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片黑暗。
星野修吾勉強地想要睜開眼, 眼皮卻沉重地仿佛掛了千斤重的秤砣,根本無法睜開分毫。
他嚐試著動了動手指,卻發現自己連這樣簡單的動作都無法做到, 仿佛他的身體已經完全無法承受這樣“高難度”的負荷。
他可以感受得到, 他正處於某種粘稠的液體之中,這些液體試圖通過肌理浸入到他的身體裏,來修補著千瘡百孔的身體。
有什麼聲音在黑暗中迴響著,星野修吾仔細地分辨了半天, 終於遲緩地意識到, 那是他與安倍晴明曾經有過的交談。
“人有生老病死此為世間之理, 晴明。”星野修吾聽到“自己”用著極為虛弱的聲音說道,“你身為陰陽師, 更清楚這一點不是嗎?”
他的聲音微弱地仿佛下一秒就要徹底沉寂下去,而正是這樣的聲音,狠狠地刺痛了安倍晴明的心髒。
屬於“星野修吾”的命數即將走到盡頭了。
隻要想到這一點,隻要想到這一種可能性,安倍晴明隻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利刃不停地剜刮,痛得無法唿吸。
為什麼他就要死去了呢?
他像是珍寶一樣護著的人,就要這樣撒手人寰, 連見到來年盛開的櫻花這種簡單的小事都無法期待了嗎?
“我正是明白這樣的道理。”
星野修吾聽到安倍晴明用著冷靜至極的語氣說道,他的聲音中帶著難以忽視的溫柔, 就如同注視著他的那雙比夜色還要深邃的黑色眼瞳一般,讓人難以抗拒。
“但是修,隻要想到這件事會發生在你的身上, 我便無法接受。”
明明被稱為“最強的陰陽師”,可是他連想要保護最珍愛的人這件事都無法做到,這個最強陰陽師又有何意義?
“為了你,哪怕違背這世間之理,又有何不可呢?”
溫和的靈力沁入到身體之中,溫養著已經破敗到了極點的身軀,將名為「生」的代價印刻其中,哪怕是曆經千年也無法將其擺脫。
這是「代價」。
也是「希望」。
星野修吾曾經想過,若是自己哪怕沒有那麼一丁點的想要活下去的念頭,安倍晴明他是否還會做出這樣的決定,然而這個問題的答案他已經永遠都無法得知了。
他曾經在春櫻爛漫的季節不受控製地想起那個名為「安倍晴明」的男人,想起他那雙仿佛盛滿了世間最極致溫柔的眼瞳,最後隻是化作一聲無奈的歎息。
一片黑暗之中,隱隱約約地,有什麼東西亮了起來。
緊閉的眼瞼微微顫動了一下。
這光芒並不耀眼,目不能視的星野修吾卻能夠感受到那種如同太陽般的溫暖,將他意識中的一片黑暗緩緩驅散,鍥而不舍地彰顯著屬於自己的存在。
真是無禮啊,這樣入侵到別人的世界裏。
星野修吾淡淡地想道。
隻是他並沒有試圖將這光芒從自己的世界中驅逐出去,反而默許了對方的存在。
長久深陷於黑暗之中的意識終於疲憊地再次陷入了沉睡。
“……”少年緣一沉默地坐在床頭,暗紅色的眼瞳中神色不明,俯視著床榻之上的青年。
強大的靈力正在以緩慢地速度修複著超出負荷的身體,而星野修吾的臉上卻依舊毫無血色,慘白地仿佛下一秒就要失去了唿吸。
這樣的猜測讓少年緣一的眼瞳微微顫動著。
他試探著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觸碰了一下對方的手掌,卻因為那冰冷的溫度愣住。
少年緣一猶豫了片刻,最後還是將對方冰冷徹骨的手捧在了手心裏,試圖用自己的體溫來讓他覺得溫暖。
而這樣的做法顯然是有效果的。
汲取著來自於外界溫暖的“血液”開始運作,慢慢地漫延到整個身體之中。
床榻之上,一直輕蹙著眉頭的青年終於放緩了神色,深深地睡了過去。
少年緣一的目光微微亮了亮,眼底浮現出顯而易見的喜悅。
這樣的事實讓少年緣一的胸口中充滿了一股暖洋洋的感覺——按照珊瑚的說法,這樣的心情,叫做喜悅。
他不會死。
不會像是媽媽或者首領一樣,身體裏的血液不再流動,肌肉萎縮到無法支撐身體的重量,最後連睜開眼睛這種動作都無法做到。
這個人不會這麼離開他的身邊的。
這樣的事實讓少年緣一的神色也終於徹底放鬆了下來。
站在一邊看著這邊動靜的三日月宗近將兩人的神色盡數收入眼中,微微勾了勾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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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野修吾醒來的時候,還未睜開眼,便第一時間感受到了自己的手被人握在手裏。
這樣難得的經曆讓他的臉上露出了幾分古怪神色,一雙鳶紫色的眼瞳終於落在了夾雜著暗紅發色的發頂上。
少年緣一小心翼翼地握著他的手,趴在床頭上睡得正香。
看到他這副樣子,星野修吾哪裏還說得出什麼,同時也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夢中那溫暖的光亮。
原來那是緣一嗎。
“緣一,醒醒。”星野修吾動了動手指,輕聲地唿喚道。
他不過是極為輕微的動作,聲音也輕柔地幾乎讓人難以捕捉,睡著的少年卻瞬間就睜開了眼睛,一雙暗紅的眼瞳和他對了個正著。
撞入到這樣一雙毫無雜質的沉靜眼瞳之中,星野修吾短暫地怔楞了片刻,下意識地放柔了表情,微笑著說道:“辛苦了。”
少年緣一搖了搖頭,將星野修吾上下打量了一番,似乎在確認他的狀態。
他雖然沒有說話,星野修吾卻很容易地就了解了他的想法,他臉上的笑意更濃,“嗯,我沒事了,不用擔心。”
通透的眼睛同樣也告訴了少年緣一同樣的答案。
他抿了抿嘴角,點了點頭。
雖然他是第一次在人的身上看到這樣的“奇跡”,但星野修吾的身體的確是得到了最大程度的修複,那些因為超負荷戰鬥而造成的傷害全部都消失不見了。
隻有那糾纏著身體的病痛並未被消除半分,不過少年緣一第一次見到星野修吾時他就是這個樣子,所以還算放下心來了。
他走上前,動作輕柔地扶著星野修吾坐了起來。兒時照顧身體不好的母親,所以在照顧人這方麵,他還算熟練。
“其他人呢?琥珀怎麼樣了?”星野修吾低咳了一聲,問道。
他光記得自己在琥珀的身上以靈力創造了結界,卻不不知道自己失去意識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情。
“活著。”少年緣一迴答道。
星野修吾:“……”
以如此簡潔的話語來迴答了他的問題,星野修吾心情複雜地看了一眼身側的少年,隻見他目光沉靜、表情淡然,完全沒有察覺到自己剛剛的話有什麼問題。
明明看起來完全沒有相似之處,星野修吾卻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大正時代那個身為水柱的富岡義勇。
這種讓人一言難盡的說話風格,在某種程度上還真是相似啊……
“沒事就好,”星野修吾自動將他的迴答翻譯了一遍,有些無奈地說道,“那個咒術會讓琥珀對絕大多數的術法都為之免疫,應該不會再受到奈落的控製了。”
這可是屬於最強的陰陽師安倍晴明的咒術,怎麼會連一個區區奈落都對付不了呢。
少年緣一似乎對這個話題並不是十分感興趣,隻是眼神專注地看著星野修吾。
星野修吾被他這樣的目光看的有些不太自在,正準備抬手閃避一下,這才發現自己的手竟然還被對方握在手裏。
溫熱的掌心帶著恰到好處的溫度,並沒有過強的存在感,卻讓他在不知不覺間完全遺忘了這一點。
“看到”他一瞬間肌肉的抗拒,少年緣一終於鬆開了手。
放開手的時候,指尖在不經意間和微涼的指尖相碰,他微微蜷了蜷手心,有些遲緩地眨了眨眼睛。
星野修吾知道他能夠看透很多常人無法看到的東西,他所熟悉的“緣”也是這樣,隻是放在這少年的繼國緣一身上更顯突出一些。
“你……”星野修吾猶豫了一下,問道,“聽說過鬼殺隊嗎?”
少年緣一搖了搖頭,眼裏露出明顯的疑惑。
“那是專門以獵殺惡鬼為己任的劍士所在的組織,”星野修吾聲音溫和地解釋道,“他們大多因為惡鬼而失去了親密的家人、朋友,為了避免更多的其他人受到惡鬼傷害而戰鬥。”
“你也是鬼殺隊的一員嗎?”少年緣一突然開口問道。
“算是,也不算是。”星野修吾的目光落在了被放在一邊矮櫃上的日輪刀,神色淡淡地說道,“但的確是與鬼殺隊有所聯係。”
而且,他有所聯係的鬼殺隊也不是戰國時代的鬼殺隊,而是出於大正時代的存在。
他並沒有多做解釋,少年緣一也沒有多做追問的意思,隻是點了點頭。
“喂——你睡夠了沒有啊!”
房門被粗魯地推開,扛著鐵碎牙的半妖破門而入,大大咧咧地喊道。
“看到你這麼有精神,其他人的狀況應該不錯。”星野修吾麵帶笑意地看著他,說道。
“其他人能有什麼問題,昏倒的可是隻有你一個。”犬夜叉撇了撇嘴角,一臉無語地說道,“明明自己都已經是強弩之末了,還顧及著別人,你們人類真是奇怪的生物。”
被他這樣吐槽,星野修吾臉上並未浮現出半分不悅之色,“犬夜叉你不也是有著一半來自於人類的血統嗎,應該明白其中的道理。”
“切。”犬夜叉翻了大大一個白眼,沒有理他。
“你來找我做什麼?”星野修吾將話題轉迴正軌。
“奈落逃走不知所蹤,我們要去下一個地方尋找四魂之玉碎片的下落了!戈薇說想跟你告別。”犬夜叉撇了撇嘴巴,繼續說道:“而且那對姐弟……想要跟我們一起走。”
星野修吾有些訝異地挑了挑眉,他看了一眼身邊的少年緣一,沒有說什麼,從床上起了身。
見到他從房間裏出來,眾人下意識地將他打量了一番,在確定他看起來狀況還不錯的時候,終於才放下了心。
“……戈薇有著能夠感受到四魂之玉碎片的力量,”珊瑚的目光閃爍,就是不肯看向星野修吾,“所以,我們打算與戈薇和犬夜叉一同行動。奈落的目的就是四魂之玉,總有一天,我們絕對會再次遇到他。”
“能夠和這樣美麗的小姐同行,實在是我彌勒的福氣呀。”彌勒笑瞇瞇地說道。
“不要起不該有的心思啊,好色法師!”戈薇瞪了彌勒一眼,說道。
“星野先生,謝謝你給我下的咒術。”琥珀走到星野修吾的身邊,深深地鞠了一躬,說道。
他雖然不知道星野修吾到底做了些什麼,但是彌勒和戈薇卻能看得出來,說是在他的身上多了一層極為濃厚的靈力的屏障,聯係之前發生的事情,不難推測到關於是關於自己被奈落的蛛絲控製的咒術。
星野修吾擺了擺手,示意他不用介意這件事。對他來說,隻是隨手施了個咒術而已——隻是用的時機有點不太對,才會讓自己狼狽了幾分罷了。
見珊瑚沒有繼續說話的意思,星野修吾終於還是出聲問道:“那緣一呢?”
珊瑚和琥珀隨著犬夜叉一行人離開借著尋找四魂之玉碎片的機會來向奈落複仇,那並沒有被提到的繼國緣一何去何從?
珊瑚抿了抿嘴唇。她的目光甚至不敢落在少年緣一的身上,隻是固執地盯著地麵,“緣一……不是村子裏的人,沒必要跟著我們一起去複仇。”
“姐姐……”琥珀猶豫地想要伸出手去觸碰珊瑚的胳膊,最後在她的瞪視下放棄了這個舉動,他看了看站在星野修吾身側的少年緣一,又看了看珊瑚,神色糾結地咬緊了嘴唇。
看他這樣,顯然是不舍得和少年緣一分離,而同樣的,他也認可珊瑚拒絕緣一同行的原因,一時間陷入了兩難的境地內。
少年緣一怔怔地看著珊瑚和琥珀,似乎沒聽明白他們在說些什麼。
“我知道了,”星野修吾淡淡地說道,他的目光放在少年緣一的身上,柔和地就好像是月輝,“緣一,你自己的想法呢?”
少年緣一的目光微微顫動了一下,有些茫然無措地看著星野修吾。
看到這樣的少年緣一,星野修吾一瞬間就想起來“緣”經常會用著這樣的目光看著自己。
就好像是被主人拋棄了的狗狗,眼神濕漉漉地,隻敢偶爾發出一聲小小的嗚咽來表達自己的渴望。
星野修吾哪裏還說得出什麼重話。
“而且,之前的教導,還沒有結束呢。”他放輕了聲音,朝著少年緣一伸出了手:“你要跟我一起走嗎?”
雖然他並不會在戰國時代長時間停留,不過就算是他離開了,還可以將少年緣一托付給鬼殺隊,不會讓他成為無家可歸的“棄犬”。
少年暗紅的眼眸一瞬間就亮了起來,仿佛星野修吾這短短的一句話,就如同月輝一般照亮了他漆黑的夜色。
他快步走到了星野修吾的麵前,緊緊地握上了星野修吾的手,聲音中也帶上了幾分顯而易見的顫抖,“好。”
就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的稻草。
珊瑚終於鬆了一口氣。
她微微別過臉,不想讓少年緣一看到自己眼中即將決堤的淚水,連忙伸手抹了抹,聲音略帶幾分哽咽地說道:“既然星野君願意收留緣一的話,那實在是再好不過了。”
她說完這句話,情緒終於徹底崩潰了,深深地轉頭看了少年緣一一眼,然後對身邊的戈薇說道:“戈薇,我們走吧!”
說罷,她甚至根本沒給戈薇迴複的機會,拉著她的胳膊就往外走去。
“珊瑚……”戈薇一臉糾結地看了看珊瑚,又看了看和星野修吾站在一起的少年緣一,最後隻能無奈地歎了一口氣,任由珊瑚拉著她往前走。
“星野先生,下次有機會再見了!”一邊被珊瑚拖著走的戈薇一邊揚聲喊道。
星野修吾微微頷首。
“緣一哥哥,對不起。”琥珀飛快地小聲說道,咬著嘴唇,看起來像是用了全部的自製力才沒有讓自己衝上去抱住少年緣一,悶聲說道:“再見。”
“……再見。”少年緣一動了動嘴唇,用著極其輕微的語氣說道。
星野修吾並不確定琥珀有沒有聽見他的聲音。
說完那句話的少年轉頭就朝著珊瑚等人的方向追了上去,再也沒有迴頭看過一眼。
犬夜叉和彌勒也連忙跟了上去。
三日月宗近聲音中帶著淡淡的淒涼,微微歎息著說道:“這就是離別啊,主殿。”
星野修吾看了他一眼,知道他這是在說自己並不能長時間陪在少年緣一的身邊,遲早也會扔下他孤身一人。
那對於少年緣一來說,將會是再一次的分別。
而心裏早就已經有所打算的星野修吾並沒有過於介意這一點,所以隻是微微笑了笑,道:“離別也算是成長的一種啊,不是嗎?”
“主殿你說得對。”三日月宗近也跟著笑了起來。
“既然他們已經走了,我們也啟程吧,”星野修吾認淡淡地說道,“目標是……二條城。”
分散的另一位刀劍付喪神——一期一振,正是在那裏。
其餘兩人自然是沒有異議,幾人簡單地收拾了一下,便朝著地圖上所指二條城的方向而去。
前往二條城的路上,他們又遇到了幾個獵食人類的惡鬼,便順手將其斬殺了,隻是在詢問附近的民眾時,百姓們表示並沒有聽說過“鬼殺隊”的名號,根本不知道有著這樣獵鬼人的存在。
聽到這樣的迴答,星野修吾終於對戰國時代的鬼殺隊有了確切的預估。
戰國時期鬼殺隊的規模有限,而與之相對應的是,身為鬼王的鬼舞辻無慘應該也沒有將十二鬼月組建出來,要不然的話,在人見城中狙殺奈落的,應該就不會隻是那種貨色。
真是相當尷尬的時間呢。
星野修吾看著手裏捧著野果朝這邊走來的少年緣一,漫不經心地想道。
他正想著,少年緣一已經走到了他的麵前。
有著暗紅瞳色的少年目光沉靜地看著他,伸手將手中的野果遞了過來,並不說話。
“緣一,你有沒有想過,以普通人的眼睛來看這個世界呢?”
看著少年緣一的眼睛,星野修吾突然問道。
少年緣一歪了歪頭。
“不再隻是看到血液和肌肉,就像是普通人一樣,”星野修吾不緊不慢地說道,“以‘人類’的角度來看待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