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行站在柳煦家裏。
柳煦他爸並沒有帶著柳煦去沈迅他家拿沈安行的東西,他讓他迴家等。
雖然沒帶著他去,但他爸說到做到。他把沈安行的東西裝在一個箱子裏,全部都給柳煦帶了迴來。
“他是你的了。”柳煦他爸對他說,“沈安行沒多少東西,就這點兒。”
柳煦把沈安行的包從派出所帶迴了家,剛翻過包裏的東西。那包裏是沈安行本來打算給他做生日驚喜的滿天星,滿當當地裝滿了遺憾。
所以柳煦剛哭過,眼睛還紅著。
柳煦悶聲嗯了一聲,說:“知道了。”
說完這話,柳煦就抱起箱子,迴了自己屋裏。
沈安行的東西很少。他和柳煦說過,沈迅對他的感情太病態,除了恨他,對他的控製欲也強到離譜,他的每一件東西沈迅都必須知道是什麼,但凡有點新奇東西,沈迅就會當著他的麵摔了,或當著他的麵扔掉。
他要是反抗,就會被揍。
沈迅不準他活得好。
柳煦迴到房間裏,打開了箱子。
箱子裏麵有一些衣服,還有沈安行上學用的筆記和筆袋,五六封柳煦寫給他的信,以及一些沾了血的糖紙和幹花。
這些,就是沈安行的全部。
這個人真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東西少得柳煦都心疼。
柳煦翻著箱子裏的東西,動作緩慢又輕柔,總時不時地停下來,對著箱子裏愣神,不知是哪件東西扯到了他的心緒。
最後,他把一件衣服從裏麵拿了出來,慢慢摟在了懷裏,低下頭縮了縮身子,蜷成了一團,像是恨不得把這件衣服揉進骨血裏。
沈安行站在一旁,看得心疼。
柳煦就這樣抱著衣服抱了好半天。然後,篤篤兩聲敲門聲響了起來。
“兒子。”柳煦他爸在門外說,“有件事我忘了跟你說。”
柳煦抬了抬頭,紅著眼睛看向門外,抖聲應了一聲。
“那什麼,沈迅那臭傻逼剛跟我說,葬禮在頭七的時候,也就下周三了,還有五六天。你姐明天的機票,改不了了,你看你怎麼辦,我請假陪你去?”
柳煦聽了,半晌沒吭聲。
他坐在原地,抱著懷裏的衣服,沉默了好半天。
柳煦窩在屋子裏沉默著思索,他爸就在門口守著等他迴答。可等了老半天柳煦都沒動靜,他爸就有點坐不住了,忍不住又叫了一聲:“兒子,我說……”
他話剛說到一半,房間的門就被柳煦一下子拉開了。
柳煦拉開了一半門縫,一雙眼睛難得的有了點光彩。
他抬起眼,說:“我自己去。”
“……”
柳煦他爸眨了眨眼,有點不明白:“你自己去幹什麼,我陪你去多……”
“我自己去。”柳煦打斷了他,很堅定地重複了一遍自己的需求,又說,“我去一個人送送他。還有,你跟沈迅那邊再說一聲,我去守靈。”
柳煦爸:“……”
沈安行:“……”
他這話一出,房間裏的活人和死人都很默契地同時瞪圓了眼,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你說什麼?”柳煦他爸難以置信得聲音都有點抖,“你說你——”
“我說我守靈。”
柳煦早知他是這個反應,又跟他重複了一遍後,接著說道:“你難道覺得他爸有耐心給他守靈嗎。”
“……”
這倒確實。
“而且,我也答應他了。”
柳煦垂下眸,輕輕說:“我不會怕他的,他會來看我,我要一個人去守靈。”
沈安行:“……”
“葬禮那天人多,他爸也不敢當眾幹什麼的。我想一個人去送他,你去上班就行了,不用再費心這個了。”
柳煦說:“我能行的,我沒事。”
隨著柳煦這話的話音落下,沈安行四周的場景就再次變幻了起來。
他看著四周慢慢扭曲,心裏疼得抽搐,已死了的心髒又一次因為柳煦而痛得試圖跳動。
慢慢扭曲的景色緩緩塵埃落定。
沈安行抬起頭,毫不意外地發現這裏是葬禮現場。
葬禮還沒開始,但殯儀館門前都布置好了,門前的兩排白色大花圈立得十分對稱,放眼望去一片黑白,直通著裏麵的靈堂。看這樣子,似乎都已經準備完成,就等著葬禮開始。
天色已近黃昏,殯儀館大開著門,門前零零散散地站著兩三個人,沈迅也在裏麵。他少見地穿得正式了點,看上去倒挺像個人了。
他正和旁邊人商量著討論著,看起來很不耐煩,也很無所謂。
“我都說了,明天隨便弄弄就行了,你們看著辦。”沈迅叼著煙頭說,“能給我少花錢就少花錢,趕緊把那死人玩意兒燒了就行,看著就他媽晦氣。”
他這話說得殯儀館的工作人員有點不適。
工作人員幹笑了兩聲,很禮貌地提醒道:“先生,有的話是不該說的,您還是……”
“少他媽給老子扯這套啊。”沈迅瞪了他一眼,又說,“反正不用老子守靈,我就走了。等明天我直接去葬禮現場。”
說完這話,沈迅就把煙頭撇到了地上,伸腿狠狠一踩,把煙頭踩了個灰飛煙滅。
人的暴力性是體現在方方麵麵的。沈安行看著那被他一腳踩了個挫骨揚灰的煙頭,莫名感覺那就是自己。
沈迅說走就走,絕不逗留。沈安行低頭看了會兒那可憐的煙頭,再抬起頭時,沈迅就已經走遠了。
他一走,殯儀館的工作人員就忍不住小聲嘀咕了起來:“什麼人啊這是,有病吧……”
旁邊另一個工作人員聽了他這抱怨,也很感同身受地湊了上來,道:“是吧!我就沒見過這種人,兒子都死了,他還嫌我們要錢多,選了最便宜的還罵罵咧咧說他兒子死了還這麼多事兒……我的天啊,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我昨天還聽前臺小鄭說,這人在醫院的時候還嫌棄處理屍體費錢,罵他兒子不孝順呢。”
聽他講話的工作人員聽到他最後的爆料,忍不住咋舌道:“有病吧,這種人真的不會遭天譴嗎?”
“害,還不止這個呢,還有那個……你不也知道嗎,一般葬禮不是都先從家樓下走?畢竟都說頭七的時候人會先迴家看看。結果他呢,好家夥他說嫌晦氣,非讓我們給他找別的地方弄……有大病。”
“就是,再說有啥晦氣不晦氣的,那可是自己兒子……我真他媽長見識了。”
“是啊……哎,這麼說起來,他家不是就他和他兒子兩個人嗎?”
另一個工作人員說著說著,就忍不住納悶起來,道:“我聽說他聯係了好幾次孩子親媽,她都沒接電話啊。那他不給守靈,誰給守靈啊?明天就出殯了,今天晚上還得有人守靈吧?”
工作人員說:“我也覺得奇怪呢,聽說是他一個高中同學自告奮勇要守……有什麼想不開的,跟自己又沒關係。”
一聽到這兒,沈安行才如夢初醒。
他一拍腦門,想起了柳煦來,連忙轉頭就往靈堂裏跑。
可轉頭剛跑出去兩步時,他又聽到工作人員在他身後說——
“不對啊,不是停靈三天都得守靈嗎,他一個人守三天?沒人跟他換?”
“你不知道?他是一個人守了三天啊。”另一個工作人員說,“我本來也看著太可憐,說要不殯儀館出人跟他換換輪著守。但他說什麼都不換,已經三天都沒合眼了,這三天都沒怎麼吃東西。”
沈安行:“……”
沈安行聽得心裏一咯噔,連忙轉頭跑向靈堂裏。
靈堂是一個長形的廳堂,沈安行一跑進去,就看到最裏麵的長臺子上擺著一具棺材,棺材前是一個小了兩圈矮了一截的木臺子。臺子上燒著香,擺著許多花團,還有一張方方正正的黑白遺照。
有一個穿了一身白的人守在臺前,低著頭一言不發。
沈安行連忙跑了過去。
他跑到臺前,果不其然,跪在這裏的是柳煦。
連著三天跪在這兒沒合眼,柳煦臉色很是不好,兩眼周圍都有一圈濃重的黑眼圈,看起來憔悴至極。
沈安行蹲了下來。他心疼得像在滴血,一時都忘了聲音傳不到過去,顫著聲音開口勸他:“楊花……楊花,別守了……”
“聽話……去睡覺,去睡覺吧,好不好?”
沈安行急得快哭了,他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想去碰碰柳煦。
但就在這一刻,他伸出的已經凍成了冰的手從柳煦身上穿了過去。
沈安行聲音當即一哽,又後知後覺地反應了過來。
——他沒辦法碰到過去,隻能站在一邊看。
沈安行隻好把手收了迴來。然後,他看著跪在地上低垂著頭,一言不發守著他的柳煦,眼睛紅了一圈。
隨後,一行淚從眼眶裏滾滾而落,劃過他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