參與者臉上毫無生的光彩,隻有滿片死海一般的毫無波瀾,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孽鏡地獄裏經(jīng)曆了什麼。
柳煦和沈安行有點(diǎn)擔(dān)心,走到了他床前。
柳煦伸出手,訕訕地跟他打了聲招唿:“邵舫?”
邵舫又滿眼毫無波瀾地偏了偏眸,看向了他。
他沒有急著和柳煦打招唿,就這麼滿臉?biāo)老嗟囟⒅戳艘粫䞍横幔拍枘璧靥鹆耸郑骸昂镁貌灰姟!?br />
柳煦:“…………”
他真是從來都沒見過邵舫這個死樣子,嘴角抽了好半天後,還是沒忍住,忍不住問道:“……你到底在孽鏡裏經(jīng)曆了什麼啊?”
他這一句話,就勾起了邵舫的一些很不好的迴憶。
邵舫肉眼可見地眼角一抽,嘴角更是跟著一陣抽搐,像是被嚇瘋了似的,竟然喃喃著重複了起來:“經(jīng)曆了什麼……什麼……”
他深吸一口氣,微微揚(yáng)起頭,又看向了頭頂?shù)陌谉霟簦骸拔疫@輩子都沒見過那麼瘋的守夜人……”
柳煦:“……”
沈安行:“……”
“……不要提這個了,好嗎。”邵舫滿眼滄桑道,“我不想迴憶心理陰影。提哪個地獄都可以,不要提孽鏡,求你了。”
柳煦:“……”
神他媽提哪個地獄都可以……對他來說,每個地獄都是心理陰影好嗎——除了冰山地獄。
柳煦無奈,歎了口氣,又問:“那你腦袋上這個,怎麼搞的?你是被npc啃了一口腦袋嗎?”
“我他媽是被那個傻逼一榔頭敲到後腦勺了……出來之後不知道怎麼迴事,傷口還是那樣……縫了好多針。”邵舫生無可戀道,“老子差點(diǎn)就被做成鏡子畫了,幸好跑得快。”
“……傻逼是誰。”
“姐姐。”邵舫氣若遊絲地迴答,“早早的姐姐……”
柳煦:“……”
早早又是哪個……
但柳煦不敢再問,畢竟再說下去可能就要把孽鏡地獄的事情給挖出來了,到時候說不定又會被誤會是在互換情報。
柳煦可不想再受懲罰。
而且,這麼下去也是在挖邵舫的心理陰影。
柳煦隻好抽了抽嘴角,閉了嘴。
沈安行又很恰好地湊到了柳煦耳邊來,小聲地用隻有他們兩個才能聽到的聲音說:“可能是因為他是互換情報的主使者,所以傷口沒有被縮減化。”
柳煦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他也是這麼想的。
“說起來,邵舫。”柳煦又轉(zhuǎn)頭問,“有件事情一直忘記問你了。你過了這麼多地獄,怎麼還沒出去?”
“我怎麼知道……”邵舫生無可戀道,“我感覺……隻有通過完十八層地獄才出的去了。”
“……你不知道的嗎。”沈安行一挑眉毛,說,“隻要好好反省過自身,就能放你出去了。”
“怎麼可能。”邵舫笑了一聲,“有人試過的……沒有用的。如果反省有用的話,又怎麼會有這麼多參與者……”
沈安行垂了垂眸,迴答:“因為這世間從來不缺惡人,所以也從來不缺下地獄的人,更不缺參與者。”
“不是沒人出去過,是進(jìn)來的太多,入不敷出,你才有這種錯覺。”
“……”
邵舫不吭聲了。
他沉默了片刻後,就抿了抿嘴,轉(zhuǎn)頭看向了拉上了窗簾的窗外。
就這麼沉默了片刻後,他又說:“我沒做錯。”
“——我沒做錯,要反省什麼。”
“憑什麼反省。”
“……”
*
天邊開始泛起預(yù)示白晝到來的天光時,柳煦和沈安行一同從醫(yī)院裏出來了。
柳煦打了個哈欠,拿起手機(jī)看了眼時間。
才五點(diǎn)半。
柳煦吧唧了兩下嘴,想了想,轉(zhuǎn)頭問沈安行:“迴去睡會兒?”
沈安行點(diǎn)了點(diǎn)頭。
兩人就又一路開迴了家裏。
他們倆很默契,誰都沒提邵舫的事。
柳煦的想法倒是很簡單。畢竟人家什麼也沒說,一看就是不想提自己成為參與者的原因。
人家自己不想提,他倆也沒必要背著人家深挖。
柳煦把車開迴了家,躺到床上睡了幾個小時後,就又爬了起來,領(lǐng)著沈安行去辦了離職手續(xù)。
他在律所裏忙了好半天。作為一個業(yè)績top的良心打工人,柳煦手上的案子很多,也要遞交很多資料以及聯(lián)係案子相關(guān)的當(dāng)事人。
在離職之前,他還要把這些案子轉(zhuǎn)接給別的同事。
就這麼忙活了好幾個小時之後,柳煦才終於把所有的手續(xù)都辦完了。
鬆了一口氣之後,柳煦就轉(zhuǎn)過頭去,看到沈安行正站在他身後不遠(yuǎn)處。他渾身都緊繃著骨頭,看起來相當(dāng)不習(xí)慣這冰冷的職場。
柳煦看著他,而後,就朝他無奈一笑。
兩人辦完所有的事情再離開的時候,已經(jīng)是下午了。
人已離職,柳煦站在商業(yè)大樓門口,竟然無端感覺到一陣陣沒來由的輕鬆。
他從來沒這麼輕鬆過。
他沒急著走,拉著沈安行站在門口停了下來,吹了一會兒冷風(fēng)。
興許是因為離職,柳煦被冷風(fēng)吹了一會兒後,一些往事就忽然襲上了心頭。
他感覺心裏忽然沉下去了幾分。
又過了片刻之後,柳煦在一片涼涼寒風(fēng)裏開了口。
“你知道嗎。”
柳煦目不斜視地看著前方,對沈安行說:“我大學(xué)畢業(yè)的時候,宿舍裏法律係的除了我還有另外兩個,那兩個找工作的時候,被同一家事務(wù)所選上了,我也拿到了他家的通知,本來可以跟他們在一起上班的,但是我沒去,選了這裏。”
沈安行歪了歪腦袋:“怎麼沒去?”
柳煦轉(zhuǎn)頭朝他一笑:“有很多東西是隻有這裏才能給的。”
沈安行一怔,然後,也朝他無奈一笑。
把這些變相地說出來了一些之後,柳煦就感覺心裏鬆快了不少。
他笑了起來,對沈安行說了聲“走吧”,隨後,就拉著他往大路上走去。
他不著急去辦另一個律所的入職手續(xù),他想迴家,和沈安行一起無所事事地呆上幾天。
盡管還會再往返幾趟生與死,但他現(xiàn)在想要迴家。
柳煦的車停在路邊。
兩人手拉著手,往車邊走去。
走到車邊之後,柳煦就拿出了車鑰匙來。解鎖了車子後,他就把沈安行留在了副駕駛旁邊,自己繞過車頭,走到大路上,打算去坐到主駕駛的位置上。
沈安行拉開了車門,正當(dāng)他要鑽進(jìn)車裏的時候,突然間,一股不祥的預(yù)感如風(fēng)似的從左方唿嘯而來。
他一怔,剛彎下去的腰身又直了起來,轉(zhuǎn)頭看向左方。
柳煦這已經(jīng)變成過去式的工作地點(diǎn)的商業(yè)大樓前麵是一條大路,而左方就是一條十字路口。
十字路口上車來車往,能直行往這邊來的信號燈還紅著。
沈安行看到那條路的路前,有輛黑色的車在等紅燈。
不知道怎麼迴事,他作為一個五感通達(dá)的守夜人,竟然看不清那輛車裏的人的臉。
那車裏坐了兩個人,可他隻能隱隱約約看得清坐在主駕駛座位上的人的眼睛。
那是一雙很好看的眼睛。可要命的是,那雙眼卻如狼一般,看向他們二人的目光就如同盯著兩隻已進(jìn)了嘴裏的獵物。
不祥的預(yù)感瞬間被這一幕拉得升騰而起,當(dāng)場扶搖而上九萬裏。
沈安行慌忙叫了一聲:“楊花!!”
柳煦已然走到了大路邊上,手都已經(jīng)放在了主駕駛座位的車把手上。
他聽到這一聲,就抬起頭來,滿眼茫然:“啊?”
恰巧在此刻,上一個路口的信號燈變成了綠色。
黑色車輛裏的人當(dāng)即放下手剎,油門一下子踩到了最底,如一支離弦的箭似的衝了出去。
然後,他一掌按下了方向盤。
沈安行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刺耳的鳴笛聲與輪胎摩擦地麵的聲音一同響了起來。
柳煦一怔,迴過頭去看時,就見一輛黑色的車唿嘯著朝他衝了過來。
在眼前變得一片黑暗之前,不知是不是錯覺——他看到那車上開著車來撞他的主駕駛和副駕駛不是別人,竟然是他大學(xué)舍友以及他的男朋友。
——人民警察,兼前鐵樹地獄守夜人,謝未弦。
和陳黎野。
柳煦:“……………………”
他茫然了。
這次進(jìn)入地獄,柳煦沒有憤怒,也根本沒想起來要憤怒。
他很茫然。
真的很茫然。
——這到底是在幹什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