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行走出觀眾席的範圍,踏入了早上的陽光裏,穿過人群,走過了大半個操場,往跑五十米的地方走。
他身後,賀高寒揚長了脖子,寧喬傻愣愣地站在原地,連蔚晴都揚起臉來目送著他。
三個人就這樣齊刷刷地看著他的背影看了片刻之後,蔚晴才率先發現了端倪,道:“他是去找柳煦了吧?”
“應該是!辟R高寒說,“媽誒,天上要下隕石了,沈大爺居然不自閉了……他哪次運動會不是從頭到尾一動不動的。”
“去年還睡著了呢!睂巻剔D頭看向他,說,“我都不知道他怎麼睡得著的,周圍那麼吵,咱學校大喇叭聲還死大。”
賀高寒嗬嗬兩聲,撇了撇嘴,說:“你別說,有時候我還真挺佩服他的……”
“好啦,別說這個啦!
蔚晴一邊說著,一邊抬頭看向寧喬,臉上莫名飄上兩朵粉紅來,聲音都跟著頓了頓,像是很不好意思似的,有點磕磕巴巴地說:“那、那個……我拜托你問的……”
“哦哦。”
寧喬這才反應過來,他轉過頭,說:“你說的那個事兒,行哥也說不知道——他倒不像是瞞著沒說,看他那樣,是真的不知道!
——
五十米還沒開始跑,有一群人正圍在穿著體育服的老師旁邊,嘰嘰喳喳地聊著天吵著鬧著。
柳煦站在人群外圍,正拿著瓶水,和自己班的一個女生站在一起閑聊打發時間。
七中一個年級六個班,五十米男女分開比,每個班派一男一女出戰。
五十米這一趟,他們班派的是柳煦和另一個叫戚楚秋的姑娘。
也因此,這兩個人是一起過來的,當然也就湊到了一起去待著。
沈安行剛往這邊走了沒幾步,就被柳煦看到了。
柳煦看到他之後就眼前一亮,轉過頭對著戚楚秋說了兩句後,就把手裏的水交給了她,轉頭朝著沈安行跑了過來。
柳煦朝他揮著手,叫了他兩聲名字,跑到了他跟前,問:“你怎麼下來了?”
“想下來就下來了!
沈安行隨口應了一句,目光又往旁邊飄了飄。
孫城也慢慢悠悠地走了過來。
他旁邊跟著一個短發的颯利女生,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向負責五十米的老師,看樣子是準備去簽到。
柳煦卻沒注意到沈安行目光在往外飄,又對他說:“你特意下來看我?”
沈安行:“……”
沈安行被他問得一愣,隨後,臉上騰地就紅了。
他慌忙往後退了兩步,又欲蓋彌彰地拿手掩了掩臉,慌慌張張磕磕巴巴地應了兩句:“不、不是!我……”
沈安行忽的聲音一頓。
話說到這裏,他才又後知後覺地反應了過來——他一下觀眾席就往五十米這邊來,目的實在是太明顯了。
百分百是朝著柳煦來的。
他也確實是朝著柳煦來的。
沈安行眼角一抽。
仔細一想,這也沒什麼需要否定的!
柳煦站在他麵前,因為他的突然停頓而茫然地眨巴了兩下眼睛,接著滿臉無辜地看著他,還在等著他把話往下說:“?”
沈安行在他無辜的目光裏站了兩秒後,抽了抽嘴角,又硬著頭皮重新開口,把話硬邦邦地圓了迴來:“……是,是看你來的!
“我猜也是。”
柳煦完全沒在意他話裏的卡頓,朝他一笑,說:“那我帶你去終點吧,從那看更清楚!
“……行!
得了沈安行答應,柳煦就拉過他,走向了五十米賽道的終點。
沈安行撇了撇嘴,還是忍不住在意孫城,又轉過了頭。
這一轉頭,他就看到站在老師旁邊的孫城正冷著眼看著這邊。
沈安行輕輕皺了皺眉。
“五十米八點五十開始!
柳煦一邊領著他往終點走,一邊抬起手腕來,看了下表上的時間,又對他說:“還有五分鍾不到,一會兒高一高二分開比,我是第三撥跑的,等五十米比完就去標槍,標槍比完我就沒事了,很快就能完事!
“等我跑完五十米,你要是想跟著來,我就拉著你去比標槍的地方。不過我不強製啊,你要是想迴去了,我再送你迴去也行。”
他說這話時笑得燦爛,沈安行看在眼裏,莫名感覺心裏被燙得燥得慌。
柳煦這麼朝他一笑,沈安行心裏的那些不平衡與不甘心,以及那些不知從何而來的酸澀全部都散成了煙。
他忽然很沒有理由地愧疚起來。
沈安行垂了垂眸,說:“知道了,我在終點那兒看著你!
“可以可以。”
說話間,兩個人就走到了五十米終點的地方。
柳煦把他送到地方以後,就打算跑迴起點去做跑前準備。
“那我走了啊!绷銓λf,“你好好看著我。”
沈安行點了點頭,又在他臨走前說:“對了,你小心點孫城。”
柳煦一愣:“孫城?……哦,你說那個年級第二?”
“對!
沈安行應了一聲,又對他說:“孫城把你報的項目都報上了,好像在跟你對著幹,你防著點他……我覺得他可能要出手搞你!
柳煦聽了,完全沒在意地笑了兩聲,揮了揮手,道:“他隻是想跟我比吧?考試比不過我隻能找運動會了嘛,很正常,我也很爭強好勝的,可以理解可以理解,而且這兩邊都有老師,還有家長呢,他能幹什麼啊——”
話剛說到這兒,起點那邊負責清點人員的老師就吹了一聲哨子。
哨聲打斷了柳煦的話。兩人一齊轉頭看去,就見人群之中的體育老師仰起頭,高聲喊:“五十米集合!”
“我擦!”
柳煦沒空再往下說了,他匆匆忙忙地對沈安行放下一句“好好看我啊”後,轉頭就疾如西風地跑向起點。
沈安行看著他跑得衣擺飄飄的背影,一時無言。
他抬起頭,看到孫城正站在起點那邊的人群裏,目光冷冷地看著他。
柳煦一不在,沈安行的表情也變得不太友善起來。
此時此刻,沈安行剛剛在柳煦麵前表現出來的無奈與微妙的慌亂全都消失得無影無蹤,留下來的隻有冷冰冰的警惕與戒備。
*
高一的五十米跑完後,就是高二。
高二是男生先跑。
他們上場之後,沈安行就看到孫城和柳煦好死不死地正站在一起,畫麵看起來相當詭異。
沈安行的表情當即狠狠一抽。
孫城目光冷冷地盯著柳煦,柳煦卻視他如不存在,從頭到尾都不看他一眼。
不僅如此,上了跑道之後,柳煦就揚起了雙手,很大力地朝著站在終點的沈安行揮了兩下。
沈安行:“……”
那一瞬,沈安行想起了寧喬說柳煦是在展示他的“雄性魅力”。
雖然很不合時宜,但柳煦很大力地朝他揮手的時候,沈安行真的覺得他好像在求偶,就像公孔雀瘋了似的朝母孔雀開屏一樣。
沈安行有些無語。
又不是喜歡他,對著他做這些幹什麼。
是想借他向喜歡的女生表現自己嗎。
沈安行眸色暗了暗,心裏有點不是滋味——被自己喜歡的人當做追求別人用的跳板,他當然不會開心。
柳煦朝著沈安行揮了兩下之後就收起了手,微微活動了一下,做好了起跑姿勢。
沈安行也麵色凝重了起來,緊緊盯住了柳煦旁邊的孫城。
一聲槍響。
六個人如箭似的衝了出來,個個都拚盡全力地往前跑。
在這裏頭頂數柳煦最拚。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多喜歡那個人,沈安行反正是從來沒見他跑得這麼快過。
柳煦跑起來很認真,他輕輕皺著眉,嘴微張著,周身帶起的風把他額前的發吹飛了起來,也把他眼底的光吹得更亮。
沈安行看得心裏猛地一動,臉頰兩邊忽的就浮上來了兩團緋紅。
不知怎麼搞的,他突然就有點口幹舌燥起來,又忍不住動了動喉結。
……寧喬真的說得很對。
沈安行忍不住想,柳煦這樣真的很帥。無論是誰看他,想必都會淪陷。
柳煦就那樣風似的衝了過去,第一個跑過了終點線。
跑過去之後,他甚至連車都剎不住,又往前跑了好幾步之後才停了下來,隨後,他便轉了個彎過來,又慢悠悠地朝沈安行這邊跑了過來。
他跑過來的時候,比賽時臉上的認真勁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朝沈安行揚著笑,氣喘籲籲地喘著氣,臉邊還淌著些汗珠,不知是熱的還是緊張的。
柳煦一邊跑過來,一邊抹掉臉上的汗,又捋了捋前額的劉海,問:“怎麼樣?”
他這樣實在太犯規,沈安行臉上飄著兩團紅,被他問得一緊張,兩肩一哆嗦,磕磕巴巴了起來:“什……什麼怎麼樣,不是第一嗎?”
“我知道是第一啊!
柳煦伸手捋著跑亂了的頭發,對他說:“我是問看起來怎麼樣,還行吧?”
“……挺好的!
沈安行一邊說著,一邊又抿了抿嘴,剛剛的心動全在一瞬間消失得一幹二淨。
……是給別的女孩子看的。
他想,剛剛的柳煦不是他的,也不是給他看的。
那是給別的女孩子看的,是別人的。
“挺好的!彼p輕說,“真的……挺好的!
“……?”
柳煦這才終於察覺出了有些不對。他走上前去,有些奇怪地叫了他一聲:“沈安行?”
沈安行抬了抬頭,看向了他。
“怎麼了?”柳煦問他,“誰怎麼著你了?”
“……沒!
沈安行目光飄向一邊,蔫蔫迴答:“誰都沒怎麼著我。”
柳煦當然不信他這一套,他還想再問,但話還沒來得及出口,沈安行就先一步打斷了他,又道:“標槍在哪兒比?”
柳煦被他突然打斷,愣了一下,“呃”了一聲,反應了幾秒之後,才指了指五十米起點前麵一點的地方,道:“那邊,去之後直接扔,扔了之後登一下成績……就可以迴去了!
“是嗎!
沈安行轉過頭,道:“那走吧。”
“哦……”
柳煦訕訕應了一聲,跟著他往前走去,又忍不住道:“不是,你真的沒事嗎?”
“我能有什麼事!
沈安行說完,就轉了轉頭,看向孫城。
孫城也跟在他們後麵,走向了標槍的地方。
沈安行撇了撇嘴,轉迴過頭去。
……
半個小時後,觀眾席上。
“孫城什麼都沒幹。俊
寧喬坐在柳煦旁邊,手托著腮,如此問道。
“嗯!
坐在柳煦另一邊的沈安行應了一聲,道:“我怕他會幹什麼,就去盯了一路,結果孫城老實得很,從頭到尾都隻是在參加運動會,別說幹點什麼了,他連越線都沒越過。”
沈安行確實是下去盯了一路。
柳煦跑完五十米,沈安行又去陪他扔了標槍,扔完之後又去登好了成績,隨後兩個人就一起迴來了。
沈安行一直在注意孫城的動向,但這兄弟一直都隻冷著臉盯著柳煦,一點兒出格的事都沒幹。
寧喬謔了一聲:“好家夥,我說你下去是幹嘛去了,敢情您是下去給煦哥當保鏢了,老賀還說沈大爺居然出山了呢!
沈安行聞言,撇了撇嘴。
轉學過來的柳煦卻沒聽明白寧喬這話,他轉過頭,朝著寧喬意義不明地“啊?”了一聲。
“不知道了吧,小子!睂巻虡妨艘宦,說,“我跟你講,沈安行同學每次運動會全天都跟個死人似的,除了最後會參加個接力完成學校指標以外,他是絕對不會動地方的,去年還直接睡著了,也真是個神人!
沈安行聽到最後莫名有點聽不下去,眉頭一皺,不太高興道:“閉嘴!
寧喬嘿嘿樂了兩聲,很識相地轉移了話題,又說:“不過照這麼看,孫城那憨估計隻是在跟煦哥較勁呢,也不用太在意他了,煦哥不剩項目了吧?”
柳煦一邊嗦著從超市買來的牛奶,一邊迴答:“還剩個長跑,不過是下午的了。”
寧喬一聽這個,更不在意了:“長跑誰有精力搞你,大家都累死累活的,肯定沒事,是吧行哥?”
沈安行聲音涼涼又陰陽怪氣地委婉否定他:“我怎麼不知道孫城什麼時候成了個友誼第一比賽第二的好人了!
柳煦:“……”
寧喬:“……那倒是。”
柳煦從來就沒見過沈安行對人這麼有意見,再一想剛剛跑五十米的時候沈安行的奇怪表現,他就忍不住歪了歪頭,小聲問寧喬:“我說,他怎麼了,他怎麼跟吃了火藥似的,他是和孫城有仇嗎?”
“其實你要硬說的話……孫城和咱們全班都有仇,畢竟他是個純種傻逼!
寧喬也小聲道:“但是他是年級第二的優等生啊,這兒有這麼多老師看著,他哪兒敢動你,我要是他,我就把你堵小樹林揍你,傻子才在運動會上動你呢……我看,是行哥喜歡把人往壞處想,你說他到底活得有多黑暗啊!
柳煦:“……”
你別說,確實過得挺黑暗的。
柳煦撇了撇嘴,又迴過頭來,看了眼沈安行。
沈安行正靠在後麵的欄桿上,輕皺著眉看著下麵孫城他們班。
察覺到柳煦的目光之後,他就偏了偏頭,看向柳煦:“怎麼了?”
“沒。”
柳煦伸手托住腮,道:“我總覺得你不太對勁!
沈安行被他這一句話說得心裏咯噔一聲。
他撇了撇嘴,不動聲色地把心慌壓進心底裏,輕描淡寫了一句:“想多了!
“是嗎!
柳煦倒沒多在意這件事,又說:“那我下午長跑的時候,你還去終點等我嗎?”
沈安行:“……”
沈安行默默地橫了他一眼。
柳煦嗦著嘴裏的牛奶看著他。
相顧無言。
中午午休過後,兩點整,長跑項目準備開始。
沈安行同學頂著碩大的太陽,站在長跑終點線旁,麵無表情,一臉無欲無求。
沒有人能拒絕喜歡的人的請求。
這是沈安行今天學到的人生真理。
長跑的起點和終點都是同一條線,比賽還沒開始,柳煦就站在人群外圍,和沈安行站在一起,等著比賽開始去跑道上就位。
倒也不止沈安行,寧喬和賀高寒,還有副班長蔚晴和戚楚秋這幾個跟他關係很不錯的人也跟著一起下來了。
幾個人就站在柳煦旁邊,跟他有一茬沒一茬地閑聊著,等著比賽開始。
沈安行站在一邊——他不擅長交際,也不去開口參與閑聊,就安安靜靜站在柳煦身後,一言不發地守著他。
長跑的起點和終點都在主席臺前。旁邊就是座位席,幾乎沒有高二的人下來站在太陽底下看,除了他們,就隻有寥寥無幾的幾個想更近點看本班同學走向勝利的人站在終點邊上等。
高一的倒是來了不少看熱鬧的,他們圍在長跑線附近的跑道邊上,正嘻嘻哈哈地鬧著。
四周吵吵嚷嚷,沈安行伸手擋了下額頭,擋了擋不熱但很刺眼的太陽光,又揚了揚頭,看向孫城他們班的方向。
孫城還站在自己班的觀眾席上,正咕咚咕咚地喝著水。
他也要跑。
沈安行看著他,瞇了瞇眼,總有種不太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