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分明是傻。”
謝未弦一邊想著黑無常說這件事時的樣子,一邊看向了沈安行。
從他這個角度去看,隻能看到沈安行的側顏。
他膚色是死一般的蒼白,風把他的發絲吹得飄飄,但卻吹不動眼裏半點平靜。
——確實是傻。
謝未弦也忍不住這麼想。
他作為守夜人之一,自然是很清楚這裏麵的“製度”。
所有守夜人都是戴罪之身。他們每一個人自身有罪,又被罪所害,才有資格審判罪惡。
但與此同時,“守夜人”的位置也意味著他們也會被囚在自己的地獄之中。換言之,他們其實也是被地獄禁錮住的另類罪人。
哪有人放著好好的下輩子不去,明明清清白白的卻非要往籠子裏跳的?
這確實是傻。
他看著沈安行,又想起黑無常的話。
後來,黑無常又坐在橋頭上晃著腿,慢慢悠悠地對他說:“不過,雖然你們違反了地獄的製度,但罪惡這個東西畢竟不能單靠規則而定。畢竟除了規定所用的‘製度’,人心裏還得有‘原則’。”
“以前的很多罪名現在都得斟酌斟酌,也是這個道理。”
“話雖如此,也不能不罰你們。當然,剛剛也說了,我們也不是不講道理的。”
“上頭考慮到你們兩方的相同點和不同點,打算讓你再下去一次,算是對你們的懲罰,也能算是幫他。”
而黑無常接下來的這些話,就是對他的囑咐了。
這些囑咐還縈繞在謝未弦耳邊,一遍一遍地迴響——
“接下來是我要給你的囑托,很簡單,隻有一個——把沈安行盯緊了,不能讓他用冰山地獄的能力。”
“沈安行那小孩是挺安靜的,跟你不一樣,不愛惹事,但特別愛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裏逞強。”
“那小孩一逞強起來可就不管自己了,簡直就是在拿命發瘋。”
“說實話,他比我們所有人想象得都更瘋。要是條件允許,我估計他肯定會比你當年還瘋。”
“再這麼‘瘋’下去,他遲早有天輪迴都去不了,直接連人帶魂折在地獄裏化成灰。”
“所以,幫他的同時,看緊他。”
“因為就算是我給他傳話,他也有可能不會聽。”
“千萬千萬,不能讓他用冰山。”
謝未弦:“……”
說實話,謝未弦很不明白。
大家都是守夜人,就算沈安行有些許不一樣,在能力方麵,守夜人應該都差不多。
他們能力逆天,五感通達,有傷能自愈,死了還能活,存在即bug。
既然如此,能有什麼會讓他“直接連人帶魂折在地獄裏化成灰”?
那是什麼,他離職以後守夜人新增的自盡條例嗎?現在一共有八條了?
而且和能力有什麼關係,守夜人的能力不是說用就用的嗎?
再說了,倒真不是他自誇,謝未弦是真心不覺得這世界上有幾個人能瘋得過他。
他當年可是瘋到直接拎刀去宰了皇上,把曆史都給改了。
那到底是什麼啊?
他一頭霧水這件事好幾天了,卻連個線頭都想不出來。
隨著時間漸漸向前走去,天也漸漸黑了下來。夜色一來,天上厚重的雲就慢慢散開了些,一輪血月出現在了空中。
柳煦抬了抬頭,看了看血月,心裏有點瘮得慌地皺了皺眉。
就在此時,他們腳下突然震動了起來。
周遭就像地震了一樣,大地震動的幅度十分厲害。幸虧他們是蹲在地上的,若是站著,肯定得站不住腳跌倒在地。
地震的幅度越來越大,慌亂間,沈安行連忙抓住了柳煦的手。
雖然這麼做好像沒有任何卵用。
地震持續了約兩分鍾才停下來。
四周剛剛平息下來,隊裏的兩位守夜人就又在同一時刻聽到了腳步聲。
似乎有誰從什麼東西上跳了下來,又往這邊走了過來。
同時注意到這件事的兩個人又同時眸光一凜,連忙往前傾了傾身,一同將懷中人壓在懷裏,護得更緊了。
柳煦接受得十分良好,十分配合地往後縮了縮,背貼著樹偏過了頭。
這一偏頭,他就看到了陳黎野。陳黎野跟他一樣,背部緊緊貼著樹,幾乎要和謝未弦貼到一起去了。
謝未弦一邊壓著陳黎野,一邊偏了偏頭,看向沈安行。
沈安行剛剛還滿眼平靜,這會兒護起柳煦來,眼睛裏卻多了不少隱晦的殺氣。
謝未弦眼角一抽,再一想到黑無常的話,他就又忍不住大覺不好地嘴角一抽,壓低聲音開口朝他厲聲喊話:“喂!”
沈安行知道這一聲是在叫他,便轉過頭看向謝未弦。
謝未弦滿臉殺氣騰騰地警告他:“你要是敢用你那破玩意,我解決完他就捅你來!”
沈安行:“……”
沈安行抽了抽嘴角,點了點頭。興是因為平白無故遭了人一頓訓,看起來有點蔫蔫的。
他看起來倒是乖兮兮的聽話得很,但不知為何,謝未弦總覺得放不下心來。
估計是被黑無常那點破囑咐給說得心裏沒底。
他嘖了一聲,沒再說什麼。
被沈安行壓著護著的柳煦抬頭看了看沈安行。忽然間,他隱隱約約地琢磨出了一些不對勁來。
但很顯然,現在不是計較這些不對勁的時候。
又過了一會兒之後,那陣腳步聲就近了過來。
漸漸地,作為一個活著的普通人的柳煦也能聽到腳步聲了。
腳步聲一步一步慢慢悠悠,一點兒不著急,悠悠閑閑地像是在散步。
一看就是守夜人。
畢竟沒有參與者會在這個時候悠哉悠哉地在外麵散步。
守夜人一邊悠閑走來,一邊哼著個小曲兒。他聲音沙啞,但哼出的曲兒卻在調子上。
那聽起來像是首山歌,隻是他沙啞的聲音與這地獄的背景為它鐸上了一層詭異的光。
這首歌與腳步聲都一同向他們逼近過來。沒多一會兒,它就來到了他們麵前。
幾人後背緊貼著樹,幾乎不敢唿吸。
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守夜人走到了他們的藏身之處跟前。
然後,腳步聲和他一路哼著的曲調全部都在一瞬間戛然而止,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一般。
空氣仿佛都為此停滯了,柳煦竟有點唿吸不上來。
周遭的一切都變得好安靜。
在這片死一般的安靜裏,時間被拉得很漫長很漫長。
所有人都躲在樹後,目光警惕地看向守夜人的腳步聲的消失點。
他一定在那裏。
他現在一定站在那裏,正伺機而動。
恐懼與警惕以及無言的對峙,讓本就難熬的時間變得更加漫長起來。
終於,一道聲音打破了這道寧靜。
地獄的聲音森然響起:【守夜人“咒”,狩獵開始。】
隨著這一聲令下,一聲沙啞的冷笑就突然從謝未弦頭上響了起來。
謝未弦反應快,他一把揪起陳黎野,利落地往後一撤。
就在他往後撤去的那一瞬間,一道黑色人影從天而降,一掌劈向地麵。
那片地遭他這一掌下去,一下子凹下去一個大坑,四周也被砸得出現了條條裂縫,就連謝未弦和陳黎野他們兩個原來躲藏的那棵樹也被波及。
地麵已然塌陷,樹也失了平衡,便隨著吱呀一聲,慢慢悠悠地往後倒了下去。
這棵枯死的樹慢慢地砸到地上,重量十分可觀地發出了轟隆一聲巨響,又把四周砸得輕輕一震。
這實在是個很重的見麵禮,除了那邊身經百戰早已見慣依舊淡定的二人組,其餘三人都不同程度的慌了起來。
沈安行連忙拽起被嚇傻了的柳煦,轉頭就往樹後躲。
但就算不躲,他也知道,以石磨地獄守夜人“咒”剛剛所處的位置來看,他已經把這一隊的人看了個清清楚楚了。
他剛剛可是在樹上的。
所以,他們怕是怎麼躲都沒用。
守夜人咒似乎是個怪力男,一掌把地上砸出個大坑以後,就啞著聲音,笑聲極其怪異地咯咯笑了起來。
笑過之後,他就又莫名其妙地長出了一口氣出來,懶懶散散地一撐膝蓋,站了起來。
謝未弦目光冷漠地看著他。
守夜人咒這一站起來,謝未弦才終於在血的夜色之下看清了他。
這是一位同樣年輕得很的守夜人,看起來才不過二十來歲,膚色也是死人一樣的慘白,他穿著一件黑色風衣和一件黑色長褲,腳上還踩著一雙黑色長靴。
他的臉上,有一條黑色布條把兩眼蒙得嚴嚴實實,還有兩條細長的恐怖疤痕從眼睛的位置上垂直著蜿蜒而下。而再往下看,就能看到他喉嚨上也有一條醜陋的長傷疤。
他喉嚨上的那條傷疤橫著貫穿了一整個脖子,從左到右,看來當時是一刀劃下,幹淨利落。
守夜人咒的外表看起來就很慘。
謝未弦卻絲毫不懼他。和守夜人打架這事已經被他事先列在這次的行程裏了,該來的腥風血雨他當然也時刻準備著,根本就不打算安安靜靜地度過這個地獄的夜晚。
於是,他眉毛一挑,開口就挑釁了起來:“你搞什麼,在玩瞎子摸象嗎?”
守夜人都受過苦,自然也都是人精,作為其中一員,咒當然不是個被挑釁一兩句就毛的毛頭小子。
他又啞聲冷笑一聲,迴敬道:“你才是,搞什麼,守夜人當膩了所以出門來拖家帶口逛街坊嗎?”
“你說什麼屁話,我家裏隻有這一個祖宗。”
謝未弦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攬過了家裏人陳黎野,接著道:“而且我不是來逛街坊的,我是來揍街坊的,希望你不要誤會。”
“我哪兒有誤會。”
守夜人咒懶洋洋地啞聲說過這句話後,就低了低頭,話語裏帶著顫抖又興奮的笑意與殺氣,接著道——
“我也是來殺你的。”
謝未弦也笑了一聲,揚了揚頭,滿聲殺氣騰騰:“那可真是不錯。”
沈安行躲在樹旁,悄悄探出個頭來看。
他看到這一幕後,又抽了抽眼角,訕訕地把腦袋縮了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