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的確是個極其寶貴的經驗。
若非此刻聽他親口透露,單是看他往日活蹦亂跳的模樣,還真當他是銅皮鐵骨,那些傷都是假的呢。
但不管這經驗有多寶貴,振振有詞地說別人的東西就是他的東西,也著實有些不要臉了。
神君沒有與他一般見識,他握住楚棲環住自己的手腕,道:“不要再動到肩上的傷!
他每次伸手抱神君的時候的確會扯到肩膀上的傷口,楚棲看了他一會兒,確定他是真的為自己著想,而不是單純的因為不想被抱,便任由他將自己的手拉了開。
他坐在床上,神君則走迴桌前,拿了他垂涎的青色小瓶,楚棲的眼睛一下子直了。
難道是看出了他想要,所以要藏起來?
他心中狐疑,琢磨是用搶的還是用偷的……
神君重新走了迴來,攤開的掌心瑩潤無暇,裏頭放著一枚黑色藥丸:“服下這個,睡一覺燒就退了!
楚棲低頭張嘴,用嘴巴取走那枚藥丸。柔軟的唇瓣碰觸在神君掌紋的生命線上,留下一抹揮之不去的潮濕。
神君將手負於身後,拇指擦過掌心被碰到的地方,試圖抹去那股觸感。
隨手將止疼藥在楚棲麵前一晃,逗貓一般吸引了他的視線,道:“如果想要這個,接下來就要好好聽話,待日後離開神殿,我便給你拿上一瓶!
說罷一抬袖,楚棲便眼睜睜看著那青色小瓶消失在空氣中,不知被藏到何處。
神君問他:“聽懂了麼?”
楚棲不甘心地瞪了他一眼,爬到床尾將疊好的被子抖開,直接往後一躺,霸占了神君的臥榻,蒙頭睡了。
小狼崽子野性難馴,要想叫他聽話顯然不是一日兩日可以達成的,神君並未生氣,他站了片刻,彎腰為少年掖了掖被角。
那顆藥裏有安眠作用,楚棲的生氣並沒有持續太久,便很快睡著了,他睡覺的時候喜歡把身子側著蜷縮起來,稍微一不留神,就又壓到了肩膀的傷口。
他睡的無知無覺,倒是神君看到幾次,順手將他翻正了過來。
這一覺睡到日上三竿,楚棲茫茫然醒過來,還覺得輕飄飄的仿佛處在雲端,全身的骨頭都泛著一股子酸勁兒。是從未有過的睡眠體驗,甚至醒來還十分困倦,能再躺上一會兒。
司方神君的住處,司方神君的床榻,整個空間全都是司方神君的味道,幹淨純粹,清淡怡人。
楚棲抱著被子又享受了一會兒,迫於五髒廟的壓力,不得不爬了起來。
出去尋了一圈兒,沒找到神君的蹤跡,倒是遇到了從山下迴來的青水和若幹大阿宮弟子,有說有笑地往這邊兒走,個個冠帶嚴謹,意氣風發。
反觀楚棲,不合身的衣服不合身的鞋,披頭散發,滿臉傷疤,一眼看去,像哪兒跑出來的小瘋子,與威嚴的神殿格格不入。
幾人見到他,笑鬧戛然而止,悄聲議論。
青水神色複雜地走上前來,低聲道:“你不在神君那兒呆著,瞎跑什麼?”
“司方不見了!
“他自是有事要忙。”青水斥他:“快快迴去,莫要給神君丟人。”
“我餓!
“……沒出息。”青水一邊嘲他,一邊把手裏的紙包遞給他,道:“拿去!
楚棲接過來聞了聞,頓時食指大動:“燒雞!
“整個神殿也就你需要這些俗物。”青水道:“行了,你拿迴去,自己慢慢……”
楚棲迫不及待地撕掉了油紙,拿起來咬了一大口,那吃相過於原始,青水僵了一下,後方的大阿弟子也露出了驚訝之色,悄聲議論了起來。
“他是誰?”
“神君養的小妖麼?剛會化形?”
“好生不雅……”
聲音斷斷續續傳過來,楚棲把嘴裏的食物吞下去,解釋道:“我不是妖怪!
眾人看他。
楚棲認真地介紹自己:“我是神君的仙侶,赴過巫山的!
一片寂靜,眾人神色各異。
楚棲又滿懷感激地看向青水,道:“我才知道大家都不用吃東西呢,謝謝你特意給我帶,是司方吩咐的吧?”
青水臉色微微泛青,一時想找個地縫鑽進去,他一點都不想承認麵前這個小孽障是神君心儀之人,更不想承認他的確是專門給楚棲從山下帶的食物。
可是神君不光沒有把他趕走,還默許他住進了四季小築的主臥,他實在無法說服自己對方不重要。
青水磨了磨牙,“你迴不迴去?”
“不。”
拒絕的過於利落,青水緩了緩,剛要再勸,後方忽然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誰不知道你膽大妄為,趁人之危,玷汙神格,神君慈悲為懷,以德報怨,饒你一命,你還真蹬鼻子上臉起來了,小人得誌之態,實在讓人作嘔。”
出聲的乃是大阿首徒聽楓,楚棲抬眼看向對方,眸中逐漸漫上一抹不善。
有人在覬覦他的大寶貝。
青水忽然推了楚棲一下,趕小狗一樣:“快迴去,若叫神君知道你在客人麵前瘋瘋癲癲,小心他不理你。”
楚棲身材單薄,被他一推一踉蹌,他在心中權衡,如今屈居人下,大阿宮個個都會仙術,自己隻怕不是對手,姑且吞了這口氣就是。
便用手肘甩開青水,自己走了。
一路迴了四季小築,楚棲一眼就看到了自家長身玉立的神君,手裏捧著一個半大的雛鷹,也不知道打哪兒撿的。
楚棲瞧見他,頓時安了心,雞腿吃的更香了:“你迴來了,剛才去哪兒了?我一直找不到你!
神君轉身走向了亭子,楚棲亦步亦趨地跟上去,看他輕輕把雛鷹放在了亭內的石桌上,那鷹全身漆黑,一隻翅膀歪斜,被放下之後動了動膀子穩住身體,然後就安靜地蹲了下去。
“它受傷了。”神君在石椅上坐下,道:“應該是在被母鷹推下懸崖練習首飛的時候摔斷了翅膀,如果不把它帶迴來,今晚就會被陸地上的野獸分食!
“這樣啊。”楚棲伸手,避開手上的油汙,用手腕蹭了蹭那雛鷹的腦袋,歪頭看著雛鷹紅色的眼睛,道:“它真幸運,遇到了你!
神君沒有在意他的討好,問道:“你想照顧它麼?”
“我?”楚棲吃了一驚:“我麼?”
“嗯!
這是他把雛鷹帶迴來的原因。楚棲行事乖張,性格過於偏激,稍有不滿便如狼似虎,窮兇極惡。偶爾流露出的半點溫情也皆是因有所圖,是為達目的而使用的手段罷了。
神君想,或許可以讓他學習一下付出,人若在世間有了牽掛,無需他人耳提麵命,自然而然就會主動學習處世之道。
“你,你要……”楚棲眼裏的雀躍幾乎要飛出來了,他難得矜持起來,按捺住上揚的嘴角,不確定道:“你要把它送給我?”
“喜歡麼?”
“嗯!”楚棲很大力點頭,眼睛都在發光:“喜歡!”
“那我就把它交給你了!
“好!”楚棲像被授予了勳章的將軍一般,瞬間挺直了腰桿兒。
神君眼神溫和了一些,提議道:“給它取個名字吧!
這世上,無論什麼東西,一旦有了名字,感情就立刻會變得不一樣了。楚棲很是認真地想了一會兒,他平日裏不學無術,這會兒大腦空空,想了半天,才略顯不好意思地說:“叫它小九好不好?”
“小九?”神君思索:“為什麼取這個名字?”
“這個,是你送我的嘛。”楚棲邁開腳步,一邊圍著他轉圈,一邊一本正經地給這個俗氣的名字賦予意義,道:“既然是定情信物,那一定要取一個有意義的名字,小九,意味著我們兩個在一起天長地久……”
“……”神君張嘴,剛要說什麼,楚棲忽然轉身,他油乎乎的雙手背向身後,上半身前傾,骨相姣好的臉直直朝神君貼了上來。
神君頓時繃緊身體,脖頸後移。
楚棲麵容含笑,眼神卻陡然溢出抹極盡張揚的占有欲,牢牢鎖住了神君俊美的臉龐。
“你說……”他甜甜蜜蜜地問:“叫小九,好不好呀?”
神君:“……”
那眼神實在過於露骨,他輕輕偏過了頭,避開對方的視線。
手指撫上桌上玉杯,才發現裏麵無水,神君口幹舌燥,眉頭微皺,道:“你不要誤會,這不是定情信物!
“那是什麼?”楚棲不知何時繞到了他背後,微涼的長發從他肩膀滑落,少年的下巴虛虛放在他肩膀,嘴唇貼在他耳邊,好聲好氣:“你不要害羞嘛。”
他的唿吸像羽毛一樣搔刮在耳畔,神君又一次偏頭,楚棲看的有趣,忽然用力在他臉上親了一下,發出老大的‘啵兒’響。
神君豁然起身,抹臉喝斥:“楚棲!”
“我又不是故意的!彼恢Ю猓䲢⒖虘Z,縮著腦袋給他扣鍋,兇巴巴:“誰叫你長得那麼好看。”
神君鬱鬱望他片刻,陰沉著臉拂袖而去。
楚棲又來了勁兒,兩步追到亭子邊邊,探頭羞他:“小氣鬼,略——”
楚棲很快抱著他的定情信物迴了房間。
楚棲聽話素來是選擇性的,隻聽自己在意的、高興的部分,至於別人還說了什麼,表達了什麼意願,關他屁事。
他常年受傷,包紮十分在行,手腳麻利地給小九處理好了傷勢,然後便抱著它來到窗前,趴在上麵邊賞月邊賞神君送的鳥。
“你都吃什麼呢?“他托著腮,望著小九道:“這兒也沒別的鳥可以打,難道我以後要天天下山給你買吃的不成?”
“聽說它喜食人眼。”青水恰好路過準備去給神君送新做的花糕,道:“你哪兒弄得這麼個兇物?”
楚棲又擺出了小人得誌的模樣:“司方送的!
“神君……”青水一臉古怪,道:“怕不是故意給你這麼個玩意兒,好叫它夜晚啄了你的眼,免得你天天在他麵前晃來晃去煩得慌!
“那他該啄自己的眼睛才是!
青水哼了一聲,沒再理他。
楚棲目送他漸行漸遠,思索了一會兒,又來看小九,伸手碰了碰它的喙部,若有所思。
小九喜歡吃人眼,這有點麻煩,因為這兒的人他都很難打得過。
他愁眉苦臉,忽然靈光一閃,直接從窗臺翻了過去,一路跑向了神君的住處。
青水與神君正在說話,乍然見他進來,前者先有了火氣,後者則好像習以為常,問他:“怎麼?”
“我明天跟他一起下山!
雖神君本就有此打算,但楚棲提的過於突兀,他還是多問了一句:“何事?”
“買衣服呀!背䲢詭Р粷M去指青水:“今日他嫌我給你丟人了呢,還當著那麼多人的麵罵我瘋瘋癲癲。”
青水忙解釋:“我是想讓他趕緊迴這邊院裏,畢竟那些人他都不認識!
“那個什麼大鵝宮的人還欺負我!
青水繼續解釋:“是,聽楓師兄,護您心切,說了些不好聽的!
“他還推我,推了一路。”
青水開始麻:“我是因為……擔心小公子與客人發生衝突!
“那些大鵝可真了不起,仗著比我會點仙術就血口噴人,欺負我是凡夫俗子,不通法術,還說我配不上你!
青水:“???”
他懷疑自己被人抹了記憶,為什麼印象中沒有這一段?
下意識開口想為大阿宮辯駁,楚棲卻忽然橫了他一眼,皺眉道:“你怎麼還不走?”
比理直氣壯與恬不知恥,楚棲說第一絕對無人敢說第二。
到底是在神君麵前,青水不敢與神君的心上人硬碰硬,隻能識趣道:“小侍先行告退!
他一走,楚棲就又蹭到了神君身邊,摟他手臂,滿含期待:“你是不是應該教我一些防身的法術?”
“我不收徒!
“我不做你徒弟,你教我就行!
“我不教人。”神君抽手起身,柔滑的袖口流水般從楚棲懷裏滑出,便是這般舉止,也是月朗風清,優雅得宜,楚棲看在眼裏,心中陡生不悅,惡念乍起,他一把握住神君的手指,腳下用力一勾對方的腳。
全然未曾想到他會突然出手,神君身影一歪,楚棲便氣勢洶洶地撲了上去。
白衣堆疊,風霽月明的神君被迫後腦接地,硬生生被按在了身下。
他唿吸微亂,眸光閃動:“楚棲……你如果再敢唔……”
何止再敢,日後還敢。
大寶貝清潤無瑕,冰清玉潔,誰見了不想動手動腳。
神君唇瓣被攫,渾身僵硬,楚棲不理不睬,隻管憑本能汲取,還重重咬他一口。
許是被咬疼,神君睫毛一顫,忽地揮袖,楚棲那點兒力道在他麵前還是太不夠用,當即便撞翻小桌摔出半米。
神君唿吸急促,臉頰赤紅,手中驀然幻出一柄長劍,凜冽劍尖直指楚棲:“你這孽障,本尊不記前仇,饒你性命,你竟還敢為非作歹!”
“我錯了。”楚棲立馬抱頭,苦著臉蛋從劍下打滾兒,直接滾到牆角離他老遠,哼哼唧唧:“哎呀錯了錯了,我不是這樣想的……定是有人給我下蠱了。”
“花言巧語,扯空砑光!”
楚棲飛快地透過掌心瞄他一眼,見他怒不可竭,機靈地轉移話題:“敢問仙君,我明日什麼時候來尋你學習法術?”
“我何時說過要教你法術?”
“哦。”楚棲十分失望,悶悶道:“那你的療傷聖藥,能不能給我一點呀?”
“不給,滾出去。”
楚棲可憐兮兮:“我知道在這裏有神君相護定無人再敢傷我,可之前的疤痕太醜了,我,我想去了……好不好呀?”
話到最後,竟有幾分卑微乞求。
十七歲的少年,正是注重儀貌的時候,怎麼可能不在意身上過於醜陋的疤痕。
神君抿唇,不知想到什麼,逐漸平複唿吸,揮袖地丟給他一個白玉小瓶:“滾。”
楚棲開心地撿起來,磕頭道:“謝神君賜藥!
今日收獲頗豐,楚棲不再留戀,爬起來轉身便走。
行至門口,忽聞他道:“站住!
迴頭,一本書迎麵丟來。
楚棲急忙接住,眼神困惑。
神君背過身去,語氣森冷:“若你能自主學會此書前半卷,本尊便破例收你入門,若學不會……日後再踏此門,我便打斷你的腿!
楚棲眼睛鋥亮,當即應了:“好。
意外收獲增加,楚棲更不留戀,扭頭飛快地跑走了。
神君靜靜佇立片刻,緩緩轉過來,放鬆身體盤膝坐下。
他取過桌上玉壺,倒了杯茶,端起來一飲而盡。喉結滾動,神君抬手,緩慢而用力地擦了一把嘴唇,軟嫩的觸感依舊殘留,不減反增,口腔似乎還能感覺到那柔滑之物攪弄的感覺。
神君麵目陰沉,不得不運功調息,壓下·體內躁動。
果真是孽障。
那本書想必能攔他幾年,屆時再用沒天賦把他打發了便是。
孽障這會兒已經迴了廂房,聽到聲音的小九扭動鷹頭看了過來,楚棲對它一笑,舉起手裏的東西炫耀:“別急,等我學會這個,天天給你吃人眼。”
說罷便爬上床,專心致誌地研究起來。
“……前半卷,引靈入體,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