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


    星野修吾的話顯然沒有說服少年緣一, 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星野修吾，眼底浮現出幾分執拗的神色。


    他又要被……拋棄了嗎？


    少年緣一無法形容他心裏那種酸澀的感覺究竟是什麼樣的感情, 隻知道這種感情讓他整個人都變得和往常不太一樣。


    而這樣的經曆，對他來說, 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尚且年少的時候，重病的母親辭世, 繼國緣一第一次認識到名為死亡的分離。


    母親去世, 作為禁忌之子出生的緣一也並沒有聽從父親讓他去寺廟出家的安排，離家出走了。


    繼國家以外的星空一望無際, 美不勝收，少年緣一在那片星空下跑了很久很久，久到太陽東升西落, 月光再度升起，終於在森林中遇到了正在外麵斬殺妖魔的珊瑚一家人。


    他們把少年緣一帶迴了家，讓少年緣一知道了很多在繼國家從未接觸過的東西。


    他以為自己會永遠都待在那裏, 那裏有著嚴肅卻愛護孩子的首領、溫柔堅韌的珊瑚、雖然有些軟弱但一直都很努力的琥珀，第一次讓少年緣一體會到了名為“家”的溫暖。


    然而就在短短不過小半個月前，這樣美好的畫麵終於還是破碎了。


    一次次斬殺卻又複活的惡鬼, 仿佛一次次地用刀刃在少年緣一的心髒上劃下數刀，提醒著他經曆了人生中第二次的分離。


    他是個連自己珍惜的人也都無法保護的、無能之人啊。


    直到那個時候，星野修吾出現了。


    那個有著殘破身軀, 看起來下一秒就要離開人世的青年一刀斬斷了惡鬼的脖頸——那雪亮的刀光, 讓少年緣一想到了年少時看到的星空。


    自由自在的, 不收任何約束的, 美麗的星空。


    “……你可以教我劍術嗎？”少年緣一響起那時自己說出來的話。


    如果他能學會這樣的劍術，就能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不會再與他們分開了。


    少年緣一如此簡單而直接地認為著。


    直到珊瑚和琥珀決定“扔下”他一個人。


    少年緣一明白珊瑚為什麼要這麼做，她跟自己一樣，是想要保護他，不想將身為“繼國緣一”的他扯入到那個奈落的陰謀中。


    可是在繼國緣一看來，他這的確是再一次被“拋棄”了。


    畢竟，他連保護家人這件事都做不到。


    而在這個時候，星野修吾向他伸出了手。


    這個人的手蒼白瘦弱，仿佛稍一用力就會被折斷，而少年緣一卻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一般，緊緊地抓住了他的手。


    “對不起。”星野修吾用著近乎歎息的聲音說道：“緣一，我沒有辦法一直陪著你。”


    “你很聰明，應該注意到了，我並非是這個時代的人。我來到這裏，隻是為了找迴所遺失的東西。”星野修吾將事情的真相擺在了少年緣一的麵前。


    他甚至無法說出“總有一日還會再見”這種話，因為他與“緣”的再見，對於繼國緣一來說，是跨越了四百多年的絕望的孤獨。


    他無法給予這種虛妄的承諾，讓他抱著永遠也無法實現的願望一直等待。


    那是他作為繼國緣一本身一輩子也等不到的承諾，星野修吾無法做到這麼殘忍。


    “……我知道了。”聽到星野修吾的迴答，少年緣一的眼瞳一瞬間就黯淡了下來。


    “我知道了。”他又重複了一遍。


    他神色沉靜的樣子卻和往日並無不同，隻是放在身側的手不受控製地虛握成拳，仿佛這樣才能讓他覺得心裏沒那麼難受。


    星野修吾看到他這幅模樣，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緣看向他的目光，那樣的目光和眼前的少年逐漸重合在一起，不差分毫。


    不論是眼前的少年緣一，還是四百年後靈魂寄托於刀劍之上的亡靈緣一，他們的本質都是相同的。


    他們小心翼翼地捧著好不容易得到的羈絆，生怕這捧在手裏的羈絆遺失，卻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走在一直在遺失的路上，踽踽獨行。


    星野修吾第一次深刻地意識到了這一點。


    “那，在你離開之前，可以告訴我嗎？”少年緣一用著極為微弱的聲音問道。


    “好，我答應你。”星野修吾頷首，毫不猶豫地承諾了下來。


    少年緣一的神色終於不再那麼緊繃了。


    他垂下了視線，卻發現腳下自己的影子和星野修吾的影子重疊在了一起，分不出彼此了。


    他眨了眨眼睛，短暫地因為這種可以稱得上無聊的偶然心中泛起了淡淡的喜悅之情。


    如果可以的話，真想讓時間停止在這個時刻啊。


    這樣的話，這個人，就不會離開他的身邊了。


    他的目光過於隱秘，星野修吾並沒有注意到，隻是少年緣一低著頭的模樣看起來極為脆弱。


    看著這樣的緣一，星野修吾隻覺得滿心升起了某種憐惜之意，他伸出手，將手按在緣一的腦袋上，用力地揉了揉。


    被他突然的動作打斷了思緒，少年緣一抬起了頭。


    “不要露出那種被世界遺棄了的表情啊，緣一。”星野修吾迎著緣一有些茫然的目光，麵帶微笑地說道。


    “就算是終有別離，但曾經的過往並非虛假。”


    星野修吾語氣溫和地仿佛春日裏拂動春櫻的微風，在繼國緣一的心底激起一片一片的漣漪。


    “抱著這樣的記憶，不斷前行吧。”


    等到跨越四百多年後的大正時代，他們會再度重逢。


    星野修吾知道，現在的繼國緣一是無法理解他話中的意有所指的，但哪怕能夠讓他產生一絲一毫的希望也罷，都是值得的。


    就像是他曾經期待著看到來年的春櫻一般。


    “我……”少年緣一動了動嘴唇，這一說話，這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幾乎是帶著顫抖的。


    “星野……”


    少年用著尚且稚嫩的聲線輕輕地喊道。


    他抬起眼，暗紅的眼瞳中倒映著星野修吾過分單薄的身影。


    通透的世界在持有者有意的控製下短暫地閉合，站在他麵前的青年容貌極美，美得讓他想到了離家出走那晚在夜間奔跑時看到的夜空中的月亮。


    泠然而柔和，親近卻疏遠，高高在上地掛在漆黑的夜空上，不論怎麼伸出手，都無法觸碰到的、遙不可及的月亮。


    “嗯？”星野修吾有些意外地看著抓著自己袖擺的少年緣一。


    “……”少年緣一沒有說話。他抿了抿嘴唇，嘴角出現出微小的弧度。


    他抓到屬於自己的月亮了。哪怕是隻有短暫的……片刻而已。


    “我們該出發去二條城了，走吧。”星野修吾用著縱容的語氣說道，並沒有讓他放開自己的衣角。